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槛中黑蝶 序前

<p>花瓣似的雪一片片飘落。</p>

<p>这一席花的地毯，让人不忍踏足。宛如梦境。</p>

<p>“想要诛灭的话就去做好了，一切与我无关。”</p>

<p>如冰一般冷凝的双眸。他丢下这样一句事不关己的话，语气也冷得让人难以忍受。他的表情、声音、都没有任何感情。“一切与我无关”——这句话就代表了他的一切。</p>

<p>或许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甚至露出了微笑吧。</p>

<p>算了吧，谁知到他对自己所抛弃的东西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呢？</p>

<p>我知道了——我这样回答道，然后离开了他身边。</p>

<p>……然后，他的一族，就这样灭绝了。</p>

<p>☆☆☆☆☆☆☆☆☆☆☆☆☆☆☆☆☆☆☆☆☆☆☆☆☆☆☆☆</p>

<p>轻而易举毁灭他全族的王，就站在他视线的前方。</p>

<p>“……孩子，选择吧。你是要你的性命，还是要这个桃子？”</p>

<p>已经变成孤身一人的他，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新鲜欲滴的桃子，回答道：桃子。</p>

<p>他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他们一族的人原本就不会对生命太过执着。正因如此，他的族人很少，少到一夜便被灭绝的地步。</p>

<p>王眯起了眼睛，冷淡的双眸中透露出少许兴味。</p>

<p>“你放弃生命选择了桃子是吗？那等你吃完我就要杀了你哦。”</p>

<p>“不，我不会吃它，我要把它埋起来。”</p>

<p>只不过是不想再活下去所以才选择桃子的——他如此说道。而且，他认为埋掉桃子是个好主意，既然他已经要死了，那这样做更好。</p>

<p>种下的话，或许有一天，他会长成一棵桃树，开出满树的桃花，结出挂满枝头的果实，而后随着四季更迭，在遥远的未来，形成一片淡红色的桃林。</p>

<p>让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成为他们一族的墓碑，应该也不算是太坏的结局吧。</p>

<p>呵……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其实对他们一族而言，恐怕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梦幻般的墓碑了吧？事实上连他都为自己竟然还会有这种哀伤的情怀而惊讶。</p>

<p>……或许是因为这漫天飞舞的雪一般的花瓣吧。</p>

<p>这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花很美。这种感情是真的——让人有种这幅画面永远都不会改变一般的错觉。所以他才想要把桃子埋掉。</p>

<p>王挑起眉毛，有些恍然地看着快要死去却还在微笑的孩子。</p>

<p>“你真的是——你们不是一族吗？你好像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选择活下去复仇。”</p>

<p>“或许吧。不过很不凑巧，我对这种事情并不关心。”</p>

<p>难以想象这是在全族刚被杀死后会说出的话。他不像一个孩子，一点也不像。</p>

<p>“你——没有‘人类的感情’吗？”</p>

<p>孩子看着王，笑了。</p>

<p>看着他露出的苦笑，更让人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孩子。而能在这种情况下露出那种笑容的，也绝不可能是个孩子。</p>

<p>“……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一族就是这样，所以才会被你所灭不是吗？”</p>

<p>的确如此。</p>

<p>天空忽然下起雾一般的小雨。</p>

<p>王默然地将桃子丢给他。孩子接住后，开始认真地在地上挖起坑来，准备埋掉桃子。雨水让泥土变得更柔软，他沾满了泥巴和汗水的侧面，看起来是如此的认真，还带这一点欣喜。和刚才苦笑时完全不同，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孩子。</p>

<p>王试着开口道：</p>

<p>“你要侍奉我么？”</p>

<p>“对不起呢，我的君主不是你。”</p>

<p>“我不明白，像你们这样的性格应该不懂得什么是忠义和恩情吧，所以我觉得你会说这种话很不可思议。”</p>

<p>“是啊，我也一直对他们为什么要侍奉先祖感到不可思议呢。”</p>

<p>但在这场花瓣雨中，他似乎开始明白了。</p>

<p>因为这是我们一族的选择。</p>

<p>因此，才会招惹上他们吧。</p>

<p>“我不懂什么是忠义和恩情，我们之间不是利害关系，也许也并非主从关系，但是——不是他们就不行。或许，是我们一族欠了他们什么吧。”</p>

<p>只是这样而已，我们选择了他们。</p>

<p>“任何东西都会在最终走向消亡，只要它存在于这个大地上，总有一天会消失。我们一族也不例外，让我们灭亡的也不一定是你——而你，总有一天也会死去，哪怕我不报仇，你也会死。”</p>

<p>他的话里没有丝毫讥讽或嘲笑之意，淡淡地回响在细雨之中。</p>

<p>小心翼翼地，像对待某个重要事物一样，孩子将粉红色的桃子放进挖好的坑里。在他短暂的一生里，或许只有种下这个桃子才是最有意义的事吧。虽然有点遗憾，自己看不到开出满树芳华的它，但也只是一点而已。</p>

<p>“我并不想为你而死，特意浪费我的人生——你懂吗？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为了你花费我一点心思。与其为你浪费人生，不如用在这个小小的桃子上。我连一句怨愤的话都不想对你说，如果你要说这就是我的报复，那就算是吧。”</p>

<p>也就在这时，王才察觉到，这孩子并不是没有感情。面对一族的灭亡，没有人能毫无感觉。只不过他不愿意将自己心中的感情发泄到王的身上罢了。事实上，他连憎恨都吝于给予。</p>

<p>“你是说我在你人生里连这个桃子都不如吗？”</p>

<p>“是啊。”</p>

<p>直视着王的目光冷淡得近乎傲慢，宛如玻璃一般冰冷。然后，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p>

<p>毫无侮蔑之意，就像在看着朋友一样，温和的微笑。</p>

<p>“你会怎么样，一切与我无关——我的人生自由我的价值。”</p>

<p>他看着被称之为霸王的男人，如同看着路边的一颗石子一样。</p>

<p>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在场，看着这个被灭族之后仍然能带着一脸祥和的微笑，说着不想复仇的孩子，恐怕会把他当做圣人吧。</p>

<p>但王却觉得他一生从未见过如此邪恶的人。</p>

<p>那孩子带着宛如神祇的微笑完全无视霸王的人格和存在，将他全盘否定，就像在说“你的一切都对我毫无价值”一样。</p>

<p>此时如果王杀了他，那就是他赢了，就等于王承认了自己是个毫无价值的人类，但王也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孩子，他原本就打算斩草除根。</p>

<p>无论是放过了他还是杀了他都是自己输了吗？原来如此，王低喃道。</p>

<p>“是吗？你是当代的——啊！”</p>

<p>孩子微微地笑了。</p>

<p>就这样，在细雨迷蒙中，他那一族就此灭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