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五章平凡人的假日

日本这个国家的人是出了名的勤奋。即使如此，他们到了星期日，照样放自己一天假。真哉的校园生活过得颇充实。课程内容很有趣，工厂内的工作很辛苦，莉子也努力地打工赚钱，还有对他的望远镜兴致勃勃的优希，唐吉诃德也还是老样子，三不五时来找他麻烦——不过，上学仍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也因为如此，有一个问题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路法，你知道日本的学生是怎么度过假日的吗？」星期六晚上——对德国来说，则是刚过中午——真哉算准路法正在午休的时间打电话过去，问她这个问题。您就是为了这个问题，特地打电话过来吗——路法完全被他打败，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们至少不会像社长那样，一整天都泡在《浮士德》里。』「是吗？看来尼采可能比较好。」『我个人也偏好阅读，但是一般为升学恋爱青春痘这些东西烦恼的国中生，是不会这么做的。』「那么，他们都做些什么？」『这还需要说吗？』路法难得展现出满满的自信，一副解开世界真理般地断定：『当然是——游玩罗。』星期天的早餐时间。「所以——」饭山一家在跟平日相同的时间开饭，所有成员通通到齐。话是这么说，优希一吃完早餐，立刻丢下一句「我要出门了」，像一阵旋风飞奔出去，士郎也说他有点在意机器状况，旱早便吃完离席。莉子同样说之后要外出，回去自己的房间做准备。现场只剩下桃香和真哉两人。真哉提议：「今天要不要出去玩？」「耶？跟我吗？」「嗯。」正在看动画节目的桃香惊讶地指向自己，把头往左边歪，皱起眉头反问：「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去哪里玩？」「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桃香发出沉吟，看着天花板开始思索。电视上有个头用面包做成的外星人，正在狠狠教训一只造型像沙门氏菌的敌人。那个外星人还会剥下自己的头给别人吃，真哉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恐怖片，不过后来听说那在日本是很受欢迎的儿童节目。沙门氏菌受到外星人一记花拳绣腿般的撞击，飞到卫星轨道上。桃香心不在焉地看着，低喃道：「不然，先到站前一带再说如何？上次去认识环境只认识到一半，今天就带你去那边看看吧。」「喔，那太好了。」两人约好三十分钟后见面，真哉便离开座位。他离开起居室时，正好遇到莉子回来。换上外出服的莉子拿起桌上的一口巧克力，冷冷地看向注意力被电视机吸走的姊姊。「出去约会吗？真热情呢。一定是夏天的关系。」「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去约——」桃香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电视节目开始播放制作人员名单，她也终于移开视线，连眨好几下眼，跟自己的妹妹对上视线。「咦，他该不会是……要跟、跟跟跟……跟我出去约会！？」「都到这个阶段了，你还在慌张什么？你们之前不是也做过同檬的事？」她紧张地提高音量，莉子则投以怀疑的视线。接着，她又贴上莉子求救。「怎、怎么办莉子！？我根本没有可以穿出去约会的衣服！」「这个问我有什么用。」「怎、怎么办莉子！？我不知道约会的时候要聊什么！」「像刚才那样正常对话不就好了。」「怎、怎么办莉子！？我根本没有可以穿出去约会的衣服！」「……你先冷静一下。」莉子大概开始同情起姊姊，或是觉得麻烦，她把桃香推开，让她重新坐好。桃香似乎也稍微冷静了下来，她抓住莉子的脚拜托：「莉子，衣服借我穿！」「不要。」「为什么？你不是说有很多别人送的衣服吗？」「我为什么得借自己的衣服给别人穿去约会？我都没出去约会过了。」「明明有一堆人来邀请你，只是你通通都拒绝了吧！我可是很清楚有个跟我同年级的男生跟你告白，结果你两秒钟就拒绝了！」「你不是也有人追求吗？虽然只有唐吉诃德一个人。」「这跟折扣商店到底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你真的是很麻烦耶——莉子这么叹道。最后，莉子还是同意出借自己的衣服。相对地，桃香要代替她打扫五次浴室。这些事情决定好之后，时间早已经过三十分钟。不知道为什么，桃香慌慌张张地跑来拜托真哉，更改时间到一个小时后。不过真哉本来便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他用手机寻找最近有没有新论文发表，但是没发现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内容。现在他多的是时间，没什么事做的情况下，索性去工厂看看。来到工厂时，一辆卡车正好驶出去。他走向士郎，两人一起目送卡车离去。「出货给他们吗？」「嗯，是这个月的货品。但是接下来有一段时间要没工作了。他们公司的生意也不怎么好，要把进货厂商从两家减为一家。」「这一样啊。」这是常有的事。为了分散风险，即使要多花一些经费，公司也会向多家厂商订购产品。然而现在经济不景气，到处都是生意下佳的公司，他们也不得不重新评估那些钱该用在哪里。「不过这样一来，您便可以专心在要参加徵选的试作品上了。」「是啊，截止时间也快到了，必须赶快认真才行。」这完全是考验技术人员的时候。因此他讲这句话时，声音中透露出兴奋。真哉也可以体会那种心情。「那么，他们要求什么样的规格？」「喔？你有兴趣吗？给你看看这个。」士郎从口袋掏出一张摺起的纸，在工作台上摊开。他制作试作品时，大概时时刻刻拿出来核对规格，所以现在摺痕处已经变色，空白部分也都写满密密麻麻的纪录。「形状就如同你前些日子看到的，精确度要到微米。不用在意带电问题，可是耐热性非常重要，一定要考虑到瞬间四千度、三十分钟内一千五百度之下的热膨胀。」「我了解了……」这些条件的确相当严格，全世界恐怕没有几间厂商可以达成他们的要求。反过来说，这也是大好机会。真哉想起前几天看到那本惨不忍睹的帐簿，还有大家观测宇宙时的快乐神情，指向士郎的设计图说：「单一物体的话可能真的很困难，何况热膨胀是相当棘手的问题。我记得一般的做法，是在太空梭的耐热陶片间保留些微缝隙。」「没错。本来还有覆盖保护膜的方法，不过最好还是可以减轻重量。我想这大概跟燃料特性有关。」「最近价格竞争非常激烈，能压低价格当然是尽量压低价格。既然这样……」真哉拿起工作台上的原子笔，熟练地在设计图的几个地方加上曲线，说明自己的想法。「试试看把两边加厚一点，让它凹下去如何？加热之后，这部分会被往外推，使膨胀力分散出去。」「有道理……可是那样一来，很可能变形呢。」「如果只有一个地方凹陷，的确有可能变形。所以可以增加凹陷数量，弄得像高尔夫球那样，把那些膨胀分散掉如何？」「那也是个办法，但问题在于加热方式。要是处理得不好，它可是会往奇怪的方向膨胀出去喔。」「多少产生变形不会有什么影响。它不像太空梭还得考虑返回大气层的问题，只要撑到进入宇宙即可。」「对喔……有道理。」在两人交换意见的过程中，设计图上的笔记越来越多。最后整张设计图被写到一点空白都不剩时，士郎盘起双手，大声发出闷哼。「嗯，真不简单。你的想法很创新喔！」他兴奋地一直点头，嘴巴不停说着「真不简单」。「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立刻来试作看看。谢谢你，真哉。」接着，他一秒钟也不浪费，立刻卷起设计图，开始采取行动。这样一来，应该多少可以帮到饭山家一些忙。但仍然有一件事让真哉很在意。「哪里，请不用放在心上。我想请问一下，这是哪一家公司办的徵选？」「嗯？喔对，我还没说过。」士郎搔搔后脑袋，想着自己怎么忘了这种事。「举办徵选的是OrionLute公司。老实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机会了。」来到这里之后，有太多事情让真哉感到惊讶。「好，一定要好好加油！」士郎一刻也不得闲，往工厂冲了进去。「偶然是必然的集合吗……看来我也应该去优希的学校上课。」真哉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苦笑起来。「久……久等了。」这时，背后有人对他开口。「不会不会。」他转过头，看见不同于以往的桃香。桃香身穿深蓝色连身裙，外披一件开襟十衣。包覆她健康双脚的凉鞋，看起来也精心编织过。她双手抓着连身裙摆，紧张地把眼睛飘向别处。「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呢，非常适合你喔。」「咦？真、真的吗？原来很适合我啊——」接着她「嘿嘿嘿」地笑起来。真哉看到桃香往常的笑容，明白对方也准备完毕后，率先迈开脚步。「那么，我们出发吧。」「嗯！」桃香略低着头跟在后面。星期天——他们的假日正式展开。「啊～～只差一点～～」桃香用力跺脚，浑身充满了不甘心。从家里到站前的路上，桃香几乎没说过话。不论真哉说什么，她只会简单回答「嗯」、「是啊」之类的话。然而，一进入桃香喜欢的电玩游乐场，她便彷佛变成另外一个人。「真是的～～这到底是怎么搞的？根本夹不到吧！」她不断拍打塑胶制的机台大叫。那是一台夹娃娃机。这个机台的构造相当单纯，上方有个状似未确认生物（UMA）的物体，要抓取躺在底下的布偶。如此而已。想必这是为了防范外星人侵咯，而设计出来的模拟游戏。可是，想夹到底下的布偶也不是那么简单。机械手臂的抓力很明显不够，夹取失败时还会儍呼呼地笑一下以示歉意，然后回到最初的位置。「这个游戏真有趣。现在很流行吗？」「这东西很久以前就有了，并没有特别流行。不过看到里面的玩偶那么可爱，总会忍不住想玩玩看。你看，不觉得很可爱吗？」「你是说那个很像用古代炼金术，把猪啊狗啊猴子那些动物合成起来的东西？」「不是。是集猫咪、兔子，还有天使可爱的地方于一身的东西。」「嗯，原来如此。」真哉听不懂桃香的意思，但至少还明白她在指什么。「我可以试试看吗？」「咦？喔，当然好啦。」「谢谢。」真哉从钱包取出百圆硬币，投入投币孔。他一直在旁边观察桃香怎么玩，所以已经理解这个游戏。而且他还知道，那并没有想像中的简单。「这个夹取装置的角度感觉有点弯曲，如果用一般的方式直接从上方夹取，可能很难夹起来。」「那种事情我也知道。但是它不在机械手臂推得下去的位置上，又没有其他相同的玩偶。」「所以，不如像这样把隔壁的夹起来——」机械手臂发出声响，钩住隔壁的布偶将它拉起，原本要夹的布偶跟着被抬起来。桃香看到了，还是难过地摇摇头。「可是，这样还是不行。」「嗯，它说不定会倒向另外一边。」「啊！啊！要倒了！」他们要夹的布偶即将往洞口的另外一边倒下。万一真的倒下去，之后要夹起来会变得更困难。因此——「……」真哉开始操作手机。在那一瞬间，机台「磅」一声剧烈摇动，布偶受到影响，再度倒回正确方向，而且有半个身体探进洞口。桃香大力拍手，兴奋地叫了起来。「太妤了！倒向洞口了！」「只要再一次应该就可以拿到了。」「好，交给我来吧！」她作势卷起袖子，来势汹汹地站到机台前。真哉退到旁边观看。其实如果他不说，根本没有人会察觉——现在的机台略微往右边倾斜。若仔细观察，底下的四个脚座缺了一个。但是不可能有人知道，那是被来自卫星轨道的强力雷射破坏的。「嗯，精准度提升了很多。」见到反恐用特殊攻击卫星（朗基努斯）的修正程式效果出奇地好，真哉感到非常满意。虽然说他把朗基努斯用在这种地方的事情曝光的话，八成又要挨基尔曼一顿训斥。「嘿嘿嘿～」过不了多久，桃香的手上多出一个笑得很诡异、造型也很特殊的布偶。她再接再厉，多挑战几次后，又得到另一个同样看不出是什么的布偶。「真是太好了，总共夹到两个布偶。」离开游乐场后，真哉看着桃香这么说，桃香也高兴地点头。「嗯！这样莉子跟优希的份都有了。只有一个的话，她们一定会吵架。」「不用为了这个争吵，当然是再好不过——咦？等一下，那两只都要送出去？」「这是当然的啊。」桃香想也不想地直接点头，如同在说「这还需要问吗？」由于真哉对购物没什么兴趣，桃香也在游乐场花光了身上的钱，两个人便在路上买饮料，来到公园。「因为我是姊姊，什么东西都要送给妹妹才行。」他们坐在树荫下的长椅避暑。桃香拉开手中罐装奶茶的拉环，真哉也喝一口自己的黑咖啡，敬佩地看着那对布偶。「喔～真是爱护妹妹。」「啊哈哈，我才没有那么好啦。」桃香挥挥手，害羞地笑了笑。这座公园占地宽广，而且不知是土地太大还是税金多得用不完，中央喷水池制作得相当精致。「嗯。」「你答得还真快……算了，反正家里一直以来的确都是如此。啊，不过前一阵子其实有比较好。最近我记帐的时候，总是觉得经济状况很不妙，照那样下去的话，工厂真的会倒闭。」「是啊，的确会倒闭。」现在说谎也没有什么好处，真哉姑且先表达同意。桃香应该也理解这一点。她双手握着冰凉的饮料罐，抬头望向拉得好长好长的飞机云。「所以，我决定了。」「决定什么？」「国中毕业后，我就要出去工作，赚取莉子跟优希的学费。她们跟我不一样，脑筋都很好，一定可以念到大学，当上很厉害的研究员。」我的爸爸也是喔——她又笑着补充。她的笑容中看不到任何不甘或遗憾，爽朗得让人讶异。「我就是为了这一点才努力。但是出去工作好像也很辛苦，会不会先从打工开始比较好？听说只要努力一点，也可以赚到不少钱。」「关于这个，士郎先生跟莉子她们都知道了吗？」「嗯……其实，我还没跟他们提过……可是你想想，我的成绩不好，上不了什么好高中，所以没有关系。」桃香抓抓后脑勺，发出「嘿嘿嘿」的笑声。这个相同年龄的少女，着实让真哉大开眼界。她跟围绕在真哉身边的人们完全不同。那些人只想着把别人踢下去，让自己爬得更高。真哉自己也把那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这位少女轻轻松松地破除那样的常识。他在惊讶之余，也产生尊敬之情。「桃香，你真的很厉害。」「咦？那根本不算什么啦。倒是你那么小的年纪就独自生活，还搬到德国去，比我厉害多了。而且你的生活应该也很辛苦。」「没有那种事。」他缓缓摇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漂亮的手，从来没抓过什么东西的手。「我几乎没注意过四周，只知道不断往前，往前，朝光明的方向前进。我不会想任何无谓的事情，也不会去在意。总之，我时时刻刻都不停下脚步。」「……」那是一段与办公桌为伍的日子。他完全没有为了谁，为了什么而行动过。他不停奔跑，只是为了自己和公司事业。他相信那样做的话，可以得到所有事物。「问题是——」唯一的问题是——「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嗯，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大家赞美我，说我很厉害，我也得到很多东西。如果我过着平凡人的生活，肯定连那些东西的百分之一都得不到。」「我不太明白，那样哪里不好了？」「也不是说不好，但就是不行。」他以为那就是他自己的目标。当他抵达那个目标，停下脚步时，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我到达自己的目标时，已经是什么也没有了。当时明明那么拚命……那里感觉像一大片盛开的花圃，非常美丽，甚至是到耀眼的程度。但也只是那样而已。」「所以，你很失望吗？」真哉在脑中挑选适合的字眼，缓缓点头。「嗯……跟失望比起来，更像是绝望。我没有半点成就感，只是一直纳闷『奇怪，应该不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吗』。但是那毫无疑问，正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他的目标是创立全世界最大的公司。至于选择太空事业，单纯是因为那是父亲擅长的领域。创立公司后，各方的赞叹像潮水般大量涌入，他也赚进一般人绝对得不到的钜额财富。当他登上顶点时，才注意到——存在于顶点的，只有他一个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羁绊以及家庭，通通都不存在。「因此，我开始思考。」「思考什么？」「那不是我追求的目标，不是我渴望的事物。那些东西其实存在于长期被我忽略的地方。」「所以，你才决定回来日本？」「没错。」直到最后，他依然没有得到家人的羁绊。不过他的母亲还活着，正确说来并不是没有。只不过那种羁绊跟真哉追求的不太一样。「小时候——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还住在日本。虽然我记不起他的长相，但他是一个感情很丰富，头脑也很好的人。」「嗯～～所以你比较像爸爸罗？」「这个嘛……」真哉不认为自己的感情有多丰富。这点八成是来自母亲的遗传。「我母亲的性格正好相反。她总是保持冷静，用逻辑思考事情，我从来没看过她笑的样子。要说那两个人的共通处，大概只有头脑很好这一点。养育我长大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母亲？」「嗯。她也是个满有名的研究员，印象中擅长的领域是神经网路、遗传演算法之类的学习理论。听说我刚生下来时，她的研究正好遇到瓶颈，交不出论文那些的研究成果而相当焦躁，于是她决定进行一项实验。」「实验？」真哉点点头，看向蓝天。「为了找出学习效率最佳的系统和演算式，她打算实际观察人类学习的过程，了解怎么样才能通过最短的学习途径，发挥最好的学习成果。然后——」他指着自己继续说：「她又刚好有一个理想的实验对象。」「那该不会是——」桃香睁圆双眼，真哉则是淡淡地说下去。「那项实验的最终目标，是展现出最有效率的学习成果。从大家听都没听过，到根本不可能相信的学习方法，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实验。正因为如此，才能说是用遍所有方法。」不知是否该归功于母亲的实验，真哉的学习效率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待他发现时，自己早已来到最顶层，再也没有向上发展的空间。「母亲只有在我展现良好成果时才会高兴。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为了让她高兴，才会那么拚命地想得到好结果。那是我维系自己跟母亲的羁绊，亦即家庭的唯一方法。这个念头在我的深层心理偷偷扎根，连我自己都没察觉。」「……」「以结果来说，这项实验得到了相当出色的成果。母亲肯定也没料到效果这么好。可是以她的角度来说，她想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实验过程。所以——」没错，那场实验带来的结果简直是讽刺至极。「得到结论后，我立刻失去价值。」「怎么可以——」「这个世界上——」桃香震惊地发出叫声，但是被真哉打断。「——充满各式各样的人。每个人最珍惜的事物也各不相同。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不需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全部混在一起，最后才得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人。」「……」「现在我终于弄清楚了。我想要的是羁绊，是家人，而且是跟母亲真真正正的深厚羁绊。只是很遗憾地，我跟母亲最珍惜的事物完全不同。如此而已。」原以为能够用金钱买到，能够用名声换得的事物，像沙子般地从指缝间流失殆尽。「？」真哉全部说完后，桃香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该不会是自己谈太多琐事，害她兴致全消了吧？正当真哉要把手放上她的肩膀时——「呜啊啊啊啊啊啊啊————」桃香突然号啕大哭。玩到一半的孩子们吓了一跳，纷纷看向这里。正在散步的老爷爷也惊愕地睁大眼睛看过来。真哉见桃香突然哭出来，同样大吃一惊。他不明就里，慌张地问道：「你怎么了？肚子痛吗？是不是早餐吃太多了？昨天剩下的咖哩的确很好吃没错，不过吃到三碗毕竟还是太多——」「不……不是……呜呜……」桃香摇摇头，用手背擦掉泪水，抽抽噎噎地回答。真哉轻轻抚摸她颤抖的背部。如果他们是一家人，想必也会这样做吧。「……我不会觉得难过，所以你也不需要哭泣。」「根本不对……」这次她把头摇得更大力，并且站起身，用哭到红肿的双眼瞪着真哉。「你都那么努力、那么努力了，怎么可能一点也不难过！那不就代表你一直很想得到妈妈吗？」「……」「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没错，也可能真的有那种人没错——」她在胸前握紧双手，不顾周围的视线，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但是不会有人失去家庭，还觉得不难过！」这句话在真哉的耳中强烈回荡。桃香她——桃香她一定是代替再也哭不出来的自己哭泣；代替不知如何哭泣，失去悲伤情感的自己哭肿双眼，洒下泪水，把嘴唇咬得好紧好紧。真哉还没从眼前这幅震惊的景象回过神来，桃香先一步用力点头，做出某种决定。「好，我决定了！」「嗯？决定什么？」她用力指向真哉的鼻尖。「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家人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我桃香姊姊都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家人……」「没错，我们是一家人！」桃香激动地扬起眉毛，真哉则是喃喃复诵那个字眼。「家人吗……」「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没有血缘关系，连姓氏都不一样——」她把手掌放上自己的胸口，不带一丝怀疑地说下去。「但是也如同你说过的，世界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所以不论是家庭还是羁绊，也可以用不同的形式存在。」「家庭的形式……」「没有错。你一定经历过许多悲伤和痛苦，那些二疋也不是我能想像的程度。不过只要有了家人，大家便可以不断努力下去。」这说不定是出自桃香个人昀经验。因为她来自心地善良的家庭，并且过着非常不轻松的生活，才有办法理解。这同时也是真哉做得到的事情。「所以，请你也好好努力。只要是做得到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帮忙。」「任何事情？」「嗯——不、不要想歪喔。如果是色色的事情，还是一样不可以。毕竟我们还是国中生，而且我又没有莉子好看……」桃香后半段的话全部含在嘴巴里，变成一阵嘟哝。后半段的话从真哉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去。他的嘴角泛起笑容，抬头看向桃香。「你果然很厉害呢。」他完全理解了桃香在学校那么受欢迎，以及受到自己妹妹尊敬的理由。「社会上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别人做到这个地步。」「没、没有那么了不起啦～～」桃香害羞地别开视线，还搔了搔鼻头。「既然这样——」那对她来说，想必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她是何等地耀眼，何等地高贵，何等地美丽。因此——「也让我为这个家好好努力如何？只要是在能力范围内，可以放手让我去做吗？」真哉此刻的想法很单纯。他只想找出自己能做到的事。桃香听了，讶异地眨眨眼睛。「咦？当然可以啊。就算是跑腿去买白米之类的重物，也能帮我们减轻不少负担。」「太好了。有需要的话，记得随时跟我说一声。」「对了，你也可以帮忙看一下优希的作业。谁教我自己的功课也不好……」「嗯，没有问题。」「还有，莉子好像对你满有好感的。三不五时听她说说话，也是帮到我不少忙。换成我的话，八成讲没两三句便吵起来。」「可以啊。这些都是小事情。」面对桃香提出的小小要求，真哉当然很乐意为她实现。然而，光是做这些一定不够。为了这个温暖的家庭，他还必须做得更多。「另外，我想用自己的想法，负起责任重建那间工厂。」「什么？」桃香愣了一会，接着垂下视线。「你愿意帮忙，我真的裉高兴。可是——」「不用担心。」她见真哉打断自己的话如此断言，猛然抬起头。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淡淡的笑容。「别看我这样，我略懂一些经营跟卫星的知识，这方面可是很拿手的。」最后，真哉大力地对她点头。夜晚是属于青蛙的时间。它们发出跟蝉截然不同的呜叫，声音既浑厚又低沉。尽管听不懂青蛙的语言，看它们的行动那么缓慢，想必是一群见地深刻的思想家。它们不知是在用美妙的歌声，抱怨到了夜里依然不下降的气温，或是感叹看不见光明的日本经济，及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等哪一天蛙语翻译器开发完成，再来问它们看看。「究竟在哪里呢……」黑夜笼罩之下，真哉拿着手电筒走进工厂。白天他跟士郎讨论试作品时，不小心把手表忘在这里面。据后来士郎的说法，那支表好像放在工作台上。「然后他又拿到事务所的桌上……会在里面吗？」他本来认为工厂内不至于暗到需要开灯，而去借了一支手电筒。但里面还是比想像来得暗又广，他用手电筒照向脚边和天花板，小心翼翼地不要被随处延伸的线路绊到脚。「找到了，在这里。」手表躺在事务所最深处的桌上，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当他照向那支手表时——「！」现场发出某人惊慌的声音。「还有谁在吗？」他停下脚步，朝黑暗处出声询问。会是小偷吗？虽然听说日本的治安很好，难免还是有些不安分的人出没。即使是OrionLute。也过过几次窃盗事件。入侵分子除了民间人士，还包括其他国家政府的手下。他们的目的不是金钱，而是技术。基尔曼设下的防盗系统堪称挑战法律容许的底限。不论在网路上或者现实中，他都会对入侵者施以强烈的反击。他看见对方的脸后，才安心地松一口气，但心中不免留有疑问。「是莉子吗？」「……原来是真哉。」发出声音的人是莉子，她也同样放下心来。真哉见她不开灯又没带手电筒，疑惑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没做什么。」莉子这时转过头，手中的东西掉到地上，发出「锵啷——」的声响。那听起来像是某种金属物体散落一地。其中一样东西滚到真哉的脚边。他拿起来，发现是一枚百圆硬币。「……太不小心了。」莉子满脸不悦地捡起散在地上的硬币。看来刚才掉到地上的是随身钱箱。「我来帮忙。」他把手电筒照向天花板，让照明范围更广，然后帮忙捡舍硬币。从刚才的散落声推测，撒出来的钱不是很多。不用一分钟的时间，眼前可见范围内的硬币都已捡起。「嗯？这是什么？」当他确认附近有没有遗漏的硬币时，发现两张桌子的夹缝中躺着一个单色信封。他拿到手上，感觉得到这个信封还满有厚度的。里面装的似乎是现金。可是他前些日子帮桃香对过帐簿，所以可以确定这笔钱没有记录进去。「请你直接把那些钱装进去。」莉子打开随身钱箱递给真哉。真哉见她神色紧张，立刻了然于心。「原来是这样啊。」他按照莉子的指示，把信封放回随身钱箱，接着这么说：「你打工赚来的钱，就是用在这里对吧。」「……」下一秒，尴尬的沉默笼罩下来。莉子瞥向斜上角，十根手指不安地交缠起来，脚尖也不停敲打地面。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死心地叹一口气，换上认真的表情，重新看向真哉。「拜托你，可不可以对姊姊跟爸爸保密？」「我是无所谓……不过那样真的好吗？」「嗯。」她用力点头，满是感慨地看向钱箱内的信封。「这只是一点自我满足。我也很清楚这一点点的钱根本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可是，就算这样……」这时，她闭上眼睛，过没多久再度用力打开，坚定地说道：「我还是希望为家里做点什么。」家人之间的羁绊，一定就是指这个。瞒着家人偷偷打工，赚来的钱提供家庭使用。她不是想被感谢、被尊敬，而是单纯出于想帮忙这个家的念头。能够抱持那样的想法，实在很了不起。真哉把手电筒照向那个信封。「不过你那样用藏的，反而会被骂吧？而且这也根本藏不了多久。」「负责记帐的是姊姊。即使她发现收入增加，也只会觉得很幸运。」「嗯——我开始同意你说的话了。」真哉可以想见桃香纳闷没多久，马上用一句「好吧，算了」打发掉的画面。他不清楚莉子靠打工赚了多少钱，但肯定不会太多。莉子本人也说了，那些钱对工厂而言，说不定只是杯水车薪。她也很清楚这一点，疲惫地吁一口气后，忽然转变话题。「你知道优希的那只泰迪熊吧？」「片刻不离手的那只玩偶吗？我知道。看起来已经很有年纪了。」「那是好多年前，我跟姊姊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莉子这句话说得平淡，不过掩饰不了话中的骄傲。她的眼神飘向空中，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嘴角也绽放出笑容。「她那时高兴的样子，可是让我们送礼物的人吓一大跳。后来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她都抱着那只熊睡觉。我不知道姊姊是怎么想的，但是对我来说——」说到这里，她抓住自己的左手臂，用不变的语气说下去。「——简直是天大的震撼。她得到一只泰迪熊，竟然可以高兴成那样。反过来说，这个家庭连一只泰迪熊都买不起，她才一直压抑着自己。」「……」「我真的很难过，很懊悔。我也从来没有那么怨恨过使不上力的自己。优希总是那么开朗，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其实她比家里的其他人都来得体贴。她几乎不曾任性地说要这个要那个。」真哉的确没看过优希像那样耍求东西。总是精力充沛地到处玩耍，但却不会随便撒娇，或是央求家人买什么东西。真哉本来以为那只是因为她比较会忍耐。然而，姊姊的看法不是如此。莉子维持坚定的眼神，收起下颚，表明自己的想法。「身为优希的姊姊，我希望可以为她做些什么。而第一步就是重新撑起这个家。」「所以，你才要去打工。」「没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真的非常——「莉子，你真的非常了不起。」莉子听了，只是自嘲地摇摇头。「我一点也不了不起。刚才我也说过，我很清楚这一点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你错了。」那其实不是问题。「那些钱能够做的事情或许不多。可是你知道吗？OrionLute在创业初期，资金只有区区的四百欧元……若换算成日币，还不到五万圆。」「他们的创业资金……只有五万圆？」「没有错。」当时真的非常辛苦。那四百欧元的资本额，是他跟别人合着论文领到的钱。OrionLute原本是他父亲和基尔曼规划的营运模式。用低廉的价格发射卫星，再向委托者收取使用费，从中赚取利润——他们的想法本身很单纯，不过需要优秀的技术实力，和高超的经营手腕才得以实现。而且财力也要够雄厚。真哉偶然发现父亲留下的设计资料，他为了实现那个构想，前去拜访基尔曼。第一次见面时，基尔曼告诉他：「这可不是小孩子的家家酒，你回去吧。」基尔曼见他并未就此打退堂鼓，于是开出一项条件：「你必须用自己的钱筹措创业资金。」基尔曼相当严厉，连从自己的资产中拿出一块钱都不肯。而真哉当时拥有的钱，就是那四百欧元。为了用那笔钱筹措出资金，真哉开始学习股票和投资，靠一些跟本行无关的发明专利赚取权利金，再以钱滚钱，好不容易累积到足够的资金。后来基尔曼听说他真的办到时，那副惊愕的表情，至今仍然让他印象深刻。「不论从事什么生意，起步阶段都是如此。但我们一定有办法让规模越来越大。不然的话，那些企业根本不可能存在。现在你努力打工，赚的正是这些资金。」「啊……」莉子低声发出惊讶的叹息。真哉笑着说下去。「你可能觉得那只是杯水车薪。然而，你存的那一点钱、还有你的那份心意，将会成为让这间工务店恢复荣景的础石。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吗？」「没错。」真哉用力点头，语气中满是肯定。「即使最后还是无法成功，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的那份心意白费。」「……」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她只是出神地看着真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连眨几下眼睛，刻意干咳几声。「总、总之，这件事情请你保密。」「包括打工的事情吗？」「对，包括打工。」她郑重其事地强调，接着握住双手，恢复平时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加上先前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向你答谢。」「你不用放在心上。」「但我会放在心上。」她摇摇头，非常肯定地说道。黑色的长发跟着左右晃动。「不论是金钱、亲切还是人情，我不喜欢欠着东西不还。」日本的公共澡堂实在热得要命。「澡池里的水那么热，大家真能忍受。」真哉洗完澡后，在蛙鸣的伴奏下走向回家的路，顺便让夜风把泡得热呼呼的身体降温。桃香不让真哉使用主屋的浴室，所以他每天晚上都会走到十分钟路程外的澡堂洗澡。有的时候，桃香她们也会来公共澡堂，弄得里面一阵鸡犬不宁。「嗯……在独屋建一座浴室应该也是个好点子。屋顶刚好是平的，说不定还可以做成露天温泉。」他想像一下那样的露天温泉——四周有岩石环绕的澡池、没有任何遮蔽物干扰的夜空、袅袅上升的蒸气，中央还有一个从口中喷出热水的黄金鱼尾狮……「嗯，真不赖。」回去找路法商量看看吧——正当他如此打算时，一辆漆黑色轿车发出低沉的引擎声，滑到真哉前方，挡住他的去路。「……？」那是一辆德国制的高级轿车，一名穿着西装的大汉从后座走出。「哎呀，真是难得。」若说这名大汉是黑手党领袖，应该也会有不少人相信。他就是这么有威严。只要看一眼厚实的胸膛，即可明白他以前踢足球时受过不少锻链，可不是随便说说。那副身体外面包覆灰色西装和对比强烈的红色领带，胸前口袋的手帕则增添一些跟他的形象不太搭调的纤细。暗金色头发、棕色眼珠、抿成一直线的嘴唇——他并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本来就这样。据本人所说，那样的嘴唇让他百分之三十的人生都在吃亏。真哉重新拿好洗澡用的东西。「晚上出来散步吗？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即使出现狼人都不会太奇怪。」「我不否认自己有朝远处咆哮的冲动。这次我要找的不是满月，而是你，真哉。」大汉耸耸肩，真哉则是带着微笑看向他。「好久不见，基尔曼。」「嗯。明明没有经过多久，却好像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名大汉是沃夫冈·基尔曼，亦即OrionLute的执行长兼技术总顾问。总之，他是公司内位阶第二高的人。真哉迅速扫视四周。「路法没有一起来吗？」「我们两个都不在总公司的情况下，哪里还能把她叫出来？至少这样公司有什么事情的话，她还可以帮忙处理。」真哉很擅长跟这种人周旋。尽管心里明白一个组织的重要人物大老远飞来日本的理由，嘴巴却提起完全不相关的事情。「对了，那件事情的后续怎么样了？业务部的伊莲娜说什么也想私下对你告白，所以我假装不小心把你们锁在会议室里。可以跟我说一下结果吗？」「那果然是你安排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后来吃了多少苦头——不对，现在那件事情一点也不重要。」基尔曼想起当时的惨痛回忆，举起粗糙的手按住眼角，一副累坏似的摇着头。他干咳一声，把那些回忆赶出脑袋，然后缓缓开口。「真哉，公司总会已经结束了。」「喔？已经到这个时候啦？」真哉看向夜空，想起还有这回事。看来夏季星座没有教他那句话中隐含的意思。基尔曼递出一张纸。「这是你的最后一件工作。在这份任免令上签字。」真哉接过纸张，迅速扫过印在上面的德文。「要免职社长吗？」「没错。」关于免职理由，只有用「个人因素」简单带过。「社长续任案被否决，便得大家掀起一波骚动。这样做固然对你过意不去，但我还是选择把你解雇。」「不，我认为那是最好的方法。」也就是说，公司总会还是平安落幕了。真哉被解雇后，公司将选出新任社长坐上那个大位。至于那个人会是谁，连真哉都能轻易预测到就是基尔曼。他接下钢笔，快速签下已经签了四年的名字。「这样可以了吧？」「嗯。」基尔曼瞥一眼真哉交回的纸张，把它夹至腋下，郑重地对真哉点头。「从现在起，你自由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正是真哉长期以来盼望的东西。在一阵空虚感中，基尔曼站直身体，补充一句：「现在起你不再是公司社长，亦即不再拥有操纵Orion卫星的权力。这点请你多加注意。」「这样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之后可能还要交接，但是现在他已经跟OrionLute没有任何关系。「未来如果你再连上卫星，我们将视为非法使用。依照情节轻重，公司有可能采取法律行动。请你谨记在心。」「知道了。」换句话说，真哉之前偷偷使用几次卫星，基尔曼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用吟诗的口吻继续说下去。「你舍弃的东西，还有得到的东西，有如位在天平的两端。」他眯上眼睛，彷佛要看清未来。「你早晚会后悔的。」「那是你的预言吗？」「不，我相信如此。」他这么下定论。「没有力量是一种罪恶；守护不了任何人，是何等痛苦的事情；什么都做不到，是何等悲惨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懊悔于自己的软弱，恨不得毁了自己。」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坐进车内。不一会儿，黑色轿车便消失在真哉的视线范围。真哉等车尾灯完全消失后，拿出手机熟练地拨给某位重要人物。「喂，是路法吗？」『我也在想，您差不多要打电话过来了。』路法大概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电话才响第一声铃便立刻接趄。她应该也很清楚这里的状况。『基尔曼先生好像前去见您了。』「是啊，他来通知我社长免职的事情。」『这样啊……』从声音听起来，她似乎失望地垂下肩膀。「所以我想问一下，之前拜托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没有什么问题。公司总会已经通过，随时可以进行。』「真的吗？虽然我对社长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眷恋。」没有力量是一种罪恶——基尔曼离去时留下的话，深深烙印在真哉的脑海。那想必是基尔曼看着他们温柔地想守住家庭，最后却没办法守住，才产生的想法。因此，真哉也必须做出决定。是说说不定——』「……？」他听了路法接下来的报告，脑中想到一个念头。「我知道了……或许可以派上用场喔。不好意思，路法，可以请你联络IAU（注11）跟相关机构吗？」『已经联络完毕了。这几天应该就能有结果。』「不愧是路法，交给你果然是对的。」『那、那才没有什么。我、我只是完成交办的任务而已……』路法开始扭捏起来，真哉则对她下达最后的指令「那么，只剩下申请书的事情。」『啊，关于申请书，我也顺利取得基尔曼先生签字同意了：「他有说什么吗？」『没特别说什么。印象中，申请项目是……让零件制造过程更加效率化的实证实验？只要是跟研究有关的内容，基尔曼先生的态度都很积极。』注11Iional　Astronomical　Union，国际天文联会。「嗯，那太好了。」先前为了保险而采取的手段，正确实地发挥效果。

第一卷 第五章 平凡人的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