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话前篇

0「哎，雨还在下啊。」——那天音守真人出门上学时，这样念叨了一句。虚正要目送他出门，就抬头打量起他的表情。要是真人好好讲究一下打扮还是挺帅气的，这就是虚对他的评价，而此时他这副脸上浮现出的，是发自心底感到厌烦的表情。「偶尔也想看看太阳露脸啊。」真人一副老气横秋的语调。虚微微歪起了头。「真人不喜欢雨天吗？」「那当然了，有人会喜欢吗？」「我喜欢喔。」「噢？这真有趣。那晴天呢？」「喜欢啊。」「阴天呢？」「喜欢啊。」「这不是全部都喜欢吗。」真人苦笑着摸了摸虚的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摸头，虚还是惬意地眯细了眼睛。「千鸟呢？讨厌雨天吗？」「这个嘛……」千鸟关好窗户才走出家门时，也被问到同一个问题。她稍稍思考了片刻。「并不讨厌，但下雨天也比较麻烦。特别是外出时，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呒，是这样吗。」「比起这个，真人大人，今天也是雨天呢，得快点动身了。」「噢，对啊。那我们出发了，虚。」「我们出门了，虚大人。外出时请注意关好窗门。虽说即使小偷进门了，这里的安保措施也是万无一失的。」「一路顺风的说。」目送真人和千鸟离开后，虚返回了起居室。电视还开着，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根据预报，接下来几天都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但之前真人也说了天气预报是不准的。确实不准。然后虚无所事事地在家里耗了一阵。并不是想不到打发时间的方法。对于拥有近乎永恒寿命的神而言，即使无所作为地消磨时间也不会感到痛苦。「呒，都到这个时间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虚将千鸟留在冰箱的午饭用微波炉加热，然后说着「我开动了」才开始享用。她想象了一下，真人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吃便当吧。「感谢款待。」瞟了窗外一眼，现在雨还在持续，但雨势是变小了。雨点嗒嗒地敲击着房顶的声音，在这个只有虚一个人的家中回响。有点——寂寞呢。而且最近一直都过着吵吵闹闹的日子，此时更添了几分孤寂。虚站了起来，握起已成心头好的爱伞，走出了家门。尽管雨仍然在下，由于临近夏季，气温并不低。虚锁好门，并没有感觉到凉意，便直接走入了雨中。走在已经熟悉了的稻森地区的小路上，然后拐进了商店街。即使是雨天，商店街仍然相当热闹。在近年的商店街而言，这样的人气还是相当少见的，店主们也引以为荣。「噢，小虚，午安。」「哟，小虚。」「嗯，午安的说。」进入商店街后，跟蔬菜店的老板，还有虚暗中唤作糖果奶奶的老奶奶打过招呼后，三人就开始闲聊起来。老奶奶闲聊起来还是挺久的，不过虚很喜欢和她聊天。似乎之前老奶奶抽到了商店街抽奖特等奖的温泉旅行，正准备跟老伴一起去。突然话题转到了天气上面。「今天又在下雨啊，真讨厌呢。」虚歪着头，向说出这句话的老奶奶发问。「老奶奶也不喜欢雨天吗？」她还是不会当面叫她糖果奶奶的。「那个嘛，有点讨厌呢。」老奶奶看上去有点困扰地托着脸颊。蔬菜店老板也不住点头。「我家是种田的，这阵子的雨将田地都弄得一团糟啦。」「田地？」「梅雨时节下雨是恩惠之雨，有雨也很正常……但像这样一直下雨的话实在不太好。要是入夏后仍然在下……」看来她也很烦恼呢。「蔬菜店的叔叔也讨厌下雨吗？」「算是吧。客人也变少了。不过天气这档事，除了向神明许愿也别无他法啦。」「向神明许愿……」「小虚？」看见虚陷入了沉思，蔬菜店店主和糖果奶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虚对他们开口——「老奶奶，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虚和蔬菜店的老板告别后，就和老奶奶一起在雨中走回老奶奶家。大概步行十五分钟后，就来到了稻森之外的一户农家。和一般农家一样占地很宽敞，而且里侧还有一块旱田。广阔的农田一片翠绿，上面种植着各种各样的作物。但由于连日阴雨绵绵，蔬菜看上去都失去了活力。「我家就在这里……但要交给你，要怎么办？」老奶奶一脸好奇地看着虚。虚也在迷惘该怎么办。虽然说了要交给她，不过她也没想到实际上具体要怎样做。只是觉得听见别人向神明许愿时，自己必须要采取一些行动。「梅雨季节多雨也是没办法的。倒不如说要是不下雨就麻烦了。不过像这样下个不停，作物还是会泡坏的，而且也容易被虫蛀掉。」虚看着说出这番话的老奶奶的表情，下定了决心。她让老奶奶退后两步，自己站在田地的中央。然后——「呒呒呒呒呒」双手握住伞，然后一边积蓄力量，一边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要是下雨会带来困扰，那只要将这附近——哪怕只将稻森地区的雨云驱散就好了，虚内心的想法就是如此单纯。这样一来作物状况也会得到改善。而且——真人也说希望看见太阳。如果只是要驱散这附近的乌云，即使是虚也能凭借她的神力想办法。于是她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慎重地进行招福。尽管说不上容易，但并不是办不到——本该如此的。「小虚，你的身体怎么了！？」「……身、体？」被老奶奶一说，虚俯视自己的身体——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从体内泄漏出的神力，开始释放出耀眼的光辉。但这并不是虚有意为之的——神力正擅自从她的身体跑出来！虚察觉到身上发生的危机，连忙尝试抑制体内的力量，但却没办法顺利控制住。大概是从厄神转化为性质相反的福神而还没抓住力量运用的感觉吧——虚是这样认为的，总之先将全副精力集中在力量控制之上。这样下去会酿成大祸的——她脸色苍白地竭尽全力阻止神力的释放。尽管她很想阻止，神力的发散却停不下来，完全不受控制！然后——神力从积蓄着力量的雨伞前端喷射而出。只见一道强光穿透了带来连绵阴雨的云层，直贯天际。上空马上发生了异变。如此厚重阴沉的云层，却以光束贯穿的位置为中心，一下子被驱散消灭了。其影响的范围不限于稻森，连整个樱丘市，甚至周边城镇都被波及。留下的只有蔚蓝的天空，以及居民们睽违已久的阳光而已。「咦咦！？难、难道——这是小虚你做到的吗！？」出了惨叫。虚摔倒在田地的泥土上面。尽管还有意识，但全身却无法用力。「……唔」虚发出了一丝声音，并且微微睁开了眼睑，眼前是晴空万里的景象。力量的运用成功了——但是，——就这样，扣下了袭击樱丘市的灾厄的扳机。1周六日连休结束后，周一的课程总是让人感到特别漫长。这种苦行告一段落后，总算熬到了放学。「真人君，偶尔要不要一起回去？」我正要离开教室时，却被凉音叫住了。也没有什么特意拒绝的理由，我便答应了，但这一刹那，却感受到了班上同学的忌妒视线。看来我被怀疑在千鸟和凉音之间一脚踏两船了。「哟，真人，那我先走了。」宗一郎说着就在我身旁快步走过。「怎么这么赶？」「当地青年会有召集，由于连绵阴雨，可能会导致各类受害，说是要准备好应对措施。我也是被召集去的，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没办法呢。」说完宗一郎就笑着离开了。「宗一郎君真是努力呢。」「是啊，能够笑着背负起别人的烦恼，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虽然这种话我肯定不会对他当面说啦。」「不过，真人君也一样啦。」「噢？哪方面？」「笑着背负起别人的烦恼。」「才、才不是这样啊。」竟然像这样当面直接称赞我，这不是会让人难为情吗。然后我们走下楼梯，来到教学楼正门。千鸟已经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自从我们相识以来，千鸟一直像这样在放学后的教学楼正门等着我。尽管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她从来没有让我等过她。「……为什么你会跟真人大人在一起的。」「今天我打算和真人君一起回家。而且我们都住在稻森——在这方面，住在白山的千鸟同学还跟真人君一起回家，这不是有点奇怪吗？」面无表情的千鸟，和笑容满面的凉音。然而两人之间却迸发出一道道火花，这是我的错觉吗。「好了好了，快点回家吧，不能让虚太孤单了。」我将虚搬出来后，好歹控制住了场面。然后三人换好鞋走出了教学楼。该说是意料之内吗，雨仍然下个不停。我仰望着厚重阴沉的云层后，叹了一口气。似乎上一次看见太阳，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约是一周之前，跟虚在街上约会那时候吧。唉，真希望早点放晴啊——这时，是我的愿望，传达到天上了吗？正当我撑开雨伞时，一道温暖的阳光洒到我的脸上。……光？意想不到的现象使我连忙抬头再一次望向天空——眼前是一片晴空。仅仅数秒之前还遍布天空的密云已经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晴朗无垠的蓝天，睽违一周的蓝天。「喂，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在下雨吗？」附近的学生们也察觉到了这场异变，在教学楼门口引起了一阵骚动。不过，我更在意另一件事——就在刚才，刹那之间感觉到虚的强烈气息。那估计就是神力的气息吧。看来是虚改变了天气。「嗬……她这不是挺厉害嘛。」能改变天气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我只是单纯表达出内心的感动而已。然而身旁两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两人都一脸僵硬地仰望着天空。「竟然做出这种事……」凉音的嘴唇微微颤抖。千鸟的反应更为强烈而迅速。「——真人大人！」「噢、噢？」「必须赶快阻止虚大人！」「喂，千鸟！？」话音刚落，千鸟已经冲出了大楼。尽管还不明所以，我连忙追在她身后，凉音也紧跟在我们后面。「要到哪里去！？」「刚才力量爆发的地方！」周围的学生们以诧异的表情注视着全力飞奔的我们，但千鸟完全不放在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释放出这么大规模的力量，虚大人会将神力耗尽的！」尽管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具体而言我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但会让千鸟慌张成这样，那肯定是紧急事态了。我们一路跑到了稻森。「稻森凉音！你进行土地的调整！」「我明白了！」中途跑到往稻森天满神社的岔路时，千鸟马上作出了指示，凉音也老实地听从了她的意见，拐进了岔路。刚才明明还剑拔弩张，现在却完全心意相通了。事态已经紧迫到这个程度，这就是她们作出的判断。此时，一点冰冷的触感落在我的脸颊上。抬头一看，天空再次被乌云所覆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云层比刚才更厚，颜色更阴暗。「虚大人的力量已经解除了。本来进行如此大规模的祈晴，一般而言都没法维持多久。」千鸟边跑边进行说明。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一户农家门前。为什么虚会在这户我素昧谋面的陌生人的家里？「这里是？」「真人大人，来这边。」也没等主人同意，千鸟就毫不犹豫地擅自从大门走进了院子。我们就这样闯进了一户宽敞的纯和式民居里——然后绕到民居的外周，只见虚正躺在外廊上。她的身旁有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奶奶正在打手机。「你、你们这是怎么了！？」老奶奶看见我们突然闯入了她的家，吓得声音都变尖了。「抱歉，我们是虚的——」「是小虚的熟人吗？」「呃，我叫音守真人，该说是虚的监护人吧。」「噢，是你啊……」自我介绍之后，才解除了老奶奶的警戒。应该是虚跟她谈及过我吧。我也听虚说过，她跟各种各样的人成为了朋友。这位老奶奶也是其中之一吧。至于千鸟，则没有理会我们的对话，而照顾着躺在一旁的虚。「虚大人，意识还清醒吗？」听见千鸟的呼唤，虚微微睁开先前痛苦地紧闭着的双睑。「千、鸟？」听见虚的回答，千鸟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来别无大碍。但是千鸟却轻轻摇了摇头，将虚的情况告诉给我。「神力已经所剩无几了，甚至难以置信还能维持受肉状态。」「那不是很糟糕吗？」「倒也不是……只是要等待神力回复的话，为了尽可能防止神力的消耗，那还是解除掉受肉状态更好。虚大人也应该很清楚的。」「那为什么虚没有那样做？」「一旦解除掉受肉状态，就无法在现世施展神力。那样一来，现在覆盖在整个城镇的，虚大人的招福之力就会随之消失。」千鸟表情沉重地注视着虚。我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虚，这时虚转动了眼睛。她以迷蒙的眼神与我对望。「真人……」「虚！」决我家田地的问题才来的。然后好像施展了什么咒术后，小虚的身体就突然发光，接着雨就停了，然后小虚却倒下了！」我被老奶奶连珠炮般的说话气势压住了，转头向千鸟询问。「千鸟，之后有什么打算？」「带虚大人回神社吧，然后让她在那里静待恢复——」「等一下，你们这都是在说什么话！」老奶奶打断了千鸟的发言。「总之必须先叫救护车来！」「不，但是。」「行了，按我说的办！」老奶奶看来不肯让步。不过找救护车来救治身为神明的虚，这样没问题吗。我正想问千鸟的想法——却发现她不在原地了。不知何时，千鸟悄悄绕到了老奶奶的背后。然后顺势伸手从后将一张咒符贴在老奶奶的额头上。接着，老奶奶身体一软就瘫倒了，我慌忙伸手扶住了她。「喂，千鸟！你都干了什么啊！」「只是让她睡上几个小时而已。醒来后还会有身心舒畅提神醒脑的效果，应该会原谅我吧。而且——也修改了她的记忆。」「修改记忆……」「她目睹了虚大人施展神力的情景。尽量还是别让一般人得知神秘存在比较好。这里是稻森，也就是说，她是稻森天满神社的氏子吧，尽管借给她们很大的人情——这也是没办法的。」既然她这样说，我也只能接受了。总之先将老奶奶扶进外廊对面的和式房间里，让她躺好，然后我将虚扛起来。「真人……？」「虚，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我边回答边让她趴在背上。虚的身体非常轻巧，即使背着她也不怎么费力。「我……」「现在就安心地乖乖躺着吧，千鸟，我们是要回神社吧？」「嗯……我们走吧。」千鸟点头之后，我就走出了民居。室外又开始下雨了。我背着虚，千鸟在旁边撑伞，三人就这样共用一把伞回去。「嗯，千鸟？」刚走出农家大门，千鸟却停下脚步，盯着和神社不同的某个方向。「怎么了？」「没事……也许是错觉吧，似乎有某种气息存在。」「气息……」我也跟着眺望同一个方向，却没感知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还是争分夺秒，尽快让虚脱离痛苦吧。「总之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走吧。」「……好的。」千鸟也不是太确定那股气息是否存在，便在我催促之下迈开了脚步。我们就这样沿着稻森的路走向黑须神社。「雨势变大了。」听了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千鸟却以极其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2——看来进行得很顺利。目送着背着福神的现人神离开农家的一幕，『他』内心暗暗一笑。现人神一行还没有察觉『他』的存在。这是因为这片土地的灵力现在仍然不安定，以及『他』的力量很小。仅仅在巫女盯住『他』所身处的方向的那一刹那，让『他』焦急了一回，但总算还是熬过去了。幸运确实正眷顾着『他』。竟然并没有眷顾着福神，反而眷顾着『他』这一点，真是讽刺。对，幸运——福神还没有察觉到。正是『他』耍了点小手段，在她使用神力时予以干涉，只是稍微将她所使用的神力总量提高了一点。只需要细微的干涉就够了。毕竟那个福神即使没弄清状况，也会选择真的将自己的力量释放至枯竭边缘。其结果就是——天空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场雨雨势应该还会进一步增大吧。而且比起福神用力量驱散雨云之前，下得更大。简直就像刚才短暂的晴朗，只是为了使人们大意的陷阱而已。其影响及今后的变化，连『他』也预测不到。不过恐怕——会有灾厄降临到这个城镇。而且这也应该会使『他』身处更为有利的位置。『他』觉得，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幸运都没有，那也实在太不公平了。所以——现在暂且静待时机。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这份工作，就是将灾厄带到城镇上——然后被消灭。『他』是带来灾厄的神明。——是被称为厄神的存在。在我们背着虚返回黑须神社的途中，开始下起了大雨。我们冒雨将她送回白山山顶附近的小神社。尽管在暴雨之中登山是极其危险的行为，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幸好我发挥了体内的神力，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还未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但这种时候就会感到身为神明实在太好了。我让虚娇小的身体躺在小神社之中。「这样就可以了吗？」「嗯——在这里虚大人的神力也会得以恢复吧。」说完，千鸟钻进小神社，把手放在虚的脸颊上。接下来的几秒，她像是在检查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怎样？」「……看来总算赶上了。就这样留下好好休息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听完松了一口气。然后擦去已经流到了眼角的雨水。千鸟也一样被淋湿了，倒不如说她被淋得更厉害。也许是不顾自己，而将伞倾斜到我的一侧了吧。透过湿透了的夏季校服衬衣，可以看见里面淡色的——「唔喔！」勉强在看清之前别开视线时，我却把头撞上了小神社的地板。千鸟意外地看着我的举动。「真人大人？您怎么了？」「没事没事——呃，你看，这场雨突然下得真大啊。而且之前的雨势都没有现在这么大吧？」虽然是为了蒙混过去，但我也确实有所不解，千鸟也没太怀疑我的表现而开口回答。「因为之前强行将雨云驱散了。相应程度的扭曲，导致雨水向樱丘市聚集了吧。」「但以至于会变成这种暴雨吗？」「这个城镇存在着诱发这种事态的因素。」千鸟说着瞟了双眼紧闭的虚一眼。「我确实让虚大人从厄神重生成为福神。但是这个方法本来就是有缺陷的。要是这一方法完美无缺的话，就根本不需要厄神这个系统了。」厄神系统之所以存在——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的方法并非完美无缺。「嗯，之前听凉音说过。要是厄神转变为福神，力量肯定会比先前变弱，于是无法完全抑制住灾厄。」「这也是其中之一——还存在更根本性的问题。」「根本性的问题？」「就是仪式的难度。拥有足以执行这一仪式的能力的术者，连我在内一只手也数得出来。」听起来像是无意中将自己抬高到巫女中的前五水平，但千鸟应该只是打算说出事实而已。「而且那个仪式失败时的风险很高。一旦失败，代价无可估量。」千鸟强调道。「一旦失败，会发生什么事？」致整个樱丘市的土地都会受害。」还会给周边地区带来麻烦，吗。这确实不是可以轻易实行的仪式。且不提自己的属地，决不能将别人也当作赌博的筹码。我正考虑着这些时，千鸟继续以顺带一提的语气说下去。「然后，执行仪式的我会死掉。」「……咦？」「仪式一旦失败，作为执行者的我就会死。这本来就不是人类之身所适宜执行的仪式，会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她说得满不在乎——会死？「……你是认真的吗？」「我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因为您并没有问。」也许我确实没问——虽然她这方面最近已经有所改善，但必须尽快跟她好好谈一次。「……给虚举行仪式时也一样吗？」千鸟观察了我的脸色一会，才点了点头。「这种仪式我还是有信心不会失败的——我想想，大概有一成左右的机会会失败吧。」失败的可能性是一成。表面看来很低，但一旦考虑到赌注是人命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真人大人，之前我也提及过，要是白山和樱丘市的灵力枯竭的话，所引起的影响而带来的死伤，与我一个人的性命相比，我的生死只能说是微不足道了。」也就是说，一旦仪式失败，很可能会导致几十人，甚至搞不好几百人丧失性命吗？……我竟然将这种事情推给了千鸟。救助虚时钢牙曾经说过『阁下看来还没理解自己将会做的事情』，真的正如他所言。我会决心救助虚，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在其他神明眼中，就跟让猴子拿着导弹发射按钮一样。那为什么事到如今，千鸟还会提起这件事呢。——她想告诉我，同样的行为不可能三番四次地重复吧。「……我明白了。今后再也不实行将厄神转化为福神的仪式了。即使成功的可能性很高也一样。」尽管我这样开口——内心某处仍然存在着一丝犹豫，要是再次遇到像虚那样纯真的厄神，要不要再次实行仪式呢。原来如此——土地神们连对厄神的称呼都改成『那个』，也是为了尽可能回避与厄神之间的接点，我总算明白了。要是代入了感情的话——就很难干脆做出决定了。这时，千鸟突然将视线转到了小神社之外。与此同时，雨中传来了一阵振翅声。我也跟着千鸟从狭小的门扉往外窥视，只见一只黑色的鸟朝我们飞来。外观是乌鸦，但比一般的乌鸦要大上两倍。它毫不在乎雨势，在我们面前停下。「……是八咫乌，经常会在传言时使役它们，是三条腿的乌鸦。」被她一说，我才注意到它确实长着三条腿。第三条腿上好像卷着一张纸。千鸟将纸卷拆下来后，乌鸦立刻就飞上了滂沱大雨的天空。千鸟并没有目送它，直接打开了纸卷。难以置信的是，纸一点都没有沾湿。这果然是一封信。千鸟看完后眉头紧锁。「……是紧急事态，真人大人。」「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上面写着什么？」「木曾川就要发生泛滥了。」「…………哈？」木曾川是流在樱丘市和邻市之间的大河。但即使在台风来袭时，也没听说过那里会发生河水泛滥。那里也有堤防，河滩也相当宽敞。至少我活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泛滥。「那、那是怎么回事？」「城镇里的神社，通过愿望管理局发出了邀请。希望大家协力制止泛滥，希望黑须神社也出一份力。」「喂喂，先等一下。」我们连阻止河水泛滥也办得到吗？这事态也实在太超乎想象了。「而且说到底木曾川会泛滥什么的……怎么会。」「至今连绵降雨导致水位上涨——但主要是从刚才开始，位于上游的水坝附近，遭受了局部性暴雨的袭击。」「难道说是？」我有种讨厌的预感，千鸟点头承认。「被虚大人驱散的雨云——都集中到水坝附近了。」「怎么会……怎么恰好这么倒霉啊。」「这不是恰好的。」千鸟干脆地否定。「由于虚大人释放了力量，导致覆盖着整个城镇的招福之力变得不足。原本勉强能抵挡住的洪水这一灾厄，得以显现了而已。」「那等于说这都是虚的错吗！」千鸟对此别开了眼神。……我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这确实是虚的错——而且也是我的错。但千鸟是不可能亲口说出来的。虚过度使用力量才引发了洪水，而我救助了身为厄神的虚，才使城镇陷入了不安定的状态。「……是我太缺乏考虑了。」身后传来了虚轻声的发言。回头一看，她已经睁开了眼睛，咬紧了嘴唇。泪水随时都会从湿润的双瞳流出来。但虚仍然拼命忍住泪水。千鸟也对她投以安慰的眼神，然后判断现在泛滥的问题更严峻而开口。「阻止泛滥的准备已经做好了，现在希望我们去帮忙。」「帮忙……」尽管不知道需要干些什么，但要是能阻止河水泛滥，那我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去做。但现在——我看了虚一眼。虚也注视着我，我们的视线彼此交错。「我希望你能去。」虚的声线尽管微弱，却包含坚毅的意志。「……都怪我，才导致此时的局面。」「怎能怪——」「这是事实。我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结果使用过度了。本来这是该由我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但惭愧的是，我现在根本无法行动。所以——」「我明白了。」我打断了虚的话语，点了点头。「交给我吧。」就跟当时我对凉音说的一样——要是救助了虚导致任何灾厄的发生，予以解决都是我的义务。「……果然真人变得可靠了。」虚说着露出了一丝笑容。变得可靠了，我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样说。一旦知道有人会依靠自己，忽然就全身涌现出了干劲。「那我就先出发了。」「……嗯。」我关上了小神社的门扉。一走出室外，便身处豪雨之中。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让虚留在小神社里，跟千鸟一起下山。「不过只让虚一个留下，还是有点不放心。」「那就把千璃子小姐叫来吧。今天不需要实现愿望，她应该也有空的。」「也对，就这么办。」千璃子的话，也能稍微缓解虚消沉的心情吧。我脑海里浮现出那只妖精无忧无虑的笑容。然后我皱起眉头，回想一下目前的事态。「但这真是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沿途上，千鸟听了我的这句牢骚后开始说明。为，即使说是我引发了这次洪水灾厄也不为过。所以——我就有阻止泛滥的义务。下定决心后，我加快了下山的步速。3下山后先绕道到千鸟家，我换好了衣服。衣服正合身，问起千鸟，才知道这是为了让我留宿这个家而提前准备好的。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而千鸟也换上了通常的巫女服。我也听从千鸟的建议准备好了木刀。这是千鸟为我而特制的。「那……出发吧。」说完我和千鸟走下了黑须神社长长的楼梯——突然发现楼梯尽头的鸟居之前，停着一辆全黑的奔驰。「……怎么回事？」「真人大人，我们上车吧。」「咦，这辆！？」我吓了一跳，千鸟却拉着我的手利索地打开后座车门，坐进了车里。我也被她拉进了车内。车内相当整洁，以至我为自己穿着鞋进来感到一丝愧疚。我畏缩地打量了司机几眼。是一位年约四十五六，身穿黑色西装的陌生男性。「请开车吧。」千鸟说完，车子就发动了。驾驶途中，车身稳定得让人察觉不到车在前进。我一边有点在意被自己弄湿的座位，一边问千鸟。「我、我说啊，千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是谁？」「是从神务省派遣到樱丘市的职员。」「神务省……是那个神务省吗？」省——也就是这个国家最高级的行政机关。【注：就跟县一样，日本这些行政机构分级另有意义，予以保留】以前我在学校也学过，神务省应该是负责有关神道祭祀的举办，以及各地神社的管理和保安问题。「他们是暗地负责神明相关工作的部门——不对，对社会大众而言，我们是暗地里活跃的一方，而他们才是负责表面工作的一方。这次属于灾害应对的出动，他们会予以全面协助。将我们送到现场也是他们的工作。」「……原来还有这些人在工作啊。」我还以为只有自己成为了黑须神社的神明，原来暗地里还有很多人在这个领域工作的。原本神务省的规模比起他们负责的工作要庞大得多，故而备受批判。但一旦知道神明是实际存在的话，就能理解为什么会如此庞大了。「不过，我也终于跟国家机关扯上关系了呢。」看来这次闹得很大——我正感慨之际，千鸟却在一旁以微妙的表情看着我。「嗯，怎么了？」「没什么，不能说是终于吧，很早以前真人大人已经和国家机关扯上关系了哦？」「咦，什么时候？」「愿望管理局，是神务省的下属组织——也就是国家机关。」我听完睁大了眼睛。「……喂喂，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啊。」「规模如此庞大的组织，要是跟国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才更不自然吧。」「那……也没错啦。」即使说它如此庞大，我也不知道愿望管理局是一个怎样的组织，但考虑到要是跟这个国家的大多数神社都有联系的话，那确实相当庞大。「咦？那么说千璃子难道是？」「她确确实实是一位公务员——不过还只是见习的，按人类的标准来说就跟打工差不多吧。」「千璃子是……公务员。」我自言自语。那个整天闹腾不断的妖精，跟公务员的可靠形象真是格格不入。谈话之间汽车已经开了十分钟，我们来到了木曾川堤防底下。周围一直鸣响着之前就能听见的，催促居民们避难的警报音。这使我深切感受到，现在这个城镇正面临重大的危机。「我们快动身吧，真人大人。」面对倾盆大雨，千鸟毫不顾虑地走出了车外。我也跟着她离开汽车，向司机道谢『谢谢你的关照』后关上了车门。我和千鸟冒着大雨到达木曾川的堤防——目睹眼前的光景时，我不禁为之失语。伴随着隆隆巨响，河水已经上涨到了堤防边缘。原本位于附近的茶田，河滩的空地，以及几间小屋都已经被河水所吞没。这条河竟然会变成这样——我自出生在这个城镇以来，从未遇见过这副景象。从心底涌现出自己日常被侵蚀的恐怖感。「……我们，能阻止这场洪水吗？」面对着怒涛之势奔流的河水，我们似乎已经束手无策。「嗯……再不快点动手，堤防就会崩决，城市就会遭殃吧。」「但要怎么动手？堆沙包吗？」「这种物理性的对策人类会负责完成的，神明的工作是——」千鸟话刚说到一半，便以锐利的视线环视四周。我也跟着打量起四周，发现附近不知何时出现并聚集了二十多人——不，并不都是人类。其中半数是神。人形、兽形，就连像什么也说不清的异形也有，但我很清楚，他们全部拥有神的力量。这时发现了熟悉的面孔。「这不是真人吗。」「噢，果然你也来了。」光头肌肉发达的高大男人，力神·天手力男神。红发冲冠的年轻男人，火神·迦具土神。之前救助虚的那次，我跟他们相互认识了。当时我们是敌对关系，但两人都是性格直爽的神明，现在关系倒是相当亲密。天手力男神身旁同样体格强壮的中年男性，是他的神社的祢宜；而迦具土神身旁二十五六岁的女性，则是他的巫女。【祢宜：神社中神职的一种，位于权祢宜之上，是辅佐宫司的职位】我和二柱神相遇以来，也曾接下他们神社转交的委托，由于这层联系我也认识这两位神职者。「噢，是你们啊。」【原文是あんた，比较不计礼节的称呼】虽然用这种称呼对待神明有点太不拘礼节了，不过我也是神明，应该没问题吧。主要是面前这两位也不太有神明的感觉。到头来，神明的形象还是保留在自己的心中就好，一旦实际上拥有身体，就会变成这种结果吧。我注视着身旁并肩而立的这两位，在想着这种事的同时，浮现出另一个疑问。「你们难道关系很好？」「一点都不好。」「才不好呢。」皱起眉头同时开口的这两位，尽管回答的语句不同，但步调却很合拍。「比起这点，看来你也明白，这个事态是因你而起的呢。」「……嗯。」我点头回应迦具土神单刀直入的说法。没错，这是因我而起的，这场灾厄最初的原因，就是我救助了虚。所以不论何种责难，我都甘愿承受。但是——「那就行了。」迦具土神说完后，就没有进一步提及这件事了。「这样好吗？」「至少老子而言是的。既然你说要好好负起这次的责任，老子就不打算进一步追究你了。」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想法。「……你真是个好家伙啊。」「什么！」迦具土神的脸马上变得火烧般的赤红。「才、才不是好家伙和坏家伙的问题！」「我的想法嘛，跟他差不多。真人啊，既然你能挺起胸膛表示从不后悔当时的选择，那我也不打算说三道四。」天手力男神也这样表示——不过，他接着说。「但是，并非所有神明都是这样认为的。」说着天手力男神打量起其他神明。对，我跟他们两柱神有相当程度的交流，才能像这样友好地相处，但其他神明可不会这样想。实际上，他们保持距离而投向我的视线里，夹杂着警戒的神色。「……真是不敬。」千鸟作出了反应。竟然说不敬，对方可是神啊。「竟然对真人大人如此无礼，现在就在这里将所有众神全部消灭——」「啊真是够了，总之你先别说话。」还以为不再争夺土地之后，她已经变得圆滑多了，但本质上还是那么好战。而且基本上都是把我当成最重要的这一点，就更糟糕了。「真人阁下，来得正好。」此时，众神中有一位男子上前了一步。我这才注意到，站在众神中心的是一位银发美青年——钢牙。即使这场豪雨也不能使他身上的光辉褪色——倒不如说被雨淋湿的头发更添几分性感——喂对方可是男的，我都在想什么啊。「让我们携手协力守护这个城镇吧，欢迎你的到来。」我对张开双臂说出这番高调言论的钢牙，察觉到一丝不协调。这副态度与其说是给我，不如说是给周围看的。然后——察觉到钢牙背后众神原本警戒的视线，稍稍缓和了几分之后，我就理解了他的用意。原来如此，钢牙的目的是这个。看来他也是这个城镇里众神的调停者。既然钢牙高调向我表示友好，他们也放松了警戒吧。尽管还不至于被他们所马上接纳，但这也很感激了。而且——「哼，看来大家都到齐了。」说着这番话，朱理也来到堤防之上。穿上了巫女服的凉音，自然而然地跟在朱理的身旁。「朱理阁下，你是最后一位哦。」「哼，主角总是最后登场的。」「嗬——那么从登场时间往前三十分钟起，你就在附近等候现身时机的这一点，我是不是跟大家保密比较好？」「也对呐，那就保密吧。」朱理不打自招地和钢牙聊着刚把自己的行踪暴露出来的话题。另一方面，凉音朝我行礼后，向千鸟开口。「千鸟同学，请你过来一下。」「什么事，将我从真人大人身边支开，有什么企图？」「不是啦……既然聚集了这么多神明，需要决定一下之后的行动计划，只是请你来参加这个作战会议而已。」凉音将视线投向一旁，确实只有人类聚集了起来。不知何时，迦具土神的巫女，还有天手力男神神社的祢宜也走到那边去了。负责统筹的是园原神社的宫司，都岛先生。「为什么只让人类去参加作战会议。」「你是现人神真人大人的巫女，也许不太清楚。神明其实并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所以作战计划是由我们订立的。」被说到这个份上，千鸟也只好接受她的说辞，等待我的回应。我点头后，千鸟就说着「那请容我失陪一下」，跟着凉音走到其他神社人员的身边。于是我就变成一个人了。看起来同样闲得发慌的朱理走到我的身旁。「真人啊，妾身的心之友没来吗？」「是说虚吗？噢，她啊——现在正在自己的小神社静养。」「是吗……释放出那么大规模的力量，这也是难免的。」朱理露出了担心的表情，看来还是弄清来龙去脉了。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开口。「说起来，虚在使用力量的时候——附近还有谁在吗？」「附近还有谁……应该只有农田主人的老奶奶在吧……？」我没弄懂询问的意图，就这样回答道。「是星空胡桃吧，她也经常分给妾身糖吃，身世也很可靠，不会有问题的。」那位老奶奶原来叫这个名字啊。尽管名字就跟魔法少女一般可爱，但果然与老奶奶给人的印象相比，还是只能说不太适合她呢——等一下，问题不在这里。「身世可靠是什么意思？」朱理重重点头后，回答我的反问。「唔呒，虚是在稻森释放出神力的，那妾身当然马上就能感应到了——当时，妾身还同时感知到另一个气息。」「另一个、气息？」「毕竟只有一瞬间，还不清楚。只是——这气息给人的印象不太好。」「在虚使用力量的同时，有另一个气息……」朱理这番话让我很在意。虽然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但我认为这件事很重要。「朱理，也就是——」但正当我要进一步发问时——「真人大人，让您久等了。」千鸟回来了。同时朱理匆匆忙忙地走到了结束会议回来的凉音身边。看来她相当不擅长应付千鸟。那也是没办法的。而千鸟完全没将朱理放在眼里，只是看着我开口。「虽然相当笼统，不过作战已经定好了。真人大人负责游击，不加入连携战斗的行列，只要按您的想法行动就行了。」「换个说法，也就是落单了吧。」「也可以这样说——不过这不正好吗，不用被那群杂七杂八的家伙碍手碍脚。」「那也别把神明说成是杂七杂八的家伙啊。」我劝告言辞过激的千鸟。「没什么，认同你的力量可是实话，我们也一样是进行游击的。本来就是让多种多样的神明聚集在一起，比起粗劣的连携合作，反而这样更合适。」在钢牙说出的这番话中，我却有点在意游击这个用词。这简直就像要跟什么战斗吧。我们不是来阻止洪水泛滥的吗？我说出了这个疑问。「那要怎么办才能阻止洪水？」「基本就跟退治厄神一样哦，真人大人。差别就在于，厄神是将灾厄这一个大概念总括起来，而这次是洪水所具现化的存在。消灭洪水的象征就是我们的工作。」「洪水所，具现化？」「也就是——那个。」千鸟用她纤细的手指指着河流的上游。尽管还没听懂，我定睛注视着她所指的方向。然而那里只有大量河水冲刷吞噬一切的光景——不对。在那宽敞而漆黑的浊流之中。有什么——出现了。有某种东西在这怒涛奔流的河水之中，悠然地畅泳。仅仅只能看见它的背部——「……好大。」迦具土神喃喃低语。对——好大。即使只看见露出水面的背部也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我集中精神盯着它看。「哼哼哼！妾身要第一个动手呐！」朱理突然大喊。「媛大人，稍等一下——」凉音还来不及阻止，朱理手中已经释放出一小股雷电，然后射进了它所潜游的位置。钢牙响亮的忠告像是要盖过这阵雨声。附近的众神也进入了临战状态。我在不明不白之间也架好了木刀。然后——河流水面鼓起了一大团河水，这团河水爆散开来，随着豪雨落到了我们身上，它从河水里突然朝空中纵身飞跃。好巨大——而且好长。它一边蜿蜒盘旋，一边浮上天空。「骗人……的吧？」目睹它的外形，我被其气势压倒得说不出别的话。密密麻麻排列的绿色鳞片，口中露出尖锐的獠牙，长长的胡须，头上长着鬃毛和冲天之角。细长的身体初看是一条大蛇，但这肯定不是蛇。而是——「龙？」对——那是一条巨龙。4豪雨之中站立着一柱厄神。覆盖全身的，是犹如由一切黑暗灌注而成的漆黑衣裳。修长而苗条的身材，让人联想到铁丝工艺品。黑发与那身黑衣，更衬托出他珍珠般洁白的肌肤。而那身黑衣——仔细一看并不是衣服，而是在他身体周围缓慢蠢动的某种东西。有如一团黑雾缠绕在他的身上。厄神仰望面前高耸的大山。现在他正要攻陷这座大山。为此的各种准备已经全部完成。结果而言，还算顺利——不对，可以说是非常成功。土地神离开了神社，可怕的巫女也随他而去。现在这座神社，进入了最为毫无防备的状态。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松懈戒备。他和他的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就是庞大到这种地步。厄神很清楚，自己在神明之中算是很弱的。厄神在诞生的瞬间就了解了自己的职责，他也不例外。为了攻陷城镇的主要神社而发动袭击，然后被消灭——这就是厄神的职责。所以厄神比较弱才好。——他想，这真是扯谈。为了被消灭而诞生，这种命运怎能就这样默默接受。所以——不论使出何种手段，他都要与命运对抗。厄神向着守护大山的鸟居，踏出了第一步。——龙。这种极为有名的存在，在小说、游戏、漫画中出场的超常生物之中也是鹤立鸡群。而且往往还被描述成绝对的强者。而这种存在——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喂、喂，我们要跟那个战斗吗！」「没错。」千鸟干脆地点头，我继续向他投去微妙的视线。但是我那纤细的心情并没有传达给千鸟，她只是一脸不解地微微皱起了眉头。「再怎么说，我也没听过要和龙战斗啊！」「自古以来，龙就是水的象征，而特别是作乱的龙，则被当成水害的象征。比如著名的海神素盏呜尊退治八歧大蛇——」【素盏呜尊既是暴风雨之神，同时也有海神的特质】「不，我不是要听你讲解这个啦。」对手可是龙哦？再怎么想这一般不是最终BOSS吗。「喂喂，你不是害怕了吧。」看见我这副样子的迦具土神以嘲弄我的语气说道。「无所谓了，你就呆在这里，好好看着老子大显身手吧，这没啥，马上就解决了。」「迦具酱，那完全是竖旗准备被干掉的台词嘛。」「你给我闭嘴！」迦具土神慌忙喝止了巫女。「真是的，别用这种语气吼我也行嘛，迦具酱。」「就说了别用这种称呼叫老子！」「喂喂，别说得这么冷酷无情嘛，迦具酱。」「对啊，神和巫女之间应该建立信赖关系嘛，迦具酱。」「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和千鸟不间断的戏弄，使迦具土神垂下了肩膀。不过嘛，像这样调戏过才会发现，这家伙——该怎么说呢，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且不考虑是不是神明，总之很值得调戏。言行在某些方面和朱理很像，但朱理有一种少女般的让人怜爱之处，迦具土神嘛，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家伙。这点很有趣。——我们刚在戏弄他的时候。除了我们，站在堤防的众神，已经在豪雨之中逐一飞上天空，前往龙所盘踞的位置。「噢不好，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回见！」说着迦具土神一蹬地也飞上了天空。能轻而易举地办到这一点，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神啊。「这是让世人得知肌肉的绝妙之处的好机会！」天手力男神也同样飞上了半空。在暴风疾雨之间，众神纷纷跃到了天空之中。「那么，鄙人也该动身了。」钢牙说着伸直了手臂。他的掌中产生一团光芒，然后逐渐延伸，变化为一柄刀。「噢，好厉害。就跟魔术一样。」「被说成魔术还真是有点……这是以鄙人的利爪和獠牙为象征而成型的刀。鄙人的利爪能撕裂的一切，这把刀都能劈开；鄙人的獠牙能咬碎的一切，这把刀都能粉碎。」「喔……」好像非常帅气。「这种小事阁下也能办到的。只要将对自己力量抱有的绝对自信，化为具体的形态就好了。」「是、是吗？」虽然钢牙说得很容易，但我不这么认为。钢牙接着以这句话结束了和我的交谈。「——这次的事态是因阁下而起的，希望阁下不要忘记这一点。只要阁下还打算以土地神身份守护这个城镇。」说完钢牙也轻巧地飘上了半空。然后以滑翔般的动作朝龙飞去。留在堤防上的，除了我都是人类。市内各神社的宫司、巫女、祢宜、权祢宜。他们立场即使有所不同，也通过祈祷、咏唱、起舞等各种各样的方式，向众神提供助力。接受这些力量——而变得更强的众神，同时向龙发动了攻击。「嗨啊啊啊啊啊！」迦具土神的火球熔化了龙的鳞片。「接招吧！」朱理的雷击阻止了龙的行动。「喔喔喔喔！」天手力男神的铁拳将龙从一侧直接将其揍飞……这个神脑子里只会靠肌肉解决问题吗。其他神明也用各自的方法进行攻击。顺带一提，迦具土神和朱理的攻击似乎相性很糟，对龙都不太奏效。当然，龙也不会只是乖乖挨打的。龙的身躯猛烈地扭动，张开巨颚试图将众神一口吞下。而且——「嘎啊啊啊啊啊——！」伴随着一声嘶叫，它的身体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芒，然后向四周迸发出阵阵电流。它的能力比雷神道真的女儿·朱理更为强大。好几位神明被雷电击中而掉进河里——在前一刹那重新摆好了架势。看来都不是会被一击打倒的神明。众神与龙的攻防仍在持续。而在空战中最为骁勇的，则是天狼钢牙。以灵巧的动作在空中驰骋，闪避雷击，然后抓准机会用刀发动攻击。那柄刀更是厉害。信和自豪感。钢牙挥舞着那柄巨刀，果敢地与龙正面对峙。在他们交战之间，我只是站在堤防上观看着他们的战斗而已。「……我说啊，我只要在这里继续支持他们就行了吧？」说实话，眼前的发展规模实在太大了，完全跟不上。空中起舞的众神与龙的战斗，这是哪里的神话啊。「真人大人打算如此的话，我也不介意……但要是真人大人不去帮忙的话，这种规模的龙还是很有危险性的。」与其说危险，我只是看见它被压着打吧，但既然千鸟这样说就应该没错。「但是他们不是都能飞吗，我可不会飞啊。」「能飞哦。」能飞吗。「以前我也说过，神力本来就是万能的，而且到达真人大人这种级别的神格，只要你认为办得到，那基本什么都办得到。」「能跟猫聊天还能飞上天，我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呢。」「一点都不奇怪。」就算你这样说，飞上天还是有点难度啊。交谈之间，战斗仍在继续。但龙即使承受了如此数量的攻击，其行动却毫无变得缓慢的迹象。「对手可是如此大规模洪水的象征。它体内所积蓄的力量非同小可。恐怕这次的战斗会变成持久战——万一神明一方战败，木曾川就会发生泛滥。」「持久战……吗。」我很担心留在神社的虚，希望避免这一发展。「真人大人要是参战，胜率肯定会上升，而且时间也会大幅度缩短。毕竟在这个城镇的神明之中，纯粹神力总量最多的就是真人大人。」都被说到这个份上，那只能动手了。但即使她说要认为办得到，要认为自己可以在天上飞，一般而言这件事本身是办不到的。作为普通高中生生活到最近，所建立起来的我心中的常识，不会容许我这样做。不过嘛……都到这个份上了，只能做吧。——我能飞我能飞我能飞我能飞。闭上双眼，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然后睁开眼睛，正要一气呵成地飞上天空时——「真人大人！」突然千鸟从背后叫住了我。我错失了时机，直接趴倒在地上，脸上感受到了湿润草丛的触感。「突、突然干什么啊？」我站起来发问，千鸟的视线却投向我的脚边。我也跟着往脚下一看——有一只小青蛙。——呱，青蛙叫了一声。「青蛙怎么了？」「这不是普通的青蛙——是神的使者。」「就算说它是神使啊、」我再次端详那只青蛙，果然还是一只普通的日本雨蛙。黄绿色的小巧身体好可爱，但现在应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这时——青蛙发出了夺目的光辉，然后面前站着一位绿色雨衣装扮的少女。年龄比我们要少，但比虚要大吧。「阁下就是白山黑须神社的祭神，音守真人大人对吧？」「啊，嗯，没错……？」我不假思索就回答了，少女缓缓点了点头。「吾主有传言要告知阁下。」「吾……主？」「吾主就是濑野川的河神。」濑野川——确实就是之前打扫的河名，那里的河神，就是那只田螺吧。不过它现在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是那条河也因为这场暴雨而上涨，希望我去帮忙吗？但就算这样，在这个重要关头过来——我在思考之际，少女继续开口说道。「请尽快返回贵神社——有不详之物，正逼近阁下的神社。」「嗯？不祥之物是……？」我如此反问——但得到的却是冲击性的回答。「是阁下们——称为厄神之物。」「……厄、神！？」这回答也太意外了。「本来河神，是不能插嘴陆地上厄神的事情的，但作为阁下与我的友好证明，这次就破例一下——以上就是吾主的传言。」我连忙转头看向千鸟，她也罕有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来对她来说，这也是意外的传言。千鸟嘴唇颤抖了几秒，然后——「天狼钢牙！」她高声发出了呼喊。

第二卷 第四话 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