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章来自海中的棺木

「……好了，你为什么要特地找我出来？而且还刻意挑在这种地方碰面？」绯水的疑问其实也是其来有自。耸立在眼前的高层大楼，正是那栋知名建筑物，不光是在地的都民，只要是日本国民，就必定至少曾看过一次。人们虽然不太愿意和该组织有所瓜葛，但该组织确实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而这里正是该组织的中枢。在刑警连续剧中经常可见、伫立在*霞关的建筑物——警视厅本厅舍。（译注：「霞关」位于东京都内，为日本各机要部处所在地。）「这里对我来说是职场。还有，搜魔课的本部也位于这里。」枝璃语气冷漠地回答道。她身上是假日才会穿着的女用衬衫和衬着荷叶边的裙子。而绯水也理所当然地穿着便服，以衬衫搭配微卷的万用领带加上牛仔裤，是预设将和女性齐肩并行所做的打扮。当然，由于是枝璃的邀约，所以绯水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会是一场约会——只不过她会约在这种地方见面，着实超出了绯水的意料。「我事前多少已经猜到，你是要我来帮忙工作的，只是我还真想不到，你竟然会把我叫到这里来。而且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得带来？」绯水指向自己背在肩上带来的某样物品——那是相当于一个成人高度的大型十字架，以白布缠绑着。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这可不是什么逗趣的比喻。因为绯水他此刻所背在身上的，是重量将近三十公斤、货真价实的十字架。这是原本插在他家地下室的十字圣剑「查拉之刃」。在枝璃事前的请求下，绯水将这把与吸血鬼战斗时能发挥绝大威力的武器一并带来。「虽然你帮我安排了车子，搬运起来还满轻松的……但是将这么重的东西背在肩上，还是很吃力。再说就算用布缠起来，你应该也不想太靠近它吧？你要不要离我远一点比较好？」「我是没关系，但你可是会迷路的喔？要走了，跟上来吧。」枝璃毫不在意自己十分排斥的十字架，径自地跨步向前走去。为了闪避周围落在巨大十字架上的视线，绯水也紧跟在她的身后。背着将近三十公斤重的十字架走路，是相当辛苦的劳力作业，但也不能把这份工作推给枝璃。毕竟即使隔着布匹，触碰到的话，应该还是会对她造成影响吧。枝璃身为吸血鬼和人类所生下的混血儿，也就是所谓的半吸血鬼；十字架、日光、大蒜等被视为吸血鬼「弱点」的事物，对她而言同样难以承受。即使如此，她依然特意交代绯水将「查拉之刃」带到这里来。可想而知，应该是碰上了非得用上这把武器的事态才对。枝璃选择了一条职员专用通道，仅有少部分人获准通行，并且直朝着厅舍的地下而去。周围的人烟渐次地变得稀少。不知何时起，走在昏暗通道上的两人身旁，已经不见任何人影了。绯水一边朝着完全陌生的警视厅内部前进，一边提起了昨天的事。「……我说你啊，蛋糕自助吧那件事是你故意设计的吧？那大概是为了让露修罗（那家伙）去而准备的。一日一我假日要出门，那家伙一定会跟着我不放。可是如果随便找理由支开她，她反而会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更加死缠烂打。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设法让她主动和我分开行动。而对于嗜甜的她来说，限定女性的蛋糕吃到饱，可说是最棒的选择了。」「…………」「话虽如此，让露修罗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也会伴随着相对的危险性。加上监视她的行动，原本就是你的工作之一，所以你才让巢道和学姊陪她一起去。当时巢道所收到的简讯也是你传的对吧？内容我猜大概是在告诉她：『等一下我会拿票给你们，你就负责引诱她一起去，顺便把学姊也一起找去』之类的吧。」「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是个聪明得可憎的人呢。但是，就算你猜得没错又怎样？难道你打算指责我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狡猾女人吗？」「我才不会说那种话呢。而且你的做法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所有人都没有损失啊。真的要说的话，顶多也只有我少了一天难得可以独处的假日而已。不过……你要我把『查拉之刃』带来，而且又得由我和你一起行动，表示事态真的很严重啰？」正如他刚表示的，绯水并没有生气，语气平和地继续说下去。其实绯水在接到枝璃的邀约时，心里大致上就已经有个底了。这件事必定和吸血鬼脱不了关系——此外，还约在这个警视厅，绯水能感觉到这次的事件有不同于先前的异样氛围。枝璃似乎也不打算隐瞒，只见她一边继续向前走着，一边喃喃地道出了事情的经纬。「……几天前，清堂港的近海吊起了一艘沉船。虽然那是在一次和搜魔课毫无关连的资源调查及测量的途中意外发现的船……但在检查过船只后，却发现了一项相当棘手的事实。」「难道说，那是一艘年代不亚于铁达尼号的历史古船吗？」「并不是像你说的那种歌颂着浪漫史诗的船只。从调查结果来看，沉船的时间，顶多是在十几年前，船只本身应该也是属于私人所有，另外船只内部虽然装修得还算豪华，但也称不上『客轮』等级。此外，这艘船似乎是非法的私有船，也没有做过船只登记。虽然发生了沉船这么严重的事件，这些事实却都是一直到最近才得以确认，令人不禁嗅到了可疑事件的味道呢。」「原来如此。听起来，船里面应该没有宝藏沉眠其中的样子呢。」「里面只找到了几具白骨尸体而已。目前正在调查这些人的身分。」「………………」「我们到了。」枝璃停下脚步，耸立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道看似坚固无比的大门。由厚重金属所打造成的门体上头，装设着卡片阅读机和指纹认证的设备，看起来戒备极其森严。看来这扇门的厚度应该也不容小觎吧。抑或此刻映入绯水眼帘的，可能是数层厚实墙壁当中的一部分而已也说不定。「从船里打捞上来的物品当中，经推测为最重要的一项，就收纳在这里面。今天之所以会把你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检验——或者应该说，希望你在场见证这项物品的开封作业。」「开封……到底打捞到了什么东西？」枝璃没有回答绯水的疑问，只是径自地开启大门。一阵机械的启动音隆隆作响后，门屝便向左右两侧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又是另一道门屝，由一条不算长的通道连接着。绯水和枝璃继续沿着通道前进，连续通过了好几层厚重的门扉后，眼前的通道也跟着变得豁然宽敞。通道的尽头，是一处房间，四周被毫无特色的单调墙壁所围绕。将周围包得密不透风的墙壁上方部分装有玻璃，看起来似乎是作为窗户之用。而在玻璃的另一头，可以窥见好几个人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室内的状况，让这个房间宛如成了可从远处观摩的手术室一样。不过从一路上毫无疏漏的警备来看，不难想象头顶上的玻璃帷幕应该也是强化玻璃，即使受到一般的冲击应该也不会有影响才对。忽然洒下了一阵光芒，照射在位于房间中央处的某项物品上。「………………！！」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具棺木。棺身上紧紧地缠绑着好几道厚重的锁炼，就像是要阻止沉眠其中的存在冲出棺外一样。然而即使如此，还是能从锁炼间窥见棺木的外形，并且能从上头感受到一定程度的意趣。雍容高贵的深紫色外观，以及雕琢于其上的精致雕刻。不吝精工细琢的雕饰，仿佛就像在彰显着里面的存在的身分一样。即使不将其作为埋葬用的道具，单纯视为一项艺术品也同样绰绰有余。「这是…………」在锁炼下方的轮廓，令绯水不自觉地产生一股似曾相识感。他走近棺木，用自己的双眼确认其形状。此时，更加熟悉的雕刻意趣，和整座棺木飘散的气息——令绯水觉得眼前之物和那东西实在太过相似了。和平时自己早已见惯的棺木简直一模一样。也就是如今依然摆放在露修罗房间里的——她的棺木。「那就是从船里面打捞上来的物品。」枝璃的说明，令绯水不禁缓缓地回过头来，开口反问道：「你打算把这个打开来吗？」枝璃不发一语地点了个头。绯水则是退回到原本站立的位置，盯着棺木看。先前，露修罗就是从山里的棺木中觉醒过来的。而身为「真祖」的她，一切的记忆就是从那一刻展开。那么，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棺木巾，究竟又会出现什么？即使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却能料想到会有某种确实的存在从棺木中现身。在这样的状况下，绯水紧握住手中的「查拉之刃」。「喔，味道还满不错的嘛！」此时露修罗正倘佯在蛋糕自助吧，享受着各式美味蛋糕赞不绝口地说道。她展现过人的食欲，狼吞虎咽地吃着盘中堆满如小山般的蛋糕，毫不手软。打从开始吃后，她将蛋糕塞入口中的步调就未曾缓下来，坐在对面座位上的芽依和希璃华也不禁为此倒抽了一口气。「你还真能吃耶……吸血鬼都这么爱吃甜食吗？」「控管你胃部饱食感的神经应该坏掉了吧？再吃下去一定会胖的……虽然我想这么劝告你，不过，以吸血鬼的体质来说应该不会因此变胖吧。」芽依和希璃华各自用半放弃般的口吻说着，无奈地耸了耸肩。两人的盘中也盛装着和一般客人无异的量，她们一边享受着蛋糕的魅力，但为了避免体重暴增，还是刻意地抑制着食欲。「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的身体就是很想吃甜食。不过我觉得尝起来最甘甜的东西还是血就是了。我现在觉得口有点渴了，可以的话我想在这里吸一点…………」露修罗一边舔着沾在嘴唇周围的鲜奶油，一边意犹未尽地说道。然而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一旦由吸血鬼来做，看起来就会显得格外血腥而恶质。「欸，你不要在这种地方露出本性啦。要喝东西的话，看你要点果汁还是红茶，这里都有呀。」「而且我觉得鲜血和蛋糕应该不搭吧。还是说吸血鬼的味觉果然异于常人？」希璃华语带讽刺地说着，但露修罗却似乎听不出话中含意。「嗯，说的也是，还是细细品尝绯水一个人的血比较好呢。那我回家后再来吸吧！」露修罗双眼闪耀着光辉，兴奋地说道。因为看得出她是认真且单纯地道出这些话，因此反而更糟糕了。想必这时候绯水八成也感到背脊窜过一阵凉意吧。「我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绯同学的血？虽然我知道他既年轻，长得又俊美，吸血鬼大概也喜欢这一型吧。」「我也很在意这件事呢。毕竟我的祖母（Grandma）也说过，吸血鬼基本上是比较喜欢女性的鲜血的……」虽然是女孩们之间的对话，但内容却如字面般充满了血腥。不过也因为绯水此刻不在场的关系，她们才能像这样畅所欲言。然而露修罗本人并未做出令两人满意的答复。「……我不知道。喜欢什么东西就非得有理由不可吗？我喜欢他的血，就和喜欢这些蛋糕一样！」「怎么在我听起来，觉得像是你在拐弯抹角地告白？」「就像是喜欢的对象亲手做的料理，会让人无条件地觉得好吃一样——果然还是这样的原因吧？」听完希璃华的论点，芽依也赞同似地点了点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呀……？拥有适合我吸取的血液类型的人原本就少得可怜。我只要看见对方的外表，大概就能想象得到对方的血是什么味道。你们对我来说一点都引不起我的食欲，其他废物男人也都一样！听懂了吗！」露修罗略显激动地说道，脸颊也跟着微微地泛红。接着，她像是要掩饰自己表情的变化似地，将一块特大块的蛋糕塞入口中，然后刻意把脸撇向了一旁。「算了，反正不管你再怎么喜欢绯同学，不久之后也一定会对他生腻的。」「什么意思？」「学姊，你应该也知道理由吧？毕竟吸血鬼和人类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呀。光是年龄就会相差愈来愈多了。虽然年轻男生的血可能真的比较好喝，但是等到变成大人之后，魅力也会跟着减半对吧？至少血的味道应该也会变得比较不新鲜吧？」「嗯，说的也是呢…………」希璃华颔首表示赞同。如果同样身为人类，彼此逐渐老去，也是足以令人玩味再三的过程。但若换成吸血鬼和人类，就没办法共享这样的体验了。只有人类会逐渐老去而已。「可、可是……！」露修罗实在无从反驳，最后也闭口不语。他们的年龄现在乍看之下很相近，不过可以想见之后将只有绯水一个人的年龄会逐渐地增加。到时候，他的血的味道也将会跟着改变吧。而彼此间的立场也是……不，想必只有绯水的立场会改变才对。「那、那家伙只要快一点老实地成为我的仆人就行了！只要他这么做的话……！」「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的……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也不需要我出面阻止吧。毕竟绯同学的体质如此，你没办法让他变成你的仆人的。」「似乎是那么回事呢。我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是，既然已经被吸了那么多血却毫无变化，代表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绯水拥有使吸血鬼化完全失效的体质，亦即所谓的「反吸血鬼」。她们曾经好几次亲眼目睹绯水被吸血的画面，然而他的肉体确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在可靠事实的左证之下，使得露修罗也无从反驳起。「哼……反正我总有一天绝对会把那家伙变成我的仆人（所有物）的。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回我的记忆！！」「说的也是。虽然我不太想帮你，不过我确实希望你早点恢复记忆。这么一来，你就可以离开绯同学的身边了。」「「………………？」」希璃华和露修罗一同不解地歪着头。「不懂我的意思吗？只要你恢复了记忆，当然就会想起同族……或者应该说是你的家人，然后回到你所属的地方吧？」「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活了多少年，但如果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即使背后有个家系庞大的家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呢。」理解了芽依的推论后，希璃华也跟着点头同意。对于活过了漫长时光的吸血鬼而言，自然无法否定其拥有家族的可能性。「搞不好你不但有男朋友，甚至还已经结婚了，而且也已经有小孩了等等。譬如其实是两个小孩的妈妈之类的？万一这些事被绯同学知道了，他八成会懒得再继续照顾你，你也得回到家人身边对吧？」芽依露出有些壤心眼的笑容说道。露修罗满脸通红，不服输地开口反驳：「你、你在胡说什么！什、什么男朋友嘛……我、我才没有！更何况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男人配得上我……」「……或许现在真的找不到适合你的人也说不定，不过在这几百年之间，应该还是有这样的人存在吧？虽然我并不是相信你身为『真祖』的事，但既然活了这么久，谈个一、两次恋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所以就算结婚甚至怀孕生子，也是很平常的呀。话说回来，你明明失去记忆了，凭什么能确定过去不曾发生过这些事？」露修罗被逼到穷途末路，索性把脸撇了开来。由于太过难堪的关系，于是她恼羞成怒似地把叉子伸向芽依的盘子，将盘子最后一块萨赫蛋糕抢了过来。「啊，你做什么啦！那是我特地留到最后的限定蛋糕耶！！」「少啰唆，给我闭嘴！！」只见露修罗直接站起身，像是要继续寻找其他猎物般地四下观望起来。「……真是的，你该不会是被人说中心声，所以内心产生动摇了吧？你与其说是『真祖』大小姐，其实不过是个小人物吧！！」「……的确，与其说是黑夜之王…………但看起来其实也只像是个和我们同龄的女孩子而已嘛。不过，你为什么会…………？」希璃华带着讶异的表情，陷入了沉思之中。和芽依相比，她认识露修罗的时间相对短了许多。虽然从绯水那里听说了露修罗身为「真祖」以及「丧失记忆」等状况，但是——希璃华始终无法对这一切感到释怀。「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呢……你觉得那女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你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不管是她的个性，嗜好还是说话方式……无论怎磨看，都不像是个活过悠久时空的『真祖』应该有的样子。我反而觉得她只像是个神经大条的高中女生而已。」「说的也是，扣除掉她会吸血这件事，确实给人这种感觉呢……难道那也是因为丧失记忆的关系吗？」「的确，如果失去了记忆，精神层面的年龄多少都会倒退一些……因为少了过去人生曾经历过的沉重历程，自然就会变得比较像小孩子。可是，即使如此，当事人原本累积的人格应该不可能因此消失吧？毕竟人又不是机械，即使失去了名为记忆的档案，也不可能回到纯真无邪的孩提时代才对。」「你说的也没错啦…………」记忆——也就是至今为止走过的人生会在人格构成上产生绝大影响，这一点确实无从否认。然而，从这个角度思考，露修罗的情况令人觉得有些别于常态。「再说，虽然说是失去了记忆，但以她的情形来说，她也并非把从棺木里醒过来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不是吗？明明失忆了，却唯独保留着最低限度的记忆……讲得更明白点就是生活上必须的知识。不，从她和红城同学的对话听来，她似乎也对与吸血鬼相关的事情有一定程度的记忆。既然如此，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不，甚至以千年为单位计算也不为过的吸血鬼所拥有的人格……或者该说是她的个性应该已经定型了才对。可是她却…………」「……却完全看不出明确的个性对吧。的确，如果是完全丧失了记忆，即使身体变成了大人，人生还是得从孩提时代再一次重新度过才行……但是她失忆的症状并没有那么严重，却又感觉不出她曾经度过如此漫长的人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真的丧失记忆了吗？」希璃华顶着沉重的表情呢喃道。对于以第三者视点观察露修罗至今的她而言，内心始终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欸，学姊，你是指那女孩假装自己丧失记忆吗？我觉得实在不太可能耶。再怎么说，我很难相信她有办法骗得过绯同学……而且她骗人也没有什么好处吧？」「不，我不是说她在骗人……而是怀疑她曾经拥有过记忆这件事。」「…………！？」「无论我怎么看，都无法想象她是一个已经活了超过一千年，而且还是君临吸血鬼的『真祖』。该怎么说呢……我没办法很明确地形容自己的感觉，不过大概她就像是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只是变成了吸血鬼…………这样的感觉吧。」「…………」芽依无法否定希璃华的话。当然，她也没有确切证据能够说服自己相信对方。但是，眼前这位「真祖」吸血鬼，此刻依然一边喧闹着，一边不落人后地将蛋糕夹到自己的盘子里。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令人无法感受到她至今曾走过的漫长人生，甚至连丧失的记忆碎片都无从窥见。眼前的她，就如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带着满是喜悦的表情，沉浸在甜美的滋味之中。而希璃华神情依旧僵硬地拿起红茶轻啜了一口。在袅袅冒升的热气之中，她微瞇起双眼，以「魔女」的锐利视线打量起眼前的露修罗。「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那么，接下来将进行开封作业。」在警视厅的地下室，枝璃严肃地作出了宣示。职员们呼应这句话，身上穿着防护装备，手持各种工具围绕在棺木周围待命。或许是搜魔课所负责的业务要求，及为了防范潜藏在这个棺木里的东西，此刻每位职员的装备上都增加了护颈，尽可能地确实保护住颈部。除此之外，从其他装备上亦不难看出为了防范吸血鬼的尖牙而下了许多工夫。为了预防万，每个人甚至还在脖子上多挂了一个十字架。一般人或许会对这一切一笑置之，但是在场的人却是如临大敌般地戒慎恐惧。事实上，绯水背在身上的「查拉之刃」就意义上而言，和职员们脖子上的十字架也差不了多少。绯水和枝璃屏气凝神，注视着职员们陆续地切割锁炼。锁炼长时间浸泡在海水当中，锈蚀的状况相当严重，因此并未如想象中那么难以卸除。没多久，所有的锁炼就全部拆除，棺木也以最完整的模样呈现在绯水等人的面前。愈是仔细端详——就会觉得愈加酷似。至少可以朝——打造这口棺木的制造地和打造露修罗棺木的制造地或许出自同源，再不然就是制造者为同一人也说不定——的方向思考。「那么……请把它打开吧。」枝璃带着僵硬的表情作出了下一个指示。职员们先是朝彼此点了个头，才将手放在棺木上。接着，众人缓缓地——将紧闭的棺盖打开来。里面随之飘散出一阵微弱的海潮香气。来自海中的棺木，其中的秘密如今将在白画之下开诚布公。所带来的威胁而牺牲。然而——「咦……？」里面竟然空无一物。棺木当中确实为了布置成吸血鬼的寝床，而铺着看似十分舒适的铺垫——然而却不见最重要的内容物。棺木里…………什么都没有。枝璃面无表情地伫立不动，其他职员也疑惑地彼此互视着。只有绯水独自一人跨步向前走去，确认起棺木的内部。并未有任何人上前阻止他。不如说，其实根本没有阻止他的必要。因为无论再怎么看，棺木里确实什么都没有。「………………」绯水专注地观察着棺木内部……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棺木里大概是曾有大量海水灌入的关系，潮水的味道显得格外浓厚，内部也呈现濡湿的状态。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另外内部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的痕迹，或是其他残留物。绯水将头向棺木更内部探去，试着检视每一处可疑的地方，然而结果依然相同。接着，他为了确认棺木的结构和触感，于是便将手伸向棺木的表面。当他准备用指尖触碰棺身的边缘时————不可以——「……………」惊讶的绯水不自觉地缩回了手。然而，周围的人对于绯水突如其来的动作，只是不解似地歪着头而已。看来所有人都没有听见方才的声音。（……是我听错了吗？）当绯水陷入思索中时，忽然一阵寒意朝他袭来。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之中的缘故，使得棺木周围的温度格外地低。刚才耳中响起那奇妙的声音时，绯水的背脊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冰冷感……然而也仅止于此。因为，眼前的棺木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绯水回过头将疑问投向枝璃时，有个站在房间一角的人物抢在枝璃回答前开了口：「真是难看的失态呢，狩夜特别顾问。」「……你是谁？」绯水的视线前方正站着好几位警察。而当中有位穿着女用西装的女性，看起来像是领导者，方才的发言正是出自她的口中。对方的身材高䠷而纤瘦，有着纤细的双手和修长的双腿，加上一头简短而俏丽的黑发，使得她那美丽的容貌和一身男装更显契合。如果让她在舞台上饰演男性角色的话，想必定会吸引难以计数的粉丝吧。那张未多加妆点的脸庞显得十分清秀，与其冠上美丽之类的形容，帅气两字或许更符合她的形象。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左右——以一位正式的警官而言，确实相当年轻：然而她既然能出现在这里，想必应该不只是个普通的警官而已。「我叫大神兰月——和这边这位特别顾问不同，我可是搜魔课的正式警官喔。今后请多指教。」女性像是在夸示身分似地，秀出了自己的警察手册。「喔，你好…………不过，请问你刚才说失态是指什么？」「如你所见，明明就没有什么吸血鬼，但却花了这么多无谓的人力、时间和设备，简直就是浪费资源到了极点。」兰月用宛如少年般的沙哑嗓音，语带尖剌地嘲讽着。声音虽然不同，但这让绯水回想到与枝璃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呃，可是不打开看看，怎么会知道里面有什么呢…………」「笨蛋，在开封之前，早就已经用光和超音波做过检测了，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发现……明明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然而她却强行要求，在这个特别设施当中进行开封作业。」「…………」「我当然不会要你们不准打开棺木。只要是搜魔课的成员，每个人都能轻易看出那是和吸血鬼有关连的物品；再说，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东西，也有必要详加调查。可是，棺木里面并没有吸血鬼喔？既然如此，只是一些普通的古董的话，交给其他鉴识人员负责不就行了。各位难道不会这么想吗？」兰月朝隔着强化玻璃俯视着这里的众人说道。由于距离过远的关系，无法看清那些应该是高层干部的人此刻表情为何，但确实有许多人跟着点头附和。而兰月的话似乎也成了决定性的发言，他们所有人宛如失去了兴趣似地，一同从玻璃的另一端转身离去了。开封作业的职员们也纷纷无奈地耸耸肩膀，然后开始清理现场。「你也真是辛苦，假日还特地被叫到这里来打杂。不过，既然自己培养的那个吸血鬼已经消灭了，也只能委托一般民众来帮忙了呢。」兰月不屑地说道。这些话是再刺耳不过的讽刺。自己培养的吸血鬼——她指的正是过去曾经隐瞒真实身分在枝璃底下工作，后来因为诱拐了露修罗而遭到绯水消灭的男人。虽然他确实是枝璃培养的部下，但当知道对方是吸血鬼后，她也就没有再让对方接近过自己了。「我可以了解你是为了先前的失态争取分数，不过你还是应该多考虑周围的状况后再行动比较好，不然的话只会造成周围的——」「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绯水对兰月冗长的讽刺感到不太耐烦，一边打着哈欠低声回应道。「小孩子给我闭嘴。这可是搜查上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对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件事感到高兴？不管做了多详细的检查，但是对方可是吸血鬼，最后都必须再一次亲眼确认才行。如果棺木中真的有东西，在海里待了那么久，想必应该已经变得相当虚弱了，所以警备方面或许不一定要这么森严……可是这一切不都是结果论吗？就因为布下了像是天罗地网般的警备却什么事都没发生，所以这一切都是浪费人力？事后才在说这些，根本就没完没了嘛。为了防患于未然而警戒，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就可以谢天谢地。这样不是最好的做法吗？」绯水用轻蔑对方的态度没好气地说着。兰月则是带着明显不悦的神色回道：「看来你已经变成这个半吸血鬼的俘虏了呢。你是被下魔眼什么的吗？」「咦？半吸血鬼是没办法使用魔眼的耶。哎，不过眼光倒是比一般人锐利许多就是了。」「我只是单纯在酸你而已，你听不懂吗？」「唔哇，这个人竟然自己说自己在酸别人，好难看喔。」绯水用手遮住嘴巴掩饰藏不住的笑意。兰月脸色紧皱，表情忿恨地扔出了结论：「……总而言之，如果你已经得到教训了，我劝你之后说话还是谨慎点比较好。毕竟我不认为高层的人今后还会对你的建议照单全收。听懂了吗，狩夜特别顾问？」话毕，她便率领身旁的职员转身离开了现场。而被留在原地的绯水，则是表情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我们回去吧。辛苦你了。」直到枝璃对绯水如此提醒后，两人才一起踏上了前往地面的通道。在回程的路上，绯水一边在脑中构思用诃遣字，一边针对着这次的状况提出了问题。「你……现在的立场是不是满复杂的？」「我原本的立场就很复杂了。搜魔课之所以会成立，目的就是要有效活用活在现代社会当中的魔物。配属在我底下工作的人，除了协助我之外，同时也扮演着监视我的角色。不过毕竟我是继承了一半吸血鬼血脉的半吸血鬼，他们会这么安排，倒也是理所当然。」「拜托你不要说那种话好吗？对了，那个叫做大神的女人到底是谁？」「就如她所说的，她是正式的搜魔课职员，另外她也是带领着几位部下的组长，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是要和我针锋相对就是了……总之，她是个优秀的人才。对于讨好高层的技巧也很得心应手。」「总觉得句句带刺呢，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不过，我感觉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的权力比那个叫做大神的还要大上许多耶。难道说……你是因为那个事件，被迫负起责任吗？」「我的部下当中可是有吸血鬼，而且那个人还吸了人血喔？我会被追究管理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高层很有可能早就知道岸田是吸血鬼，却还是让他成为我的部下。或许是认为身为同一种族的我们能够相处融洽的关系吧？」枝璃用自嘲的语气说道。她本身对于那件事，似乎也始终无法释怀的样子。即使当中也有自己的疏失，但高层的人刻意将吸血鬼配属在厌恶吸血鬼的自己麾下——她会对人类产生不信任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听巢道说，你好像为了让我和露修罗能够过一般的生活，而在私底下为我们做了许多事的样子喔。而且……你也没有把我的体质呈报给上面的人对吧？」「你突然说这些话是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而已。毕竟现在高层对于不记得曾伤害过人类的吸血鬼，也是采取宽容政策，加上你这个受害者也不成立……」「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也还没为这件事正式向你道过谢。谢谢你。」「………………」走在前方的枝璃脸颊上悄悄地泛起了红晕，但后头的绯水并未察觉。绯水只是接着将话题转向方才的状况之上。「对了，关于那口棺木…………你恐怕也早就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吧？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才特地把我叫过来的对吧？」「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被配属在我的麾下，我只剩下你可以拜托。而且…………」「而且？」面对绯水的疑问，枝璃稍微沉默了片刻。接着，她才带着难以启齿般的态度，缓缓地开了口：「……因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想，那毫无疑问是吸血鬼的棺木，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你……应该还能察觉到什么才对。」「你那莫名的信赖感是从哪里来的啊？而且调查不是你的工作吗？」绯水说完，便快步地绕到枝璃面前，然后窥探起她的表情——结果枝璃却二话不说地赏了他一个謦亮的巴掌，走道上瞬时响起「啪」一声清脆的声响。「……你干嘛打我？」「闭上你的嘴。相信你的我真是太愚蠢了。」枝璃抛下这句话后，便快步向前走去。为了不被她抛下，绯水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她的步伐。「我也认为那是吸血鬼的棺木。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棺木会沉人海底，而且还用锁炼绑得密不透风。如果……这么做是为了封印吸血鬼的话，大海倒是一个很适合的地点，也能解释加上锁炼的用意了。不过最重要的内部存在，却消失不见了呢…………」「……的确。我会再针对那口棺木和沉船进行调查。只是从上层的反应看来，很多事可能会被延后的样子。但是，更重要的是…………」「你想说那口棺木和露修罗的棺木很像的事对吧？不过现在光凭这样，也不能断定什么，还是先等你那边的分析结果出来再说吧。」「我也要请你尽早去向她说明这件事。如果保持沉默的话，事情可能会愈变愈棘手。因为你虽然聪明得莫名其妙，却让人感觉会在这件事上捅出娄子。」「好啦——」当绯水用一如往常不带干劲的语气回答的时候，两人也正好走到了入口大厅。就在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绯水将手机拿出来，原来是芽依传来了简讯。……但是从讯息的用字及构文来看……却完全无法和芽依联想在一起。ㄨㄛˇ ㄔㄨㄢˊ ㄉㄢˋ ㄍㄠ ˙ㄌㄜㄎㄨㄞˋ ㄌㄞˊ ㄐㄧㄝㄨㄛˇ「……这啥，这简直就像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第一次传讯给妈妈一样嘛…………」「现在的小学生，可是能够运用各种图释打出更正确的简讯呢。真的要打比方的话，我倒觉得更像是不习惯使用3C产品的年长者为了和孙子传简讯而特地买了手机，然后勉为其难不灵巧地打出内容……你不觉得更像是这个样子吗？」枝璃一边窥探着简讯，一边道出自己的推测。两人接着互视了一眼，然后继续揣摩起这封简讯的真正传送者。从发送的号码来看的确是芽依没错。但是，真正的传送者却另有其人。或者应该说，除了露修罗之外没有其他人了。「……因为她没有手机，所以应该是向巢道借了手机才对。我是不是要买张电话卡让她带在身上比较好？」「可是现在公共电话的数量已经那么少了，如果再被她破坏的话，恐怕就会绝迹了也说不定。我现在也满担心巢道同学的手机是不是平安无事呢…………」「如果要赔偿的话，可以拜托你报账吗？」「梦话请你睡觉的时候再说吧。」枝璃冷漠地应声道，绯水只得悻悻然地准备去接回那位难应付的大小姐。「『查拉之刃』好重喔……我已经快要背不动了。」「我会帮你准备好车子。你顺便去接她吧。」「谢谢…………」当绯水向枝璃道谢的同时，忽然有阵强烈的寒意袭向他的全身。那宛如连体内都要结冻般的寒气，使得绯水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你怎么了吗？」「呃，突然觉得有点冷…………冷气是不是开得太强了点？」「现在正在推行*COOL BIZ运动，所以冷气也设定在一般的适温……应该说有点偏热才对。」（译注：「COOL BIZ运动」指日本小泉首相推广的夏季轻装运动，以轻便凉爽的服装取代西装以达节能效果。）「是吗？可是我怎么觉得从地下回到这里的这段路上有股寒意？」「你该不会是得了夏季感冒吧？反正明天也是假日，今天回家后就早点上床休息吧。」「你是我老妈吗？算了，总之我先去接那家伙吧。」绯水话毕，便跨步走出了厅舍。而枝璃则是紧跟在后。他们两人……不，是三人前前后后地走在一起。他们之间多出了另一个人。在川流不息地出入厅舍的人们当中，究竟有几个人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存在呢？绯水和枝璃虽然不知道，但是现场确实有好几个人看见他们之后，忍不住轻声发出「噫！」的惊叫。

第三卷 第一章 来自海中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