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囚于镜中的王者 2 王座就在迷宫尽头

希尔丁王国中枢的王宫所在地——亚南地区，四周被势力庞大的地方伯领地包围。「有人说王室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勉强保住王权的。」卡修凡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语气嘲讽。坐在他身边的爱莉西亚也看着另一侧的窗外。此时的阿兹贝格地区早就已经积雪了，但马车从他们的居住地往东南方前进约四天，这一带比较温暖，尚未下雪。不过冬天确实逼近了，道路两旁的广大草原上，棕色的枯草很是显眼。这附近的气候似乎跟费德霖相似。爱莉西亚怀念娘家的一切，到处张望，寻找有趣的发现。「这里是赫扎地区吧？这附近的权势地方伯……还有奥得家与史坦柏家。」「没错，都是名声显赫的大贵族。」他们都是平安度过叛变风暴、保住财力与权势的名门贵族。特别是奥得侯爵家，跟卡修凡他们还有一段不小的过节。「其实穿过奥得地区会比较近，但我就是不想随便欠那个『王子殿下』人情。」卡修凡挖苦地用「王子殿下」称呼的人，就是奥得侯爵家的当家吉士卡，奥得。接着他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也不想欠王女殿下人情。」「啊，卡修凡大人！那就是王宫吗？」一成不变的景色中，忽然出现的景象让爱莉西亚吃惊地高声惊呼。虽然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是已经看得到顺着平缓山丘的左右两侧，在石墙的包围下，一座石灰白的城堡就耸立其上。城堡本身就已经够壮观了，而周边的哨塔、士兵房舍等数栋建筑物，还有服务王室的工匠或商人聚居的城镇，包围着王宫。「好厉害啊！这么大的城堡，我只有在书上的插画看过。」「毕竟为了稍微克制叛变风气，大部分城寨式的城堡都被破坏光了。」卡修凡见爱莉西亚如此兴奋，轻叹着对她解释。接着他大手一伸，一把搂过正贴着窗户、寻找图书馆方位的爱莉西亚。「咦！啊，怎、怎么了吗？」「爱莉西亚，我有件小事想拜托你。」爱莉西亚见卡修凡神色认真，忍不住正襟危坐，却因太靠近卡修凡的脸，而让她有些心跳加速。「你应该没去过王宫，那里有个很可怕的伏魔殿。」「哇啊！真的吗？」伏魔殿。这名称听起来真是美妙，爱莉西亚不禁心生向往。卡修凡见状赶忙修正说法。「不是啦。对喔，不能用这种方式跟你解释。总而言之，王宫表面上金碧辉煌且礼仪严谨，背地里却充满权力斗争，大家都在暗中彼此扯后腿。」「嗯，我知道。」爱莉西亚老实地点头，平缓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单薄胸口。「有人会雇用杀手、有人会随身携带毒药到处走、有人则请来诡异的咒术师去咒杀政敌……然后被杀的人就会变成恶灵……」「这又是什么怪书的内容吧？不过也不算全错……总之，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强硬地导正爱莉西亚又要扯远的话题，卡修凡下了命令。「你要安分一点，不管谁来找你说话，除了一开始打招呼之外，只要微笑就好了。可能会有人来做无谓的试探，你不必给予多余的资讯。」「呃、好，我知道了。」「还有，你可以去图书馆。但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走动，尽可能不要离开我身边。没有我在身边的时候，你跟谁说话、说了什么，之后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喔、好……我明白了……」几个命令仿佛像是看不见的枷锁，让爱莉西亚不禁感到沮丧。她不介意事后报告，但这样就无法随心所欲地在王宫里探险了。刚才的兴奋之情消失无踪，她变得无精打采。卡修凡见状伤脑筋地摸摸她的头。「难得来一趟王宫，要是什么事都不能做，肯定让你很无聊。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虽然路亚克会跟着，可是那里毕竟是王宫，总会有他无法随便露面的场合。」路亚克此时正躲藏在后方跟随的载货马车内。另一辆马车则载着雷登主仆与诺拉，他们应该依旧吵闹不休。「因为我喜欢你，不想让你遭遇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带你去王宫，也有很多事情不想让你看到……」卡修凡摸着爱莉西亚的头发，让爱莉西亚的「肚子痛」瞬间达到顶点。「卡、卡修凡大人，啊……」随着座椅吱嘎一声，卡修凡更用力地抱紧她。「你也喜欢我，对吗？」「喜、喜……喜欢啊……嗯……」爱莉西亚紧张地回答，声音被轻轻覆盖下来的唇瓣一并吸走了。「那么，你能向我保证，你会乖乖的吗？」卡修凡带着迷人的笑容叮嘱，让爱莉西亚在甜蜜的余韵中愣愣地回答。「好……我会努力……」「真的要努力。还有，别露骨地估价。」卡修凡内心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爱莉西亚，但也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了。不出所料，爱莉西亚过没多久又开始聒噪了起来。卡修凡没有制止她，随便附和几声后开始陷入深思。太阳终于来到头顶正上方，爱莉西亚感到饥肠辕辕，负责驾车的托雷斯表示就快到了。回神一看，大量武装士兵守护的城门就在眼前。几名士兵看见马车上描绘黑色剑盾的莱森家家纹，交换眼神之后接近马车，似乎要来问话。「我们来自莱森强公爵家，持有国王陛下的亲笔信函。」托雷斯停下马车，递上佛罗里安带来的国王亲笔信函。在直属国王、一脸践样的士兵面前，他还能不卑不亢地应对，想来也是萨格莱的教导。托雷斯一并告知士兵，萨格莱及其主人提尔纳德也一同前来。他们虽然没有卡修凡那么有名，可是拥有不少传言的雷登地区领主一同造访，让士兵的脸色有些动摇。「看来交给他没问题了。爱莉西亚，更衣之后就要入宫了。」卡修凡放心地看着儿时玩伴的显著成长。※　　※　　※换上浅桃色底的可爱洋装后，初次造访王宫的爱莉西亚尽可能低调地四处张望并发出赞叹。虽然她正饿着，可是她心中充满好奇。「哇啊！这里就是王宫……真的好有钱……呃、好华丽啊！」过去的贫穷生活造就了爱莉西亚对有钱人的关注非比寻常。不过她想起卡修凡的叮咛，赶紧换了比较中规中矩的赞赏。包围城堡的城墙与城门都是以实用为主的冷硬设计。通过热闹的城镇后进入的希尔丁王宫，简而言之就是优雅。王宫的墙壁与地板都是抛光的白色石材。支撑挑高天花板的每根柱子上都有精致的雕刻。如果沿着漫长的走廊一路看过去，就能看出这些雕刻是连贯的故事。「这是神话……人们被水底王国的怪物迷惑，忘记了对神明的信仰……」柱子上连续雕刻的故事，正是成为祈翼教根基的神话。这就是故事的后续。这里是通往国王谒见大厅的走廊，说不定雕刻还会延续，描写少数人秘密支持艾榭儿成为圣女后就当上王公贵族的故事。「要是卢卡来的话，他肯定会很高兴。不晓得卢卡是不是也会雕这个？」爱莉西亚想着说不定可以卖不少钱，于是以更热烈的视线盯着一整排的柱子。她差点忘了答应卡修凡的事，几乎要脱口说出「一根柱子大概值二十万」。「夫人，您脖子别太歪。洋装会皱掉……啊，不行啦，好不容易帮您弄好的头发都塌了啦！」诺拉紧张兮兮地看着爱莉西亚。「话说回来，王宫里的人穿得真是好看。早知道就给您的衣服多加点花边了，不对，应该是布料的关系，还有穿的人有问题啦！」跟之前去费德霖地区的时候一样，爱莉西亚身上的洋装也是诺拉拿其他衣服重新修改的成品。身为优秀的裁缝，诺拉把自己的作品跟路过身边的贵妇身上的衣服做比较，然后独自反省中。「自己把人叫来，结果还是要人等他。算了，也习惯了。」卡修凡一身黑底金线的礼服，低声抱怨。他来过王宫很多次，眼神透着无趣，与在他身边紧张得要命的托雷斯不同。「提尔纳德大人，请稍微放轻松一点。」提尔纳德的表情看起来比托雷斯更紧张，萨格莱只好小声提醒。「您可是以雷登家的当家身分，第一次晋见国王喔！请尽量放松。」「知、知道啦！你一直说只会害我更紧张，安静啦！」同样身穿黑色礼服的提尔纳德早已经被场面压倒，听不进任何萨格莱的忠告。卡修凡有点无奈地耸耸肩，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爱莉西亚，趁现在先告诉你，谒见大厅是……」「莱森强公爵夫妇、雷登伯爵阁下。国王陛下有请。」在卡修凡交代任何话之前，两名深蓝色制服的仆人就出来传唤了。卡修凡再度耸耸肩，在仆人的促请下走向长廊。「爱莉西亚，你别表现得太高兴。提尔也是，先想好如何完成你的第一次晋见吧！」「大概有二十万。什么？喔，好。」爱莉西亚着迷地看着海底惊悚怪物的雕刻，漫不经心地回话。※　　※　　※众人沿着柱子上的雕刻前进。不出爱莉西亚所料，艾榭儿飞往至高国度后，国王获得神所赐予的美丽王冠，雕刻就结束在这一幂。来到最后左右两根柱子之间的厚重门扉，两名士兵恭敬地推开大门。「哇啊！」爱莉西亚初次看到谒见大厅，忍不住出声惊叹。镜子。希尔丁王宫的谒见大厅里，整面墙壁都是镜子。左右两侧的镜子彼此反射，形成无限延伸的镜子迷宫。中央则铺着深红色地毯，前方较高的位置上便是王座。玻璃加工而成的镜子是高价物品，制作过程非常耗费金钱与工夫。这么多面镜子，价值实在难以计数。镜子可以反射人影，其神秘性让它在许多恐怖小说中登场。女主角看向镜子时，身后一定站有可怕的东西，这是切入故事的固定模式。「走吧！」卡修凡语气平常地踏入镜子迷宫。爱莉西亚努力不要发出太高兴的声音。虽然诺拉在身后推着她，才勉强让她迈开脚步，可是诺拉自己看起来也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就连萨格莱都忍不住扶好眼镜，几乎要环顾四周了。爱莉西亚惦记着要遵守跟卡修凡的约定，于是拼命佯装镇定地向前走。而深红色地毯的另一端有三道正在等待他们的人影，刺激着她的好奇心。卡修凡若无其事地配合她的步伐，让两人同时来到王座前。他们两人身后是提尔纳德，再来是托雷斯、诺拉与萨格莱并排站立。路亚克没有现身，但肯定躲在某处观察状况。「你来啦，莱森。」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摇摇晃晃从王座上站起来，他就是希尔丁国王——兰德瑞·费拉·迪·希尔丁。眼前的人就是国王陛下。爱莉西亚也有点紧张，仿效卡修凡深深地低下头。然而她目测有误，竟对着反射了好几次的镜中虚像行礼，幸好卡修凡轻轻拉了拉她的裙摆，修正了方向。虽然兰德瑞站在较高处，可是他有点驼背，就算站起来也没什么威严。明明穿着一身以厚实布料缝制的豪华衣裳，看起来却没有威严，或许是因为他深邃的蓝色眼睛中散发出一股怯懦。也可能是因为另一名站在王座旁的老人，他所散发的压迫感太过强烈了。老人明明腰弯得很厉害，还拄着一根粗木拐杖．但单边眼镜下的眼睛却宛如阿兹贝格冬季的闪电。老人收敛起几乎看穿人的锐利视线，他应该就是伊岱·史坦柏，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希尔丁王室的宰相。王座旁有另一道诡异的身影，黑色头巾几乎遮住双眼。爱莉西亚兴致勃勃地猜测对方的身分。「好了，抬起头吧！有劳你们远道而来了。」兰德瑞不知道爱莉西亚的心思，优柔地对他们微笑。「陛下真是言重了。能受到国王陛下与宰相阁下的青睐，臣等深感光荣。或许陛下已经同意减低我们明年的税收了吧。」也难怪卡修凡回话有点虚假做作。这里毕竟是王宫，而他面对的人是国王。然而不只是他露骨的要求，还有抑扬顿挫鲜明的语气、刻意表现的谄媚微笑，都让爱莉西亚相当吃惊。那个样子就像是卡修凡自己最讨厌的那群阿兹贝格地区代官。爱莉西亚惊讶地抬头看向卡修凡，卡修凡也瞥了她一眼。卡修凡的嘴角瞬间闪过一抹苦涩，但他的视线立刻回到兰德瑞身上，眼神再度变得谄媚狡猾。「啊，你这个人还是这么厚脸皮啊，莱森。啊……不要太仔细看我。还有你的声音太大了，响亮是响亮，但对心脏不好。」在卡修凡的视线下，兰德瑞真的把手贴在心脏的位置，说话也在发抖。「非常抱歉。」卡修凡稍微降低音量，视线顺从地自国王身上移开。兰德瑞也别开看向卡修凡的视线，接着时不时地瞥向自己在镜子里的身影。卡修凡好像提过「国王胆小怯懦」。爱莉西亚脑子里满是失礼的想法时，兰德瑞朝她扬起笑容。「喔，你就是费德霖家的小姐啊！哈哈，我听到一堆有关你的古怪流言，结果你竟然这么可爱。」「陛下。」有三只眼睛，比山还高大。这些有关「死神姬」的传闻，恐怕兰德瑞都听说了。大概是松了一口气，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说出感想，而戴着单边眼镜的老人马上制止他。「请不要以流言蜚语来败坏贵妇的名声。」「啊、唔，抱歉，伊岱。」兰德瑞道歉的对象并非爱莉西亚，而是伊岱。伊岱沉默地瞪着兰德瑞。与其说他们是国王与宰相，眼前的画面更像是不受教的徒弟与恼怒的教师。好像提尔纳德与萨格莱。爱莉西亚再度产生失礼的想法。伊岱将炮火转向卡修凡。「莱森，你也一样。就是因为你忘记陛下赏赐特殊爵位的恩德，行为总是这么不得体，才会落入口实。」他所说的「行为不得体」，大概包括买下贵为费德霖家千金的爱莉西亚。伊岱顺势瞥了爱莉西亚一眼。不过这似乎也是卡修凡的预料中事，因此他只是形式上告个罪，就忽然提及完全无关的问题。「恕臣失礼了。话说回来，初次见面的这位是哪位？」卡修凡的视线所及，就是爱莉西亚从刚才便一直很在意的黑头巾男子。隐约可见的脸颊与下巴有些细小皱纹，看起来似乎是老人家。但因为看不见整张脸，所以也只有不完整的印象。「唔、嗯。这是我最近很看重的、那个……」伊岱打断兰德瑞结结巴巴的回答，迅速接口介绍。「这位是炼金术师——欧邦先生。他是国王陛下的贵客，不要失礼。」「遵命。」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多问了。确实解读伊岱的意思后，卡修凡也简单回应。对爱莉西亚来说，生平第一次看到炼金术师，当然很在意、很在意、很在意，可是既然有约在先，她也只能拼命忍住。「闲话休提，莱森。事实上召你前来不为别的，而是有事要交办给你。」大概是不想多提欧邦的事，兰德瑞突兀地进入正题。爱莉西亚看向提尔纳德：心想国王再不跟提尔纳德说话，提尔纳德就快被谒见的紧张感给压垮了。然而当爱莉西亚看到在伊岱指示下进入室内的人时，提尔纳德的情况与卡修凡的叮咛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咦，吉士卡先生？」「奥得侯爵？」就连卡修凡都忘记自己正在扮演低俗的男人，毫不掩饰惊讶地喊出金发美男的名字。「莱森！」而被点名的吉士卡，奥得侯爵也一样，他似乎不晓得卡修凡一行人在这里。他俊美的面孔一僵，惊愕地在深红色地毯上停下脚步。「哇，艾煶娜殿下也来了！」「爱莉西亚……哎呀，卡修也在？」散发佣懒气质的美女是艾媞娜·奥得，她是吉士卡的妻子。她跟吉士卡一样，惊讶地看着爱莉西亚一行人。对她来说似乎也是出其不意的相会。身为奥得地区领主的吉士卡，以及出身希尔丁王室却下嫁给他的王女艾媞娜，这对夫妇跟莱森夫妇曾经有过交流。两位丈夫水火不容，而两位妻子却是爱书同好也是笔友。奥得夫妇与王室关系密切，会出现在王宫一点也不奇怪。可是接着走进来的，却是比爱莉西亚、卡修凡跟王室更没关系的人。「巴洛？」「喔，卡修凡……啊，要说强公爵阁下与夫人？」戏谵地称呼莱森夫妇的人，正是卡修凡的剑术师父——巴洛·勒桑德。他平常总是肩甲与胸甲的轻便装束，现在则为了配合他所拥有的子爵身分，穿了一身华服。只是就算隔着衣服，依然可以看出他的壮硕体格。小国雷格多因为国土贫瘠又缺乏主要产业，所以有九成的国民都从事佣兵相关行业维生。巴洛就是雷格多人，也是率领一整个佣兵团的团长。「竟然连海咪……美丽女仆诺拉也来了。我们果然命中注定有缘啊！」「这种情况下，亏你说得出那个词。」自认且公认喜欢巨乳美女的巴洛实在太肆无忌惮，诺拉小声地责难。「你就是巴洛？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吉士卡以震惊的表情望着巴洛。吉士卡身为名门奥得家的当家，拥有足以媲美太阳的俊美容貌，而包括他的劣根性在内的实力，这些都让卡修凡不得不承认。吉士卡随时随地不忘保持贵族的优雅身段，但才刚从与爱莉西亚、卡修凡重逢的冲击中冷静下来，巴洛的出现让他再次失态。「哎呀、哎呀，您与夫人还真是如传言所说的好看呢，奥得大侯爵阁下。而且您还知道我的名字，我真是太感动了。原来您也会记得雷格多人的名字啊。」巴洛抚摸着剃掉胡碴的干净下巴，挖苦地笑了。雷格多人的优秀战斗能力，让他们成为希尔丁王国与邻近诸国的重要资产，但过度的强悍与贪婪也让他们得到相同的嫌恶。尤其吉士卡更是不讳言地公开自己讨厌雷格多人，还以「污泥之民」这种歧视性的用词称呼他们。「哎呀，你该不会是芮妮吧？」爱莉西亚看到静静站在巴洛身后的少女，开口叫出她的名字。「是的。好久不见了，爱莉西亚小姐。」近乎白色的头发往上盘起、一身素雅蓝色洋装的娇小少女芮妮，是巴洛佣兵团的成员之一。她与路亚克同样都曾是「玩具军队」的一员，现在的工作则是佣兵。「我第一次看你穿洋装呢！头上是假发吗？非常好看唷！」「谢谢您。爱莉西亚小姐也非常可爱。还有，我本人站在这里。」爱莉西亚虽然认出芮妮，却又对着镜子说话了。芮妮见状也只是冷静地吐槽她。芮妮平常总是一头短发且身穿皮甲，看起来就像少年。尽管她现在给人的印象与平日大不相同，可惜紧绷的背脊与冷淡的说话方式，让她一点也不像贵妇。「喂，巴洛，你这样好吗？」卡修凡眯起眼睛质问。芮妮的身分，比起一般佣兵，更不适合出现在王宫。巴洛本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光是这四个人的出现，就让谒见大厅陷入骚动。而第五道人影仿佛要做个总结似的现身于镜子迷宫。「呜啊啊啊！」刚才前四人出现时，提尔纳德都还能专心复习谒见仪式。认出第五个登场人物的瞬间，他忍不住惊叫出声。他身后很自制的萨格莱瞪大了眼，但脸色苍白的他完全没有心思理会。「查、查、查、查、查奥？」「啊，真的是提尔呢！好高兴见到你啊，提尔！」爱莉西亚从未见过的黑发青年，笑容亲切地叫出提尔纳德的昵称。黑发青年相貌工整，一身与王宫相称的高领华丽贵族服装，不过爱莉西亚也不清楚王宫里有多少这样的人。只是被称为「查奥」的他另外还有相当显眼的特征。那是一道从额头通过右眼、直达脸颊的斜长丑陋伤疤。应该是刀刃所伤，而且伤他的人手法也很难称得上干净俐落。向左右绽开的伤疤异常扭曲，拉扯周边的肌肉，因此嘴角右侧显得有点上扬，就算不笑，看起来也像在笑。不过此刻查奥迪斯确实是打从心底在笑。无论是受了伤的右眼，还是未受伤的左眼，都露出纯真喜悦的样子。「哇啊……唔唔……」一般人脸上有这样的伤疤，都会戴眼罩遮掩。再加上他与提尔纳德相识，让爱莉西亚太多问题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勉强想起自己答应卡修凡在先，她很自动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忍下来。查奥迪斯迅速瞥了爱莉西亚一眼，但一听到提尔纳德粗喘般的声音，他就再度转向提尔纳德。「哈哈，你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提尔？啊，不过我也很习惯被当成『幽灵』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查奥迪斯看着脸色惨白的提尔纳德，愉快地笑着重新自我介绍。「因为我是王子啊。我是查奥迪斯·费拉·迪·希尔丁。」查奥迪斯语气轻松地报上自己的全名，朝目瞪口呆的提尔纳德靠近一步。提尔纳德不假思索地后退两步，撞上萨格莱之后，停了下来。萨格莱似乎察觉主人的不对劲，因此并未责怪他的失态，而是以警戒的眼光看着查奥迪斯。「要我再说一遍吗？我是王子，这个国家的王子喔！国王陛下的儿子，艾儿姐姐的弟弟，今年二十三岁。不过也难怪啦，我们认识的时候，我隐瞒身分，为了成为『下一任国王』而正在进行社会体验。」幽灵。今年二十三岁。下一任国王。查奥迪斯提到这几个字时，兰德瑞、艾煶娜与吉士卡的表情都一震。尤其兰德瑞的表情特别明显，原以为他会看向伊岱求救，却是拼命专注看着镜子，一点也不冷静。查奥迪斯用负伤的右眼瞥了父亲、姐姐与姐夫的反应后，对颤抖的提尔纳德一笑，看起来非常开朗快活。「『我的爸爸烧起来了』字还在吗？难得重逢，晚一点让我看看你的背吧，提尔。」提尔纳德无声地倒下。「提尔纳德大人！」萨格莱在提尔纳德倒地前，及时接住他，但他已经完全昏过去了。「提尔！」「雷登伯爵，您还好吗？」「喂、这是……雷登伯爵，您是怎么了？」卡修凡、爱莉西亚、诺拉与托雷斯都慌忙凑上前去。提尔纳德一动也不动。萨格莱明白情况紧急，抱起提尔纳德，朝兰德瑞行礼。「国王陛下，非常抱歉我们尚未向您请安，但我家主人身体不适，请容我们告退。」「啊、好……」兰德瑞跟不上萨格莱急躁的说话速度，只能讷讷应允。萨格莱闻雷便要迈步离开。不料查奥迪斯抢先一步开口。「真可怜，提尔从以前就身体虚弱。来人啊，准备一个房间给提尔。」「谢谢王子殿下。」萨格莱低声道谢。查奥迪斯仔细看着萨格莱的脸，然后不合时宜地开心闲聊。「你就是提尔的管家吗？太好了，提尔，总算有一个会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了呢！」「失礼了，王子殿下。情况紧急，请容我们告退。」萨格莱冷冷回应查奥迪斯的戏言后，一脸凝重地走出谒见大厅。门外奉王子之命的士兵想接手，萨格莱却拒绝他们的协助。「请带我们到房间就好了，提尔纳德大人由我护送。」「哎呀！难得再度相见，提尔却人不舒服，真是可惜。话说回来，父王、伊岱，客人既然不远千里而来，也该跟他们谈正事了吧？」气势不输萨格莱的查奥迪斯大胆地改变话题，兰德瑞畏畏缩缩地望向伊岱。伊岱瞥了无用的国王一眼，以让人感觉不到老迈的威严声音指示。「接下来的内容，不适合女士参与。」一句话就让艾媞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轻叹一口气，望向爱莉西亚与芮妮。「我知道了。到我的房间去吧！爱莉西亚，还有这位……」「我叫芮妮。巴洛先生，我可以去吗？」芮妮向艾煶娜行礼后，征询巴洛的同意。巴洛傲慢地点点头。「无所谓。难得收到艾媞娜殿下的邀请，你就去玩玩吧。」「既然是巴洛先生的命令，遵命。」过分认真的回答让巴洛露出苦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她摆了摆手。「卡修凡大人，那个……我也、可以去吗？」内心其实有点想留下来的爱莉西亚也开口询问卡修凡。「去吧！不要对奥得侯爵夫人失礼了。那就麻烦您了，奥得侯爵夫人。」在卡修凡的眼神暗示下，艾媞娜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我们走吧！那个，你叫诺拉吗？你是爱莉西亚的女仆吧？你也要一起过来喔！」「是、啊，我是女仆而已……算了，没事。」诺拉因为担心提尔纳德而心不在焉。在她的陪伴下，爱莉西亚跟着艾媞娜离开了谒见大厅。※　　※　　※艾媞娜带着一千女眷，最后来到位于王宫二楼的豪华房间。房间好像完整保留了她出嫁前的摆设，从床铺到长椅都是可爱的桃色与雪白。那个等待白马王子、爱做梦的公主身影似乎遗留在这里。「看你的样子，好像有很多话想问，爱莉西亚？」艾媞娜带着难以言喻且别有深意的微笑，屏退引领她们进房的女仆，让她去准备茶点。尽管浅桃色长椅对现在的艾煶娜来说太过可爱，她还是优雅地坐了下来。「别担心，伊岱的眼线进不来这里，你可以尽量问。」「呃，可是……我答应过卡修凡大人要安分一点……」爱莉西亚想起跟卡修凡在马车里的约定，还有之后的吻，她脸红地挣扎着。不过艾媞娜之前帮她出了很多主意，也是教她使出各种手段引诱卡修凡的人。她轻笑着鼓舞爱莉西亚。「跟男人之间的约定就是用来打破的喔！卡修肯定也是希望爱莉西亚打破约定，才会要你保证啦！」艾煶娜用了就连自称情妇的诺拉都不敢使用的昵称——「卡修」。爱莉西亚又感受到那股「闷闷的」的感觉，但在艾媞娜的诱哄下，她一股脑儿地问出堆在心里的问题。「谒见大厅为什么会有镜子与炼金术师呢？而且为什么连奥得侯爵、勒桑德子爵都在？艾媞娜殿下的弟弟又怎么会认识雷登伯爵呢？」「爱莉西亚，很高兴你一次把问题问完，但我得一个一个慢慢回答你。」苦笑的艾煶娜想着要如何回答，抬头望向挂着豪华吊灯的天花板。「不过，我也只回答得了第一个问题而已。答案就是我父王太胆小了。欸，谢谢你啊，芮妮。」芮妮接下刚才女仆送过来的茶点，将散发香气的茶杯放在爱莉西亚与艾煶娜的面前。倒是诺拉依旧心神不宁，就连分装小蛋糕的动作都不自然。「芮妮与诺拉也坐下来吧！不用客气，我们来享受只有女孩子的聊天时光吧！反正那群男人肯定要谈很久。」在艾煶娜开口前，爱莉西亚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蛋糕，同时不忘反问。「因为国王很胆小吗？」「对，因为胆小。为了在王位上监视进入谒见大厅的人的举手投足，才做那样的设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防止暗杀。」「用镜子确实能够有效防范那种事。」芮妮点头赞同，她吃蛋糕的速度完全不输给爱莉西亚。「可是国王陛下虽然有看镜子，视线却在整个房间游走不定，并没有充分观察。况且，就算察觉有人偷带武器，我也不认为有办法应付。」前杀手身分、现任佣兵的芮妮观察得一针见血。艾煶娜闻言也只是一笑。「对啊。不只胆小，而且还很傻呢！」针对亲生父亲，而且还是现任国王的一句话，就连芮妮也惊讶得闭口不语。艾媞娜静静微笑，接着改变话题。「有关你的第二个问题，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与吉斯只是在父王的传唤下入宫。定期谒见国王、表达对王室的忠诚是贵族的义务，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却没想到连你们与雷格多人都来了……而且还是那个巴洛·勒桑德。」艾媞娜最在意的似乎是巴洛的出现，而完全没提到炼金术师欧邦。于是爱莉西亚只好追问：「那么炼金术师呢？」过就算。「不对，艾媞娜殿下。炼金术师的目的并非真的要炼出金子来喔！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得到贤者之石，它拥有能将所有物质变成另一种物质的力量！啊，所谓的贤者之石，就是聚集了全世界的灵魂精炼浓缩的东西。全世界的灵魂是……」「你还真清楚耶！你连炼金术的书都看了吗？对了，这种书是不是为了排除门外汉，所以故意写得非常难懂啊？」艾媞娜敬谢不敏似的。爱莉西亚闻言，眼神愣愣地望着远方。「呃……非常难懂，如果没有多读几遍的话，就完全看不懂内容，所以可以看很久。不过就算不是主要目的，要是能炼出金子来，真的是非常棒的法术呢！毕竟炼金术师会在很多故事中登场，只要具备基础知识，看其他书籍也会更加有趣，不吃亏的！」见爱莉西亚强力推销的样子，艾媞娜不禁苦笑。「你推荐我看的书里确实经常看到……」「请问，奥得侯爵夫人。那个……夫人的第三个问题……」一脸僵硬、保持沉默的诺拉忽然开口询问，她眼前的蛋糕与茶动都没动，看来她非常在意提尔纳德与查奥迪斯的关系。艾煶娜有一瞬间陷入沉默，接着缓缓拿起茶杯，送到嘴边。「第三个问题……看雷登伯爵的反应，他们两人肯定认识吧……真可怜。」自言自语般的艾煶娜看起来不想再多说。诺拉不死心。「雷登伯爵的反应很不寻常……而且，从来也没听说过我们国家有王子……」的确，就连爱莉西亚也不记得有王子的存在。就算王室的影响力再怎么低微，所谓的王子肯定是下一任国王的第一顺位候选人。可是艾媞娜下嫁之后，目前普遍都流传着下一任国王是吉士卡的说法。「这样问或许非常失礼，但查奥迪斯王子殿下到底是谁？」「他是个怪物。」怪物。卡修凡对自己、还有对他最讨厌的父亲，也有相同的评价。不仅诺拉，连爱莉西亚都一脸惊讶。艾媞娜见状冷静下来，以不容反驳的语气改变话题。「我们别提这个了。对了，芮妮，你可以告诉我有关你的故事吗？你应该不是雷格多人吧？」艾媞娜是初次见到芮妮，再加上芮妮又是跟着巴洛来的，似乎让艾媞娜相当好奇。「对，我并非雷格多人。」芮妮判断，自己曾经隶属于「玩具军队」一事不该让艾媞娜知道。她像平常一样回答得很简洁。艾媞娜则是别有深意地笑了。「我听说，那个男人是从某个特殊的组织里将你带回去的。卡修也是，对不对，爱莉西亚？」再度出现的「卡修」一词还是让爱莉西亚感到有点不愉快，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所以说，艾煶娜殿下见过路亚克了？」提起现在应该也躲在附近的路亚克，爱莉西亚忽然又想起「怪物」查奥迪斯。他的说话方式与难以掌握的气质，都跟路亚克有点相像。「怪物」一词还是会让她想起卡修凡。这么一想，查奥迪斯与卡修凡也不是完全不相似。他们同样都是黑发，今年也都二十三岁。「王子殿下感觉就像是卡修凡大人与路亚克的综合体……听起来很强大呢！」爱莉西亚小声地喃喃自语，幸好艾媞娜并没有听见。「毕竟那个银发小弟曾经打算杀了吉斯啊！我好歹也是王女，怎么可能不在意呢？」芮妮闻言明白艾煶娜早就看穿一切了。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在艾媞娜的催促下回答：「我隶属的组织瓦解后，巴洛先生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他是非常好的人。」芮妮避免具体说出组织名称，像平常一样以赞美巴洛作为结论。她的话似乎让艾煶娜有所察觉。「你该不会是喜欢巴洛吧？」「是，我喜欢他，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子。」芮妮向来毫不隐瞒对巴洛的情意。然而面对斩钉截铁的回应，不仅艾煶娜，就连经常受巴洛骚扰的诺拉都忍不住傻眼。「或许我的情报有误，但那个男人的风评似乎不佳。你该不会是遭到利用吧？」「就算如此，我也无所谓，我喜欢巴洛先生。」芮妮的回答依旧果决。毫不动摇的答案让艾煶娜的紫色眼眸闪过复杂的光芒。「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巴洛呢？我知道他收留你的恩情非常大。」「他收留我之后，还给了我许多恩惠。并非雷格多人的我要进入他的佣兵团，反对的声音不在少数。有些人还以我是佣兵团里的女性为由，要求我献身。」艾煶娜闻言一语不发。爱莉西亚脑中则想着：「有些小说会有这种桥段呢！但具体是要如何献身呢？分食人肉吗？」「当时巴洛先生听说之后，便严厉斥责了那些男人，并把他们赶出佣兵团。」凝重的气氛中，没有人阻止芮妮继续说下去。爱莉西亚对芮妮微笑：心想：「幸好没被吃掉，不然她们就不能相识了。」「我为了感谢巴洛先生，于是提出陪他睡的要求，他却拒绝了。我告诉他：『我的身体无法孕育孩子，非常方便。』却受到比那群男人更严厉的斥责。我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男人，所以我才会喜欢巴洛先生，我想要嫁给他。」芮妮再度自豪地做了结论。艾煶娜与诺拉依然目瞪口呆。反观，爱莉西亚找到芮妮一大篇话中令她在意的部分。「芮妮，无法孕育孩子的身体，对男人来说很方便吗？」「按照巴洛先生的说法，只有最低级的垃圾才会因此高兴。正式的结婚对象，尤其是对贵族世家来说，无法生育的女性有可能会被迫离婚。」「啊，是这样吗？好为难呢！」因为两位负责吐槽的人都不说话，所以爱莉西亚与芮妮的对话也脱轨了。「卡修凡大人还没有跟我度过初夜……虽然他是贵族，却是新兴贵族，会不会比较喜欢不能孕育的人呢？」爱莉西亚的性知识贫乏得令人绝望，但好歹还知道初夜的目的是制造小孩。「当我说想生米煮成熟饭，来生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也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啊，可是他既有钱又温柔宽容，肯定不是最低级的垃圾。」爱莉西亚忽然陷入沉思。芮妮转而询问艾煶娜。「侯爵夫人，您平常跟奥得侯爵是怎么卿卿我我的呢？我想为我们未来的夫妻生活做个参考。」艾煶娜闻言，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转向诺拉。「诺拉……」「在……」「我们来聊聊今年流行的服饰如何？」「好、好的，请说！请务必聊这个话题，只要聊这个话题就够了！」诺拉一副得救的表情，表达了最强势的赞同。※　　※　　※这之中没有涉及太过危险的话题，虽然她也没有什么表情，但同样很乐在其中。爱莉西亚按着忽然发出些微咕噜声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我又饿了。」「还真是不善于忍耐的肠胃耶！这么晚了吗？」艾煶娜瞥了一眼太阳已经西下的窗外景色，叹了一口气。就像爱莉西亚准确的生理时钟所示，不知不觉也到了晚餐时刻，却没有人来通知卡修凡等人的谈话是否结束。「男士们是不是还在热烈讨论政治话题呢？真拿他们没办法。算了，晚餐也是我们自己享用吧！」艾煶娜走向门边，本来打算召唤在门外等候的女仆，但房门忽然从外面打开，她惊呼了一声，停下脚步。察觉情况有异的芮妮来到艾煶娜身后，朝自己的团长打招呼：「巴洛先生。」爱莉西亚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只是好奇地凑过来，她看到门外的状况之后也相当惊讶。「卡修凡大人、勒桑德子爵，欢迎回来。欸，吉士卡先生怎么了吗？」站在昏暗走廊上的有卡修凡与巴洛，他们两个还一左一右架着吉士卡。吉士卡一头漂亮的金发凌乱不堪，空洞的蓝色双眼昏暗混浊。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量喃喃自语，嘴里散发出浓重的酒味。「喝醉了吗？这是莲普罗酒的味道……」莲普罗酒别名「佣兵之血」。这种酒深受雷格多人喜爱。卡修凡之前喝过，因此爱莉西亚也知道它的名字。酒香同时唤醒记忆中的甜蜜告白，让爱莉西亚不由得红了脸。不过卡修凡的表情跟甜蜜回忆完全沾不上边，他没有看向爱莉西亚，而是对艾煶娜低声致歉。「这么晚闯入女士的房间，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可是我们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地方，能让喝醉的奥得侯爵休息。」「我知道。快进来。」艾煶娜了解事态非比寻常，干脆地应允。于是卡修凡与巴洛便拖着吉士卡进入房内。艾煶娜迅速关上房门，不忘嘱咐门外的女仆。「听好，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如果是胡闹取乐的私人聚会也就算了，但在王宫里酒醉失态，会让贵族颜面尽失。特权阶级向来看不起无法公私分明的人。「卡修凡大人，吉士卡先生到底怎么了？」卡修凡把高大的吉士卡放上可爱的桃色床铺后，爱莉西亚便单刀直入地发问了。卡修凡迟疑了半晌，不过房内部是自己人，而且巴洛也轻扬下巴表示同意他说出来。「王室好像打算加强与雷格多的结盟，于是要求奥得侯爵担任大使，我当副官，跟雷格多方面的代表巴洛进行合作。」「哎呀！」爱莉西亚吓了一跳，连诺拉与芮妮也忍不住惊讶，艾煶娜的脸色则明显一变。「你说什么？父王与伊岱竟然是为了这种事叫我们来。」「这种事？别说得那么难听啦，艾煶娜殿下，喔，不，奥得侯爵夫人。」巴洛揶揄似的低声说道。卡修凡瞪了巴洛一眼，要他安静。「然后要我们尽早做个交流，便留下我们三人单独谈了。奥得侯爵……毕竟对雷格多人有很多想法。因为我们的对话一直没有交集，所以巴洛认为我们有必要把话说开，便拿出莲普罗硬灌他酒了。」「跟雷格多人合作什么啊？别开玩笑了！」卡修凡解释到一半，吉士卡忽然坐起身碎碎念。众人惊讶地看着吉士卡，他本人看起来却不甚清醒。醉昏的双眼没有焦距地游移，紧紧捉着桃色的被子放声大吼。「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得跟莱森、巴洛那帮人合作？」巴洛听到自己的名字，双眼一冷。卡修凡见状默默按住他的肩膀。「陛下难道想把国家的未来交给那群守财奴吗？我比任何人还担心希尔丁的未来，为什么偏偏要我……」原本喊得声嘶力竭的吉士卡，双眼中的光彩迅速消失。「为……什么……」话音虚弱地消失后，金发在半空留下残影，吉士卡再度倒回床上，嘴里还含糊地说些什么，却起不来了。大概又回到恶梦里的吉士卡蹙起眉头，看起来似乎很痛苦。艾煶娜取来一条毛线披肩，轻轻盖在他身上。诺拉赶忙倒了杯水。「勒桑德子爵，您或许还有很多话想说。非常抱歉，您可以原谅他的酒后失言吗？」艾煶娜低下头，诚恳地向眼神冰冷的巴洛赔罪。「失言？难道不是酒后吐真言吗，艾煶娜殿下？其实不必喝醉，这个帅王子可是毫不隐瞒对我的感觉呢！」「够了，巴洛。你怪她也没用。」卡修凡制止巴洛的尖锐回应。艾煶娜轻轻垂下双眼，温柔望向躺在床上的吉士卡。「吉斯不会喝酒。喝一点就会醉，然后就没了自制力，有时候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他平常为了想保持优势，一向滴酒不沾。」如果是平常的他，就算巴洛找他喝酒，他也不屑随之起舞。然而这次因为国王要求他直接与对方合作，既不能不理会，又有点自暴自弃之下，才会狂饮莲普罗，让自己丑态毕露。「身为地方伯奥得家的长子，吉斯一出生就扛着巨大的压力。虽然他既好面子又傲慢，把自己以外的男人都视为下人或敌人，是个很糟糕的人……但吉斯还是用他的方式在爱这个国家。」艾煶娜抬起头，无声地请求巴洛。「您事先知道原因才会来到王宫吧？若非如此，不是本国人的您，不可能若无其事地打扮成这样进宫。恕我直言，吉斯的怒气似乎也在您的预料之内。如果您认为与希尔丁王室交好会有好处才来的话，可以请您这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我知道奥得侯爵很爱希尔丁王国。」半晌后，巴洛终于摸了摸没有胡碴的下巴。「可是我一样也很热爱雷格多。就算他是借着酒意批评，我还是无法听过就算了。」巴洛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轻蔑雷格多人。而且他原本跟吉士卡的交情就很差，因此与艾煶娜完全无法取得共识。「勒桑德子爵，请您不要对吉士卡先生生气。」爱莉西亚忽然帮忙求情，让艾煶娜与巴洛吓了一跳。「喂，爱莉西亚，你答应我要安分点的！」不想让局面更难解决的卡修凡赶忙制止爱莉西亚，但爱莉西亚抢先一步说话。「吉士卡先生确实非常讨厌雷格多人。不过，他是奥得家的当家喔。您只要不告诉别人他醉后失态，卖他一次人情，肯定有好处……唔唔唔唔……」爱莉西亚说到最后，嘴巴被捣住，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巴洛傻眼地低头看着她，眼中的冰冷已经消失。「即使早就知道了，但你真的是娶到一个很有趣的新娘耶！」「不用你管。」卡修凡的凝重表情让巴洛很满意，他轻松地对艾煶娜与爱莉西亚一笑。「好吧、好吧，两位小姐既然都这么要求了，我也不是没猜到帅王子的反应，这次就先放过他吧！」「谢谢您。真不愧是让芮妮着迷的男人呢！」被点名的诺拉依旧很担心提尔纳德，装好水却拿着杯子愣愣地望着走廊。巴洛转身离去，芮妮宣称要陪他喝，也追在他身后消失了。「谢谢你，诺拉。接下来，我来就好。」「啊、啊！真、真是抱歉！」艾煶娜从惊慌的诺拉手中接过杯子，缓缓地在吉士卡身边坐下。「爱莉西亚、卡修，谢谢你们。伊岱应该也替你们准备好房间了。今晚让我们俩独处吧！虽然对吉斯有点抱歉，可是我想多看一会儿他毫无防备的睡脸。」爱莉西亚的肚子又叫了起来，卡修凡与诺拉一脸慌张，艾煶娜却轻声笑了。「对了，晚餐时间了。爱莉西亚，你放心，我会让人送餐点到你的房间。明天见。」艾煶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开朗地笑着向三人挥手道别。「吉斯真的很爱这个国家呢！这份爱，如果能分个百分之一给我就好了……」门关上之际，爱莉西亚听见这几句呢喃，不由得伸手按住胸口。※　　※　　※正如艾煶娜所说，卡修凡等人要留宿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位于王宫三楼一隅的宽大套房很豪华，而且跟之前在费德霖地区罗贝尔家作客一样，还有供仆人使用的邻室。「罗贝尔家的大宅应该是模仿王宫的结构吧？」爱莉西亚忙着东张西望，收拾告一段落的托雷斯走了过来。刚才没看见他，大概就是先回房整理了。「欢迎回来，卡修凡大人、爱莉西亚小姐。一切顺利吗？」托雷斯没有参与卡修凡、吉士卡和巴洛等人的谈话，但似乎也听说了部分情况。他小心翼翼的问题换来卡修凡的用力叹气。「能顺利到哪儿去，才半天而已，怎么可能谈出什么结果？总之，明天还要继续。」简略解释情况以后，轮到卡修凡提出问题了。「提尔怎么样了？」「还在休息。进一步情况就得问萨格莱了。」托雷斯朝隔壁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诺拉反射性地就要走向隔壁客房，卡修凡迅速拉住她的手腕加以制止。「诺拉，提尔现在的情况，除了萨格莱之外，应该谁也不见。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暂时不要过去吧。」「我、我才不是担心呢……好啦……」明显情绪失落的诺拉跟托雷斯一起整理完行李，然后退回仆人的房间去了。宽大的房间最后只剩下卡修凡与爱莉西亚独处。「爱莉西亚，你又打破跟我的约定了。」爱莉西亚正若无其事地替挂在墙上的羽翼少女画像与昂贵日用品估价，听到卡修凡的声音吓了一跳，卡修凡同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对不起，卡修凡大人……啊……」「因为你不遵守约定，所以要惩罚。」卡修凡说得认真，一张脸却靠近她。就惩罚来说，太过甜美的一吻结束后，卡修凡温柔地摸了摸尚未回神的妻子的头。「不过，你刚才表现得很好。刚才巴洛若真的跟奥得侯爵夫人起冲突，我们说不定会无端遭受波及。」受到夸奖让爱莉西亚相当高兴，接着又愣愣地轻声说话了。「所谓要打破跟男人之间的约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艾煶娜殿下。」「你说什么？」卡修凡才刚讶异地提出质问，头顶就传来一道声音。「呃，不好意思打扰两位的甜蜜气氛，耽误你们一下。」路亚克未等他们回答，便无声地跳下来，银发划过空中。「啊，路亚克，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见，爱莉西亚。哎呀呀，这里真不愧是王宫，戒备真是森严。而且你们俩中途还分开行动，害我两边的谈话都只能听一半，而且也无法进入谒见大厅。」路亚克状似疲惫地转了转脖子，抬头望着卡修凡。「不过，卡修凡葛格你们三人喝闷酒的情况，我倒是看得很清楚。我还是问问好了，国王陛下找你们干么？」「你都听见啦。国王陛下与宰相阁下希望我们可以玩好朋友的游戏。」「喔，想要让你们这些可能威胁王室的家伙彼此监视吗？」「看来是如此。如果我们有什么动静，就能以此为借口打击我们，他们打的应该是这种算盘吧！」卡修凡与路亚克似乎已有共识，对话进行得很快。「我之前一直被卷进事端里，我还以为叫我来是为了那些事呢！没想到国王竟然做得这么绝……」卡修凡苦涩低语。路亚克从另一个角度陈述意见。「从前阵子的尤蓝事件来看，也可能是因为祈翼教团里稳健派与激进派已经失控了。王室应该是想表达，他们还能选择跟雷格多人合作吧？啊，抱歉，爱莉西亚，让你一个人无聊。」他们两人飞快地你一言、我一语之后，路亚克对被冷落的爱莉西亚道歉。爱莉西亚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路亚克。我答应卡修凡大人要安分一点。而且比起国王陛下与雷格多人的事，我比较好奇炼金术师。」爱莉西亚前半段说得很好，后半段又恢复本性。而且她的话让路亚克惊呼了。「炼金术师！嘿嘿，这里还有那种人啊？哼，祈翼教的教义可是否定炼金术的存在喔！国王陛下该不会真的打算跟祈翼教团撕破脸吧？」路亚克无法进入谒见大厅，当然不知道炼金术师欧邦的存在。「事情变有趣了呢！我再去到处探一探吧！所以我不会继续偷窥，两位不必客气，请继续喔！」路亚克的好奇心强得不输给爱莉西亚，因此马上就消失无踪了。「那家伙还真忙。」卡修凡的口气有些无奈，但他看着路亚克消失方向的眼神却相当温柔。「姑且不论国王陛下，在那个伊岱老头面前很难装蒜。我本来希望他只把我看成是一个乡下来的愚蠢屁孩啊……」乡下来的愚蠢屁孩。正是卡修凡在谒见大厅那些行为的贴切形容。「对呀，您在国王面前，跟平常好像有点不同呢。」卡修凡苦笑，悄悄避开爱莉西亚的眼神。「世人对我的评价就是『阿兹贝格的暴君』，把我当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所以我想让国王他们也这么认为，那我就不用一天到晚遭受莫名的怀疑了。」听起来很像借口的说明，让爱莉西亚安了心。「喔，还好。那时候的您活像书中经常出现的三流坏蛋，那种人通常没什么台词，出场也顶多占五到十行的篇幅而已。」「所以我才不想带你进宫啊！在平日认识我的人面前做那种事，真的很丢脸。」卡修凡掩饰害羞似的伸手摸了摸爱莉西亚的头发。「或许我也不该带提尔来。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卡修凡先把爱莉西亚的亚麻色头发揉乱之后，再温柔地用手梳好，并忧心忡忡地望向隔壁。爱莉西亚同样想起昏倒的提尔纳德，脸色一暗。「雷登伯爵没事吧……」子呢？」提尔纳德得先复原才行，可是会不会一提起查奥迪斯王子，就害他又倒下呢？「再说，竟然有王子……王室生不出男丁，下一任国王的问题老是引起争议，这些我听过好几遍了……就算我是个乡下人，也不可能完全没听过跟王子有关的消息吧？虽然说其实我也不在乎王子是谁啦！」卡修凡似乎也不太清楚查奥迪斯的事情。他蹙着眉头，喃喃自语，忽然又想到某事。「之前奥得侯爵夫人好像有说过，后来弟弟出生什么的……啧，可是我又不太想欠那位女士人情……」明明找到了一盏明灯，但他的嘴角却复杂地扭曲着。爱莉西亚心里很希望能跟王子多聊聊天，却提起另一个也倒下的男人。「吉士卡先生应该没事吧？」「唔，那家伙只是喝醉了而已。明天他大概会宿醉得很严重，但也算是一帖猛药。就像你劝的那样，以后我们可以尽量卖他人情。」卡修凡与吉士卡原本交情就很差，因此卡修凡对吉士卡的态度相当冷淡。之所以愿意把喝醉的吉士卡扛到艾煶娜的房间，是因为卡修凡一开始就打算卖吉士卡人情了，不太需要爱莉西亚帮忙拿主意。不过比起吉士卡本人，爱莉西亚更关心的是艾煶娜。「——这份爱，如果能分个百分之一给我就好了。」王女与怀有野心的贵族。艾煶娜与吉士卡是典型的政治联姻。尽管艾煶娜宣称自己是以貌取人，但连同吉士卡冰冷的那一面，她都打从心底深爱。「莲普罗是非常强劲的烈酒呢！吉士卡先生真的没事吗？」如果吉士卡太不舒服的话，倒霉的是艾煶娜。爱莉西亚担心这一点，才忧虑吉士卡的情况，没想到卡修凡竟一脸愠色。「你别老是提起那家伙。还有，就算经过本人同意，你也不可以随便直呼丈夫以外男人的名字。」「咦？呃、是。」爱莉西亚疑惑地点点头，耳边却响起艾煶娜叫他「卡修」的甜腻声音，听起来与赛拉、唐等年长仆人称呼他时明显不同。爱莉西亚向来强健的肠胃泛起一股闷闷的感觉……「您还不是一样……」「什么？」「啊，没、没什么。对了！」爱莉西亚将艾煶娜的事赶出脑海，忽然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卡修凡大人，我跟芮妮聊过了，您比较喜欢无法生育的女性吗？」卡修凡吃惊地瞪圆了双眼。「喂，是怎样？你为什么要跟芮妮讨论这种事？」「巴洛先生说只有最低级的垃圾会喜欢那种女性。芮妮还说贵族会希望正式的结婚对象生孩子。您虽然不是低级的垃圾，却是新兴的贵族，因此我不晓得您喜欢哪一种。」卡修凡莫名地后退了一步，爱莉西亚跟着前进了一步。卡修凡见状更是一步步往后退，爱莉西亚只好一步步前进。「我有可能生育。您是不是不想要孩子，才不愿意跟我共度初夜呢？」背部已经抵着墙壁的卡修凡一语不发。雳内陷入沉默。此时随着一记敲门声，门外传来声音。

第六卷 囚于镜中的王者 2 王座就在迷宫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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