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囚于镜中的王者 5 家人的画像

爱莉西亚浑身轻飘飘，舒服地摇晃着。查奥迪斯离去之后，卡修凡便直接抱着爱莉西亚回房。萨格莱与诺拉扶着几乎又要昏过去的提尔纳德，送回隔壁房。托雷斯则奉卡修凡之命，提前准备回阿兹贝格。现在房内只剩下卡修凡与爱莉西亚独处了。不知不觉过了好一段时间，尚未点上灯火的房间变得昏暗。对爱莉西亚而言，在睡意的驱使下，就像处于完全的黑暗中一样，不过卡修凡的夜视能力很好，进房后脚步没有半点迟疑。「这里还真是伏魔殿，状况接二连三的……」卡修凡不耐地抱怨，大步走向床边，打算把怀里的爱莉西亚放上床。「我们还是快点闪人吧！这里也快下雪了，继续留下来的话，真的会回不了阿兹贝格。今天或明天就走……喂，爱莉西亚？」卡修凡语气粗鲁，但放下爱莉西亚的力道非常温柔，爱莉西亚反射性地捉住他的手。「喂……」「喜欢……」爱莉西亚靠近疑惑的卡修凡，望着他的双眼，轻声开口。「喜欢、好喜欢……」「喂，怎么了……」卡修凡不上不下地抱着爱莉西亚，浑身僵硬。爱莉西亚则不断重复。「喜欢、好喜欢您……喜欢、喜欢、喜欢……」莲普罗夺走她原本就不多的理性，过去因为害羞而难以启齿的话，如今说个不停，仿佛要补足之前说不出口的分量。爱莉西亚恍惚地微笑，下意识地传达心声。「我喜欢您……卡修……好喜欢……」初次用上的昵称很自然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卡修凡听见自己微抽了一口气的声音。不过他只是浑身僵硬，没有任何反应，让爱莉西亚莫名地感到难过，轻轻蹙起眉头。「您不喜欢？」爱莉西亚相当不安的问题，解除了卡修凡的僵硬。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得令人融化的笑容。「怎么会……我当然喜欢啊……」卡修凡的脸慢慢靠近她，缓缓覆上她的唇。「嗯……」几乎让人昏昏欲睡的长长一吻，让爱莉西亚浑身无力。最后卡修凡终于松开她的唇，但脸依旧贴着爱莉西亚，眼中似乎有些苦涩。「你想要孩子吗？」孩子。听到最近常被提起的字眼，爱莉西亚揉揉惺忪的睡眼，仔细听他说话。「说实话，对于拥有自己的孩子……为人父这种事情，我一直无法想像。」卡修凡的父亲雷吉欧·海尔帕斯特为了得不到回报的爱而发狂，于是一再杀害女人以填补内心的空洞。雷吉欧就算让女仆玛莉安·莱森怀孕，并生下卡修凡，也一直告诉儿子，他的正室吉娜才是儿子的亲生母亲。玛莉安·莱森同样让人无法认同。据说她直到死前都很高兴出身农家的自己能帮上领主的忙。卡修凡曾经告诉爱莉西亚，不像样的父母不可能养育出像样的孩子。她不记得那是多久之前说的了。「我不认为自己适合当父亲，而且我从不觉得自己会活到那个时候……」「卡修凡大人……」爱莉西亚忽然觉得卡修凡离自己好远，不禁伸出手。她纤细的手指碰触卡修凡的脸颊，然后用力抱紧他。卡修凡没有抗拒，把头靠在爱莉西亚单薄的胸口。「别人轻视我是边境的暴君、暴发户、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孩子，总有一天会被狄尼洛之类的人扳倒。我只想像得到这样的未来，毕竟怪物最后一定会被王子除掉啊。」卡修凡总是骂阿兹贝格的领民既保守又随波逐流。他们在无法沟通又有如怪物般的前任领主暴政下，心里害怕却什么也不做。他对这样的领民感到愤怒，最后还得亲手杀了变成怪物的父亲，之后便以「阿兹贝格的暴君」的身分统治地方。直到他买下爱莉西亚以前，许多人都认为他是极为贪婪又傲慢的暴发户，也有人真的以为他想篡位当国王。然而阿兹贝格的暴君自己似乎有其他想法。「所以……您才会要求一个后代无法继承的爵位吗？」卡修凡当初向国王要求「强公爵」的特殊爵位。希尔丁王国的旧贵族冷眼看此事，认为卡修凡根本是「胡闹」、「打着国王的威名自以为了不起」。卡修凡要求如此特殊的爵位，事实上是想向众人宣告国王认可他的地位。而爵位仅限于他这一代，则是为了让国王干脆地答应他的要求。同时，他认为自己的地位反正很难维持长久，就算保不住也无所谓。「没错。可是，狄尼洛把阿兹贝格，还有你，交给了我。」狄尼洛曾经有可能是阿兹贝格地区的领主。他比任何人更爱他的领民与领地，决定断了自己血脉的同时，也要领民认同卡修凡是正统的领主。若是在不同的未来，爱莉西亚有可能成为狄尼洛的妻子。不过狄尼洛仍将爱莉西亚一同托付给卡修凡，把所有感情都隐藏在向来文风不动的表情下。既然发展至此，卡修凡再也不能只是一个破坏恶习的「怪物」或「暴君」。姑且不论恶搞似的爵位，创造太平盛世、将领主的血脉传到下一代就势在必行了。「身为领主，若要建立阿兹贝格稳固的根基……总有一天要面对继承人的问题……毕竟我们才刚见识到糟糕的例子……」宰相伊岱忽然将「图书馆的幽灵」查奥迪斯王子的存在公诸于世。因为无法解决希尔丁王国复杂的继承权问题，才诞生出来的「怪物」。「那家伙很像我，就像……照镜子那样。」「卡修凡大人……」「人类最讨厌的就是镜子里自己那张脸吗？确实如此……」查奥迪斯所说的话似乎还留在他的心底。爱莉西亚像之前对待查奥迪斯那样，温柔地抚摸沉默不语的卡修凡的头。「所谓相像，就是有所不同喔……要是相同，那就是相同了，对不对？镜子里的影像，毕竟不是本人……」爱莉西亚梳着卡修凡有点粗硬的黑发，他微微挣扎了一下。「而且，我特别、特别喜欢……卡修凡大人……卡修……」慢慢酒醒的爱莉西亚有点害羞，卡修凡慢慢抬起头。「没错。我跟那家伙……还有老头子不同。」床铺发出吱嘎声，卡修凡伸手碰触爱莉西亚的脸庞，直视着她。「我的公主心里有我。」「卡、卡修凡、大人……」爱莉西亚害羞地想逃避卡修凡的视线，但忽然涌起的「肚子痛」却不让她这么做，她没有像平常那样望着柱子或天花板，而承受着卡修凡的视线，与他四目相望。「我、我的肚子……又痛了……」爱莉西亚的心跳声过于清晰，脸也红得几乎要喷火了，但她又希望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她忍受着快被矛盾想法瓜分成两半的甜蜜痛楚。卡修凡则抚摸着她散乱在枕头上的头发。「与其说是领主的责任，其实是我开始有所盼望了。盼望跟你拥有幸福的未来……」卡修凡掩饰害羞似的梳弄亚麻色发梢，生硬地告白。「一开始确实是一桩对彼此有好处的政策联姻……但现在……我想跟你成为平凡幸福的夫妻……永远在一起。」「我也想跟您，还有您的小宝宝……过着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至今仍不清楚生小孩过程的爱莉西亚说完，卡修凡便轻声笑了，接着忽然一脸认真。「小宝宝吗？如果像你的女孩，我绝对想要，但如果是像你的男孩，那就不太好了……不对，女儿也不……一想到她要出嫁……」十五年之后才该烦恼的事，卡修凡却认真地担心起来。「如果生了女儿，环境就会产生不少问题……虽然那些人不坏，可是也不能让他们教坏小孩子……而且要继承家业，果然还是要儿子……不对，儿子一样会染上坏习惯……」听到卡修凡已经进入妄想，睡意再度袭向爱莉西亚，她朦胧地微笑。「我觉得……像卡修凡大人的女儿也很好喔……」爱莉西亚的真心话让卡修凡强大的想像力不幸地发挥，让他露出复杂的表情。「姑且不论我的意见，女儿像我也太可怜了……」卡修凡干涩地说完，思绪也从未来回到现在。爱莉西亚发现丈夫低头看她的眼神中蕴含着揪心的热切，再度被「肚子痛」袭击。「可是，现在，比起孩子……我更想证明。」「证、证明什么？」「证明……你属于我。」卡修凡的唇贴近爱莉西亚。爱莉西亚不由得闭上眼睛，顺从地接受他的亲吻，不过这次的吻却不只是双唇交叠就能结束。卡修凡的舌尖撬开爱莉西亚的唇，闯了进来。「嗯、嗯？唔……」爱莉西亚吓得想要抗拒，却力不从心，只感觉卡修凡的舌头在她嘴里。她想起之前卡修凡要她「别咬」的要求，让她不敢乱动，不过发生得太突然，让她吓得用自己的舌头推了回去。「嗯、嗯……」然而这么做却错了。爱莉西亚不自觉回应般的动作似乎取悦了卡修凡，反而让卡修凡的舌头来缠住她的，进而甜蜜地吸吮她的舌尖。湿润的水声从极近的距离传来，让她肚子痛得更严重了。「呼哈……」从仿佛永不结束的深吻中被释放时，爱莉西亚不由得大口喘气。她浑身麻痹，使不出任何力量。然而卡修凡依然没有放开她。「可以吗？爱莉西亚。」卡修凡祈求般的声音在爱莉西亚耳边呢喃。他在要求她。她不知道他在要求什么，只知道是非常重要的要求。事实上，爱莉西亚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夫妻之间，还有比接吻更加神圣的仪式存在，那个大概就是所谓的初夜了。「我不想让任何人……不管是狄尼洛，还是王子殿下……抢走你，所以……」卡修凡的手碰触爱莉西亚的腰。爱莉西亚感觉到那不像平常的碰触方式，双肩一颤。她有点害怕，不知道卡修凡要做什么，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伤害她。一直被延后的初夜就要实现了……只要卡修凡不再露出苦涩的表情，她愿意……「好……请您继续……」虽然还是会恐惧，可是她更想除去卡修凡的恐惧，于是点头应允。「如果这样能让您放心的话……」卡修凡闻言，蓦然回神地爬起来。「卡修凡大人？」「可恶。结果我还不是为了自己。」卡修凡不耐地对自己咂嘴，表情苦涩。「就算不同……却相似……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吗？」卡修凡自嘲地说着独自，朝爱莉西亚伸出手。爱莉西亚吓了一跳，不过卡修凡的手只是像平常一样摸摸她的头而已。一如往常的碰触让她安心，却也让她有些失落。这又是为什么呢？「情啊、爱啊那些，我明明一直不想变成那样，因为那些而把自己跟别人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卡修凡黑暗又深邃的眼中，肯定闪过查奥迪斯与雷吉欧的面孔吧。「卡修凡大人，我……」「结果，我还是没有自信，我还是无法相信我自己。」卡修凡不愿越过最后一道防线的态度，让爱莉西亚焦急地想重申自己不介意，但卡修凡就像过去几次那样摇了摇头。然而这次他并没有就此结束。「总有一天……」尽管卡修凡还是一副忍耐着痛苦的表情，总算开口了。「总有一天，当我有成为父亲的能力与觉悟时……我希望你能生下我的孩子。」「卡修凡大人……」卡修凡仍提不起勇气跨越最后那条线。至于要到哪一天，他也无法定出期限。爱莉西亚明白这样或许很卑鄙，却也显示出卡修凡的诚实。「好的……总有一天……」「对……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的。」卡修凡再次摸一摸亚麻色头发，便轻轻下了床。「爱莉西亚，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只属于我的公主。」卡修凡双脚踏上地板后这么说，让爱莉西亚面红耳赤。他自己好像也很不好意思，望向房门，自暴自弃地开口。「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你也累了。你就直接睡吧，我去准备回阿兹贝格的事。，卡修凡说得若无其事，却表达了对爱莉西亚的重视。「好……」爱莉西亚高兴又害羞地微笑，目送丈夫正要离去的背影。「我爱你。」卡修凡走出房门前的突然告白，毫无预警地冲击爱莉西亚的心脏。连睡意都能逼退得一干二净的「肚子痛」强烈袭来，爱莉西亚只好从头到脚埋进被窝里独自忍受了。※　　※　　※在卡修凡的坚持之下，隔天他们一行人真的顺利地离开了王宫。卡修凡原本担心查奥迪斯与伊岱会不会再找上门，但继续代理一蹶不振的国王行事的伊岱，却极其干脆地放行。或许他们也觉得短期之内不该再引起更大的纷争。「好可惜喔……」爱莉西亚对图书馆还有所留恋地回头张望，在诺拉的陪伴下通过中庭，走向停在王宫侧边的马车。卡修凡等人为了讨论最有效率的回程路线，已经先上马车了。「反正夫人的生日快要到了，向卡修凡大人要一座豪华图书馆不就行了吗？」诺拉开口提议。头发在已经变冷的风中飞扬的爱莉西亚闻言，表情瞬间一亮。「太好了！可是很花钱耶！」「卡修凡大人应该会毫不吝啬地花在您身上。而且夫人喜欢的小说类型肯定也能以低价购买……这么做肯定比让您想回王宫更好。我们、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一脸不想再来王宫的诺拉催促着爱莉西亚，不过忽然传来的熟悉金属声让她瞬间忘了呼吸。「这个声音！」「打扰了，莱森强公爵夫人。」不出所料，佛罗里安从她们附近一棵有少许积雪的树后方现身。「啊，马贝尔先生……还有马贝尔小姐，两位好。」爱莉西亚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后打招呼。佛罗里安的妹妹慕莎不知为何也来了。「早安。两位有什么事吗？」「我代表王子殿下来向您道别。」高兴。」确实是这种反应的诺拉一脸慌张。爱莉西亚却很诚实地点头认同。「或许是因为他欺负雷登伯爵，大家才会讨厌他。如果他不那么做的话，我就不会不高兴了。」「说得极是。如果知道对方讨厌的事，不去做就好了。」佛罗里安不由得脱口赞成，接着简短地道歉后，恢复原来的表情。「请夫人收下这个。」「哇啊！」佛罗里安缓缓拿出爱莉西亚原本已经归还图书馆的《恶灵在雨天合唱》。诺拉见状捂住嘴别过头去，碎念「人家好不容易都忘了」。「跟对您的冒犯之处比起来，这实在不成敬意。请您一定要收下。」「钦。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这是一点赔罪，请务必收下。」尽管佛罗里安语气完全听不出任何热忱，但也没有让步的打算。爱莉西亚非常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行，我不能收。因为这是王子殿下喜欢的书吧？身为同好，我实在不能收。」如果家里有图书馆后能放上这本书，她会很高兴，不过这是查奥迪斯的书，因此她还是拒绝了。佛罗里安有些意外。「王子殿下特别交代，他对强公爵阁下相当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您收下。」佛罗里安端正的五官显露出些许情感，接着深深向她鞠躬。「您既然以其他理由拒绝，那么我带回去也无妨。非常抱歉，打扰了。」「不会。请您替我转告王子殿下，非常感谢他借我看这本书。内容很有趣，我看了好多遍，尤其是恶灵烈嘉塔与佩佩的部分。」「夫人，您快别说了，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诺拉捂着耳朵尖叫的样子似乎吓到慕莎，慕莎紧抓着佛罗里安，佛罗里安则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开口。「您似乎不讨厌查奥迪斯王子。」「嗯。哎呀，马贝尔先生，您讨厌王子殿下吗？你们明明是朋友。」爱莉西亚自然的反问，让不说谎的佛罗里安神色僵硬地沉默不语。慕莎不安地喊了他一声。「慕莎小姐很喜欢王子殿下，对不对？您的哥哥却讨厌王子殿下，很伤脑筋呢！」爱莉西亚开始回想，总觉得这种关系陷入泥沼的发展好像是书中的情节。慕莎听了她的话，轻轻垂下视线。「是的，我喜欢、查奥殿下……」「慕莎……」佛罗里安苦涩地喊了妹妹一声，又回过神似的恢复面无表情。「非常抱歉又耽误了各位的时间。回程请小心保重。告辞。」佛罗里安再度制造出金属摩擦声，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慕莎再看了一眼爱莉西亚，立刻垂下视线追着兄长走了。「那个妹妹到底是来干么的啊？」慕莎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便离去的态度，让诺拉感到怀疑地不住抱怨，但她立刻察觉现在不是可以慢慢来的时候。「夫人，请您动作快一点，那个王子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啊！」诺拉对查奥迪斯的恐惧似乎战胜了一切，她的动作完全不像刚才还不舒服的人，强拉着爱莉西亚的手，笔直地走向马车。「啊，马贝尔先生的称号『无垢骑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查奥迪斯的称号「图书馆的幽灵」也一样无解。爱莉西亚决定找机会问问卡修凡是否知道，便小跑步跟上诺拉。※　　※　　※一望无际的银白掩盖一切，连宏伟的黑色大宅都被掩埋了。「莱森的石头屋」这个名称的由来，即排列在庭院里、跟卡修凡一般高的巨石群，也都被雪掩埋，不见踪影了。连围绕庭院的石墙也埋在雪里，让人分不出界线。「哇啊，这里也是全白的……阿兹贝格的雪真的好惊人啊……好美！」爱莉西亚从马车里往窗外望去，忍不住出声赞叹。连她吐出来的气息也是白色。虽然她生长的费德霖地区也下过雪，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惊人的降雪量，不禁为之震慑。「既然雪积得这么深，来读跟雪有关的故事最好了，像《暖炉上的猫魔王》就很不错；还是以南国为舞台的故事比较好呢？像是《在椰子树后扫墓》。啊，可是像《七炼》或《炼八》无论何时何地看都很棒呢！如果能够买到那些的话……」诺拉建议要求一间图书馆的妄想，似乎让爱莉西亚很心动。考虑到金额，确实很难向卡修凡开口，但她还是忍不住幻想如果有一间图书馆的话，她要放哪些书。诺拉穿了好几层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鼓鼓的，走在缓缓前进的马车旁。「听起来都是很糟糕的故事……虽然肯定比《恶雨》好多了。夫人，您一开始大概会觉得下雪很稀奇，但很快就会习惯并觉得腻了。不过，说真的，只要在不是王宫所在的地区过冬都好……」卡修凡一行人总算回到冬天来临的阿兹贝格地区森林深处，那座覆盖白雪的大宅。虽然已经事先派人回来通知清出一条路，可是雪依然下个不停，转瞬间就抹杀了众人努力的成果。果然中途车轮便陷进雪地里，男人只好全部出来推马车。「诺拉，我也下车吧！我觉得让马车轻一点比较好。而且，我也想玩雪。」诺拉不必一起推车，但觉得走路比坐车好一点，便徒步跟车。而跟查奥迪斯重逢导致旧伤恶化的提尔纳德，也被萨格莱强迫跟爱莉西亚一起留在马车里，此刻提尔纳德很在意地不断瞥向诺拉。正在推马车的路亚克替诺拉回答了。「不用啦，爱莉西亚坐在车上就好。你还不习惯这里的冬天，尽量别在外面乱走比较好喔。看你的样子，下了马车后一定会玩雪玩过头，最后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况且，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实在太冷，路亚克平常的无袖上衣外头，也加了一件内衬是毛皮质料的上衣。路亚克仿佛对待小狗或宠物似的跟爱莉西亚说话，但他说得没错，莱森家大宅就在前方了。只是除了大门口之外，其他地方都积满了雪；就连大门前的道路，也因两旁的积雪开始往中间崩塌而逐渐看不到了。「看样子，晚一点得要铲雪了……」托雷斯推着马车的手停了下来，一副伤脑筋的样子。「似乎是如此。差不多该开始改用二楼的出入口了……」卡修凡同样在推马车，也跟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每年都会遇到这种大雪的阿兹贝格地区，假设建筑物一楼会被雪掩埋，因此会在二楼设计一道出入用的门。「哎呀，卡修大人、夫人，您们回来了！我马上去给你们准备热饮！」探头察看的赛拉发现主人已经回到家，慌忙回到屋里。卡修凡把接下来的事交给仆人，牵着爱莉西亚的手进入一楼大厅。「啊！」莱森夫妇才刚踏进大门，刚好从二楼走下来的卢卡便大叫出声。卢卡的头发凌乱、眼神空洞、脸颊似乎还有点凹陷。虽然打扮得比平常还花俏，可是大概没有换衣服的力气，因此不只袖口，甚至连手掌上都还沾着颜料。始发出诡异的笑声。「呵呵呵……终于、终于到了让您认同我才能的日子了，卡修凡大人！」「不，我并没有否定过你的才能，只是说你没有准时交件的能力而已。」卡修凡没错听卢卡脑充血似的发言，冷静地吐槽。若是平日的卢卡听了这番话，肯定会立刻垂头丧气，但他现在看起来莫名的精力充沛，就算衣衫褴褛，依然趾高气扬。「请别小看人，只要我想，还是做得到好吗？请跟我来，往这边，卡修凡大人、爱莉西亚，还有其他人，请过来这边。」卢卡指示的方向是一楼后方供仆人使用的起居空间，一堆多出来的房间里，有一间是他的寝室。「好的，我们去吧！好像很好玩，卡修凡大人，我们走吧！」卡修凡被好奇心大起的爱莉西亚拉着，讶异地跟着走。随后进屋的提尔纳德、诺拉、托雷斯、萨格莱等人也感到疑惑地跟上。卢卡催促众人移动，带领大家来到他的房间。他大摇大摆地使用了原本是四人用的房间，因此空间非常宽敞。「来吧，各位请看！」卢卡沾了颜料的右手指向房间里那片大墙面。「哇啊！」爱莉西亚不由自主地伸手扶好眼镜。「我刚才还以为是在看镜子……可是……这是画吧？」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壁画看的模样让卢卡很满意。他高兴地说：「那当然！」被卡修凡要求画肖像之后，卢卡所画的是卡修凡、爱莉西亚，还有跟这对夫妇有交情的众人。正中央是笑得很开朗的爱莉西亚，以及脸上挂着温柔笑容、把手放在她头上的卡修凡。站在两人前方的是双手放在脑后微笑的路亚克，再前面是杰达低调地站立。爱莉西亚旁边是诺拉，卡修凡的身边则站着托雷斯，两人都看着他们服侍的主人。提尔纳德与萨格莱一起站在卡修凡那一侧，会这样安排可能是因为监护关系，也可能是如今偶尔还对诺拉有所留恋的卢卡所做的小小抵抗。他心里说不定很想把爱莉西亚与卡修凡画分开一点，但还是放弃了。赛拉、唐、罗塞特等莱森家的仆人也都有画上去。还有狄尼洛与里德。卢卡自肥地把自己画在诺拉身边，在他旁边则是芮妮与巴洛。只要看了这幅画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卢卡也许没有准时交件的能力，可是他的确拥有画师的才能。就连每个人各自的性格神态等镜子里反映不出来的部分都画出来了。「这实在太精采了……构图也好、色彩也好……真了不起，卢卡！」托雷斯感动至极地深深吐了一口气。「你还看得懂人家画得好不好喔？」诺拉小声吐槽，但声音被卢卡的大嗓门盖过，托雷斯没听见。「怎么样？我很努力吧？不只卡修凡大人与爱莉西亚，这里的所有人，我都画上去了。很厉害、很棒吧！我最后甚至自暴自弃，连只有一点印象的人也全都画了！」这是卢卡所知与卡修凡亲近的所有人。没有画上尤蓝，大概是考虑到提尔纳德的心情。不过爱莉西亚注意到一件事。「卡修凡大人，好棒的笑容。」卡修凡从刚刚就一直看着画发愣，画中的他挂着一抹温暖的笑容。「嘿嘿，是啊！我觉得不可以跟他父亲的画像一样啊，想说干脆画他的笑容好了！但卡修凡大人与爱莉西亚不一样，他给人的印象很少笑，不过他看着爱莉西亚微笑的表情就很常见了！」整个得意起来的卢卡兴奋地开始讲解。「所以我觉得他的视线前方应该要有爱莉西亚。既然有爱莉西亚，那么路亚克、诺拉与托雷斯也要在，还有雷登伯爵与萨格莱等人都在才好！说实话，当我开始上色的时候，就后悔了，不过我还是很努力地完成了喔！」「好棒啊，卢卡！你果然是天才！」爱莉西亚坦率的赞美，让卢卡得意到不行。「嘿嘿嘿，没错，爱莉西亚，我很棒吧！卡修凡大人，您明白我的实力了吧！虽然交件期限已经过了很久，可是我觉得这部分我也用好画来弥补了！这幅画就命名为《家人的画像》好了！」卡修凡仍旧沉默，但卢卡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拿出房间角落的另一幅画来到他面前。「还有、还有，画得顺手，我也画了那个叫做佛罗里安的骑士了！命名为《雷鸣的银骑士》。卡修凡大人，您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这幅画也很好耶！」别具特色的铠甲与美貌似乎刺激了卢卡的创作灵感，便一鼓作气地完成了佛罗里安的肖像，那是一幅以强烈闪电为背景的精采画作。萨格莱却在一旁冷言冷语的。「工作速度落差太大，我们家不会雇用这样的画师。」平常一定会立刻尖锐挖苦卢卡的卡修凡，却无视眼前的佛罗里安，只是轻声低喃。「我是这样笑的啊？像这样……真心地笑……」「嗯，对啊，卡修凡葛格。」明白过来的路亚克点了点头。「卡修凡葛格跟爱莉西亚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爱莉西亚，对不对？」路亚克寻求认同，爱莉西亚也微笑地点点头。「对啊，没错喔！卡修凡大人。」「这样啊……」听见卡修凡微微颤抖的声音，卢卡表情一亮。「啊！卡修凡大人，你刚刚有点感动，对不对？哎呀呀，真不好意思耶！我这么努力，一切都值得了啊！」卢卡为了这幅画，用尽了精力与体力，目前似乎处于某种极限的精神状态，得意到飘飘然的境界了。相对的，卡修凡好像慢慢回过神来，卢卡却没有发现。「毕竟我可是连祈翼教团都认同的画师啊！欺，真可惜耶，如果你们带我去王宫的话，说不定我就能遇到欣赏我才能的美女了！」「嗯，没错。话说回来，卢卡。」卡修凡忽然温柔地笑了，可是这种温柔很明显跟《家人的画像》上有所不同。「你画得相当豪迈，这幅画上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留白。」「嘿嘿，一开始我也想画下这栋房子当背景，可是人数实在太多，我就放弃了。」「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哪一天我有了孩子之后，你也没地方画了吗？」「咦？」卢卡一愣，回头看向自己的画作。爱莉西亚忽然一阵「肚子痛」并脸红了。其他人也为突如其来的发展傻眼，却不约而同扬起了温柔的微笑。自称情妇的诺拉好像想说什么，但也只是低声说：「早就知道会这样……」「卡修凡大人，您的意思是……」「虽然是未来的事，不过就算你没办法生小孩，我也无所谓。」卡修凡的大掌摸了摸爱莉西亚的头。一如往常的动作却让爱莉西亚更为高兴，她笑咪咪地鼓励卢卡。「到时候你要再画一次喔！加油，卢卡。对了，你也没画到奥得侯爵夫妇与艾力克斯先生……还有、还有……」「呜啊！赛拉姨！唐叔！」又变回原来样子的卢卡发出哀号声跑掉了。「我还曾经想过把那个笨蛋送给艾煶娜殿下当玩具……不过也不能那么做，万一他嘴巴太大，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好了。」卢卡原本隶属于祈翼教团。这次的事情让卡修凡有更深的体会，不适合把卢卡送到与王室亲近的奥得家去。而且卢卡一被逼急了就会泄漏情报，卡修凡不想自己的夫妻日常相处情形都被卢卡说出去，于是放弃送走他。「算了，虽然超过期限太久，可是他也画了还没生日的人，就当做他有赶上其他人的生日吧！」「太好了！因为这幅画大家都在，所以就当做给大家的礼物吧！」总之，卢卡不必被赶出去了，让爱莉西亚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在更温暖的季节被赶走还好，但要是在冬天的阿兹贝格，可是会害他冻死的。「是啊，他确实有画出我的美貌。既然收到礼物，我是不是也得送卢卡什么呢？」提尔纳德听到诺拉的自言自语，小心翼翼地开口。「啊……诺、诺拉你本、本人比较……还、还有你生日，我给你准备些……因、因为你帮了我不少……」「唔，是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我收了礼物，也得确实回礼。呃、当、当然是义务啦、义务！」萨格莱冷眼看着两人扭扭捏捏地做了约定。「提尔纳德大人，不可以送太昂贵的礼物，请考量我们的财政情况过后再选礼物。」「我知道啦！我也会送你礼物。真是的，生日什么的你要先告诉我啊，秋天都已经过了耶！」主人闹别扭似的发言，让萨格莱眼镜后的双眼闪了闪。「既然如此，请允许我雇用杰达。」「杰达？为什么？」唐突出现的杰达之名，让路亚克迅速反问。「我虽然是非常成功的管家，可是战斗能力并不算十分优秀。而且雷登大宅的卫兵人数减少了很多，再加上那件事的发生，让我深深体认到必须拥有一名优秀的护卫。」萨格莱提起前阵子雷登大宅遇袭的事件．看起来似乎还是很懊悔。「话虽如此，很难公然雇用雷格多人，但如果是杰达的话，他平常可以隐身，就比较适合。毕竟芮妮不想离开巴洛先生的身边，而且也不能有更多奇怪的女人在提尔纳德大人身边。」原隶属「玩具军队」的杰达虽然一直抱着不如路亚克的自卑感，可是他的战斗力事实上已经远高于常人了，只能说他比较的对象搞错了。「路亚克，只要能跟你见面的机会变多，那家伙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而且也可以趁机把价钱砍低一点，这就是理由。」「你还真是精明。」每次提到杰达就会有点不自在的路亚克只能苦笑。「无所谓啦！我刚好也有不少问题想问问他。」「问题？」爱莉西亚很感兴趣地打岔，卡修凡则在她的头顶上跟路亚克交换了眼神。卡修凡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好了，你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吃鱼一阵子了，你介意吗？我知道你不排斥吃鱼。」「咦？嗯，我只要有东西吃，吃什么都可以。」爱莉西亚聊到食物就能很快跟上话题，卡修凡继续对她解释。「你也知道，虔诚的祈翼教徒不吃鱼，可是这只有拥有充足粮食的人做得到。像奥得侯爵那种贵族，或是住在像他的领地那种物产丰富地区的人民还好，但阿兹贝格地区的农民就不行了，尤其在冬天的时候。」终年都照不太到阳光的阿兹贝格地区，能采收的农作物很有限。跟雷登地区交好至今，虽然已经能分得雷登地区部分丰饶物产，可是能不能完全避免每年冬天出现饿死人口的状况还不知道。卡修凡会反抗祈翼教的教条，除了个人好恶之外，似乎也跟粮食问题有关。「因为我们接近雷格多，所以能够获得大量的便宜腌渍鱼类。但你也知道阿兹贝格的人既顽固又保守，就连平常不怎么有信仰的家伙也讨厌吃鱼。托雷斯，对不对？」在场最虔诚的教徒托雷斯有点伤脑筋地笑了。他也是拒绝吃鱼的人，但如今当了卡修凡管家之后，好像也不能不吃了。「哎呀，为什么这样就要我们只吃鱼呢？」爱莉西亚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感到疑惑地发问。卡修凡于是进一步解释。「我们如果不率先吃给领民看，领民也不会去尝试。而且我们吃鱼，把多的粮食发给饥民，就能减少饿死的情况。总不能硬逼那些坚持不吃的人去吃啊。」「您话是这么说，但偶尔还是会逼迫他们吃啊，不过您不会逼老人或病人就是了。」托雷斯小声地反驳。爱莉西亚则干劲十足地宣告。「那么我从今天起会努力吃鱼的！」「那也不必，你吃得太爽快的话，我们可能会饿死，拜托你稍微控制一下，毕竟鱼也不是吃不完的……」尽管很感谢她的心意，卡修凡还是给热情想帮忙的爱莉西亚一个软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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