<p>1</p><p>「我一个月会写一次信给你,你也要回信喔!」</p><p>这是我和星乃叶在欢送会上交换的约定。</p><p>我和多数男生一样不爱动笔,星乃叶也不像是个勤于写信的人,这样的我们,通信应该持续不了多久。果不其然,星乃叶的第一封信是在十一月寄来的,已经是离别的三个月以后。</p><p>星乃叶在信上解释,他们搬回新潟市以后,由于慧斗叔叔工作上的关系,他们又搬到上越市的某个乡下城镇,因为这些拉拉杂杂的琐事,她才延误回信的时间。不过我认为,即使没有这些琐事,我还是无法在一个月之内收到她的信。</p><p>如此这般,我们大约是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通信,报告彼此的近况。</p><p>搬家时,慧斗叔叔还不能办市内电话,所以星乃叶和我约好等搬回新潟,电话号码确定之后再告诉我。但是,她在第一封信中就爽约了。</p><p>『继母又要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以后应该不能打电话,所以我就不告诉你电话号码了。』</p><p>她在信末添了这一笔,这个事实为我的心中带来确实的不安。</p><p>『我和那个人现在相安无事,你不用担心。』</p><p>接下来的这句话,我也只能相信。星乃叶已经是国中生,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小孩,体格也和大人没有两样,一定没问题的——我在心中列举好几个理由,试着相信这句话。</p><p>琉生曾问我:「只有通信,你不会感到不满吗?」我一时答不上话来,但这不是因为我有所不满。我们的恋爱是十二、三岁才开始的,而且不过一年;回首过去,我与纱雪、琉生四人共度的回忆,远比我和星乃叶两人共度的回忆要多上许多。</p><p>距离拉远,有些承诺就变得难以实现。</p><p>或许我们很难继续相爱下去——我原本就这么想,事实上,启程前的星乃叶也曾哭着对我这么说。</p><p>我们能够永远爱着住在远方的孩提时代情人吗?我们是学生,又处于异性环绕的青春时代,能够永远满足于精神上的恋爱吗?打从与星乃叶别离之前,我就一直感到怀疑。</p><p>如果要说我是个薄情的男人,我无话可说;如果要责备我对星乃叶的感情不够深厚,我也无从反驳。不过在我看来,这是种选择的问题——怎么做比较实际,怎么做才是为对方着想。如果星乃叶搬家之后移情别恋,我不会绑住她,也不会责备她,因为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我身上。</p><p>话说回来,虽然我和专一两字相距甚远,不过这些想法只是建立在现实之上的假设,我的心情转换速度还没快到一和女友分开就能立刻爱上别人的地步。星乃叶仍然占据着我的心房,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p><p>我还是国中一年级生的那一年,二〇〇四年的冬天。</p><p>「柚希,你不想去找星乃叶吗?」</p><p>和纱雪两个人待在客厅里时,她突然如此问我。</p><p>「当然想啊。怎么,你想去找她玩?」</p><p>「我有东西忘记还她,你要去找她的时候跟我说一声。」</p><p>「要不要我寄信的时候顺便帮你寄过去?」</p><p>纱雪摇了摇头。</p><p>「不用,那不是可以打包寄送的东西。我只是希望你要去找她玩的时候顺便带我去,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p><p>对于还是国一生的我们而言,新潟这个城市太远了。</p><p>「好吧。那我要去找星乃叶的时候,你就和我一起去。」</p><p>我和纱雪如此约定,但是这个约定几时能够履行,我完全没把握。</p><p>和粗鲁的同龄男生有着明显区别的琉生还是一样有女人缘,但他拒绝所有女生的告白。面对这么冷淡的男人居然如此抢手的事实,我虽然感到不满,但是说穿了,国中生就是这样,只要长得好看又有点成熟,看起来就特别帅气。</p><p>顺道一提,琉生三年级时,足球已经踢得比我还好。他的背号是十号,位置是最受瞩目的攻击型中场。我从小学就是防守型中场,不至于和琉生争夺先发位置,但还是一样感到火大。因为这些缘故,虽然我们升上二年级时分发到不同的班级,但依然维持著称不上密切的友谊。</p><p>时光流逝。</p><p>星乃叶不在,仿佛缺一角的青春期过去了,我们理所当然地自国中毕业。</p><p>如同所有人预料的一般,琉生进了县内排名第一的私立明星学校,我则进了可有可无的公立学校。纱雪的成绩虽然比不上琉生,但还算得上是资优生等级,却不知何故和我进入同一所高中就读。「离家近」似乎是她的理由。</p><p>我每次在漫画里看见用这种理由选择高中的人,都觉得剧情编得太刻意,很扫兴;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目睹纱雪做出这种选择,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这种人,所以非明星学校里也会有资优生。</p><p>如果我有纱雪的学力,绝不会因为离家近这种理由而选择差一级的学校就读。真不知道该说她大器还是什么?我找不到适合的字眼形容。哎,总之纱雪依然如昔,是个怪胎。</p><p>高中入学考试放榜的那一天,为了庆祝我上榜,父亲买了手机给我。好,这下子和星乃叶的距离更加接近了——我如此暗想,星乃叶却因为经济上的理由没买手机,我们升上高中以后,还是只能靠纸笔互通音讯。</p><p>进入高中后的第一个黄金周。</p><p>星乃叶说她要去东京参加亲戚的婚礼。从我们居住的城镇到东京,必须坐两小时的电车,不过,这是和睽违三年的女友见面的大好机会。</p><p>在我收到的来信之中,只有起初那一封附了星乃叶的照片,当时她的模样和别离时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所以老实说,我很期待和上了高中的星乃叶见面。</p><p>虽然我从未三心二意,但还是忍不住庆幸自己没有移情别恋。我现在仍然喜欢星乃叶,想念她的心情未曾褪色。</p><p>『婚礼是从两点开始,三点到五点宴客,到时我就可以溜出来,我们在涩谷的八公铜像广场见面吧!』</p><p>我和纱雪遵照星乃叶的简易计划,当天上午十点就从家里出发。</p><p>说来难得,纱雪没携带文库本,而且显得有点坐立难安。虽然她老是摆出不需要朋友的脸孔,但是能够和星乃叶重逢,她应该很开心吧。说真的,其实我很想和星乃叶单独见面,不过纱雪对我们而言是特别的,我不介意她在场。</p><p>快了,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能够和星乃叶见面。</p><p>哈雷彗星要很久以后才会来,不过就像现在这样,只要我们想见面,随时可以相见。没错,这时候的我仍这么想……</p><p>2</p><p>在我们两人坐着的长椅前,静静刻划时间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六点。我们已经两个多小时没说话了。</p><p>「她一定是找不到机会从喜宴偷溜出来。」</p><p>纱雪终于开口,此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p><p>星乃叶没有手机,无法向她确认没来赴约的理由,我们无计可施。不过——</p><p>「可以再多等一下吗?」</p><p>我还是不死心。或许只是出什么状况,延误了时间,现在星乃叶一定正火速赶往这里——我一厢情愿地如此相信。</p><p>「等到你满意为止。」</p><p>「抱歉。」<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之间的距离。</p><p>过了七点,纱雪的手机响了。</p><p>「家里打来的吗?」</p><p>纱雪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一旁。</p><p>纱雪的手机是采用粉红色系的可爱设计。上高中之前的纱雪不管是日用品或便服,全都是买暗色系的,所以一起去买手机时,纱雪的选择让我非常惊讶。</p><p>纱雪和我之间有一段距离,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不过,通话对象会不会是星乃叶?星乃叶知道纱雪的手机号码,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甚至该说除了她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打电话给纱雪。</p><p>纱雪的脸色沉下来。她也会不高兴,真稀奇。</p><p>大约讲了两、三分钟以后,纱雪回来了,我问她是谁打来的。</p><p>「和你没关系。」</p><p>她用一句话打发我,然而,我无法克制好奇的心情。我对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自己感到厌恶,但还是继续追问:</p><p>「不是星乃叶?」</p><p>「不是,是个熟人。」</p><p>熟人?纱雪有互通电话的熟人?</p><p>我和纱雪不同班,不清楚她的交友关系,只有艺术选修科目——美术课是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可是我从没在教室里看过纱雪和其他人说话。</p><p>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纱雪很不高兴。不是我自信过剩,我敢说自己是世界上对纱雪的感情变化最为敏感的人。纱雪现在显然处于烦躁状态。</p><p>……或许纱雪也累了。</p><p>最后,我做出这个结论。纱雪和我一样,很期待和星乃叶见面。我们不希望被大人拿星乃叶的事调侃,所以这次在东京旅行的名义上,我们向我爸和遥阿姨他们撒了谎。不过,出发前,遥阿姨偷偷告诉我纱雪似乎因为过于期待而彻夜未眠。</p><p>再等下去,事态也不会好转。没办法,星乃叶一定是有什么无法前来赴约的理由。</p><p>「回家吧。」</p><p>听我这么说,纱雪顺从地点头。</p><p>「你累了吧?我帮你拿。」</p><p>我不等纱雪回答,就从长椅上拿起她的包包。纱雪凝视着我,她的眼神宛如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但是我未发一语便走向车站。</p><p>星乃叶事后应该会写信说明吧。这不是最后的见面机会,只要打工赚足旅费,前往星乃叶居住的城市就能见到她——我一面和纱雪聊天,哎,正确地说,只有我自己一个劲儿在说话,一面踏上归途。</p><p>当天回程换车时,我犯了一个罪。</p><p>我对纱雪说,我想打电话向我爸报备几点回家,但是手机没电,要向她借手机。我们的手机是同款不同色,中央滚轮的左边和右边按键分别能显示来电纪录和拨出纪录。我趁着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纱雪的空隙,按下左边的按键,看了画面一眼,又迅速地按下电源键。</p><p>「你的待机画面真朴素。」</p><p>我把买来以后八成没更改过的待机画面转向纱雪,并把手机还给她。</p><p>她应该没看出我的动摇吧?在按下电源键之前的那一瞬间,我确认了来电纪录,最上头的名字是「嶌本琉生」,而且下一个及下下一个都是同样的名字。</p><p>3</p><p>纱雪和琉生有在联络——仔细一想,这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星乃叶住在美藏家的一年间,我们四个人常玩在一块;为了避免当我和星乃叶的电灯泡,纱雪和琉生自然常一起行动。</p><p>琉生升上高中后没踢足球,转而参加轻音乐社,之前我在车站看到他时,他背着一把贝斯。</p><p>莫非纱雪和琉生在交往?不无可能,但是不可能。这么说听起来矛盾,可是很贴切。话说回来,真的不可能吗?</p><p>仔细想想,琉生每个月都向星乃叶告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p><p>黄金周的最后一天。</p><p>我约琉生到车站前的家庭餐厅见面。</p><p>我和他这样当面交谈,已经是春假以来的事。久违的琉生长高一些,开始留长的头发微微盖住眼睛。</p><p>「嗨,抱歉,假日还叫你出来。」</p><p>「来赴朋友的约却被道歉,感觉更不愉快。」</p><p>这种故作潇洒的说话方式实在太有琉生的风格,我忍不住笑了。</p><p>「你一点也没变。」</p><p>「我的人生没肤浅到才两个月就改变人格的地步。正好,我也想跟你谈谈。」</p><p>这句话令我略感意外。星乃叶转学后,我和琉生仍然维持不错的交情,但是退出社团之后,一方面是因为忙于准备升学考试,我们不再频繁地互相联络及出游。虽然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和电邮信箱,但这还是我头一次联络他。</p><p>我们当然是朋友,但是我对琉生的信赖还不到足以称为死党的地步,而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p><p>「最近过得如何?」</p><p>「不好不坏。你说想跟我谈谈,是要谈什么?」</p><p>「很久没见,想聊聊天而已。柚希,你上高中以后,有没有交女朋友?」</p><p>他喝着饮料吧的红茶,用打招呼般的轻快语气问道。</p><p>「没有那种东西啦。」</p><p>「你还对星乃叶念念不忘啊?」</p><p>「我和她又没分手。」</p><p>「哦!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络吗?」</p><p>「你很感兴趣嘛。你该不会还在喜欢星乃叶吧?」</p><p>听到这句话,琉生终于笑了。</p><p>才两个月,不会改变——琉生本人虽然这么说,他的笑容却显得格外成熟。我忍不住暗想:环境果然会使人改变。</p><p>「没有啦,我现在对星乃叶已经没有任何感觉。」</p><p>「终于死心啦?」</p><p>「其实我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死心了。」</p><p>「少骗人。你说这种话可别怪我掀你的底,我知道你那时候每个月都向星乃叶告白一次。」</p><p>「是有这回事没错。」</p><p>琉生又笑了,这回的笑容带着自嘲之色。</p><p>「有些小孩不是会刻意对喜欢的女孩恶作剧吗?就是那种感觉。」</p><p>「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p><p>「你不懂没关系。」</p><p>久违的琉生变得更难以捉摸,从前那个啰啰唆唆的他仿佛不曾存在过。</p><p>吃完轻食之后,我进入正题。</p><p>「我也有事想问你。你最近有和纱雪见面吗?」</p><p>我仔细观察琉生的表情,只见他的神色丝毫未变。</p><p>「有啊,我们是好友四人组嘛。」</p><p>这是个不清不楚、模棱两可的回答。</p><p>「前天我和纱雪出门,晚上纱雪接到一通电话,听起来好像是你的声音。」</p><p>「这是在套我的话吗?」</p><p>全被他看透啦?哎,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期望他会老实回答。我还在思索要如何回应,琉生却继续说道:</p><p>「也难怪你会关心,毕竟你和美藏像兄妹一样,要是青梅竹马和我这种人交往,你不担心才奇怪。」</p><p>「你在我心中的评价可没这么差。」</p><p>「是吗?我都不知道。」</p><p>琉生一口气喝光眼前的饮料。结果,琉生还是没回答我的疑问,这代表他无意回答吗?</p><p>冷笑自琉生的脸上消失了。</p><p>「欸,柚希,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默默祝福心上人,和不择手段也要让心上人爱上自己、亲自给她幸福,哪一种才是真正的爱?」</p><p>「你这是在征询我的建议吗?」</p><p>「应该算是警告吧。」</p><p>警告?</p><p>「你还是一样,感觉捉摸不定。」<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就算忘记星乃叶也不是什么罪过。我和美藏都不会责怪你的,应该不会。」</p><p>「目前我还没想过这件事。」</p><p>「明天以后的事谁预料得到?」</p><p>琉生头也不回地说道,挥了挥手便离去。</p><p>到头来,对于琉生和纱雪的事,我依然一无所知。别说是他们有没有在交往,我连琉生是怎么看待纱雪的都不知道。什么对喜欢的女孩恶作剧、什么警告的,那小子到底想说什么啊?</p><p>4</p><p>同班同学水村玲香,是我进入高中以后第一个交到的女性朋友。</p><p>水村加入的网球社,其专属球场就在足球社隔壁,两者的社办也是相邻的。我不敢说我的社交性很强,不过同班同学迎面走来时,总是会打声招呼。</p><p>无论是星乃叶或纱雪,和我交好的女生都是超级室内派,水村却是个适合留短发、有点中性化又活力十足的女孩。水村个子高,原本就引人注目,而且上选修科目时她正好坐在我旁边,所以入学不久后,我们就成为朋友。</p><p>期中考结束,六月到了,第一个大型活动——体育祭的准备工作也开始进行。</p><p>班上锋头较健的人都一一被任命为干部,其他比较不起眼的人则是互相推托剩余的职务。结果,艺术选修科目是选修美术的人,和没当上干部的所有学生,都被分配到看板绘制组,我和水村也因此担任同样的职务。</p><p>水村和她的外表给人的印象一样,个性表里如一,此外,适度的日晒和笔直的腰杆让她看起来充满健康活力。</p><p>一年级生只要照着学长姐的指示行动即可,因此我们做的不是跑腿买东西,就是替巨大的看板涂色这类单调的工作。想当然耳,光是动手很无聊,所以我和水村及其他同班同学聊天的时间自然而然变多了。</p><p>开始绘制看板不久后,我就发现水村对我似乎有些男女之间的情愫。我不想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所以刻意不去思考,不过在进行社团活动时,我偶尔会感觉到水村的视线。</p><p>距离对恋爱有莫大的影响。星乃叶喜欢上我,也是在我们开始共进晚餐之后;星乃叶转学后,我在国中时曾被告白过两次,每次都是坐在隔壁的女生。水村和我是同班同学,而且社团活动相邻,现在体育祭又担任同一职务,距离相当近。</p><p>替看板上色的时候,水村常找我聊天,比如抱怨日本队在德国世界杯的分组预赛就遭淘汰、当天的上课感想等等,大多是些不重要的话题,不过,我知道水村找我聊天的频率比找其他男生聊天的频率高。</p><p>后来,放学后她会和我一起走到脚踏车棚,白天在教室里也会找我说话;开始绘制看板几天后,她要求和我交换手机号码。老实说,我并不觉得困扰。虽然对星乃叶感到有点心虚,但是同班同学交换手机号码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我们担任同一职务,或许会有突然需要联络的时候。当然,我知道这都是借口,其实我就是想进一步认识水村。</p><p>这和国中的那两次告白究竟有何不同?</p><p>我想,进一步认识水村,对此时的我来说才是现实。星乃叶住在远方,远得连声音都听不见;本来有机会在睽违三年之后见面,上个月却又失之交臂。和这样的星乃叶相比,水村近在身边,而且实际多了。</p><p>在那之后,星乃叶并未联络我。没来赴约的是她,该先寄信给我的当然也是她。可以说我只是在赌气,但是失落及忿忿不平的情感确实存在我的心中,亲近其他女孩是种孩子气的报复方法,含有故意气星乃叶的涵义在。</p><p>『就算忘记星乃叶也不是什么罪过。』</p><p>琉生在家庭餐厅里这么说时,我嗤之以鼻,但是,我最近常常想起这句话。</p><p>洗完澡后,我发现手机里有水村传来的简讯。</p><p>『逢坂,从明天起,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你也可以叫我玲香。』</p><p>这是封没有主旨的简短讯息,我却可以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感情。</p><p>如果再这样来往下去,或许水村将不再只是个我特别关心的同学,而会变成我的意中人。这样的未来不难想象。</p><p>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便阖上手机,想着星乃叶。</p><p>如果和星乃叶之间也能像这样互传简讯闲聊,或许现在我就不会感到迷惘。</p><p>我并不奢求,只要能够在理所当然的距离下保持平凡的关系,我就很幸福了。我们局限于通信的恋情感觉起来不进反退,这种精神上的距离令我心痛。</p><p>当天晚上,我不着痕迹地询问纱雪。</p><p>「星乃叶还是没打算买手机吗?」</p><p>「……她不是说过了?」</p><p>「可是,班上每个人都有手机耶。她不想要吗?」</p><p>「她应该是不想造成爸爸的负担吧。」</p><p>慧斗叔叔的朋友只是代为偿还部分债务,并非一笔勾销,我知道星乃叶的家境有多困苦。</p><p>「星乃叶就读的高中校规好像很严格,如果偷偷打工被发现,就是停学处分。」</p><p>「那就更不行了啊。星乃叶心里一定也很想买手机,要是连你都催她买,她未免太可怜。」</p><p>「哎,我明白。可是,你也知道,如果有手机,随时都可以传简讯联络。该怎么说呢?我只是在想,原来也有这种不起眼的幸福啊。」</p><p>纱雪不再回应,所以我不知道她对我说的话作何感想,不过,我认为能够理解我的心酸的,只有纱雪一个人。</p><p>隔天,水村开始叫我「柚希」,我也跟着叫她「玲香」。</p><p>我可以这样继续下去吗?我的心里整整纠结了一星期,不光是胸口发闷、喘不过气,连胃都开始发疼。</p><p>在这个节骨眼,发生一件考验我感情的事。</p><p>那是在体育祭的两天前,我们结束了即将完成的看板绘制工作,一如平时,两人一起走向脚踏车棚。</p><p>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回家,脚踏车棚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女学生独自伫立于车棚边——那是上了高中以后,从过去的鲍伯头改留长发的纱雪。她的右侧头发往耳后挽,用红色发夹夹着。</p><p>被纱雪看见我和玲香在一起,我的胸口不禁一阵抽痛。</p><p>时间还不到七点。纱雪是别班的,她没分配到任何体育祭的工作,也没有社团活动;虽然她有可能是留下来练军团舞,但是练到现在未免太晚。</p><p>纱雪笔直地凝视玲香。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可以确定她在凝视玲香。</p><p>「这么晚了,你在干嘛啊?」</p><p>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有点上扬。</p><p>「你在等人?」</p><p>纱雪静静地点头。</p><p>「班上的人?」</p><p>纱雪摇了摇头说:</p><p>「我在等你。」</p><p>那是带有坚定意志的语调。</p><p>「啊,那我先回去。明天见。」</p><p>玲香大概是觉得尴尬,说完这句话后,立刻骑着脚踏车离去,纱雪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玲香的背影。</p><p>伤脑筋,我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和纱雪的心思。</p><p>「怎么回事?难得你会等我。」</p><p>与其说是难得,不如说是上高中以来的头一遭还比较贴切。</p><p>「她是谁?」</p><p>纱雪凝视着玲香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这句话刺中我心中不安定的部分,活像犯了罪被审问一般。</p><p>「同班同学,一起画看板的。」</p><p>「心上人?」</p><p>纱雪回过头来,对我投以轻蔑的视线。对纱雪而言,星乃叶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这一点我很清楚。</p><p>「不是啦!」<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双眼,没有移开视线,宛若在揣测我的心思。</p><p>接近地平线的巨大太阳将傍晚的天空染得一片通红。</p><p>片刻的沉默过后。</p><p>「星乃叶会哭的。」</p><p>纱雪喃喃说道。</p><p>「……嗯,我可不希望她哭。」</p><p>我的脑袋里明明什么也没想,这句话却脱口而出。</p><p>接着,我们就像摆脱了束缚一样,走向脚踏车,踏上归途,路上一句话也没说。</p><p>虽然我知道纱雪不是会打这类小报告的人,却有点能够体会被拍到外遇画面的艺人到底是什么感受了。</p><p>5</p><p>冷静下来想想,我喜欢的还是星乃叶。我心中产生的迷惘,全起因于在东京空等一场,以及之后星乃叶音讯全无。</p><p>在我的心中,的确有股不上不下的情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过,现在的我不会喜欢上玲香。未来的事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没有发展为恋情的可能性。然而,不管我做出什么结论,除非我说出来,否则玲香无从得知。</p><p>玲香绝口不提在脚踏车棚遇见纱雪的事,仍旧努力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不知道是看板绘制组的人传出风声,还是玲香自己跟朋友说的,总之,我们越走越近的事传遍整个班上,同学们全都秉持乐观其成的态度,四周开始飘荡我们迟早会凑成对的气氛。</p><p>或许体育祭和庆功宴当天,玲香都在等着我告白,不过,现在的我没这个打算,而且自从被纱雪撞见之后,我一直小心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避免让玲香误以为我对她有意思。</p><p>体育祭结束过了一周,社团练习完后,我走向脚踏车棚,发现有个女生就像之前的纱雪一样伫立在车棚边。</p><p>那个女生是水村玲香。</p><p>体育祭一结束,我们之间的交集便不如以往。虽然我们在教室里仍会交谈,但是这一个星期间,我们的关系和从前有着显著的不同。</p><p>被纱雪撞见之后,我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过去以为互有好感的对象突然改变态度,玲香想必是一头雾水、暗自烦恼吧。</p><p>玲香看见我,笑着举起手。她的笑容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应该不只是夕阳造成的。</p><p>我必须说清楚。继续打迷糊仗,只会伤害她而已。</p><p>「柚希,辛苦了。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有时间吗?」</p><p>玲香的声音似乎在颤抖。</p><p>学校旁有条小河,我们牵着脚踏车走到河边,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太阳已经快下山。</p><p>「呃……」</p><p>两人的声音重叠。原来戏里的桥段真的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啊,我们相视而笑。</p><p>「你先说吧。」</p><p>「不,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你先说好了。」</p><p>「嗯,反正我已经整理好了,那我先说吧。」</p><p>玲香把靠我这一侧的头发拨到耳后,开口说道:</p><p>「我听说你有女朋友,本来想死心的,但是努力了一个礼拜,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p><p>「对不起,可以倒带一下吗?呃,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p><p>星乃叶的存在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才对。星乃叶在国一的第一学期就转学,我又不爱谈论自己的事,所以就算是同一所国中的人,也很少人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p><p>「是美藏跟我说的。」</p><p>「纱雪?」</p><p>「嗯。在脚踏车棚遇见她的隔天,她跟我说你有个交往很久的女友,叫我别靠近你。」</p><p>「这是真的?我不是在怀疑你……」</p><p>我实在难以相信纱雪会采取这种行动。</p><p>「我不是在说她的坏话。她跟我说:『如果你敢迷惑柚希,我绝不饶你。』」</p><p>纱雪居然对玲香这么说……?</p><p>而且,她还说「绝不饶你」?不行,我实在无法想象。</p><p>「自从被她看见以后,柚希,你是不是尽量避免对我太好?于是我心想,啊,看来是真的没希望了。听说你们是远距离恋爱,我本来还天真地期待或许你对女朋友的感情已经淡了,但是看到你的态度,我就明白了……不过,我很喜欢你的这种温柔。」</p><p>玲香笔直地凝视着我。</p><p>「我一直认为,明知没希望还告白,只是种自我满足,可是,我还是想说出来。我希望你知道,这里也有个喜欢你的人。」</p><p>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p><p>「其实刚进高中时,我就开始注意你。足球社里留长发的人很多,所以我一直觉得你们很轻浮,可是放学后实际一看,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社团活动的最后,你们有时候不是会举办迷你比赛吗?你在比赛中大声对大家下指令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好帅。说来失礼,我从没想过足球是这么认真的运动。」</p><p>玲香一字一句说道,宛若在细细咀嚼她的感情。</p><p>「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人不错。看他在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原来是个充满热情的人。产生这个念头以后,我越来越注意你。老实跟你说,其实让选修美术的人画看板,是我向班长提议的,因为担任相同的职务,就有更多机会和你说话。我的计划到中途都还进行得很顺利。」</p><p>玲香说话时虽然面露笑容,但我发现她那双被夕阳染红的眼睛是湿润的。</p><p>「真糟糕。我以前一直觉得,怎么会有人喜欢上有女朋友的人?这种人都是傻瓜。可是,我现在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p><p>都是因为我意志薄弱又优柔寡断。</p><p>如果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曾迷惘,没有接受她的好感就好了。</p><p>「不过,我很庆幸自己喜欢上你。其实我的眼光不太好,可是,进一步认识你之后,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棒。我真的很喜欢你。」</p><p>「……谢谢。」</p><p>「如果你跟女朋友分手了,记得告诉我喔!」</p><p>玲香淘气地笑道。</p><p>她是个好女孩。</p><p>默默祝福心上人——这是非常美丽且崇高的行为,心灵却在哀号,痛楚化为泪水掉落。</p><p>现在,星乃叶在遥远的城市里,不知在做什么?</p><p>她可曾体验过和我一样的心理纠葛?</p><p>她现在是否一样容易受伤、天真又怕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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