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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动乱在平稳之暗中悄然而至

作者:物草纯平 字数:36535 更新:2024-02-24 17:10:41

<p>呼──当这道呼吸声掠过耳际时,代表敌人已来到相当靠近自己的距离了。</p><p>一道宛如伏地而行的身影,从左斜下方杀入身前。对方身穿近似于马术服装的服饰,盘起的长发扬起一束金色的尾巴,将手上的武器击向自己的喉头。与阳光互相辉映的碧蓝双眸,似乎隐含一丝喜意。</p><p>「我赢了,慧!」</p><p>「不不不,没那么简单。」</p><p>秋津慧太郎轻松地回应对手的喊叫声,同时双腿一沉,迅速转移重心朝侧面闪避。</p><p>首先劈头送上一阵连击,一看到自己准备往后退,就大胆展开突袭──想必是如此盘算的敌人,眼见酝酿已久的杀招被轻松躲过,不禁手忙脚乱。慧太郎趁机与对方拉开一大段距离。</p><p>「我在这边喔,蔻依。后面后面。」</p><p>「怎么会!你、你什么时候……?」</p><p>愕然回望的少女──蔻依.艾曼纽.德.拉.罗休杰克朗,在清爽的晨霭中,显得十分慌张。随后,她提著剑急忙忙跑了过来,但是脸上却少了平时那股骑士般的英气,反而带著一些孩子气的感情。就在过去这短短半小时中,他终于了解自己的这个同学,其实是个相当不服输的人。</p><p>慧太郎面露苦笑,看著她停在离自己跨一步即可出刀的距离,只好重整态势,持著自制的木刀摆出中段架式。而蔻依拿著未开锋的细剑,姿势以突刺为重。</p><p>「──那么,就再来一次?」</p><p>「好!慧,我这次一定会击中你!」</p><p>之后,两人同时迫不及待地出手,试探著彼此,透过剑尖三寸的攻防,展开一波波炽热的空中战,于是这天早上不知第几次的交手,就此拉开序幕。</p><p>早晨。就在太阳刚从地平线冒出的时刻。</p><p>位于法国最西部的菲尼斯泰尔省,座落在该地区边陲地带的圣凯萨琳学园的中庭里,慧太郎与蔻依以前所订下的约定,终于在今天实现了。</p><p>进入学园就读,转眼间已过了一个月。起初因为忙得不可开交而疏于练剑,直到最近慧太郎才重新开始锻炼自己,而就在昨晚,蔻依突然主动找上门,询问「明天一大早是否有空,能够履行先前的邀约」。</p><p>当然,慧太郎也相当乐意。虽然东西方在剑术的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双方毕竟都是追求剑道的同志。他也一直希望能找机会和对方好好切磋一番。</p><p>但是这段日子以来,两人的时间一直谈不拢。毕竟蔻依是个大忙人,不但身兼剑术部与马术部的成员,还要顾及级长的工作以及圣歌队的练习。而慧太郎也有自己的苦衷,在放学后经常要与亨丽一起从事秘密的户外活动。结果,这项许久以前便订下的约定,迟至今日才得以实现。</p><p>「慧,今天愿意拨冗陪我练习,真的十分感谢!」</p><p>蔻依微微喘气如此说道,又接连送出几道刺击。慧太郎以半滑步的方式在草地上后退,轻灵地闪过连绵不绝的刺剑。</p><p>「不要那么客气,这也正合我意啊。不过,为什么昨天那么突然呢?」</p><p>「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个时段对我们两个来说,是最适合的时间!但是,我又担心约在一大清早会不会太打扰了,所以一直不敢说!」</p><p>「哈哈。不过因为我最近开始早起练剑,所以你才会认为『这样正好』吧。」</p><p>「是的!还有那个,我有个比较冒昧的问题……慧,你在放学之后到底都去了什么地方?每次都听到你说有事要办呢!」</p><p>「啊~这个嘛……最、最近我在伊苏交到朋友了,常常去拜访对方。」</p><p>这时候拿出来搪塞的,自然就是尚了。在两天前的事件中,差点被卖到海外去的他,却意外地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现在大概也待在宛如学园商业机能区一般的伊苏某处吧。虽然常常去拜访尚这件事并没有说谎,但慧太郎之所以总是在放学后外出的理由,主要是因为先前说过的,要协助亨丽的工作。</p><p>「原来如此,你已经交到校外的朋友啦!我也为你开心……呢──!」</p><p>话声方落,蔻依又是一记声东击西。周详地隐藏在诸多虚招之下,瞄准慧太郎眉心的这一刺,展现出令人赞叹的身体延展性,是一记充分活用腿力的攻击。</p><p>但是那早已被慧太郎看穿。面对这记抢攻,只是让裹在皮靴中的趾尖微微使劲,使身体往侧边倾斜,双腿瞬间放松下弯。</p><p>「!」</p><p>蔻依大吃一惊,蓝宝石般的双眸顿时错失了目标。在她眼中看来,慧太郎不但闪过了刚才那一击,似乎还靠著优异的爆发力冲出视野之外,再次绕到自己的背后。</p><p>然而那不过是她的错觉。慧太郎只是在原地微蹲而已,双脚几乎没有移动。而蔻依下意识追寻的影子,只是慧太郎刻意让自己的发梢在她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罢了。如此一来,她毫无防备的背部,就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眼前了。</p><p>「蔻依,你太过依赖视觉了。」</p><p>慧太郎站了起来,用木刀的柄头抵住对方的背部。只见蔻依纤细的双肩大大弹起,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来脑袋似乎陷入一团乱。</p><p>「怎么会……为什么?你……刚才的确是在……」</p><p>「不对喔,你完全弄错了。因为刺击的动作,会让视野变得十分狭窄,如果只靠视觉捕捉对手的动向,就会变成刚才那样。这是动态视力越好的人,越容易犯下的失误喔。」</p><p>此外,虽然蔻依相当善于进攻,防守却破绽百出。或许是她惯用的武器重量轻而便于操控,让她不知不觉偏重在攻击上头了。如果只是拿稻草人来练习倒也无妨,但若是与活生生的人进行实战的话,恐怕迟早会吃上一些苦头吧。</p><p>听完慧太郎神情严肃地如此剖析后,蔻依垂下手中剑,轻轻地喃喃道:</p><p>「……这让我稍微失去自信了呢。没想到我和你在技术上差了这么多。」</p><p>「呃,没有啦,我想差距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多……才对?」</p><p>试著打圆场之后,慧太郎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会安慰别人。毕竟以比赛的方式进行剑术练习的这三十分钟里,蔻依手中的剑,连一次也没有擦中过自己。</p><p>「慧明明都已经手下留情了,结果还是这么惨不忍睹呢。历代祖先坚守骑士荣誉,仗剑保家卫国而流传至今的罗休杰克朗之名,就要因我而蒙羞了。」</p><p>「没、没有啦,我哪有手下留情……」</p><p>他结结巴巴讲到一半,就看见蔻依狠狠地瞪了回来说:</p><p>「你不要再说假话了!平常的你应该是用这种……好像把剑扛在右肩的奇特姿势在练习呀!那才是慧的真本事吧!」</p><p>「咦?你、你有看到啊?我进行晨练的样子?」</p><p>「当然!而且是每天早上都在看呢!不仅如此,我最近甚至常常会不由自主盯著你的身影!一直望著慧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了!可是……可是我却……这么不中用!呜、呜呜呜呜……!」</p><p>只见蔻依上下挥舞著拳头,一脸不甘心地跺著脚,已经不只是孩子气了,根本就是个小孩子啊。原本以为,将剑尖指向对手,是蔻依对战时遵循的惯例,所以自己也从善如流,改用中段架式应战,但是看来是弄巧成拙了。</p><p>「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多此一举的!」<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是的──她说得没错。慧太郎也是女性,至少表面上是这样。</p><p>由于现在换上了容易活动的服装,也将长发绑成一条马尾,所以整体的印象或许偏中性,然而在这座圣凯萨琳学园中,他基本上是顶著「秋津慧」的化名,以女学生的身分进出校园。</p><p>理由是为了掩人耳目。来法国时搭乘的勒克莱尔号因故沉没,而他被误认为引发事件的犯人之一,但在事发一个月后的现在,这份冤屈仍未洗清。</p><p>在谢绝男性出入的寄宿学校中,他已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了。遗憾的是,虽然有时忘了模仿女孩子的举止,却仍然被周遭的人误判性别,结果最近连自己也常常忘记要伪装了。而刚才也一样,以男孩子的心态和蔻依交流,却突然被现实打醒,才会不小心露出反常的反应。幸好对方并没有深究的意思。</p><p>必须更加谨慎啊。慧太郎默默引以为戒,小心翼翼地开口:</p><p>「刚才提到同样都是女性……蔻依,你该不会认为剑术的优劣和性别有关吧?」</p><p>「怎么会!我当然也很清楚武器的有利之处!剑乃凶器,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只要瞄准要害下手,也有机会击倒强壮的男人!」</p><p>虽然她说话时带有一股自豪之气,但随即又变得萎靡不振:</p><p>「……只是,其他人的看法又另当别论了。从很久以前,我就常常听到别人一脸嫌恶地对我说『你明明是个女孩子』之类的话,而家人对于我钻研剑术也不太乐见。」</p><p>原来是这样啊──慧太郎终于明白了。现今的社会盛行男尊女卑的风潮,不仅如此,校内的学生大多是秉持著这种观念的贵族子弟。由于蔻依的剑术十分高超,也让她更容易成为这些偏见的标靶。感觉上似乎和慧太郎的境遇有些相似。</p><p>「因此,看见不畏世俗观念而精通剑术的你,让我自以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可是……像我这种半吊子还说什么志同道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p><p>「才、才没有这回事呢!你把自己说得太扁了!」</p><p>看她一下生气,一下又情绪低落,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看来她也是个麻烦程度不输给自己的人啊。</p><p>最后蔻依乾脆在原地蹲了下来,用手指在草地上写写画画。看著这个闹别扭的级长,慧太郎也开始苦思解决之道,片刻之后,他试著提议:</p><p>「……不、不然这样好了?这阵子要不要陪我一起训练?」</p><p>蔻依肩膀震了一下。</p><p>「你想想看,要是一起练习的话,我们也可以彼此教学相长嘛。就像你一开始很感兴趣的步法,我也可以教你喔。虽然在膝盖的运用上需要一点窍门,不过依照蔻依你这样的身体条件,甚至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p><p>蔻依的肩膀又多震了几下。</p><p>没多久,低著头的她就抬起头来,也让慧太郎在心中发出「呜哇」的莫名惊呼声。只见蔻依睁著圆滚滚的眼睛,像是等著喂食的雏鸟一样,闪著耀眼的光辉。</p><p>「那、那也就是说……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每天早上来这里相会喽?」</p><p>「咦?啊,对,没错。」</p><p>「不会有外人打扰,钜细靡遗、你侬我侬地相互探讨?」</p><p>「这、这个嘛,虽然你这种说法有点语病……你觉得……不适合吗?」</p><p>慧太郎心想,要是她觉得不方便的话,那就得另寻他法了。但不知为何,蔻依突然双颊飞红,起身拱起双肩冲了过来。</p><p>「慧、慧真是个魔性之女!三言两语就要引诱我走上歧路了!」</p><p>她冷不防说起意义不明的话,让慧太郎不禁一头雾水。</p><p>「咦?魔、魔性?歧路?你在说什么?」</p><p>「我、我很开心,也愿意接受你的提议,可是请你不要会错意哟!我先前也和亨丽埃塔说过,我是纯粹的『异性恋』!只喜欢拥有健壮身躯的男子汉!我并没有那种不具生产性的癖好!」</p><p>「为什么会提到亨丽……亨丽埃塔?啊,不是啦,你可以先冷静下来吗,蔻依!总觉得你无意间说出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事情耶!」</p><p>「心领了,我才不需要冷静呢!照这样下去,我的性取向就要被你潜移默化了──哇!」</p><p>大概是脚绊到东西了,蔻依突然摔倒,而且还伸手拉住慧太郎的袖子。</p><p>慧太郎也措手不及,傻愣愣地失去重心,就这样和蔻依一起跌在草地上。为了避免压伤对方,他还努力伸出一只手撑住身体。</p><p>但就在这一刻──掌心传来一阵柔软到令人惊恐的触感。</p><p>就在接受到感觉的这瞬间,慧太郎立即发觉,自己犯下了令人痛恨的失败。</p><p>「啊、啊、啊啊啊啊………」</p><p>蔻依的声音如泣如诉。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慧太郎大半个身体都倒在仰卧于地的她身上,而且本来应该撑在地面上的右掌,五指深陷于不该碰到的物体之中。该怎么形容呢,就像──用手将苹果握碎的感觉。</p><p>暂时陷入一片沉默。蔻依浑身微微颤抖,而慧太郎的四肢也不听使唤。一想到之前因为亨丽的逗弄,导致她方寸大乱而胡乱挥剑,之后经历的那桩惨剧,让他僵在原地。</p><p>但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蔻依突然一脸冷静地说:</p><p>「你就……那么喜欢……呜……这种不知廉耻……噎……的行为吗……?」</p><p>自己想太多了。</p><p>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p><p>「呜哇、呜哇啊啊,对不起对不起蔻依这全都是我的错!」</p><p>随后,面对理智瞬间断线的她,慧太郎只能拚了老命去安抚。</p><p>──作为赔礼,晚一点慧你要来听我唱歌,你无权拒绝喔。</p><p>看著对方梨花带雨地如此胁迫,他也只能点头同意。</p><p>可是,刚才拿著著剑追杀自己半天的事情,就不算进赔礼之中了吗?慧太郎心中觉得有那么点不可理喻,孤寂地走在长廊上。</p><p>「……刚才好危险啊。看她那样乱砍一通,比对战的时候更难判读呢。」</p><p>附带一提,这个蔻依同学此时已不在场。她又哭又气大闹了一番,最后惊觉自己出丑,露出一副宛如世界末日降临的神情。或许是希望透过另一项长处来挽回颜面吧,于是她告诉慧太郎「今天早上还有圣歌队的练习课」,邀他前去参观,随后就先回房间擦汗更换制服了。在中庭与她分别后,慧太郎也回到房间,花了点时间整理仪容,现在对方大概早已抵达礼拜堂了。</p><p>「一大早就接连进行两种训练,蔻依还真是个大忙人呢。」</p><p>由于今天是平常日,再过两小时就是第一堂课了。一想到对方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与自己对练,而自己却伤了对方的心,就感到万分歉疚。</p><p>因此,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尽快让蔻依的心情好转才行,可是──</p><p>「……真的是在这个方向吗?」</p><p>迷路了。照理说不该迷路才对,自己明明是按照对方所说的路线移动。</p><p>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意外,就应该和蔻依一起行动。慧太郎感到有些后悔,不过为时已晚。</p><p>因为知道蔻依的行程很赶,慧太郎就让对方先行一步,而自己稍后再独自前往礼拜堂。然而圣凯萨琳学园幅员辽阔,校内不但拥有各式各样的设施,建筑物内部也错综复杂,据说这里还有「迷宫学园」的别称,所以若要前往平时不常去的地点,可是相当不容易。<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于校内各处的宗教设施。</p><p>无论是学生或老师都好,现在只要能找到一个路人,就能解决迷路的问题了。但是在这条远离主校舍,面对喷水池中庭的走廊当中,却连一个人也没有。</p><p>「……真的是在这个方向……吗?」</p><p>迷路了。现在很想说服自己没有迷路,毕竟一路都是按照对方所说的路线行走。</p><p>不过,就在快要相信自己是真的迷路,开始焦虑不安时──那微微拂过耳际的声音,让慧太郎停下了脚步。</p><p>歌声。</p><p>优美的轮唱曲。</p><p>彷佛在引导著自己,从行进方向的前方传来。</p><p>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路。慧太郎心中又鼓起勇气,朝著那道歌声前进。直到他停在左右对开的大门前,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p><p>他轻轻推开厚实的橡木大门,门轴微微轧轧作响。</p><p>世界一瞬间变了模样。由黑转白,从小路来到宽阔的空间中。</p><p>圣凯萨琳学园的礼拜堂,比慧太郎想像中更加壮观。</p><p>精致的花窗玻璃、井然有序的长椅、讲坛、祭坛,还有圣母像──每一样事物都完美融合了历史与庄严的气息,显然都是极为珍贵的文物。前阵子因故造访过的那座伊苏大圣堂也相当令人赞叹,不过这里也不惶多让。虽说是专供贵族千金就读,但以一座学校而言,拥有这般壮丽的礼拜设施实为罕见。即使这里原本是座修道院,这样的设施也实在太过完善了。</p><p>而歌声的源头就在讲坛前方。她们穿著和慧太郎身上一样,仿自修道服的制服,排成整齐的横三列,随著指挥者的指挥棒,齐心引喉高歌。</p><p>这群少女约有三十人。在最前列中央偏左的位置,十指交叉置于胸前的人,就是蔻依。她在唱歌的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似乎是想起了先前在中庭的骚动,露出些许羞意,却也微微眯起双眸表达不满。</p><p>──太慢了,慧。害我还担心你会不会不来了呢。</p><p>──对不起。就容我从现在开始欣赏吧。</p><p>透过视线如此交流了一下后,接著慧太郎把注意力转向讲坛角落的一台管风琴上面。坐在琴前运指如水银泻地,让庄严的音色流淌在礼拜堂中的少女,令人不禁深深为之著迷。</p><p>是亨丽。她和其他人一样都穿著制服,而或许是为了避免妨碍演奏,将枯叶色的头发绑成一条较松散的发束。</p><p>看起来真是新鲜。这是慧太郎第一次见到她身为演奏者的另一面。</p><p>在校内总是隐藏本性的亨丽,现在却散发著澄净的气息。而面对著管风琴的那张侧脸,看起来十分静谧且真挚。那甚至有些不容亵渎的气质,让最近刚罹患心律不整的心脏又开始胸闷难受了。</p><p>珍妮──亨丽埃塔.卡西米尔.法布尔。</p><p>沉溺于昆虫与〈虫〉的研究之中,自称「喜爱昆虫的女孩」。对于秋津慧太郎而言,是个还不清恩情的大恩人,这名少女同时也是他最为珍视的友人。</p><p>而这名少女,此刻不再注视著指尖,抬起头来随意往旁边一看,这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大门边,不禁瞪圆了臻果色的双眸。</p><p>──呃!怎么有个穿女装的变态?</p><p>──太伤人了!你这种反应也太过伤人了!</p><p>尽在不言中。看著她坐在椅子上仰起身子的反应,慧太郎忍不住发出无言的抗议。</p><p>蔻依见状露出困惑的表情,悄悄回头偷看背后,亨丽连忙重新摆出冷傲的模样。而就在此时,慧太郎一旁传出失笑的笑声。</p><p>「你们的感情还是一样好呢。」</p><p>听到这温润的嗓音而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露出柔和笑容的初老女性。乍看之下是名十分虔诚的修女,但却隐隐发出不容小觑的气势。</p><p>「……泰芮丝修女?您怎么会在这里?」</p><p>听见他吃惊的低声询问,圣凯萨琳学园的校长泰芮丝修女同样也低声回应:</p><p>「和你一样,我也是来参观的,秋津小姐。平常若是一时兴起,我就会像这样来这里叨扰。因为本校的圣歌队可是深受好评呢。」</p><p>「呃,就别称呼我小姐了……不过,原来她们这么厉害啊?」</p><p>「是呀。她们也常常接到校外的邀约,得以展露歌艺。而不久之后,也预定要在巴黎进行公演。今天我就是来看看她们加强排练的状况。」</p><p>泰芮丝边说边走了过来。慧太郎「哦──」地感叹了一声,然而心里却平静不下来,因为实在不知该如何和对方相处才好。</p><p>「──我听亨丽埃塔说过喽,据说前天晚上遇上不少麻烦呢?」</p><p>「您是指仓库那件事吗?……嗯,算是吧。」</p><p>站在自己身旁的泰芮丝轻声追问,让慧太郎回忆起两天前的事件,不禁面色凝重。</p><p>那些遭到走私犯诱拐的〈裸虫〉小孩,不出所料,与尚一样全都是孤儿。要是交给国家警察安置,他们很有可能会被送往实验设施,于是在事情大致底定后,慧太郎和亨丽便径自决定让他们溜回城里。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自信断言那是个正确的选择,总觉得那只不过是把问题的根源束之高阁而已。</p><p>「你们也别无选择呀。毕竟你们也无法收容那么多孩子,就算心有不忍,也只能任由他们自求多福了。只要等到他们能够完美拟态,想必可以找到另一条生路。所以,秋津先生啊,你应该要为了自己救下的这些小生命而感到自豪。」</p><p>「……是。亨丽也曾对我说过相同的话。」</p><p>但即使受到劝慰,心中还是留有芥蒂。仅能免除当下危机,却无力彻底拯救遭迫害的〈裸虫〉,他对于如此无力的自己感到愤怒。究竟还要过多久,这个社会才能真心接纳他们呢──他越想越焦虑。</p><p>因为,自己曾亲手斩杀了等不到那个「总有一天」的某人。</p><p>那个炽烈如火、哀莫大于心死的修罗──〈裸虫〉约瑟夫。</p><p>「你啊,还真是钻牛角尖啊。」</p><p>身旁突然传来的这寥寥几字,让慧太郎从沉思中惊醒。</p><p>「啊,那个……十分抱歉,一不小心出神了。」</p><p>「不用介意。只不过呢──嗯,我也稍微明白了。亨丽埃塔和那位罗休杰克朗的末裔,之所以钟情于你的理由。」</p><p>慧太郎皱起眉头。从知悉诸多内情的泰芮丝口中,说出亨丽的名字倒也罢了,但为何会提起蔻依呢?而且还称她为「罗休杰克朗的末裔」,更是匪夷所思。听起来就像是她本人只在其次,而她的家族另有干系一样。</p><p>当慧太郎正想开口询问个中含意时──</p><p>「啊啊,不行……!这种唱法不适合!好了,大家先暂停一下!」</p><p>担任指挥的女教师突然喊停,回荡在礼拜堂中的少女合唱声戛然而止。</p><p>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必须改善的瑕疵吧。接著女教师开始厉声斥责那群学生,亨丽与蔻依也乖乖地凝神聆听指导。</p><p>「哎呀,这样一来似乎正好呢。」</p><p>「……啥?」</p><p>泰芮丝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含著笑意自言自语。</p><p>「秋津先生。今天难得来一趟,就听听那孩子的歌声吧。或许能让你转换一下心情。」</p><p>说完这席令人一头雾水的话,泰芮丝便转身走向圣歌队,在那名怒斥学生的老师背后,静静地唤了声「法兰索瓦修女」。</p><p>「咦,啊……校、校长,请问您有什么事?」<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蒂娜.罗塞里尼,若是在场的话,可否出列呢?」</p><p>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慧太郎傻愣愣地想著。没多久,被泰芮丝点名的人回应了。先是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般的回应──</p><p>「……是。」</p><p>接著,一道娇小的人影,从圣歌队的第二列中缓缓走出。</p><p>著实令慧太郎感到讶异。因为她先前整个人都隐藏在第一列的学生背后,所以直到这一刻为止,都不曾察觉到她的存在──这个名叫玛蒂娜的少女,有著在法国十分少见的外貌。</p><p>一头蓬松乱翘的头发,还有睡意十足的无神双眸。</p><p>而两者都和慧太郎相同,呈现宛如浸墨般的黑色。</p><p>唯有肌肤特别白皙,加上面无表情的脸蛋,看上去就像是个等身大的素瓷人偶。身高只到其他学生的胸口左右,那支快要从鼻头滑落的眼镜,还有大一号的制服,让她显得更加稚幼。慧太郎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人竟和自己同龄。</p><p>玛蒂娜走到众人面前,朝泰芮丝问了一句:</p><p>「只要唱歌就好?」</p><p>就像除去了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十分简洁的说话方式。</p><p>「没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p><p>听见泰芮丝这样回答,玛蒂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和法兰索瓦修女交换位置。这时候,其余的学生之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p><p>像是要说玛蒂娜根本无法做为示范般,众人的眼神中夹杂著嫉妒与羡慕,同时含有极大的期待。甚至连亨丽和蔻依也一样。</p><p>看来这名叫做玛蒂娜的少女,接下来要独自示范演唱。想通了这一点的慧太郎,虽然与对方素未谋面,却不禁捏了把冷汗。别说身材不如人了,甚至连最重要的声音,都小声到几乎听不见,这样的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独唱吗?</p><p>然而,静待片刻后,玛蒂娜闭上双眼抬起头来。</p><p>没有伴奏和指挥,甚至没有什么酝酿,她轻启薄唇就这么突然唱了起来。</p><p>「──────────────」</p><p>当歌声传入耳中,全身剎那间寒毛耸立。</p><p>简直像是冰水流遍浑身的神经一样。美妙、出色这种老套的赞美已不足以形容,而是更为异质的「某种感受」。</p><p>慧太郎不熟音律,无法透过专业术语来详细描述这种冲击性的感受。不过若要以自身有限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感触──</p><p>就像是「距离太近的歌」。</p><p>一瞬间就将听众心中所构筑的城墙侵蚀殆尽,潜入阵地中央挥下致命一刀。</p><p>在猝不及防之下深深沁透心灵,使人产生心中秘密全都曝光的错觉。自己第一次发现,原来感动超出一定的极限后,会转化为焦虑不安。</p><p>她慑人的音量,贯穿礼拜堂的天花板,直达天际。</p><p>清冽动人的歌喉,在各种音域中变幻自如,恣意奔放。</p><p>然而却透著一股寒意,令人产生十分强烈的孤独感。</p><p>纵使想要重新藏起自己失去伪装的内心,但四肢就像麻痹般无法动弹,也无法掩住耳朵不去聆听。这种反应或许就叫做陶醉吧,倘若真是如此,那真是一种相当甜美的拷问呢。</p><p>不只慧太郎如此失态。事实上,除了玛蒂娜本人外,在场所有人全都神情扭曲,彷佛忍耐苦痛般伫立于原地。就算到了整首歌曲结束之后,每个人仍然暂时无法动弹。</p><p>寂静漫长得形同永恒,时光宛如冻结而无法消融。</p><p>而首先打破僵局的,依旧是这名玛蒂娜.罗塞里尼。</p><p>「──这样满足了吗?」</p><p>空灵缥缈的一句话,让听众终于从咒缚中解放。虽然气氛立即舒缓下来,却没有响起任何掌声,因为实在无暇顾及礼节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脸色苍白,无言地表达出「刚才听了首令人惊叹的歌曲」。</p><p>「啊,是的……非常谢谢你,玛蒂娜。那个,你唱得相当动听喔。」</p><p>泰芮丝抽了抽嘴角露出笑容,勉强挤出一句谢词。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也没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状况。泰芮丝本来是为了让心情低落的慧太郎能够重振精神,才会请玛蒂娜一展歌喉,但是却完完全全形成反效果了。</p><p>玛蒂娜随即重新入列,圣歌队也有些生硬地再次展开练习。</p><p>不过,慧太郎的耳里,已完全听不见少女们的合唱声了。那道前所未闻的歌声,仍然在鼓膜之中余韵缭绕,久久不止。</p><p>战栗的歌姬──玛蒂娜.罗塞里尼。</p><p>她的身影隐没于圣歌队之中,找也找不到了。</p><p>○</p><p>「啥?你想知道玛蒂娜是什么样的人?」</p><p>那天晚上,慧太郎前去造访位于宿舍二楼的亨丽寝室。</p><p>原本按照慧太郎的秉性,在太阳下山后进入女性的闺房,是一种毫无廉耻的行为,不过这次是亨丽主动发出了召令。于是他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为了说明今天早上为何突然现身,参观圣歌队的练习。</p><p>针对这项质问,慧太郎很坦白地回答「因为和蔻依约好了」,结果又让亨丽发了一顿脾气──算了,反正习惯了。虽然照旧又被她罚跪低头致歉,甚至现在自己也还跪坐在地板上,不过这些和他今晚前来拜访的主因无关,所以他也不放在心上。</p><p>于是,眼见亨丽好不容易稍稍消气了,慧太郎觉得这正是发问的好时机。他从早上就一直很在意,那名叫做玛蒂娜.罗塞里尼的女孩。</p><p>「……你是想怎样?先是那个大胸部骑士,接下来又打算对那个整天恍神的小不点下手吗?」</p><p>想死吗?亨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抓起放在桌上的短枪,故意拉了几下扳机示威。慧太郎见状连忙摇摇头说:</p><p>「你、你误会了!而且说我对人家下手又是怎么回事啊?」</p><p>「哼哼,还敢狡辩!假装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只精于猎捕的蚁狮!你呀,那种见一个骗一个的坏习惯,稍微克制一下好吗!事到如今,你又缩成鼠妇的样子做什么?」</p><p>「还不是你叫我这样做的!……话说回来,亨丽,我是不是可以起来了?你房间地板太乱了,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枝笔还是什么的刺得我脚好痛……」</p><p>「那怎么行!这可是你的人生准则耶!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跑来法国呀!」</p><p>「至少不是为了在这边下跪低头道歉啦!」</p><p>因为真的撑不住了索性起身,这才发现刺在脚上的不是笔,而是拆信刀。</p><p>由于亨丽的寝室里塞满了各式杂物,虽然格局和慧太郎的房间一样,但每次来此造访时,都觉得空间相当狭窄。椅子和书桌是成套的,只有一张而已,因为基本上都是亨丽在坐,慧太郎别无选择,只能坐在那张渐渐变成自己专属座位的床铺上。</p><p>「唔唔……越来越习惯触碰女孩子寝具的自己,真是可悲……」</p><p>「然后,总有一天也会自然而然地低头嗅起味道。人类真是一种堕落的生物呀!」</p><p>既然你这样想,那就把椅子让给我坐啊。虽然很想这样子顶嘴,不过到最后铁定又会被她戏弄一番,还是不开口了。毕竟,虽然现在亨丽穿著一件可爱的室内服,看起来像是某个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但本质上还是那个令人困扰的姑娘啊。</p><p>「──所以呢,你真正的用意是?为什么突然想要打听玛蒂娜的事情?」</p><p>「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啦。听到了那样的歌声,任何人都会产生好奇心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费入学,不爱讲话、不近人情且不喜欢没效率的行动,不过意外地是个好吃鬼,又常常需要人照顾,还有,我想想……」</p><p>「先、先等一下。你讲得这么详尽,还说自己不熟?」</p><p>咦,是吗?亨丽睁大双眼似乎有些疑惑。看来她一点自觉也没有。</p><p>「嗯……我想是因为,相较于校内的其他人,我和她来往比较多吧。在这个贵族大人们聚集的巢穴里,格格不入的人自然比较容易相互吸引。」</p><p>「喔,我明白了。那么,你们就是朋友吧?」</p><p>「我~不~是~说~了~吗~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啦,否则我也不会只能说出这么一点点嘛。我猜她可能不爱与人交流,总之就是个牵扯到自己便三缄其口的女孩子。」</p><p>听她这么说,玛蒂娜似乎是个身世成谜的学生。慧太郎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和自己同样黑发黑瞳的那名女孩,的确是个一眼就能看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存在。</p><p>「要说到她这个人呢,还有一项特质,是包含你在内的许多人都深有体会的呢。」</p><p>「很多人?还有我也是?」</p><p>「──『天才』。」</p><p>亨丽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慧太郎也不禁神情一僵。</p><p>的确,自己之所以对她好奇,就是源自于这一点吧。回顾过往,慧太郎从未像今天早上的那段时间一样,如此强烈地体认到天才存在的事实。</p><p>若是说到饱受赞誉而使周遭眼红,那么自己应该也能归类为有才之人的行列中。在剑术这方面,秋津慧太郎确实拥有上天赐予的才华。</p><p>可是──无法和那个人相提并论。</p><p>那是足以令无数天才失色,真正的天赋。一瞬间就抹灭掉千千万万凡人的努力成果。</p><p>单纯以天才来形容并不适切,那已经称得上是某种「怪物」了。</p><p>那是在不久的将来,注定留芳百世的人物──「伟人」。</p><p>「那个,她……平常都是那样唱歌吗?用那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歌声?」</p><p>由于突然涌起一股惧意,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出言询问。亨丽却露出复杂的神情摇摇头说:</p><p>「没有喔,她平常的表现没有这么夸张。她在合唱时总是会巧妙配合整体的步调,就算是独唱演出,感觉还是有些收敛的样子……那样的演唱,我也是第一次听见呢。虽然以前就觉得她才华出众,但没想到竟然出色到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呢。」</p><p>难以望其项背──真是说到心坎里了。甚至以男性的名义出版了乐谱集的亨丽,想必对于这种才能上的差距,感触更加深刻吧。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沮丧。</p><p>「……那种水准的演唱果然非同凡响啊。可是,为什么到了今天才展现出来?」</p><p>「谁知道呢。不过嘛,我猜她大概遇上什么好事了吧。」</p><p>「遇上好事?」</p><p>「嗯。别看那孩子平常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其实在唱歌时总是很懂得投入感情。可是,今天她投入的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一定是她不知不觉中倾注全力才会有这种表现。不过这到底是好是坏,我也不敢下定论。」</p><p>这时亨丽轻轻吐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以开朗的语气继续说下去:</p><p>「──不过嘛,该怎么说,太在意这种事就输了。只要从中学习到天外有天这个教训就好了。而且我的本分,本来就是昆虫与〈虫〉的研究嘛。」</p><p>「你还真是洒脱啊。不像我,虽然和她专精的领域不同,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呢。」</p><p>然而,同时也受到极深的感动。虽然在聆听时完全无法保持平静,但不得不承认,玛蒂娜的歌声确实令人赞赏。后来听泰芮丝修女说,虽然依照本人的意愿继续留校就读,不过在音乐圈之中,她已经成为一名备受期待的音乐家了。而现在她收到的公演邀请也是络绎不绝。</p><p>「所以换个角度想想,能够免费欣赏到这种等级的现场演出,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对吗?」</p><p>「没错没错,重点就是免费。免费最棒了不是吗?你想想,这可是完全不用花半毛钱呢。所以你只要想著『真走运,赚到了♪』就好啦。」</p><p>说完之后,亨丽站了起来,小声嘟囔著:「那也差不多该出发了。」</p><p>「出发?你要去哪里?」</p><p>「公共浴场。不快点出发就要关门──呜哇!」</p><p>这一瞬间,只见慧太郎动如脱兔,迅速跳下床,仅仅跨出一步便来到门前,挺身阻挡亨丽外出。这正是示现流行云流水般的步法。</p><p>「咦?你、你干嘛突然这样?动作有够快耶!」</p><p>看著有些畏缩的她,慧太郎幽幽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一般说:</p><p>「……我不会让你得逞,亨丽。想要走出这扇门的话──」</p><p>「就要先踏过你的尸体对吧?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忘了你的!」</p><p>「你怎么能毫不犹豫地拔枪说出这种话!我、我的意思是……今天也带我一起去公共浴场!」</p><p>话声方落,亨丽立刻露出烦到受不了的表情:</p><p>「啥?又在讲这个?你还真是不屈不挠耶~」</p><p>「这要我怎么放弃啊!拜托你好不好,我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再继续和学校里的同学一起洗澡,我真的会得忧郁症耶!」</p><p>慧太郎几乎声泪俱下地说著。毕竟,圣凯萨琳学园里不可能有男用浴场,假扮成女学生的慧太郎,自然也得和其他学生一起使用浴场。虽然有亨丽替她调制的魔法药,所以不至于露出马脚,但并不是没人发现就万事大吉。</p><p>「压力实在太大了!因为一定要每个年级按固定时段入浴,所以根本没办法挑没人在的时候去洗!我最近甚至耿耿于怀到开始作梦了!」</p><p>「我说啊,之前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如果是在校内早就孤立的我,还另当别论,而表面上是个普通留学生的你,要是也被当成『坏学生』看待,以后会很麻烦的!而且伊苏的公共浴场,和日本所谓的『大众澡堂』完全不一样喔!」</p><p>「那无所谓、无所谓啦!亨丽,拜托你带我去!」</p><p>「啊~受不了你耶!有够烦人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样我会少了很多乐趣耶!」</p><p>「乐趣!你刚刚是说乐趣对吧?你果然只是想看我窘迫的样子而已嘛!」</p><p>在你一言我一句中来到了走廊上,两人还是不停在拌嘴──</p><p>「……那个,请问你们两位在做什么?」</p><p>身后却突然传出某人疑惑不已的声音。</p><p>宛如惊弓之鸟的两人回头一看,才发现穿著制服的蔻依,不知何时就站在那儿。</p><p>慧太郎连忙往后跳开,亨丽也立即拉开距离,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虽然她试图掩饰,但言谈中仍然带有一丝慌乱。</p><p>「级、级长?你怎么会……跑来这里?」</p><p>「没什么,就是……亨丽埃塔,我找你有点事……」</p><p>倒是为何意料之外的人物也在这里呢?蔻依眼神带著疑问望向慧太郎。</p><p>「……慧,你不觉得最近,我们常常在类似的情况下相遇吗?」</p><p>「有、有这种事吗?应该是你想太多了。啊、啊哈哈哈……」</p><p>就算想靠笑声敷衍过去,蔻依还是明摆著一张不怎么相信的表情。由于她特别关心身为留学生的慧太郎,必然地会经常撞见像现在这样不凑巧的场面,才让她开始怀疑慧太郎和亨丽之间的关系。<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唔,虽然你的描述方式有点奇怪……就是这样啊,不然呢?」</p><p>这两个人还是一样八字不合呢。不对,其实大多要归咎于亨丽身上。</p><p>亨丽讨厌贵族和有钱人,所以她死也不愿撕下这张能让同学自然而然远离自己的孤傲标签,也不愿让表面上与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慧太郎,和自己的交情曝光。可是,拿同样的藉口来搪塞蔻依的做法,好像也快要失效了。</p><p>「啊~对了对了,蔻依你找她有事吧?我是不是应该先离开呢?」</p><p>慧太郎替亨丽缓缓颊,而蔻依虽然仍未释怀,还是接话了:</p><p>「啊,没什么。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话。」</p><p>「那你到底想干嘛?本姑娘现在急著要──」</p><p>「洗澡。」</p><p>亨丽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而慧太郎大概也一样。蔻依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了一遍:</p><p>「洗澡,入浴,洗涤生命。因为到了我们的使用时段,所以我来找你一起去。」</p><p>「……啥?咦,那个,等等……你说来找我一起是什么意思?」</p><p>「因为每次到了盥洗时间,在大浴场里总是找不到你,所以同学之间开始传出不满的声音了。」</p><p>「不满?」</p><p>「有许多同学猜测,你应该是在其他年级的时段才入浴。正因为你这种不合群的行为,才会引来某些人不必要的揣测。毕竟每一位同学都是严守规则在校内生活。而身为级长的我,不能再看著你任性下去了。」</p><p>「所、所以你打算强行把我拉去吗?」</p><p>「是的。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与我,以及同班同学联络感情。」</p><p>最让人害怕的大概就是她这种择善固执的性格吧。就连生性很会照顾人的亨丽,此刻也像只面对狼口的野兔那般在发抖。接著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望向了慧太郎那边,脸蛋一下子就变得红通通的。大概是因为那个无法揭发的真相,让她忍不住去想像之后会有如何惨烈的结果吧。</p><p>于是亨丽当机立断,头也不回地打算逃离现场。</p><p>「亨丽埃塔,你别想逃!」</p><p>「!」</p><p>不过,今天很明显是蔻依略胜一筹。或许是早料到会有这种状况,她立刻就牢牢抓住亨丽的手臂。这下亨丽脸色都发白了。</p><p>「等等,不要啦……骗人的吧?快、快放开我!」</p><p>「嗯?你为何那么抗拒呢?只不过是去洗个澡罢了?」</p><p>「不是,不是这样的!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呀!在这座学园里,藏著一只名为鼠妇的野兽耶!其实全校师生都一直笼罩在长管炮的威胁之中!」</p><p>「……亨丽埃塔怎么又在说些令人搞不懂的话呢?」</p><p>不,我很懂──慧太郎心想。但事实上他也无法置身事外,要是自己看了亨丽的「那副模样」,小命大概就要不保了。因此,这时只能三十六计,走为──</p><p>「哎呀,慧,你要去哪里呢?」</p><p>上策……正当他如此盘算时,却发现肩膀被死死扣住了。</p><p>这是怎么回事,她的速度居然比早上对练时快了不只一筹。慧太郎哭丧著脸回头望向蔻依。等在那里的,是一张充满百分之百善意的笑脸。</p><p>「慧也一起去吧。其实我还有点小事要拜托你帮忙。」</p><p>「…………是。」</p><p>已经别无选择,他只能认命地点头同意。</p><p>「不要啊──人家要嫁不出去了,不要啦──!」</p><p>「亨丽埃塔,请你安静一点!今天的你特别奇怪呢!」</p><p>虽然亨丽仍然在垂死挣扎,但是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是蔻依的对手。她就这样半拖半拉被带走,只剩下哀号声在宿舍走廊中,久久不散。</p><p>蔻依的请求十分简单,总而言之就是「这个周末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伊苏」。进一步询问理由之后,她有些难为情地这样说了下去:</p><p>「我委托一位长期合作的专家,替我保养配剑。那天我想亲自去取件,可是店面开在我不太熟悉的场所。」</p><p>「不太熟悉?那么送件的时候,你怎么过去的?」</p><p>「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请剑术社的学姊陪我一起去。话说回来,那间店也是那位学姊介绍的呢。今天早上慧不是说『最近常去拜访住在伊苏的友人』吗?那间店所在地区的居民也大都是──」</p><p>原来如此,因为店家在贫民窟附近,的确是与贵族无缘的地方呢。此外听蔻依说,那名剑术社的学姊相当特立独行,而且不巧对方回老家探亲了。再加上蔻依在这所学园中,并不认识其他熟知该店所在地区的人。</p><p>「不过,既然蔻依你说有长期合作,表示你也去过那间店好几次了吧?那么──」</p><p>「……慧,你在今天早上对战练习时,抓住了我的『这里』对吧?」</p><p>蔻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在听到「这里」这两个字后,慧太郎下意识地睁开双眼朝旁边看,无意间目击了浮在热水上的丰腴双丘。</p><p>他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鼻子里也蠢蠢欲动,连忙抬起头再度闭上眼睛。</p><p>「嗯……而且动作还那么粗鲁,把我左边的羞人之处,整个抓在手中。」</p><p>「等、等一下。那件事已经跟你和解……」</p><p>「在圣歌队练唱的时候,你的目光一直追著玛蒂娜.罗塞里尼,不是吗?」</p><p>真是自作孽啊。看来自己在礼拜堂中听了玛蒂娜的歌之后就深深著迷的事情,被她发现了。蔻依的脸上,现在肯定浮起令人胆寒的笑容吧。</p><p>「──就是这个周末喔。你该不会想要拒绝我吧?」</p><p>「…………我知道了。」</p><p>继亨丽之后,最近自己也开始被蔻依牵著走了,男性的尊严就如同风中残烛一般。</p><p>不过,现在还得面对一个更紧急的问题。逃避现实也差不多到达极限了,慧太郎战战兢兢地微微睁开眼睛,查看四周的状况。</p><p>浴场。</p><p>毫无疑问就是浴场。</p><p>货真价实,无需多余的形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浴场的风光。</p><p>圣凯萨琳学园的大浴场。别名为──「女体之森」。</p><p>当然,浴场中弥漫著大量水蒸气,而欧洲人似乎也不习惯与人坦诚相见,所以每个人都拿毛巾遮著最要紧的部位。但是,这并不能为慧太郎的心灵带来多少慰藉。</p><p>此起彼落的娇嗔惊呼,还有不时从毛巾底下走光,毫无防备的艳景。</p><p>充斥在整间浴场中的微甘气息,让他的脑袋不由得越来越迷糊。</p><p>虽说要严守时间,但场地不可能同时容纳一个年级的所有学生,所以只能轮流入浴,而现在约有六十名学生在场。正从孩童转变为大人,青春期特有的绝妙魅力,洋溢在宽阔的浴场之中,让人产生脱离现实的错觉。</p><p>「…………唔唔。」</p><p>受不了,这不是闹著玩的啊。就算靠著魔法药的效果,窜改了旁人对自己的认知,但再怎么说,一个男人假扮女性混入女用浴场之中,本来就是一种荒唐至极的行为。</p><p>更何况,现在身后还有个平常根本不会出现的人物,面对这种窘境还能产生「好羡慕」或是「这才是男人的梦想」之类想法的人,脑袋一定有问题。</p><p>「……不用我多说吧,慧太郎。要是你往这边看,我就跟你绝交喔!」<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狮子。因为雕成雄狮的模样,所以看著它感觉有些心安。然而,亨丽还是在身后不停地碎碎念:</p><p>「唉唉,真是倒楣透顶了。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事……」</p><p>「一定是报应。谁教你要拋弃我,自己一个人去公共浴场!」</p><p>「闭嘴啦!你干嘛一脸『看到你倒楣我就开心』的表情啊!」</p><p>「我才没有!而且你根本看不到我的脸吧?我是被强拉过来的耶,怎么开心得起来!」</p><p>被强行拖来这里的亨丽,现在正处于蔻依的监视之下,两手搭在浴池边缘伏著。至于背向对方的慧太郎,为何知道亨丽也背对著自己,那是因为乳白色的水面上,淡淡地映出她的倒影,当然,不可能看得太清楚就是了。</p><p>另一方面,由于背对亨丽的缘故,反而会不小心让蔻依的娇躯映入眼帘,就慧太郎个人的意见而言,实在很希望对方能离得远一点,然而当事人却有些不满地低声抱怨:</p><p>「唔……两位又在说悄悄话了,你们的交情果然很好呢。」</p><p>「咦?啊,没有啦,这是因为……」</p><p>「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多少次了?」</p><p>亨丽的回应相当激烈。她从背后隔著慧太郎回话,口气非常不耐烦。</p><p>「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外国乡巴佬的保姆!从一个才刚开放国门的国家,特地大老远跑来法国留学,家里肯定很有钱吧!」</p><p>「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好吧,就算你对富人心存芥蒂,至少也可以变得稍微具社交性点吧?我好不容易把你带来大浴场,可是就因为你用那种像是要咬人的眼神对著大家,所以才没有人敢靠近呀。」</p><p>她说得没错。往常总是有许多同学自然而然聚集到蔻依身边,但今天则不然。每个人都被亨丽的眼神吓到了,只想离这里远一点。看著那些女孩交头接耳的样子,想也知道一定都是些中伤亨丽的坏话。</p><p>「──那是什么态度呀!就像只野兽一样频频恫吓我们!」</p><p>「蔻依同学和慧同学也真是的,何必浪费心力在那种任性妄为之辈身上呢?」</p><p>「那两位都太有责任感了,蔻依同学是为了善尽身为级长的职责,而慧同学是为了回报刚进宿舍时受到的恩情,所以才那么拚命要帮助她改邪归正呢。」</p><p>「话虽如此,可是那个人却反过来得寸进尺呢!实在让人看不过去!」</p><p>「……要是那个传说中的『死神』,能够把这位法布尔小姐也解决掉就好了。」</p><p>「不不不,我觉得下诅咒更好!只要能得到『魔书』,我们也能够……」</p><p>后面那些话实在太超过了,就算亨丽有不对的地方,慧太郎还是忍不住真的动怒,甚至想要上前驳斥几句。</p><p>而让他打消念头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当事人亨丽,她一面和蔻依唇枪舌战,一面又若无其事地伸手按在他背上。既然本人都抢先制止了,那他也不好意思多嘴。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那些人的话里,有些词汇让他很在意。</p><p>「…………死神?魔书?」</p><p>那是什么意思?他皱起眉头思索。应该说,死神这个词让他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p><p>亨丽或是蔻依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吧?虽然慧太郎这样想,但那两人还是把自己夹在中间吵个没完没了,眼下实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p><p>「你、你又来了,亨丽埃塔!又在嘲弄我的胸部!」</p><p>「你要我说几次都行呀,级长。你身上那两团肉,是那种只能讨男人欢心的放荡女最爱用的武器呢。但是对于你崇尚的那种沉重又老掉牙的骑士道来说,只是一项累赘而已。」</p><p>「放、放荡女?老掉牙?你、你你、你居然敢当著我的面说得这么难听!就算你再怎么窘迫,也不能因此嫉妒条件好的人啊!」</p><p>「你……你说我很窘迫?开什么玩笑!我的胸部才没有那么惨!」</p><p>口舌之争过于白热化的结果,就是两人都从热水中愤而起身,而且也都丝毫不在意前面走光的问题。所以就算慧太郎将视线从蔻依的羞人之处移开,接著又会不小心直视亨丽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模样,心脏简直都要跳出来了。到了这一刻,慧太郎的忍耐力已然高举白旗。</p><p>逃走吧。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再受到什么刺激真的会死。</p><p>慧太郎拋下眼中只剩下彼此的那两个人,慌慌张张逃离现场。</p><p>总之,先移动到浴池的另一端看看吧。</p><p>因为那里是距离浴场出入口最远的位置,想必不会有太多同学待在那个地方吧。由于先前入浴时,身旁总是有同学凑上来,所以从来没有走到那么深的地方,其实自己多少也有点好奇,那里会是什么样子。</p><p>「……唉。她们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相处呢?」</p><p>这自然是指亨丽和蔻依。对于她们两个如此固执的态度,慧太郎实在很难理解。</p><p>不对,亨丽的反应确实事出有因,可是蔻依又如何呢?只要她的态度能再通融一些,应该就不会闹得这么僵吧。明明只要双方能各让一步,就可以慢慢互相理解。</p><p>「算了,就是因为办不到才叫八字不合嘛。」</p><p>他摇著头在热水中前进,没多久便抵达浴池的另一侧。不出所料,这里几乎没看到学生的身影,从雾气中晃动的人影来判断,大概只有几个人。</p><p>大概都是和亨丽一样,不太能融入群体的人吧。没有人打开话匣子,大家都默默地拉开距离,专心泡著澡。即使现在仍能听见十几公尺后方的那些同学,因为教师不在场而变得肆无忌惮的嘻闹声,但是这里却像是熬夜念完书一样寂静无声。</p><p>慧太郎并不太喜欢孤独,因为这会让他想起自己是个异乡人。</p><p>刚才是怕惹祸上身,才忍不住从光著身子的亨丽她们身边逃走,但老实说,他也觉得此地的气氛似乎无法久留。身体已经泡得很暖了,再来只要等亨丽和蔻依冷静下来,就离开吧。慧太郎如此盘算著,想暂时找个地方坐下来待一会儿时──</p><p>「?」</p><p>他突然看见一道身影,让他在热水中停下脚步。</p><p>「玛蒂娜.罗塞里尼?」</p><p>「──谁?」</p><p>不小心将名字脱口而出。而那名几乎全身都沉在水中的少女,听见后转过头来,从那头吸饱水分宛如海草般的黑色长发缝隙间,以那双同样漆黑而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眸望著自己。</p><p>「啊,没什么……对、对不起。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只是不小心就……」</p><p>「………………」</p><p>虽然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番,可是玛蒂娜毫无回应。但她并不是对自己视而不见,反而像是看呆了一样,一直凝视著站在面前的自己。</p><p>像是看呆了的表情──该怎么说,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呢。</p><p>早上在礼拜堂第一次见到她时,几乎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所以还以为她是个不会轻易显露情绪的人,不过──</p><p>「………………………………」</p><p>现在却大异其趣。若要形容得具体一点,就是对方露出了一副可称之为愕然的神情。不知什么事情让玛蒂娜如此讶异,她仍旧沉默不语,只是兴致勃勃地注视著自己。</p><p>「啊,你该不会是因为没戴眼镜,所以看不清楚吧?」</p><p>「……不,并不是。」</p><p>她终于开口了。嗓音虽然还是没什么抑扬顿挫,脸上却还留有吃惊的痕迹。自己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吗──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特例一样,这让慧太郎一下子乱了心境。</p><p>『──呢。』</p><p>「嗯?」</p><p>慧太郎歪歪头,感到一头雾水,虽然有听到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但是音量太小听不</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清楚。只知道,她刚才说的应该不是法语。</p><p>「早上,看见你的时候我没有察觉到呢。」</p><p>「???有看见我,却没有察觉到?……听起来有点复杂,你的意思是说,虽然我在你的视野之中,可是却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吗?」</p><p>「没那么复杂。你是笨蛋吗?」</p><p>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数落,慧太郎的心情一下子掉到谷底。这表示自己被她讨厌了吗?</p><p>玛蒂娜还是死死盯著自己不放。不曾转移视线,就像要把自己的身体盯出一个洞一样。要是现在掉头就走,等于是变相承认自己很在意对方的目光一样,于是慧太郎小心翼翼地走向玛蒂娜身旁。</p><p>「呃~那个……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要是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去另一边。」</p><p>「随便你。」</p><p>得到她的首肯后,慧太郎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幸好玛蒂娜体型娇小,一坐在浴池里,水面便淹到下巴附近,所以慧太郎也不用避讳太多。当然,毕竟对方是个女孩子,自己还是要尽量不和对方正面相对。</p><p>而就在此时,又听见玛蒂娜轻声地喃喃自语。那果然不是法语,而是别的语言。</p><p>『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虽然身为一个人,行为有待商榷就是了。』</p><p>『──不好意思,请问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指?百闻不如一见又是在说什么呢?』</p><p>「!」</p><p>她第二次露出愕然的表情。慧太郎觉得自己似乎撞见了千载难逢的奇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由于这次终于听清楚内容,所以才立刻回问对方,但看来这并不是一个适当的选择。</p><p>「对、对不起,我听得懂拉丁文。我在这方面还算有天分。」</p><p>「……这样啊。『这么说,难不成你还懂其他语言吗?』」</p><p>先是用法文回应,接著又以拉丁文追问,于是慧太郎便以后者的语言回答:</p><p>『我会说英文、荷兰文,还有一点点中文。啊,还有法文,这是你也知道的。』</p><p>『来自才刚刚开国的国家,却通晓这么多语言,真是非比寻常呢。这样看来──你的家人或是熟人之中,出了个兰学者吧?即使如此,这样的学识还是令人赞叹呢。』</p><p>这下换成慧太郎瞠目结舌了。</p><p>『你懂真多耶,居然也知道兰学者这个词。啊,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日本人?』</p><p>『寄宿学校就是个很典型的封闭式小社会。一旦出现外来者,就算我不愿意去关注,也会听见流言。转入亨丽埃塔她们班的留学生,应该就是你吧?』</p><p>『啊,嗯,你说得没错。在下是秋……我的名字叫做秋津慧,以后还请多多关照。』</p><p>在自我介绍时,慧太郎突然察觉有异,问道:</p><p>『……话说,你好像跟刚才完全不一样,没那么沉默寡言了?』</p><p>『只不过是使用熟稔的语言讲话比较顺而已,虽然我在法语的造诣上也不差。』</p><p>『所以这才是你的母语?可是,我记得亨丽说你来自萨丁尼亚。』</p><p>那个国家的官方语言应该不是拉丁语,而是以拉丁语为基础,发展出来的另一种语言。看著感到不可思议的慧太郎,玛蒂娜微微眯起那双黑眼。她的表情变化非常细微,很难分辨。</p><p>接下来,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p><p>『你口中的亨丽,是指亨丽埃塔吗?』</p><p>『咦?──啊!』</p><p>糟了。完全忘了要保持警戒,自己竟然在其他人面前叫出「亨丽」这个小名。</p><p>『看来这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呢,太粗心了。』</p><p>『啊,啊~……没有啦,该怎么说,其中有很多原因才……』</p><p>『你放心,我很清楚亨丽埃塔的内情,而且我也知道,以前在校内总是独来独往的她,最近交到了朋友。而那个人正好就是你,不过就是这么巧而已。』</p><p>『?……???』</p><p>『不然你以为,约莫在一个月前,让吵了一架的你们重新和好的人是谁?』</p><p>吵架?自己跟亨丽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她是指哪一次呢?</p><p>『……想不起来就算了。话说回来,还是别再用拉丁语对话吧。』</p><p>『咦,为什么?这样你不是讲得比较顺吗?』</p><p>『不要顾虑这么多。如果你想闲聊的话,我愿意奉陪。虽然这稍微违反了我个人的主义。』</p><p>算了,既然当事人希望如此。慧太郎也欣然接受提议,改用法语继续聊下去。既然对方表现得还算和善,那就试著问问从先前便感到好奇的问题吧。</p><p>「今天早上你唱的歌,实在太好听了。虽然这样形容有些老套,不过我真的是感动到起鸡皮疙瘩了呢。你能够唱得那么好,应该是以前曾经学过专业的歌唱方法吧?」</p><p>「不告诉你。」</p><p>她的语调中感情起伏并不剧烈,却是一记毫不留情的拒绝。慧太郎不由得脸色僵硬。</p><p>「……你刚才不是说,愿意陪我闲聊吗?」</p><p>「是没错。可是,我没有说自己愿意回答不想回答的事情。」</p><p>「那、那么换个问题,有没有把歌唱得更好的诀窍呢?」</p><p>「我不知道。」</p><p>「……该不会,其实你很讨厌我吧?」</p><p>「普普通通。」</p><p>「………………」</p><p>「普普通通讨厌。」</p><p>『好吧,还是用拉丁语聊天吧。就这么办吧!』</p><p>『开玩笑的。还有,我拒绝这项提议。下次你再用拉丁语讲话,我就把你捏碎喔。』</p><p>是要捏碎什么!慧太郎在心里反问。从语感中听起来似乎有种不祥的徵兆,只好作罢。</p><p>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有话题可聊了。玛蒂娜看起来也不是会主动找话聊的人,而自己也对她不甚了解,想要探听对方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才好。有没有什么不会犯忌讳的话题呢?</p><p>正当他绞尽脑汁思索时,脑中突然浮现刚才不经意听见的「那两个单词」。</p><p>「──死神。」</p><p>「正好到了想被别人这样称呼的年纪?」</p><p>「不是啦。另外还有魔书。你有听过这两个词吗?」</p><p>在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娜以十分随意的语气这么说:</p><p>「有。那是现在正流行的谣言。」</p><p>「谣言?这样啊,原来是谣言……那个,内容大致上是在说什么?」</p><p>「死神就如同这个称号的含意,只是千篇一律的故事。」</p><p>玛蒂娜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一具白皙的裸体,突然划开水蒸气出现在眼前,慧太郎连忙全力转身避开。但由于才聊到一半,无预警之下就将她整个人都尽收眼底了。那是曲线起伏甚微,距离撩人情欲还有段距离的青涩身躯。</p><p>「魔书也如同字面所述,就是一本奇特的书。」</p><p>「奇、奇特?你的意思是,那本书就是魔女那样的人在读的……」</p><p>「那和魔导书又有所不同了。想了解详情,就去问她吧。」</p><p>问她?慧太郎歪头表示不解。就在此时,忽然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拨水声。看来应该是亨丽或是蔻依跑来找自己吧,而玛蒂娜也是因为有人接近,所以才打算离开的样子。就和亨丽说的一样,她果然不太喜欢与其他人交流。</p><p>「还有,给你一个忠告。」</p><p>在想回头又不敢回头的慧太郎背后,已经走出浴池的玛蒂娜这么说:</p><p>「不管是死神或魔书,都别扯上关系比较好。」</p><p>「……咦?」</p><p>「尤其是对你来说。」</p><p>留下这句匪夷所思的台词后,就感觉到她的气息渐渐远去了。慧太</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郎皱起眉头,下定决心回头查看,却被浓浓的水蒸气阻碍,就连她的背影也看不见了。</p><p>扯上关系?这是什么意思?谣言这种东西,是想扯上关系就能牵扯进去的吗?</p><p>「啊──!终于找到了!你这家伙跑到这种地方来干嘛?」</p><p>玛蒂娜前脚刚走,接著亨丽就现身了。慧太郎从气息判断站在身后的只有一个人,于是──</p><p>「亨丽,我问你喔。刚才玛蒂娜她──」</p><p>「不准转过来啦,笨蛋!」</p><p>正要回头时,他头部却被强行固定住,脖子发出可怕的声响。</p><p>「真是的,你这家伙真是学不乖耶~然后呢?你说玛蒂娜怎么了?」</p><p>「啊,这个嘛……」</p><p>慧太郎一边确认脖子活动有无问题,一边思考该怎么陈述。因为他现在脑袋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刚才两人的对话。</p><p>姑且先照玛蒂娜的建议试试看吧。</p><p>「亨丽。你知道关于死神和魔书的谣言吗?」</p><p>「啥?嗯……老实说,现在不知道这个的人还比较稀奇吧。不过,那些只不过是很无聊的谣言喔!」</p><p>尤其是后者呢──她先提了这么一句,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p><p>关于现在震惊全法国,神出鬼没的连续杀人犯,以及拿到就能获得某种超能力的不可思议书本的事情。</p><p>○</p><p>「……好烦啊,为什么每次、总是、老是要把我叫来这种偏僻到不行的地方?」</p><p>再怎么抱怨也于事无补,像那种背后隐藏著不为人知秘密的家伙,可能都是这种行事风格吧。法兰索瓦.维多克不耐烦地撇撇嘴,打开眼前的大门。</p><p>这是孤伶伶座落于法国巴黎市郊,彷佛被信徒和上帝舍弃般,近似于废墟的一座教会。才往门内踏了一步,里头那名正在扫地、貌不惊人的神父,看见自己的身影后,便露出极为惊慌的神情。原因大概是自己这副超乎常人的身躯吧,可是都见过好几次了,还真是希望他能早点习惯。</p><p>「哈啰,神父。今天我还是照老样子,那位仁兄呢?」</p><p>「他、他已经来了。就、就就、就在那里……」</p><p>神父一副吓到快失禁的样子,伸手指向设在教堂角落的忏悔室的门扉。</p><p>自己长得真的有那么恐怖吗?维多克感到有些受伤。他穿过忏悔室的门扉,乾脆俐落地进入狭小的室内。在狭窄的椅子坐下后,隔板的另一端连个招呼也没有,冷不防就传来某人的声音说:</p><p>「太慢了,你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p><p>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年约三十多岁。维多克耸耸肩回应:</p><p>「真是失礼了。不过啊,要是你嫌我慢,那就挑个方便些的地点嘛。就算这里再怎么隐密,我要甩掉可能的跟踪者来到这里,也要花上不少功夫耶。」</p><p>「这同样包含在你的工作范围里。而且我也支付了相应的费用。那么,调查结果呢?」</p><p>眼见对方丝毫不体谅自己的难处,只关切事务上的进度,维多克暗叹一声,以散漫随意的态度回应那道声音──回应那个始终不曾谋面的雇主说:</p><p>「都写在先前寄给你的报告上了。无论是勒克莱尔号沉没事件,或是伊苏涌入大量〈虫〉的事件,都没有什么进展。就我个人的看法,再调查下去也查不到什么东西了。」</p><p>「……这样啊。算了,这也在预料之中。」</p><p>「嗯?你倒是很痛快就接受这个结果啦?我可是做好心理准备,要被你念一顿了。」</p><p>「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揪住他们的狐狸尾巴,我们也不需要找上你这种人去办事。」</p><p>也是啦──维多克附和了一句,脑中稍稍回想起某些回忆。</p><p>坦白说,关于一个月前发生的这两起事件的调查结果,所谓的「毫无进展」完全是在说谎。维多克自作主张,并未让男子知晓,有两名年轻人与这两起事件牵连甚深,也就是来自日本的黑发少年,以及热衷于研究〈虫〉的少女。而这两人与男子口中的「他们」──〈烈日幻雾〉,今后很有可能再度接触的事情,他自然也没有告诉这名男子。</p><p>理由很单纯,因为委托人不值得信赖。对于这个摆明狗眼看人低,不愿曝光身分,又以近乎半胁迫的方式向自己发出委托的男子,维多克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戒。</p><p>「……说真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避免过度探究他人隐私是我的行事准则,但像这样连委托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未免太离谱了。」</p><p>「哼。这样不是正好,你大可以用最自豪的推理来推断看看啊?」</p><p>男子或许只是随口反讽一句罢了,但是自称「全世界唯一的侦探」的维多克,可是打算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推理一番。毕竟这是尊爵不凡的委托人大人提出的要求嘛。</p><p>「光是假设的话,我可以举出很多种可能喔。拿伊苏的事件来说,表面上大家都认为,那是〈烈日幻雾〉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缘由而引发的恐怖行动,实际上真相却很简单。那些人的目标只是要阻止梵蒂冈枢机主教,与梯也尔首相之间的秘密会谈而已。啊,不对,正确来说是为了暗杀柯尔亚诺吧?会谈遭袭有可能是首相自导自演,在我提交的报告上应该有提及这样的猜测吧?」</p><p>「……嗯,不过实际上真是如此吗?」</p><p>「对了,还有那条好不容易到手的情报来源,也就是被逮捕的那两个〈裸虫〉,在事件结束后没多久也从拘留所中消失了。根本是自作聪明,这下谁都看得出有内鬼了。你不觉得首相和〈烈日幻雾〉有所勾结的嫌疑,也跟著大大提升了吗?」</p><p>「……所以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p><p>换句话说呢──维多克停顿一下,他在一步步将对手逼近死角时,总是习惯动手玩弄他所自豪的鬓角。</p><p>「你发出的委托──『寻找〈烈日幻雾〉的下落』,并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我猜你真正的目标或许是梯也尔?」</p><p>「………………」</p><p>「假设呢,目的是为了要抓住那个伪君子的把柄,那么你的后台是谁,也就只剩下几种可能了。比方说──对对对,像是『藉由梯也尔倒台,撼动法国当前政府的威信,试图复辟帝制的拿破仑派大资产家』之类的,这样的剧本大纲还算合格吧?」</p><p>「到此为止吧。」</p><p>男子的语调蕴含著带有危险的紧绷感,同时还伴随著轻轻一声「喀」的金属声响。</p><p>不过维多克却露出讥讽的笑容,就算隔著薄薄的隔板被枪指著,仍毫不在意地说:</p><p>「喂喂喂,别闹了。你作出这么露骨的反应,等于一口气承认我随口说说的假设带有真实性。你是打算害我笑死吗?」</p><p>「你这家伙……」</p><p>「这不是很好吗?只有其中一方在玩游戏实在太无聊了,你也该对我小心戒备喔。」</p><p>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笼罩在忏悔室之中,但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男子再度十分痛快地退让了。</p><p>「……好吧,看来你的确有几分才干。我方往后也会改善应对态度。」</p><p>「多谢关照啊。不过就我的经验来说,你的话中似乎还有个『但是』呢?」</p><p>「但是,这要看你下次的工作表现而定。这次要再追加一份调查工作。」</p><p>还真的来了个「但是」啊,维多克无奈地嘟囔著。看样子,接下来才是今天的重头戏。<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不堪。毕竟──」</p><p>男子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这一刻,总觉得周遭的温度也跟著下降了几度。那本书似乎太过离经叛道,即使处于神的寓所之中,也无法止住对于此等异端的恐惧之情。</p><p>「──那是本『任何人读了都能成为魔女的书』啊。」</p><p>○</p><p>深夜。苏珊娜.艾珍妮快步走在稍稍远离闹区喧嚣的小巷中。</p><p>四下无人,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昏暗的小巷里。而声音显得有些不规则,是因为苏珊娜急著赶路,步伐变得相当凌乱。</p><p>她刚下班正在返家途中。那并不是能向他人夸耀的工作──说得明白点,卖春为生的苏珊娜,在达成每日的业绩后,总是避开人群从这条小路回家。然而她今天一路上却丑态百出。</p><p>「……根本做不下去啊,那个混帐王八蛋。」</p><p>其实,她也没有遇上什么讨厌的事。只是几杯黄汤下肚,又无人陪伴,心思难免会越来越钻牛角尖,有时就会像现在这样口出秽言。这是她的坏习惯。</p><p>我到底为什么会沦落成这样?</p><p>在酩酊大醉的意识角落,恍惚间听见了这道声音,这年复一年不断扪心自问的问题。</p><p>年轻时的自己多好啊。满怀梦想,不必刻意卖弄姿色,也有许多男子心甘情愿地拜倒石榴裙下。但自从人生急转直下后,就变得不堪入目了。</p><p>自己所出生的家庭,在工业革命浪潮中偶然间抓住机遇而大发横财,可说是典型的暴发户,却因为事业经营失败而落得一无所有。身为一个失去金钱后盾的千金大小姐,即使外貌动人还是逃不过身价一落千丈的命运。后来,自己嫁给了某个酗酒的资产家,因为丈夫层出不穷的家暴而离家出走,在这个偏乡小城里,靠著唯一的长处为生,自己到底这样子独自过活多少年了呢?唯一的长处?那也不是恒久不变的东西呀。</p><p>到底为什么会沦落成这样?</p><p>起先觉得「反正还有机会重来」,所以才会如此轻易地拋弃原有的生活。</p><p>可是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快要三十岁了。虽然自认还年轻,但是在外人眼中,却觉得自己青春不再,所以也不怎么受到男人青睐了。于是有一天,老板突然对自己说:你明天不来也没关系喔,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接著只是扔了点小钱打发自己。</p><p>「可恶,为什么只有我,老是遇到这种……!」</p><p>这实在太没天理了。苏珊娜努力运作浸满酒精的脑袋,一味地回顾那些美妙的记忆。</p><p>年轻的时候,世界看起来更加耀眼,最重要的是,那时的世界是多么地包容自己。</p><p>可是,就那么一次失败,而且还是因为双亲的过错,为何自己非得沦落到这样凄惨不可呢?实在太没天理了,令人难以接受。</p><p>「…………」</p><p>苏珊娜摇摇晃晃地停下脚步,想起自己手上的提包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她突然笑了出来,方才胸中郁结的那些阴霾,像是假的般通通一扫而空。</p><p>没错,实在太没天理,太过分了。这些一定全都只是恶梦。</p><p>所以──能够重新来过。这次真的可以将人生全部重来。</p><p>正如先前所述,今天并没有遇上什么坏事。以前也常常趁著酒意发发牢骚,事实上苏珊娜今晚的心情反而特别好。而她之所以赶著回家,也只是因为想快点「继续重写人生」罢了。</p><p>「……呵呵。我可以拿回曾经拥有的一切……所有,全部!」</p><p>宛如精神失常般,浮出异样笑容的苏珊娜,全然不顾自己醉到走都走不稳,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小巷里奔跑起来。但在付诸行动前,她打消了念头。</p><p>她发现前方有个人。</p><p>她可以发誓,直到上一秒为止,那里还是空无一人。仅仅相隔这么一点距离,对方不知不觉地忽然出现。</p><p>在忽明忽灭垂死挣扎的路灯底下,简直像是突然从地上冒出来一样,有一道如枯木般削瘦的身影,就伫立在那里。对方穿著某种带有连帽的外套,所以完全看不清楚长相。不过,性别应该是──</p><p>「你是苏珊娜.艾珍妮?」</p><p>是个男人,从声音上能够断定。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p><p>「你……你想怎样?」</p><p>抢劫?感觉又不太像。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该不会是个没钱的烂赌鬼,特地等自己下班,想要玩免钱的?</p><p>苏珊娜心生提防,然而男子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和她的猜测大相径庭。</p><p>「数天前,你从光临妓院的顾客手中,买下了『某样东西』对吧?」</p><p>「!」</p><p>苏珊娜吓得浑身发抖。男子虽然采用问句的方式,但语气上几乎等同于肯定。她将手上的提包紧紧抱在怀里,在小巷里踉踉跄跄地倒退。</p><p>「难、难道你的目标是这个……?」</p><p>「──你看过内容了吗?」</p><p>仅仅来回三个问句,就已经阐明了一切。就在下一秒,苏珊娜转身沿著原路逃跑,因为酒醉让双腿不听使唤,实在很难跑动,但她还是拚命向前跑。</p><p>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死都不要失去这个。</p><p>那是花了好大一笔钱才得到的,而且为了满足那个客人做了那么多牺牲,怎么能让别人抢走呢?要是真的被抢走,自己的人生就没救了。</p><p>「开什么玩笑啊……!我才读到一半耶,怎么可以──」</p><p>「这样啊。已经读过一半了吗?」</p><p>真是遗憾──苏珊娜的耳边突然响起这句低语,身上随即产生一股十分不对劲的感觉。于是她停下脚步,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胸口正中央,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红花。</p><p>「……怎……么……?」</p><p>她双腿一软,脸蛋就这样砸在石砖上,但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虽然闭著眼睛,她还是能感受到眼前的视野急速黯淡下去。</p><p>「既然如此,那就『为时已晚』了……抱歉,我没办法拯救你。」</p><p>男子的声音从幽暗中传了过来。明明是个强盗,还说什么要拯救自己。脑中微微兴起一股想笑的念头,当然,自己连笑都笑不出来了。</p><p>拯救。原来如此,其实自己想要的是得到拯救呢。好希望有人能将自己,从这无底深渊般的现实中拯救出来。</p><p>不过,这已经是无法实现的泡影了。那也没办法嘛,那东西都被人家拿走了。自己能够感觉到,在这个失去一切光亮的视野之中,那个男人正在搜索自己落下的提包。没有多久,对方就从里头取出某个物体,仔细地进行确认。啊啊……苏珊娜口中飘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呼唤。</p><p>那是书。</p><p>以黑色皮革装裱,外观十分普通的一本书。</p><p>原本应该可以拯救这个悲惨至极的自己,记载著使人重获新生的奇迹魔法的一本书。</p><p>「啊,啊啊……还给……我……那是,我的……」</p><p>苏珊娜不由自主伸出手臂,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伸向自己被夺走的希望。</p><p>「……真是悲哀啊。」<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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