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二章真红的彷徨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满月的沉稳月光照在水面上，甚至让人觉得海浪的速度因此缓了不少。舒服的海浪声，传到了海边的小山丘上一栋典型的洋馆里。外表看起来是很时髦的别墅，但里面却是设备完整，给老年人使用的赡养院。光从地处海边便可知道，这座高级的临终之馆，是有钱人才能人住的地方。但是人人住在这里的时间却不会很长。因为在不久之后就会被神召回到天上。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这位年迈的女士才会一脸安详地坐在可以一望海景的窗边，编织着她的作品。活到这时候，她已经接受了一切。她不恨别人，也不恨命运，只是听着微弱的海浪声，默默地进行着她的工作。而这寂静的夜晚，却突然被捣乱了。原始的海浪声，化为了简洁的小夜曲。听到接近的优美脚步声，年迈女性——薇蕾菲卡带着沉稳的微笑，打开了窗户。「好久不见呢，吸血鬼小姐。」视线的前方，站着夜之女王。浮现在黑暗中，令人不禁为之颤栗的雪白肌肤。鲜红的嘴唇。鲜红的眼睛。露修罗·妲姆·德古拉。「我的孙女很担心你呢，你好像突然消失了吧？」薇蕾菲卡是希璃华的祖母，也是希璃华身为魔女的老师，她已经收到了露修罗失踪的消息。尽管希璃华说过要是祖母知道任何情报的话请跟她说，但薇蕾菲卡倒是真的没想到露修罗会只身来到这里。「我有话要问你。」露修罗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开了口。总觉得她纤细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更瘦，脸上也充满疲惫的神情。「什么事呢？」薇蕾菲卡继续编织着，一边提问。她那悠然的态度，让露修罗不解地微倾着头。「看来你愿意回答呢，我还以为你会先联络你孙女。」「如果那么做，你一定会离开的。或者是……阻扰我，而且，是透过武力的方式阻扰我吧。」听到心里的想法被一语道中，露修罗将右手上拿着的爱用短剑悄悄收到背后。「要我这把老骨头跟夜里的吸血鬼对战，我可办不到呢。对了，你想要问什么呢？」「是有关我的事。」露修罗指着自己。背后映着满月的少女，虚幻又悲伤地询问。「我是谁？」她的问句里充满心酸。她并不是丧失了自我的归属感，而该以欠缺形容。没有东西可以证明自己，她就像是会直接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一种透明的存在。看着外表年龄就跟自己的孙女没什么两样的少女，薇蕾菲卡带着歉意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你是谁——这不是你跟身旁的少年才知道的吗？」「有个女人说我是冒牌货。」露修罗不愿意接受这种陈腐的答案，她说出了面临到的现实问题。「既然如此，那我是谁呢？伪装是『真祖』的小吸血鬼吗？这样的话，又该如何说明我的鲜血所形成的纹章？为什么我没有记忆？为什么我一直在沉睡？为什么………………」「为什么你遇见了他——你想问这个吗？」薇蕾菲卡淡淡地笑了。被那愉快神情的主人说个正着，露修罗沉默了。然而，她马上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薇蕾菲卡的说法。「闭嘴……我已经忘记他了。」「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来找我呢？如果你想斩断一切联系，不要见我不是比较好吗？」「……因为我没有其他可以问的人。我以自己的方式去探究自己的来源，什么『超自然研究家』、『历史学者』，我都用魔眼询问过他们，但他们都说不出好的答案。我无可奈何，才会来到这里。」「原来如此。可是，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呢。我所知道的，之前都说过了。」「『真祖』已经不存在了……最后的『真祖』就是蜜拉露卡吗？既然如此，我又是什么！？」「你要不要直接问她呢？」「………………！」露修罗的脸部扭曲了。没错。那绝对是最快的方法。首先——最应该找的人，就是蜜拉露卡。「她好像回来了喔。希璃华有传简讯给我，现在，她应该在红城同学家……不，应该说是在她自己的家。」「………………」露修罗脸色发白。她紧握着拳头，咬紧牙根。「我本来就觉得死是离她最远的字眼呢……她果然还活着。这样不是刚好吗？你也有了可以回去的理由。」「谁要回去…………」露修罗否定的话语说得很虚弱。薇蕾菲卡像是在劝导她一样，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我或其他人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也告诉了你——这样还是没办法拯救你。」「你怎么知道？」「人生啊，只要活得久一点，任谁都会知道。就算是寿命有极限的人类也是一样。你只不过是想透过得知自己的过去填补内心的空虚。而且，不管你之前是谁，现在都不会改变的。」「回去又能怎么样呢？」露修罗的呢喃充满了自暴自弃的意味。她已经决定了。如果她会乖乖回去的话，当初也不会消失了。「结果还是不停地重复，我不在比较好。尤其是那个女人在的话，更是如此。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你还真是悲观呢。之前看到你的时候，你全身上下充满了白天的光辉，一点也不像个吸血鬼呢。」「………………」「就照你想做的去做吧，不要后悔。不过，希望你能再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露修罗佯装不知，但薇蕾菲卡马上伸出了左手。她的食指指尖，有一个小红点。那是她用放在身旁裁缝道具的针，所刺穿的小伤口。一看到喷出的血珠，露修罗的眼睛便变了颜色。即是——变成了鲜红色。她的鼻子在蠢动，尖牙也伸了出来。露修罗勉强压抑住想要往薇蕾菲卡踏出一步的脚步，捂着嘴角往后退。「连我这种老弱身躯的血你都想要……看来你已经十分饥渴了呢。听希璃华说，你没有带预备用的绯水同学的血出门，你该不会最近都一直没有吸血吧？」「………………」露修罗没有回答，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用力到指甲几乎要嵌进身体里，她拼命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应该知道吧，不管是什么样的吸血鬼，都无法逃离想要吸血的宿命。抵抗只是让你的精神死去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谁知道呢。」露修罗终于恢复正常，她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薇蕾菲卡之间的距离。「打扰你了。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告诉绯水他们我来过的事。」「这我办不到。朋友不回去的话，希璃华会很伤心的。」，奔下山丘。不愧是夜晚中的吸血鬼，那速度快得十分不寻常。薇蕾菲卡既追不上，而现在联络绯水他们也没有意义。她只是寂寞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继续编起东西。周围恢复宁静，夜色又更深了一层。距离黎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呢。怎么啦？有什么事情惹你不开心吗？」「你扪心自问吧，不要再来我们学校了。」绯水跟蜜拉露卡两人面对面地吃着晚餐，他一脸不高兴地抱怨。今天的晚餐菜色，主菜是马钤薯炖肉，除此之外还有酱菜跟凉拌菠菜，是久违的日本料理。负责做菜的人是蜜拉露卡，味道美味得莫名其妙——应该说对绯水而言，这就像是熟悉的妈妈的味道，因此，他虽然一边抱怨，但还是吃得津津有味。这个吸血鬼因为活得久，料理的手艺已经是职业级的水平，就算是日本料理，她做起来也毫不费力。绯水升上国中后，她便减少了煮饭的次数。今天她睽违已久重新踏入厨房，亲手做了一桌好菜。「我去学校看你学习的样子，妨碍到你了吗？高中又不是义务教育，是出钱接受教育的地方。也就是说，出钱的人有权利知道学习者在学校里是以什么态度在念书的吧？」听到这完美的正确言论，绯水沉默了，表情也变得严肃。他虽然经历了一个人住的生活，但毕竟是靠着蜜拉露卡的遗产，很难说是完全独立。如果她真的死了也就算了，既然她还活着……那绯水在她面前真的是完全抬不起头来。「……晚餐干嘛还做得这么好吃啊？真让人生气。」「你说什么？」「没什么。」绯水默默地继续吃着饭。真的是——熟悉的味道。能够做出这些料理的人，一定只有蜜拉露卡本尊才办得到吧。做菜的时候，绯水假装在一旁帮忙，注视着蜜拉露卡的一举一动——但她的动作跟手法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虽然不是在怀疑她是冒牌货，可是绯水自己仍无法完全相信她真的回来了。他本来总觉得有些不切实际，没什么真实感。但与她度过的这些平凡日子，逐渐地改变了这样的想法。然而——在他心里，始终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怎么啦？一直看着我的脸？」「……没什么。我吃饱了，先把碗盘收到后面去了。」绯水避开蜜拉露卡的视线，直接收拾起碗盘，开始清洗。基本上，这位充满女王气质的亲人，虽然会做菜，却把其他的杂事全交给绯水。绯水一边洗着碗盘，一边若无其事地问：「我问你啊，你真的不知道露修罗去哪里了吗？」「不知道啊，我才想问你呢。她看起来好像对你很执着，为什么走掉了？」「我怎么知道？」绯水佯装平静，抹去了声音里的情感。他没有面对面询问蜜拉露卡，而是在做家事时顺便问，正是为了要隐瞒他那骚动的心。「她看起来……应该也不是怕我。不过，要是她消失了的话，那多少会有点麻烦。」「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嘛……」「…………你不是不认识露修罗吗？你昨天还问我是怎么跟她认识的…………吸血鬼的事情还有你不知道的吗？」「当然啦。对我来说，除了我之外的吸血鬼都是外人。其他『真组』可能会对自己的血统或是仆人感到一定的责任，但我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因此，我根本没必要在意。」蜜拉露卡走到了客厅，开始看起电视。她毫不在乎地说道。她跟绯水一样，一边做别的事情一边对话，总觉得不是很认真。「那……露修罗是谁？不是『真祖』的吸血鬼……但她却有你所说的那些『真祖』的特征啊。她的血痕能形成纹章，也能用魔眼控制万物，那家伙……到底是谁？」洗完碗盘的绯水，脱下围裙后，也走到了客厅。但蜜拉露卡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你好像很在意她呢。莫非是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移情别恋了吗？」「回答我的问题。如果她是个冒牌货，为什么会跟你有同样的特征？」「你也稍微自己思考一下吧。」「…………喂。」绯水皱起眉头，然而蜜拉露卡还是无动于衷。可能是电视节目太无聊，她耸耸肩后便关掉电视，看着漆黑的画面，蜜拉露卡吟诗般地说出了一连串的话：「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但是其他的『真祖』却并非如此，比起自己的血统——有的人是很认真地在思考吸血鬼这个『物种』的繁荣。过去应该是有这样的人。既然如此，就必须要讨论对策。当她自己毁灭之后，要如何统驭吸血鬼？该怎么在自己的血族之中，培养出如同自己一般的吸血鬼——一定会有人思考这些。要不然，她们不会来寻求我的协助，也不会指责不这么做的我。」「这是什么意思！？除了你之外的『真祖』做了什么吗？我们之前对战的《正统纯血》的吸血鬼，好像为了吸血鬼一族的繁荣，而想要拜托你什么。这跟那个有关系吗！？」「喔，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你跟《正统纯血》对战，活下来了啊？真不愧是我的亲人……不，应该是要感谢你的体质吧。」「不管如何，都是托你的福吧。怎么样，你是要自夸吗？」绯水吐出这句话后，蜜拉露卡露出浅浅的笑容。「是啊，偶尔我也会想要称赞一下自己嘛。我真的是把你养得很好，养得很好呢。」不知不觉中，蜜拉露卡走到了绯水面前。吸血鬼要隐藏自己的气息移动是很简单的事，因此，绯水还来不及拒绝，就被蜜拉露卡紧紧地抱在怀里。「你算是……我自傲的儿子吧？还是算弟弟呢？」「以年龄来看，就算当曾孙都还太客气了呢……」「啰唆，闭嘴。」被她紧紧一抱，绯水的脸埋进了她那过度丰满的双峰之间。那甜美的浓密香味，是其他女生所没有的成熟香气。跟露修罗完全不一样。「放开我……！」「好。」绯水还讶异着……为什么蜜拉露卡这么轻易地就放开他？没想到下一秒，她的嘴唇便凑了过来。他本来以为她会亲嘴唇……没想到，蜜拉露卡只是亲了他的额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对那个冒牌货做什么。如果你有话想说的话，那就爽快地全部说出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已。如果你说你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你相信我吗？」「我不相信你，还有谁相信你啊？」听到绯水不高兴的语气，蜜拉露卡露出了苦笑。看到那从容的成熟笑容，绯水突然觉得很尴尬，连忙离开了客厅。他直接上了二楼，一头倒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茫然地仰头看着天花板。蜜拉露卡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一定知道跟露修罗出身相关的事情。蜜拉露卡的疑问，他为何什么都不问呢？甚至，他也不想伸手拿手机，找枝璃她们商量。为什么？绯水自问自答，他咬紧牙根。照着自己的荧光灯，像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一样，绯水用手遮住双眼，避开光线。「我是在害怕吗？」绯水如此低喃，但没有人能回答他。在熟悉的亲人陪伴下，待在自己熟悉的房间里，但绯水却感到十分孤独。幽暗的地下室，只有古典风味的烛台照映出光亮。添加香料的蜡烛，让地下室里充满了幻想般的色彩跟香味，将这里变成了吸血鬼的据点。主人长期不在的黑檀桌，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蜜拉露卡。时间过了十二点，已经是深夜时分，她来到了地下室。众多的藏书跟红酒，还有十字圣剑查拉之刃沉睡的此处，可以说是她的据点。睡觉的时候，她都是使用之前露修罗在的那个卧室，但除此之外，夜晚时分她大多在此度过。蜜拉露卡拿着一只高级的玻璃杯，打开珍藏的红酒。一股不逊于蜡烛香味，但又互不干扰的浓密香气，瞬间在地下室里扩散。视觉、嗅觉、味觉——她用自己的五官感受体会着红酒，然后看着自己的手。如果有人发现了*断臂维纳斯失去的手臂，应该就是这双手吧——蜜拉露卡的手便是如此的完美，让人不禁怀有这样的幻想。（译注：知名的古希腊雕像，又称『米洛的维纳斯』。）那通透的白皙肌肤，看起来甚至有点病态。任谁都想要碰触，但又怕破坏了这份美感，结果只能远观的、虚幻又脆弱的肌肤。站在所有吸血鬼顶点，君临一切的女王，其肌肤却有不被允许的侵蚀。她的手掌上有一个小小的裂痕。那不是因为皮肤粗糙，而像矿物会出现的那种单纯的龟裂。应该拥有绝对再生能力的吸血鬼，而且还是身为「真祖」的蜜拉露卡，根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伤痕。蜜拉露卡看着自己的手腕，突然将手伸进桌上的白瓷壶里。瞬间，地下室里又出现了新的香味。鲜血的香味。壶里满是鲜红的血液。壶的周围则是散乱了一地输血用的血袋。就算是吸血鬼要喝的，这个量也太多了。而且，蜜拉露卡喝也不喝，只是让手腕浸泡在鲜血里。过了几秒，她将手从壶中抽出来。她擦干了手上的鲜血，马上又露出了纤纤玉手。但是，伤痕依旧存在。可能是早就预想到了，蜜拉露卡的美貌并未笼罩上一层阴影。她的语气带着一点豁达，声音淡淡地扩散在地下室里。「旧的血液果然还是不行啊。」她张口舔舐了手上残留的鲜血。红色的舌头像是要跟手指缠绕在一起似的，充满了官能的魅力。她的眼神里满溢了鲜红的光芒，嘴角露出白牙。「真难喝。血果然还是要直接吸才行呢。」蜜拉露卡说出了所有吸血鬼都赞同的感想，站起身。她披上挂在墙壁上的斗篷，脚步轻巧地外出。夜晚是她的时间。女王要去散步了。深夜——玲奈正打算走去便利商店。照理说，这时间并不适合外出。但今天她睡不着，饮料也喝完了——总而言之，她就是出门了。由于父母亲都因为工作不在家，所以她在夜间出门并没碰上什么阻碍。走到最近的便利商店约五分钟，这条路即便是晚上也有很多人通行，所以几乎不必担心犯罪的问题。然而，这天夜里——路上却一个人也没有。冰冷的空气刺得她皮肤发疼，让玲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她在便利商店里买好饮料后，马上就想打道回府。就在这途中，她与一道修长的黑影擦身而过。「喔。」对方先发现到她，并且转过头来。被对方的声音吸引，玲奈也转过头去。她曾经看过这副美貌。今天在学校家长会时才刚看过她，对方是绯水的——应该是远亲吧。不过，晚上见到她的感觉跟白天不同，现在的她充满了压迫感及妖艳的吸引力。她那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威压感，虽然无法目视，却让玲奈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好痛。」玲奈的脚被绊到，差点跌倒。她伸手扶住右边的水泥墙，勉强撑住，但运气不好，她碰触的部位刚好有个裂缝，尖锐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掌，涌出了一点血。「………………」这几乎称不上是血腥味，恐怕连狗可能也闻不太出来。但眼前的女性却嗅到了这股味道。她的眼神里绽放出灿烂的红光，走近玲奈身边。「你站得起来吗？」她露出微笑，伸出纤纤玉手。可是她的眼神不是看着玲奈的手，而是其上的血珠。鲜红的嘴唇并没有掩饰，就这么大刺剌地吐舌舔了起来。她很明显地是有别的意图才靠近玲奈。「光闻味道我就知道……你是处女吧。那血珠，就送我一点吧。」明明是要人家分她东西，但她的语气却接近命令似的口吻。玲奈全身僵直，动弹不得。被那鲜红的眼睛所凝视，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束缚住了。然而——她似乎在哪里看过这眼神。那眼神跟露修罗有点相似……不，她是在更早之前看过的。就是在她丧失记忆的运动会之前。不，要更往前追溯的话——应该是在以前刚入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绯水的那时。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当时有人叫住她，接着她一回头——那恐怖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复苏，又像是肥皂泡沫一样消失。错综复杂的记忆让她的意识混淆，以致于她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女性以指尖拭去血珠，甚至将嘴唇贴近她的伤口。宛如绅士一般，恭敬地拾起少女的手，想要一亲芳泽的美女。这看起来有点淫靡的画面，就在即将实现之前，被一位可爱的碍事者给阻止了。「到此为止。」蜜拉露卡回头，枝璃一脸严肃地站在她面前。「狩夜、同学…………？」玲奈茫然地呢喃着。枝璃一脸严肃，催促着她赶快回家。「一个单身女性，这时间不应该外出。快点回家吧。」这句话虽然也适用于枝璃本身，但她的话里带有不容分说的说服力。尽管如此，玲奈还是有点犹豫，呆站在原地。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不仅如此，过去的那团黑色迷雾还在她心中蠢动。她不想将枝璃卷入——玲奈是这么想的。「那个…………」「快点！」听到枝璃尖锐的斥责声，玲奈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同班同学跟同学的亲人——玲奈不安地看着对峙的两人，微微鞠躬后，迅速离去。等到玲奈一消失在视线范围中，枝璃便朝着蜜拉露卡，毫不犹豫地举起圣枪『银枪』。「不用这么夸张吧？我做了什么吗？」「碰到想要对人类进行吸血行为的吸血鬼，没必要手下留情。」「可是我没想要吸她的血啊。」蜜拉露卡趁枝璃看不清楚的时候，将刚刚从玲奈身上擦下的血珠，抹在手背的伤痕上。宛如干裂的土地吸进水一样，鲜血马上就被皮肤吸收，将手上产生的伤痕给补了起来。只不过，肌肤瞬间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随着鲜血干掉，伤痕也恢复成原状。「就连新鲜的处女之血也不够吗？」「……这是什么意思？你果然还是像一般的吸血鬼一样，一看到纯洁的处女之血，就情不自禁了吗？」「硬要说的话，我是比较喜欢男人的血。而且，还是要勇猛果敢，濒死之人的血才行。不会有死掉之后那种腐烂的味道，这样最好，而且还有独特的味道。」「真噁心。反正你就是个吸血鬼。」「约翰的女儿，你没资格这么说我吧。」枝璃的眼睛里带着杀气，她扣住扳机的手加重了力道。「请不要在我面前，再度提起我父亲的名字……！」「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就像我也是一样。不过，在这里遇见你，应该不是偶然吧……」「由于已经确认了你的嫌疑，因此我来带你回去侦讯。你从很多地方收集了大量的血液，对吧？对一个吸血鬼要喝的量来说，那实在是太多了。我实在不相信喜欢新鲜血液的你，会囤积那么多的量。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枝璃提出问题，她慎重地跟蜜拉露卡保持着距离。就算对方是「真祖」，只要能够击中头部或心脏，银弹一样能够造成致命伤。但要是被她躲过的话，就一点效力也没有了。对一般的吸血鬼来说，不管是威吓或是牵制，这都已经很足够了。但目前的对手是蜜拉露卡，如果不能一击就中的话，反而是枝璃会有危险。「回来又怎么样？我回我自己的家，有什么不对吗？而且，吸血鬼想喝血，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可不是那种烂好人，会完全相信红城同学或你所说的话。照理说，应该已经毁灭的吸血鬼再度出现……原来如此，这是常有的事呢。不过，如果是红城同学已经确信毁灭的吸血鬼，就绝对不可能再度出现。你到底是谁？」「你好像很相信我的亲人嘛。」「………………！」枝璃的脸上迅速泛起一片潮红。蜜拉露卡微笑着继续说：「因为绯水说我消灭了，所以你相信他。然而我现在却回来了，因此你又怀疑我。然后现在用枪指着我。小女孩，你是为了什么这么做呢？就算我是冒牌货，你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小女孩，你是为了谁呢？」「我才没有…………！」枝璃扣下扳机。也许是心里的动摇影响了她的枪法，子弹射出的轨道有点偏离。尽管如此，子弹还是朝着蜜拉露卡的脸，迅速飞去。只不过，子弹没有击中。蜜拉露卡连躲也没躲，她只是伸出右手，随意地在脸前一挥；她一弹手指，便化解了子弹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抓住银弹。「手腕不错嘛。看来，半吸血鬼是最强的吸血鬼猎人，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呢。」「那都是迷信而已，只不过是把肮脏的工作，硬塞给带有肮脏血统的人罢了……！」「那你是为谁而战呢？就算被白眼，也想当人类吗？还是……你现在是为了男人呢？」「闭嘴！！」枝璃的右手想要继续扣下扳机追击，但蜜拉露卡的左手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右手。她握住了枝璃的整只手，像是要连手带枪一起捏烂似的。枝璃无畏地扣下扳机。但结果还是一样——尽管距离这么地近，子弹还是被蜜拉露卡的右手给挡了下来。「真是了不起的手腕。这回毫不犹豫地瞄准我的心脏啊，你真的是来毁灭我的呢，但是啊——」「你想说，以我这个程度要跟『真祖』对战还差得远吗……？感觉就像是最后大魔王会说的话呢。」「大魔王啊……吸血鬼想要吸血，这是一种罪过吗？」「你刚刚想要对世罗同学做什么？」「没什么。只是刚好有个妙龄处女经过，我想要试试看她鲜血的效力罢了。仅仅如此。」蜜拉露卡讲得毫不在乎。枝璃皱起眉头，再度反刍她的行动。那血液的量多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确，作为食物来说，实在是太多了。那她是打算用在什么事情上呢？试用鲜血的效力？这是为什么？吸血鬼除了吸血之外，还有什么时候会用到血？平常她绝对不会这么想，但现在她试着设身处地，换成是半吸血鬼的自己，去思考蜜拉露卡的目的。但在找到结论之前，蜜拉露卡便先发问：「露修罗那个吸血鬼在哪里？」「为什么你要问这个？你跟她的失踪，果然有关系吗！？」「你是在担心吸血鬼吗？」蜜拉露卡嘲笑着。枝璃本身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意图，她咬了牙，仍继续说了下去：「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找她……？说到底，她到底是谁！？」「我不是说过了吗？她是个冒牌货。不过，现在我连她也想拿来试试看，就算是备胎也无所谓。」「…………！？」枝璃反射性地再度打算扣下扳机，她加重了手指的力道。同时，蜜拉露卡也加重了手上的力量。那蛮力让枝璃的脸痛苦地扭曲，她的骨头可能已经裂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扣下扳机，同时蜜拉露卡也采取了行动。她并拢的四只手指，伸出了锐利的爪子。枪与爪，必杀的武器彼此交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阻止了这激烈冲突的一瞬间。「住手。」两人同时回头。站在她们眼前的是绯水。他穿着家居服，只披着一件外出用的外套，打扮十分休闲。他吐出白烟，夜里的冷风侵袭着他的身体。「都到了这个年纪，别在路上跟人打架好吗？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绯水的语气虽然一如往常，听起来懒洋洋的，没什么劲，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看到交情匪浅的同学跟养大自己的亲人就要打起来，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晚上在外面乱晃，这我实在无法认同耶。你会被警察叫去辅导喔。」「你还好意思说吗？小时候你不是就常常带着我跑来跑去？重点是，你们两个人赶快分开。『真祖』大人面对半吸血鬼的小鬼，有什么好生气的啊？」即便对手是蜜拉露卡，绯水依然毫不退缩。他自己虽然已经习惯被打到遍体鳞伤，但可不能对枝璃见死不救。人。」绯水出言警告枝璃也要收敛一点，但她却毫不退让。「她刚打算吸世罗同学的血。你才是呢，请不要把这种恐怖的亲人随便放出来。」「……她是这么说的耶？」绯水以半侰半疑的语气，将话锋转到了蜜拉露卡身上。然而蜜拉露卡却四两拨千斤地淡淡回答：「我不会说我对血的味道没有兴趣，但我还不至于想去吸坐你邻座的少女之血。我只是请她分了一点血给我而已。而且，是她自己流的血呢。如果想知道的话，你们可以去调查她的伤口啊。」「……她是这么说的。用尖牙咬的话虽然不行，可是吸流下来的血应该无所谓吧？只是画面看起来有点噁心罢了。而且，如果被吸血鬼舔伤口的话，血会比较快止住呢。脖子上的伤口不会一直流血，也就是这个原因啊。」「这种事不重要！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啊！？」话说完，枝璃便以空着的左手捂住嘴角。这本来不是她该讲的话。养育自己的亲人跟她，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她不应该逼迫绯水面临这样的选择。而且她明明就没有要绯水站在她这边，或者是依赖绯水的念头啊。但身为当事者的绯水，却把枝璃的质问当成是耳边风，他提不太起劲地搔搔头，然后悠然地说：「要说我站在哪边，两边我都站啊。不过，要是你们在路上打起来的话，真的会给人家添很大的麻烦，会两败俱伤的。」绯水叹了口气，将背着的东西往前一推。那东西不仅具有压倒性的重量感，前端还刺进了地面。十字圣剑查拉之刃。绯水为了避人耳目，还是拿布将剑包了起来。但从那十字形状看来，蜜拉露卡跟枝璃马上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算有程度上的差别，但对于吸血鬼跟半吸血鬼来说，这都是能让她们的再生能力无效化，甚至令她们当场死亡的最强武器。「你们两个人都很怕这个吧。就算我不用这个砍你们，光是让你们看一下或是听到声音，一切就会结束了。」绯水的手碰触到包裹着查拉之刃剑身的布，另一只手握紧拳头。只要露出十字架的本体，两人就会停止动作，最起码动作也会停滞。即使闭起眼睛，只要听到他拳头敲下宛如音叉般的回音，就能得到跟听见圣歌合唱几乎相同的效果。不管如何，争斗都会停止。只不过，前提是绯水必须能采取行动才行。身体能力凌驾于一般人类的两人，想要马上拉近距离，制止绯水的动作，这对她们来说，并非难事。但是这么一来，她们就会彼此暴露出空隙。三边互相牵制，三者都停下了动作。在紧迫的停滞之中，年长者先放下了身段。「你还真是个多情的家伙呢。不只对冒牌货，连半吸血鬼你也这么执着，我可不记得有把你养成这样的男人。」「不要讲那种会惹人误会的话。要不是被你养大，我才不会跟吸血鬼还有半吸血鬼扯上关系。」蜜拉露卡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放开了枝璃。「我暂时不会回来，不用帮我准备餐点了。」「………………」绯水没有回答，他走到枝璃面前，想要保护她——还有避免她进行无谓的追击。蜜拉露卡一扬斗篷的衣襬，融入了夜晚的街道。绯水伸手拦阻了想要追上前去的枝璃。「放弃吧，你没有办法的。」「子弹是有效果的。你也看到了吧，她的右手烧烂了。」「是啊。」绯水的脸蒙上一层阴影。的确，在蜜拉露卡离去之前，他看到了她的手掌。从那状况来看，他马上就猜到蜜拉露卡用手接住了子弹。既然接住了发热的子弹，当然多少会被烧伤。更何况是银弹，对吸血鬼的肌肤来说，会有比发热的疼痛还要来得大的伤害。「……不过她毕竟还是接住了子弹啊。面对一个可以接住你子弹的对手，你想要怎样？如果赤手空拳地打，你一定不会赢的。」尽管半吸血鬼拥有凌驾于人类的身体能力，但还是远远不及纯粹的吸血鬼。如果身为自己父母的吸血鬼，程度远在敌方吸血鬼之上，那或许还能拼命一战，也有可能会赢。然而对方可是夜里的「真祖」，这根本没有胜算可言。「那如果是你的话，就赢得了吗？你要是用那把剑刺穿她的心脏，或是斩断她的头，大概有胜算吧。但你做得到吗？」「……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不可啊。」绯水避开这个话题，一直看着蜜拉露卡离去的路线。「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有人托梦告诉你的？」「我睡不着，到了一楼之后，闻到了血腥味。下去地下室后，发现那家伙不在，但却有很多装满血的壶。那些量若是拿来喝的话未免太多，而且那家伙也不会这样喝血，所以我有点在意，才跑出来找她。为了以防万一，我把查拉之刃也带了出来，事情就是这样。你们呢？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只是，看来她想要喝处女的血不是随兴而为……还有…………」「还有？」蜜拉露卡问了自己露修罗去处的事——不知为何，枝璃就是说不出这句话。自己会想要追捕蜜拉露卡是有原因的，就是跟大量的血液搬运有关——这件事她也无意说出口了。「没什么。总而言之，不管她怎么说，要是下次她再想要吸人血的话，我就会开枪射她。你不要来碍事。」「………………」「你…………要站在人类这一边。」枝璃没有看着绯水，她对表情严肃、始终保持沉默的绯水如此说道。「喉咙好渴喔。」没有人的废墟里，只有空虚的呢喃声响起。说话的人，听起来疲惫不堪。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她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吸血了。露修罗坐在一张斑驳的椅子上，低垂着头。她的模样，仿佛像是来告解的迷路小羊。吸血鬼来告解，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但一想到这个场所，又不能说她错了。露修罗目前当成据点的地方，是以前礼拜神的教堂。虽然她下定决心要离开清堂市，但又一直犹豫是否该到遥远的地方去。可能是——还有留恋吧。另一方面，她也觉得掌握自己来源的关键，应该就在她清醒的场所四周。所以，她决定以清堂市的邻镇为据点。为了不让绯水他们发现，她尽可能地找了个渺无人烟，而且就连白天也不会有日光照进的安定隐藏处，最后便选择在这里落脚。吸血鬼待在教堂里，一定没有人想到吧。神圣的场所，排斥着魔物的进入。露修罗一开始光是连接近都犹豫了很久，但一进到里面之后，赫然发现是个很平静的地方。这里变成废墟之后又经历了很长的时间，十字架跟圣母像那些神圣的象征都已经撤除，因此也没有人会接近，要作为隐居的地方是最理想的。老实说，可以做的事情，她已经都跟绯水调查过了。自从认识了枝璃后，她也借重了搜魔课的力量。尽管如此，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露修罗要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去探索也有困难。她害怕外出。不是日光的问题，而是怕遇到人。她怕自己想要吸人的血。离开绯水后过了一个礼拜左右，一种猛烈的「饥渴」便袭向她。那是一种狂乱的饥渴，让她几乎想要抓破自己的喉咙。她将近一整天都躲在棺材里。但在某个程度上习惯了之后，她还是感觉到一股幽暗的情绪在心中翻腾。自从有了这种自觉，她便害怕外出。她强迫自己一整天都窝在棺材里睡觉。只要她有那个念头，其实得到血并不困难。驱使魔眼，就能不使出尖牙攻击别人的喉咙吸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这么做。只要一有这种想法，她就会想起绯水的脸。那表情不是在责怪她，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这让她感到犹豫，也阻止了她使用魔眼。结果，她只敢到附近的网咖去借淋浴间使用。这种时候，她也只是隐藏了自己的身分，乖乖地付了钱。会付钱也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绯水曾经说过，要照规矩付钱的话。她手头上的钱也因此少了很多。她只带了之前拿金币去换所剩下的一些钱，还没有换钱的金币都留在了绯水家，所以要是这些钱用完的话，她就没戏唱了。这在人类的社会里代表什么意思，她还算有自觉。「……要去『打工』吗？」她试着提出这个建议，但却没有人吐槽她。要是绯水跟芽依在的话，一定会说「你不可能的」、「这样会给别人添麻烦，不要这么做」。「哼、哼。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下贱的事情！我、我可是人类要向我朝贡的存在呢。这些小钱，你自己去挥汗赚取吧！！」明明没有人跟她说话，她却自己自顾自地接了话。那个你——绯水根本不在这里。她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为了不让眼里渗出的泪水落下，露修罗用手背将泪水拭去。她叹了一口气，走到外面去。一如往常，漫无目的地在周围闲晃。太阳已经西下，没有必要在意日光。她茫然地走着，最后来到了拥挤的商店街。这里十分热闹，尤其随处可见圣诞节的装饰。早先一步抢得商机的店家，已经开始办起了特卖。「圣诞节啊…………」对吸血鬼来说，这是十分忌讳的日子。最好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比较好。但根据绯水的说法，那是指信仰虔诚的欧洲。这里是日本，只要不接近正式的教堂，应该都没有问题。包含绯水在内，街上的人们根本无心庆祝神之子的诞生，圣诞节只不过是恋人们卿卿我我的活动庆典罢了。绯水的亲人似乎会以庄严的气氛迎接这一天，甚至还说——要绯水赶快找个女朋友，一起度过甜蜜的圣诞夜。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绯水这么说的时候，露修罗打了他一巴掌。「哼，兴奋什么啊？」她对着路过的情侣吐槽。情侣聊着圣诞节的计划，让她感到莫名的愤怒。绯水……会做些什么呢？今年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所以应该会两个人很开心地过吧。露修罗握紧拳头，在夜晚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她知道，自己最好趁还不想要吸人血的时候回去比较好。然而她还是继续往前走。她寻找着不知在何处，甚至不知到底是否存在的——自己的容身之地。「如果问魔女也得不到答案的话…………就只能问他了吧。」露修罗的嘴巴抿成一条线，她祈求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知道吸血鬼跟「真祖」事实真相的少数线索。

第五卷 第二章 真红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