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3］孤独世界

野战车中队的袭击过了四天，妮娜的感冒完全康复了。她只有前两天卧病在床，剩下两天则乖乖在家中静养。妮娜阅读医生给的杂志，熟记制作甜点的方法。她想先尝试简单的饼干，遗憾的是目前群兔没有享受奢侈品的闲钱。吃完早餐的妮娜，整装完毕后离开了事务所玄关。今天是久违的上班日，其实妮娜想做点饼干带给大家吃，可惜在没钱买材料的情况下，这个构想只好推迟了。或者，到女仆宿舍借一点材料也是个办法。妮娜握紧包包的背带，仰望战兔号的车身。现在战兔号完好如初停在车库里，但四天前的袭击事件结束时，车内状况相当糟糕。之前对抗马德卡特，战兔号的魔法防壁被铁人暴君的雷射击中，桃乐丝的第二心脏受伤不说，战兔号的魔法板也焦黑损毁。爱丽丝发射波动弹的瞬间也发生了同样的状况，焦黑的魔法板裂成了两块。损坏的魔法板没有修复的余地，战兔号的主要武装才射击一次就报销了。最后，她们不得不订制新的魔法板，稍有起色的群兔财政又急转直下……连制作甜点的材料也买不起。吉普车慢慢开近妮娜。奇奇走下车，和妮娜一起仰望战兔号。「唔嗯，敌人忽然退兵，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是啊。」那次袭击事件后，再也没有野战车从新定点F进犯了。正确来说……野战车并未消失。它们偶尔会离开魔力母体潜藏的森林，在空旷的平原上晃来晃去，一碰上人类或车辆就马上回到森林里。根据奇奇的说法……这种行为很类似碰到人类的野猫。田地中央的管理室，有其他私立战车队前来待机，算是替补战力下降的群兔。安佛列格的周边备有一些便利的空房舍，用来做为警戒四周的据点。副驾驶座上的爱尔纱探出身子，头部伸出驾驶座的车窗外面。「可是，谁敢保证野战车不会再来？一想到要用剩下的魔法板应战，我就超想哭的……其他的根本没路用嘛。」「确实，剩下的种类都很特殊啊。」奇奇露出苦笑。妮娜也是同样的表情。具备物理冲击的波动弹，可说是战车作战的要角。有攻击用的波动弹和防守用的物理防壁……基本上就能战斗了。鼹鼠弹只能穿破柔软泥土，从敌人的正下方攻击。火炎弹有贯穿坚硬装甲的效果，但远距离难以发挥威力。雷击弹无法防御，却得贴着敌人开炮才有用。水流弹被称为水枪型弹药，本来纯粹是消防用的设备。钻孔弹足以破坏顽石，反而打不坏柔软的土木。这些魔法要配合典型的波动弹，才有办法在特殊局面大显身手（当中不乏『根本不适合用在战场上』的武装……）「最微妙的就是冰结弾。」克儿从二楼走廊的窗户探头，大概是听到奇奇她们的对话了。「……也罢，反正随时可以吃到剡冰嘛。」她说的最微妙魔法，是专门对付使用汽油燃料的兵器。发明构想是冰冻燃料，造成机械无法运作。不过在同样的射程下，发射波动弹更为简洁有效，所以这项兵器并未普及。况且，私立战车队的主要敌人是野战车，野战车是以魔力行动的，发射冰结弹丝毫没有意义。这项兵器唯一的功绩，是在战后树立了魔动冰箱的技术开发。在小型化、节能化、删减制作成本、以及和平产业上具有卓越的贡献。「不对不对、我们事务所有电力冰箱，用不到冰结弹的魔法板吧！我真搞不懂为何桃乐丝会自信满满地购买这东西耶？她还说冰结弹数量稀少，所以价格特别昂贵呢。要是把那些钱存起来，现在也不用这么烦恼了吧。」二楼内侧传来了哀号的声音。也许是某个人的心灵被毒舌伤害了吧。「对了，爱丽丝跑哪去了？时间是还有五分钟，不过……」奇奇确认手表的时间。爱丽丝和妮娜一样，在医生的事务所从事女仆工作。自从搬到群兔的事务所，早上她也搭乘奇奇的吉普车去上班。只是……前两天她都在出发前五分钟就准备好了，不晓得今天怎么还没有现身。妮娜环顾四周，没有在庭园找到爱丽丝。爱尔纱仰望被乌云覆盖的天空，语气有些不解地说。「那孩子常常突然消失呢。吃饭的时候啊，她总是一个人躲进房间里，说是怕影响我们的食欲。」北方骤然吹来一阵寒风。这几天，安佛列格一带逐渐从深秋转入寒冬了。气候的变化之快，收音机的天气预报还说今晚有可能下雪。克儿也认同爱尔纱的说法。「……爱丽丝见外的程度，我也小有微辞呢。她来到群兔事务所快一个礼拜了，还是不肯告诉我三围、也不肯让我抱抱。」「这是理所当然的啦！」爱尔纱扯开嗓子大叫——她的意思是，想抱怨的是我才对。「对了，爱丽丝不在二楼吗？」「二楼只有跌倒的战车长。」「不用管她啦，等她醒了自然会爬起来。」失去聊天兴致的克儿，缩回了窗户里。妮娜心想……战车长被说得像僵尸一样呢。「有没有人看到时钟？」这时，小樱打开客厅的窗户，寻问在场的众人。她指的是最近大家在讨论的客厅时钟，那个时钟用了好几年，这阵子故障不会动了。奇奇说她认识修理的师父，所以大家决定交给她处理。奇奇摇摇头说。「我没有拿走喔……咦？时钟不见了吗？」「奇怪了，我放在厨具柜上头的啊。嗯……」小樱关上窗户，寻找消失的时钟。大家都没有碰过那个时钟。况且，拿走坏掉的时钟能干什么呢？「这几天，是不是有很多东西不见啊？」爱尔纱厌烦地叹了一口气。那些不见的东西没有时钟大，但妮娜有印象的失物已经超过十根手指的数量了。多半是空的罐头、断掉的钢笔、魔法板烧焦时弄坏的配线……种类不胜枚举，幸好都是一些不见了也无关紧要的东西。或者……拿走这些东西的人，是刻意挑选不重要的东西。大家不想推测犯人是谁。当然，妮娜也不愿去推测这种事，然而她也怀疑过是不是爱丽丝拿走的。她们没有任何证据，话虽如此，其他成员也不会偷拿东西。四天前的袭击发生时，爱丽丝说要代替妮娜驾驶战车，妮娜以为自己终于和她成为朋友了，没想到过两天她的态度还是没变。爱丽丝很坚持，妮娜绝对不可以和她成为朋友。她说自己搭乘战车是想报答群兔，妮娜也很想报答她。大家一直想找个方法，让她不会害怕和别人相处……可惜她就是不肯主动接近妮娜等人。如果真的为爱丽丝好，也许就要按照她说的，尽量讨厌她才行吧。段。可是，最后她放弃了奥里哈钢和复仇——选择和心爱的雷奥纳多殉情。妮娜常想，要是她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正因为有那样的经验，妮娜才会比其他人更担心爱丽丝。事实上，爱丽丝在女仆宿舍也没有交朋友。她的工作态度良好，在职场也没有被其他人讨厌。大家都认为……她的人品不坏，只是不擅长与人交际。问题是，妮娜终究无法忍受这点。爱丽丝对她很温柔，她也想温柔对待爱丽丝，最好是能和她成为朋友。妮娜的这份心意始终如一。喀擦喀擦事务所后方，传来有东西拨弄树丛的声音。群兔事务所的周围，偶尔会看到狸猫或狐狸之类的动物，每年大概还能看到一次鹿。熊倒是没有出现过，但考量到森林的范围也不是全无可能。盖在森林里的事务所，其实也就在入口的位置。从安佛列格镇的西边，到群兔所处的南方田地，有一大片森林通往新定点F。群兔的伙伴多次提醒妮娜，一旦跑进去很容易迷路。所以也许是狸猫或狐狸吧……最好是可爱的小松鼠。庭园里的妮娜等人回过头，看到浑身沾满树叶的爱丽丝从后方出来。她跑到吉普车旁低头致歉。「对、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爱丽丝的衣服脏得很夸张，在附近树林散步顶多头上有片叶子而已。然而，爱丽丝全身上下都是树叶。在大家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她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树叶，赶紧将那些树叶拍掉。至于头发和背部的树叶，她就没办法自己处理了。她点点头以为树叶拍完了，其实身上还有许多枯黄的叶片。「爱丽丝小妹，你身上还有树叶喔。」妮娜伸手要帮她拿掉叶片。没想到，爱丽丝吃惊躲开，活像在闪躲凶器。「咦？啊、还有吗？」「嗯，我帮你拿，你不要动。」得知妮娜是出于好意，爱丽丝乖乖站在原地。在拍掉落叶的过程中，妮娜一直很在意她的表情。爱丽丝装出生硬的笑容，试图掩饰刚才躲开妮娜的反应。那个表情——和妮娜生活在边境村落时露出的虚假笑容一样。那是一种在逃避某种事物的表情。所以，妮娜知道爱丽丝在隐瞒事情。拿完枯叶后，爱丽丝鞠躬道谢。「麻烦你了，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感谢。」「你在森林里做什么呢？」奇奇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爱丽丝的眼神游移不定，她抓抓头说。「我在追一只小狗……那只小狗太可爱了，我就不小心追进森林里了。抓住它以后我们就在落叶上滚来滚去。」「——你是在做别的事情吧？」爱尔纱话一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爱丽丝紧闭双唇无法反驳。奇奇也没有深究。事务所前弥漫着不好的气氛……偏偏大家也无可奈何。这时，客厅窗户再次打开，彻底打破现场的气氛。「——对了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小樱从窗户探头，似乎没听到庭园里的谈话内容。她和站在前方庭园的上班组搭话，语气和聊起时钟的时候没两样。「今晩我要参加镇上家政妇协会的住宿会，你们没问题吧？」「嗯？啊啊……没问题。」奇奇最先答话。小樱将钱包丢给她。「今晚我就不在家了，晚饭你们自己煮咖哩吃吧。这样一来，明天的早餐和中餐就有着落了，搞不好你们晚餐也得吃咖哩呢。家里还有红萝卜，马铃薯和洋葱没了自己买。想煮出平时的味道，记得加点酱油就行了。」「了解，我回程时去买。」「麻烦你了。千万别煮出难吃的饭菜，吃到自己身体不适喔。」小樱再次关上窗户回到客厅。眼见话题被含糊带过，奇奇坐上了吉普车。妮娜也跟着上了车，一坐上附加车顶的货架，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真正的货物。大家怀疑爱丽丝的原因——不外乎她在袭击事件中展现的超常魔力。射击一次就烧坏魔法板，这种魔力量已经远超常理了。大多数人都能使用某种程度的魔法，顶多差在强弱的区别。然而，爱丽丝那种级数的却寥寥无几。那已经是童话或传说中——被喻为『魔法师』的人才拥有的力量。和蒂欧多莱一战时为了破坏奥里哈钢，妮娜挑战极限发动连续炮击，那时波动弹的魔法板也没有损坏。稍有焦黑的魔法板，经过奇奇的精心保养后又完好如初了。对妮娜来说，她所知道的魔法师，就是奇奇告诉她的传说——钢铁恶魔和亚德力欧·马德卡特。爱丽丝被抓进蒂欧多莱的研究所，也是因为她身负强大的魔力吧，世界各国都很想获得魔力强大的人。换言之，爱丽丝很容易被坏人盯上，但只要她跑到适当的机构，就有得到庇护的资格。事实上，这个国家中『具有超常魔力』的人，几乎都在政府的管辖范围内生活。这件事要视为『监视』或『保护』全凭个人判断，至少现在妮娜不认为是坏事。首先，受到政府保护衣食无缺，还有机会去学校念书、交朋友、参加社团活动，毕业后也不愁没有工作。妮娜很喜欢私立战车队的工作，不可否认的是，这份工作危险又赚不了大钱，因此多数人宁可在政府手下做事吧。也不知道爱丽丝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她不想重蹈被蒂欧多莱监禁的覆辙，才刻意隐藏自己的魔力吧。妮娜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每次和爱丽丝谈这件事，她总是慌张地顾左右而言他。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如她所愿。大家在无法互相理解的情况下，就这么分道扬镳。爱丽丝认为这样没什么不好。她偿还了群兔的恩情。不过，她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她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大家的情绪，根本没资格和大家交朋友。恩情偿还后，她想悄然离开这里。妮娜无法接受这一点。她已经认识了爱丽丝这位少女。她知道爱丽丝不喜欢孤独，却刻意不交任何朋友，而且还为了说谎装出假笑，她无法弃爱丽丝不顾。不过，她又没有具体的办法。忧郁的妮娜，好不容易才处理完上午的工作。上午的工作是清扫镇上的叶片。这个时期公园的树木和行道树有不少落叶，镇上充斥着枯黄的颜色。清扫这些落叶也是诸位女仆（这是医生称呼她们的方式）的工作。清扫起来的落叶可以用来施肥或烤蕃薯。大家很期待烤蕃薯的日子。妮娜想像爱丽丝贪吃蕃薯的模样，内心感觉很有趣。由于妮娜本身的食量很小，所以她很喜欢美味享用食物——或是食量大的人。医生交代妮娜制作甜点，妮娜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她打算准备多一点材料，总有一天她要学成饼干和其他料理，请爱丽丝或群兔的伙伴品尝。妮娜感受到了小樱平时煮饭的喜悦。走过身旁的贝雅莉洁提醒妮娜，妮娜才从妄想的世界中回神。「抱、抱歉……」「就快吃午饭了。还有，你的表情笑得很夸张呢。」贝雅莉洁抱著文件离去了。镇公所的圆环上停了一台回收落叶的卡车，目前还没有烤蕃薯的计划，卡车回收的落叶要直接载到焚化场。燃烧的热量似乎是用来替公共浴场加温（可惜没有温泉）。女仆们手持一箩筐落叶，在卡车前面排成一列。妮娜将落叶倒入卡车的货架上，赶紧害羞离开现场。她到花圃旁边的水龙头洗手，洗完后边走边拿手帕擦拭。「对、对、对……」忽然间，妮娜听到事务所后方传来爱丽丝的声音。爱丽丝大概是想说对不起吧。她一天会道歉三十次左右，妮娜一听就知道是她了。这已经是群兔伙伴的共同技能了。事务所的后方，正好连接医务室的后门。附近有小型的焚化炉，正在燃烧女仆宿舍、事务所、公所的可燃垃圾。不过，那里没办法燃烧大量的落叶。「……难得你会主动找人谈话呢。」妮娜也听到了医生的声音。她猜想，爱丽丝是在利用倒垃圾的机会和医生聊天吧……可话说回来，爱丽丝几乎不会主动攀谈，了不起传达一些生活琐事，例如该轮到谁洗澡了之类的。大感好奇的妮娜，沿着白色的墙壁绕到建筑物后方。事务所和公所之间，有一条成人难以通过的间隙。墙壁上配有管线，地上也杂草丛生，走起来十分不便。只有女仆在『认真玩捉迷藏』时才会使用。妮娜从间隙里探头，确认事务所后方的情况。爱丽丝和医生站在焚化炉前面。爱丽丝穿着和妮娜一样的女仆装，可爱到让人好想抱紧处理，真希望可以直接把她带回群兔事务所。根据传闻，被医生雇用的女仆都蛮受欢迎的。身穿可爱女仆装勤奋工作的女性，迷住了不少造访公所的男性。医生身穿平时的白袍。他的脚下套着外出用的凉鞋……应该是从医务室后门出来的。妮娜知道不该偷窥别人——但又不好意思现身或离开这里，爱丽丝从来没有主动对群兔成员说过什么。前几天的袭击事件，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积极表达主张。说不定这一场对话可以解开爱丽丝的秘密。「和群兔的同居生活如何啊？临时叫你搬家，也许你很讶异。不过她们都是很有趣的女孩对吧？」医生开朗地寻问爱丽丝。爱丽丝捏住围裙的裙䙓，和平时一样左顾右盼，她没料到医生会问这种问题吧。「的、的确，我这种人根本高攀不起呢，哈哈哈……」「我相信群兔的成员，一定能和你好好相处。所以，我才用稍嫌强硬的方式，让你搬到她们的事务所。可能有时你会不太自在，你就当成是培养良好关系的考验吧。」「考验……是吗？可是，我、我不太想给她们添麻烦。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吧……」「原来如此。你不想给她们添麻烦，才特地来找我吗？」爱丽丝沉默不语。医生摸摸长满胡渣的下巴说。「呃、抱歉，我的说法不太好……」「请不必道歉，你肯倾听就足够了。」之后，医生从白袍的胸前口袋里拿出香烟抽。爱丽丝的表情缓和不少。医生也注意到这点，他吐了一个圆形的烟圈。爱丽丝凝视着冉冉飘升的烟圈。「你喜欢香烟的味道吗？」「……喜欢、还蛮喜欢的。」「有事情欢迎来找我，解决小孩子的麻烦也是大人的工作。」听到医生的回应，爱丽丝迫不及待地说。「我、我、我想要金属！」「什么样的金属呢？」医生的语气既不困惑、也不惊讶，他甚至不觉得奇怪。妮娜试着回想一下。她发现群兔事务所不见的东西，多半是金属制成的。罐头、钢笔的笔尖、损坏的配线、坏掉的时钟。看来群兔事务所的东西不见是爱丽丝造成的。爱丽丝需要金属的理由不明，医生也没有过问。「呃呃、任何金属物品都可以，构造复杂点比较好，如果是坏掉的机器就更好了。」「事务所坏掉的东西，大多拿去修理了……啊啊、对了，仓库里有坏掉不能用的铲子，可惜生锈破损了，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吧。」「谢、谢谢，真是不好意思……」爱丽丝表现出真诚的笑容。谈话结束后，医生从后门回到医务室。医务室的窗帘被拉上，很快就看不到医生的身影了。爱丽丝独自留在焚化炉前的小广场。几乎可以肯定，从群兔事务所拿走东西的是爱丽丝了。现在妮娜得问清楚才行，她下定决心走到外面。只有和伙伴一起驾驶战车，将不安与恐惧交给战车长桃乐丝，她才敢鼓起勇气。所以，她得学习在自己认定的关键时刻行动。「——爱丽丝小妹！」妮娜呼喊爱丽丝，从建筑物的间隙跑出来。爱丽丝吓得往前一跳，好像被人意外撞到似地。她回过头来张大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惊讶。她还来不及答话，妮娜一反常态先声夺人。「爱丽丝小妹，是你从事务所拿走许多东西的吧？」「咦？呃呃……」「那些都是坏掉或不需要的东西，不见了也没关系。不过，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若有什么需要……或有什么困扰，可以好好告诉我们啊！」爱丽丝怯生生地后退，似乎被吓到脚软了。妮娜没有生爱丽丝的气。然而，妮娜越接近她，她就越害怕。看到她害怕的模样，妮娜也好痛心，仿佛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一样。妮娜真希望自己的说话技巧高明一点。胆怯的爱丽丝挥舞双手，焦急地向妮娜解释。「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绝对不会给群兔的各位添麻烦的……」「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不喜欢你把话闷在心里。」妮娜决定说出真心话。「我们就这么不可靠吗？确实……我们能解决的事情很少，但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啊。我想和你一起烦恼，不想看你独自受苦啊！」蒂欧多莱一直独自烦恼，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依旧独自求解。过去……痛恨野战车和战车驾驶的妮娜也是如此。要阻止悲哀的结局发生，最好的办法是不要独自钻牛角尖。连蒂欧多莱这么优秀的人，也只想出殉情这样的解答，妮娜不想承认那是正确的选择。因此，不擅长和别人一起思考、喜欢独自想办法、不愿给人添麻烦的说词……都阻挡不了妮娜的心意。妮娜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她还是个小孩子，但至少能听爱丽丝倾诉。「也许我太多管闲事了，但我真的很在意你的烦恼。倘若你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就请你老实告诉我吧！拜托了！」「呜呜呜呜……」爱丽丝先甩甩头，再抱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她踩着小碎步在原地转圈圈。爱丽丝在焚化炉前面跳来跳去，某种难以压抑的心情在她体内躁动不安。丝痛苦地在焚化炉周围打转，最后总算回到妮娜身旁。泫然欲泣的爱丽丝，抽抽噎嘻地说道。「我对妮娜小姐……还有群兔的成员没有什么可说的！」这就是爱丽丝独自想出来的解答。妮娜真心想帮助她，如今却也无话可说。顿时，有个想法浮现妮娜心头。她是想了解爱丽丝的心声才行动的，这个做法万一伤到爱丽丝……到最后，爱丽丝又和平常一样不给妮娜说话的机会。「我、我不敢奢求和其他人成为朋友！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和我这种人成为朋友，大家都会不幸的。假如大家因我而受害，我也没办法负起责任。和我在一起就是这么危险，我很清楚——大家越了解我，一定会越讨厌我的……」爱丽丝说出这番话时，还用力握住白己的围裙。「我现在已经非常幸福了。我不会和其他人成为朋友，我也不想让大家知道我是多污秽的人。能在一旁眺望我最喜欢的群兔，我就心满意足了，也请你不要在关心我了。」她的视线落到了地面。「……早知如此，说不定我们不要相遇比较好吧。对不起，害你不舒服了，妮娜小姐。当你知道我的真面目，肯定会更不舒服的。我也不想害你那样。与其和朋友交恶，我宁可永远孤独。」「我——」妮娜勉强挤出一丝虚弱颤抖的声音回应。「我还是想成为你的朋友。请不要自己一个钻牛角尖，我相信和大家一起烦恼，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所以，我不会放弃接近你。你说自己喜欢我们、又说我们很温柔，那我要一直接近你，直到你愿意和我们成为朋友。」维持永不放弃的意志。这是妮娜目前最大的努力了。「请不要对我太温柔，妮娜小姐……」爱丽丝放开了围裙。围裙被她握到充满了皱纹。过于激动的爱丽丝，眼中浮现了泪光。妮娜将手帕拿给她，她用皱掉的围裙粗鲁擦拭自己的睑。「你看，没有手帕也没关系的。妮娜小姐，请你先去吃午饭吧。不把围裙烫平，大家会觉得很奇怪的……」爱丽丝冲向了女仆宿舍。地面多了几滴泪痕。手帕依旧在妮娜的手上。她好后悔，自己连手帕都没能交给爱丽丝。听到积雪从屋顶上落下的声音，妮娜从睡梦中清醒了。在故乡索尔夏共和国及山中的边境村落里，每到冬天经常下雪。累积在屋顶上的雪块滑落时，总会发出难以言喻的沉重声响吵醒妮娜。「好、好冷扭……」睁开双眼的妮娜，首先感受到刺痛脸颊的冰冷空气。明明昨天的气候还是秋季，一过午夜就如严冬降临了。妮娜不知道……现在是清晨还是该起床的时刻。天气太过寒冷，她没有从棉被爬出来的力气。妮娜依依不舍地拉住棉被，被寒意赶跑的睡魔又回来了。户外又响起了雪块滑落屋顶的声音。几秒后。啾、啾、啾……在雪上行走的独特脚步声，传入了妮娜的耳中。这种柔软白雪被踩踏扎实的感觉——难不成是森林里的熊吗？妮娜好奇望向窗外，看到有人在事务所的后方庭园行走。对方身穿轻飘飘的萝莉塔服，从温泉旅行至今，妮娜看过那件衣服很多次。另外，那个人的帽子戴得特别低，脚上还穿着桃乐丝赠送的靴子，驼背的走路姿势显得很没自信。妮娜光看背影就知道是谁了。那个人一定是爱丽丝。妮娜发现爱丽丝手上拿着某种棒状物。那样东西是暗红色的，而且中间歪掉了，妮娜看出那是铲子。想必是她昨天从医生的事务所得到的废弃物吧。爱丽丝走到了森林里。她小巧的足迹，在白雪铺成的地毯上留下了印记。妮娜一看到爱丽丝，就不打算继续睡觉了。和她成为朋友之前，妮娜绝不放弃接近她、绝不放弃和她攀谈。那不是妮娜对爱丽丝的誓言，而是妮娜的自我约束。打破这个约束也没人会责备她，但她说什么也不想破坏自己立下的誓言。再者……这是一个好机会。爱丽丝收集不少金属带入森林之中，这是她的一大秘密。如果解开这个秘密，也许就能接近她的心灵了。妮娜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没有这层心灵支柱，她也无力行动。「好……」妮娜拉开棉被爬下床铺。地板很冷，光着脚丫根本站不住。妮娜穿上条纹棉袜和椅子上的长大衣，顺便戴起用上个月薪水买的毛线帽。整装待发的妮娜，来到了走廊。这时，她遇到了用毛毯把自己裹得像鬼魂的克儿。「……克儿小姐，你还在睡觉吗？」克儿用毛毯盖住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只从毛毯中露出一张俏脸，如同一个穿着长袍的可疑占卜师。她连下半身都裹着毛毯，看起来不太会冷。妮娜叫她也没反应，仔细一看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大概是平时的梦游症状吧。症状严重时甚至会走到镇上去，在冰天雪地里发作就更危险了。「到床上去睡吧，克儿小姐。我要去追爱丽丝了。」偶尔，睡着的克儿也会乖乖听话。妮娜试着劝说，克儿当真拖着毛毯走回房间了。她还记得关上房门，代表她的症状和一般的梦游病不同。这种魔力炸弹造成的后遗症，也不晓得何时会康复……总之，妮娜决定去追踪爱丽丝了。她跑到一楼看客厅是否有人，里面还残留着昨天的咖哩味。奇奇和克儿挑战制作咖哩，可惜无法完整重现小樱的味道。大家一脸困惑地说，都加入酱油了，还是缺乏某种味道。客厅里没有人影。桌上放了奇奇的手表，来代替坏掉的时钟。现在才快要六点，离起床时间还很早。暖炉里没有炭火，显然妮娜和爱丽丝以外的人还没清醒。平时早起的小樱，也跑去住在镇上的家政妇协会。妮娜穿上鞋子走出玄关，马上就看到爱丽丝留下的足迹。天气冷到呼吸都有白烟，冷风一吹连大衣也挡不住冰冷的风势。尤其脸颊一带的感觉，已经不是冰冷而是疼痛了。不过，若非这场严冬瑞雪，也不会留下这些足迹了。妮娜顺着足迹，走向事务所的后方庭园。爱丽丝的足迹通往森林里，和她在房间看到的一模一样。「走吧——」妮娜鼓舞自己踏入森林之中。首先，她发现森林里的视野非常不好。低矮的树木和枝叶积满白雪，变得更加粗大的植物几乎遮住了她的视线。这一带的林木生长茂密，四周只有五到十公尺左右的视野，没有足迹的话绝对无法行走。妮娜拨开树丛前进，身上都被尖锐的叶片刮到。等她穿越这片森林，也许大衣都破损了吧。「……真的好冷喔。」妮娜孤寂地自言自语。如果天上持续降雪盖掉足迹，妮娜真的有可能遇难。她的身体发抖——也不知是寒冷或恐惧的因素。连牙齿也在打颤。没吃东西就跑出来也有影响吧。因为身上的能量所剩无几，她活动身子越过各种障碍也暖和不起来。新陈代谢敌不过自然的严寒。妮娜的耳中，只有和雪有关的声音。宁静的降雪声、自己踩在雪上的脚步声、枝叶上的积雪滑落声。四周也全无动物，妮娜陷入一种世上没有其他人的错觉。她回过头一看，早已看不见森林的入口了……不、她甚至不晓得事务所的位置在哪里。毕竟她是顺着足迹移动，不是笔直行进的。沿途都是相同的景色，妮娜也渐渐失去了时间概念。她定期回头观看后方，却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远，连自己是否真的在前进都不确定。她的心中浮现了一个疑问。爱丽丝是顺着什么标记行走的呢？周围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是树上有记号那就好办了……说不定，四周存在着只有爱丽丝看得懂的记号吧。早知道真该在身上绑一条绳索的。将绳索绑在森林入口，就能顺着绳索回去了。……妮娜转念又想，其实那样做也没用。在克儿读给她听的小说里，绳索一定会断掉的。何况，她也没有这么长的绳索，可以通到森林内侧。「咦、奇怪……」妮娜发现足迹突然消失了。失去足迹的地方积雪也特别高，旁边还有一棵巨大的杉木。想必是树上的积雪滑落吧。妮娜告诉自己，千万要保持冷静。由于持续降雪的关系，地上的足迹也变浅了，她得趴在地上寻找才行。在慌乱的情况下放过蛛丝马迹，这才是最恐怖的下场。妮娜趴在地上，慎重调查雪块的周围。不久，她的膝盖到脚尖失去知觉了，手掌的冰冷更是难以忍受。妮娜搓揉双手，用嘴巴呼气取暖。她这才想到自己忘记戴手套是多严重的失误。温度冷到她连冷汗都流不出来。事到如今，妮娜很后悔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一个人是什么也做不到的。她对爱丽丝说不要独自钻牛角尖，结果她却孤身追逐爱丽丝，这完全是迷失自我、焦躁、失控造成的下场。「啊啊……」妮娜终于想通了。独自钻牛角尖的，不是只有爱丽丝而己。「——来、吃吧。」就在妮娜察觉自己心境的当下。不远处的树丛后方，传来爱丽丝和别人的交谈声。妮娜趴着接近树丛，以免被爱丽丝发现。她将脑袋伸进树丛间，悄悄窥探对面的景况。她最先看到的是……「好吃吗？咦、很苦？生锈的果然很苦啊。」爱丽丝蹲在地上抱住膝盖，开心地和别人交谈。

第三卷 ［3］孤独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