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p>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p><p>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p><p>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p><p>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p><p>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p><p>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p><p>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p><p>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p><p>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p><p>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p><p>「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p><p>「因为我没有左手。」</p><p>「啊，抱歉。」</p><p>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p><p>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p><p>有个叫阿甘的学生。</p><p>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p><p>「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p><p>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p><p>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p><p>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p><p>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p><p>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p><p>「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p><p>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p><p>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p><p>「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p><p>「行得通吗？」我问。</p><p>「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p><p>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p><p>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p><p>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p><p>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p><p>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p><p>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p><p>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p><p>「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p><p>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p><p>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p><p>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p><p>「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p><p>我对副会长说。</p><p>「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p><p>「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p><p>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p><p>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p><p>「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p><p>「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p><p>「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p><p>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p><p>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p><p>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p><p>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p><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