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二章

第二章·表道路和影子战斗后的第五天早晨，我抵达了可尔歇亚首都·卡林的城门前。所幸在那之后就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战斗，和我擦身而过的，只有将物资运往玛尔村的马车而已，真是一段悠闲的旅程。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卡林的北门。厚厚的城墙包围著城堡，等距间隔的监视塔上永远都有目光灼灼的卫兵在看守著。听说这里在被女王陛下统治以前，曾是一个激战不断的战场，但是这座城堡却从来不曾被攻陷过。以此处为首都的可尔歇亚王国，如今已是如日中天的强国，许多追求财富与名声的人们，从世界各地不断涌来。因此，为了缴付通行费的人们，在城门前排出一条长长的人龙。好奇怪喔，卡林的北门只有一条通往中央平原和玛尔湖的道路，不应该会有这么多人才对啊。「哇，看样子可能要等到中午过后才进得去了呢。」一听见我小声地这么说，垂在背后的兜帽便开始蠕动，发出「哔——哔——」的抗议声。是卡纳和小优。不，更确切地说，应该只有小优。她可能是以为没午餐可吃了吧？「没、没关系啦。我们还有很多水果乾，存粮也还有一天份。」我悄悄地对著背后说，于是骚动便停止了。……真好懂。草人是由魔法制造出来的东西，应该不需要进食才对，可是为什么小优老是对食物这么敏感呢？「话说回来．卡林真的很大耶。」在至少有三十公尺高的城墙后方，耸立著卡林的标志——一座比城墙还要高出好几倍的「尖塔」。尖塔旁边则是城堡。从这里到城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城堡看起来却仍这么庞大，可见实际的大小有多么惊人。我在进行石碑巡礼的时候，曾经造访过这里，不过两次都是从「地下卡林」来到这里的，因此这是我第一次正大光明地从城门进入。暗族会在阳族城市的地底下建造属于自己的众落，并以其为根据地，在亚连西亚各地旅行。不过，现在我已经是女王陛下认可的圣神官，要是再从地下卡林进城，似乎有点奇怪。就算前面那个看起来像商人的大叔一直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就算站在我身后的卫兵始终紧握著手中的剑……可是，我就是我，我是堂堂正正的。（可是，还是有点恐怖……）我握紧项炼，心里想著卡纳克先生。卡纳克先生真的是一个率直、温柔又优秀的人。要、要、要是能和那样的人共度夜晚……回想起以前竟然有这种想法，我忍不住深自反省。但是，我喜欢卡纳克先生，只要是他，不论对我做什么我都没关系——我的心意至今仍然没有改变。我想要把卡纳克先生从莉洁的诅咒中解救出来，让他回到玛尔村。而我的第一步，不想从后门跨出。所以我要抬头挺胸地通过这里。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抬起头，正好看见一辆乘著一对男女的马车，刚经过我排的队伍旁，往城门驶去。男子身穿银色盔甲，腰间垂挂著宽剑。他用披肩遮住脸的下半部，因此我看不出他的样貌，但一头火红的头发令人印象深刻。女子则有著淡绿色的短发以及金色的眼睛，身上穿著用鳞片制成的鳞甲，马上挂著一把橙色的巨剑。这个人也用披肩遮住了嘴巴，所以也看不出她的长相，不过在和我擦身而过时，她对我投以锐利的视线。她、她讨厌黑暗精灵吗？好可怕喔。那两个看起来像冒险者的人，在城门前下了马，从包包里拿出什么东西给卫兵看，接著就直接进入城门，消失了踪影。可恶——好诈喔。这条队伍再怎么看，也要排两、三个小时吧。不管我怎么嘟嘴，队伍也不会变短。我叹了口气，望向长长的队伍。数小时后。队伍慢慢地缩短，总算快轮到我了。我付得起通行税吗？钱够不够啊？我身上只有2325耶尔。这种名为耶尔的货币，是可尔歇亚、赛连迪亚、菲尔格特的共通货币；而位在东北方的加萨拉、塔隆和密斯堤卡，则是继续沿用古代的铂币、金币、银币和铜币。10铜币等于l银币，10银币等于1金币，10金币等于1铂币。顺带一提，1铂币相当于1000耶尔。我想，一个人的通行税，顶多100耶尔吧，所以我打算用剩下的钱吃午餐，然后找间旅馆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再前往城堡。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总算轮到我了。「……好，下一个……！？」排在我前面的商人大叔走进城门后，卫兵一看见我的脸，就露出紧张的神色。「是黑暗精灵啊。」卫兵用单手做出信号，随即就有五名卫兵涌上来围住我。「怎、怎么了？」我把手伸进背包，悄悄地握住魔杖。「我是卫兵队长马宾。请你跟我走一趟。如果你拒绝，请恕我们无法让你通过这里。」都已经等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拒绝呢。我在马宾先生的带领之下，走进了一间像是卫兵休息室的小屋里。小屋很简陋，墙壁上挂著长枪和盾。我遵照指示，乖乖地坐在小屋中央的椅子上后，我的左右两侧便各站了一名卫兵。「呜呜……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马宾先生坐在我的对面，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纸，再把纸和羽毛笔一起递给我。「这是规定，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名。」纸上写著「入城誓约书」，内容包括「不得在镇上作乱」、「每天必须刷三次牙」、「不得任意使用魔法」、「不得食用人类及其他种族」等细项，以及对于每一项规则的罚金。原来暗族从城门进城，会变成这样啊。我浏览了一下文件内容，看到最后一行文字时，惊讶得眼睛都快飞出来了！「此外，暗族须缴交2000耶尔之通行税……这不会太贵吗！？」马宾先生摇摇头，不理会我的抗议。2000耶尔……要是在玛尔村，不知道要卖多少条鱼才能赚到这些钱呢。虽然鱼的大小也会影响价钱，不过若以一条2耶尔来算，五条就是10耶尔，五十条就是1OO耶尔……居然要卖一千条鱼才能赚到这些通行费！？这样玛尔村就没有鱼了吧！「对不起，虽然我很乐意按照女王陛下的意思，让暗族由正门进入城内，但是暗族的人们脾气很暴躁，总是在镇上闹事。酒吧的桌子、椅子、旅馆的地板、损坏的商品……被他们破坏的东西，简直不胜枚举。」「可是，那、那不是他们故意的——」「这跟是不是故意的无关。问题是修缮的费用要从哪来啊？受损的信用已经没办法弥补了。就算把他们关进牢里，牢饭也要花钱啊。」呜啊，无法反驳。「所以，就请你签一下这份文件，并支付2000耶尔的费用吧。」我只好顺著他的话，用羽毛笔签下名字，真的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包从背包里拿出来，将两张l000耶尔纸钞放在桌上。啊……我拚命工作，从卡纳克先生和村人们那里领到的薪水……呜呜。我一边玩著项炼，同时不经意地这么说。「什么！？你说你是圣神官？」马宾先生满脸惊讶，手拿著文件看著我。「……这样啊，原来你就是玛尔村的圣神官——妮娃啊！？」「呃，是、是的。」卫兵忽然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并和我握手。「原来是这样啊，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你在晓之信徒里，可算是小有名气呢。」小有名气？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你可能是全可尔歇亚，不，全亚连希亚唯一的暗族圣神官啊。虽然向你收了那么贵的通行税，不过还是请你加油喔！」「是、是的！谢谢您！」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变得高兴了起来。因为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认同。「好吧，先不管这个，你的兜帽里藏著两只小动物，对吧？」咦！？我、我、我并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只是觉得不能让他们露脸而已嘛。「小动物也要课通行税。每只50耶尔。」咦咦咦咦！？「虽然没有必要确认小动物是什么，但可以请你付钱吗，妮娃圣神官？」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钱包的模样了。就这样，我总算离开了小屋，踏进了卡林的街道。唉，话说回来，2100耶尔的费用，还真是大失血耶。就算想住旅馆，最便宜的房间也要300耶尔。然而我手上的钱只有……225耶尔。堂堂一国的圣神官，怎么可以在王都野宿呢？可是，我又不想去麻烦圣神殿。一个应该要照顾玛尔村的圣神官，不但擅自跑来这里，还因为没钱而去拜托首都的圣神殿，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呜呜，早知道就不要逞强，从地下潜入就好了。）想到这里，我立刻甩甩头。我已经不是旅人、冒险者或石碑巡礼者了。我可是堂堂可尔歇亚·玛尔圣神殿的晓之信徒，更是圣神官呢。（虽然钱都花光了，但这样比较好。）我对自己打气，并挺直总是容易灰心丧志的背脊。而且，以前玛尔也说过：『如果眼前有轻松和艰苦两条路可选，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艰苦。』为了寻找变成魔王的卡纳克先生，这趟旅行其实并不轻松。我把玛尔的话深深烙印在胸口，挺起胸膛面向前方。而就在这时——「喂。」忽然有人叫了我一声，让我吓了一跳。刚才早我一步先进入城门的那对男女，正牵著马朝我走来。「请、请问有什么事吗？我、我身上没有钱喔。」虽然自己先说出这种话有点尴尬……但一想到我是真的没钱，就忍不住悲从中来。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接著大声地笑了出来。「不，我们没有那种打算。」男子把披肩取下，露出了脸。接著，女子也跟著取下了披肩。「我在想，你会不会是跟卡纳克一起待在玛尔村的妮娃啊？」我惊讶得几乎跳了起来。对了，我有看过这两个人。「你们……是列尼伍斯先生和莉莉露小姐……！」他们是卡纳克先生的同学，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列尼伍斯先生他们牵著马，和我一起走在大马路上。我朝列尼伍斯先生偷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尽量走在他后面，与他保持一步的距离。列尼伍斯先生声名远播，就连位在边境的玛尔村，他的名字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赛连迪亚尚未建国前，为了抵抗杰德联邦的侵略，战争在可尔歇亚西北部的中央平原不断上演。此时出现在那里的，正是列尼伍斯先生。他从中央平原的西南部阻断了杰德的侵略，转瞬间就扩大了势力范围，与可尔歇亚携手筑起稳固的防线。要是没有列尼伍斯先生，中央平原现在可能已经被杰德统治，说不定还成为杰德侵略他国的根据地了呢。之后，拥有可尔歇亚这个后盾的赛连迪亚，便建立了王国。不难想像，中央平原战役的功劳，正是赛连迪亚得以建国的要因之一。被人们赞颂为「赛连迪亚的英雄」的列尼伍斯先生，光是和我这个区区一介暗族圣神官并肩而行，就让我觉得战战兢兢。而且，列尼伍斯先生在玛尔村所说的话，至今仍深深凿刻在我的心中。骯脏的黑暗精灵。他这么称呼我。当时列尼伍斯先生是因为刚得知优莉叶小姐的悲惨遭遇才会如此震惊狼狈，而且他事后也向我道歉了，因此我并不会记恨。话虽如此，我还是没办法打从心底为重逢感到开心。……真是复杂。「话说回来，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和妮娃碰面呢！」走在我身旁的莉莉露小姐，高兴地对我微笑著说。莉莉露小姐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一个冒险者，不但个性豪爽，身上还飘著土和风的味道。「对了，你们两位为什么会从卡林的北门进城呢？」听了我的疑问，莉莉露小姐便耸耸肩说道：「因为北门的人最少啊。要是去其他城门，就得等很久呢。」原来如此。原来大家都不选择离自己最近的门，而改从北门进城，所以才会那么多人啊。「那妮娃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玛尔村的修道士吗？」走在前面的列尼伍斯问道。「啊，那个，我已经变成圣神官了。」啊呜，跟列尼伍斯先生说话，果然还是会紧张。「什么？原来是这样啊！？」列尼伍斯先生转过头来，睁大了眼。「你好棒喔，妮娃！我也好替你高兴喔！」莉莉露小姐开心地拍著我的肩膀。「那卡纳克呢？那么小的村子，应该不需要两个圣神官吧？」我顿时停下了脚步。对了，这两个人还不知道啊……「卡纳克他还是在玛尔村……咦？」我抱住莉莉露小姐，哭了起来。「怎怎怎、怎么了？为什么？我说错了什么吗！？」莉莉露小姐慌张不已。她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当卡纳克先生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再度浮现脑海，我实在忍不住苦闷和悲伤的情绪……眼泪根本停不下来。「这里不好说话，总之我们先前往赛连迪亚大使馆吧。到那里之后，你再好好地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好吗？」听见列尼伍斯先生温暖的话语，我只能点点头。第二章·里花束翌日，我一早就离开城堡，来到镇上的学校。这栋远比图书馆小的木造建筑，散发著木材的香味，令人彷佛置身于树木之间。我有时会来这里担任临时讲师，替孩子们授课。「好——大家安静。」我拍拍手，五个像白兔般可爱的孩子便陆续就座。「今天要上的是世界史。请打开课本第四十三页。」啪啦啪啦的翻书声响遍教室。「那么，就从第五行开始念吧。首先……」我指向坐在前排最左侧的孩子。「梦幻界伊斯特利亚，分为白梦世界·中央伊斯特利亚，以及黑梦世界·混沌伊斯特利亚。两个世界的维持，都仰赖现实世界中亚连希亚人们的梦境。幸福的梦会被送到中央伊斯特利亚，其他则会被送到混沌伊斯特利亚。」「好，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念得很好。」我拍一下手，示意她坐下。「接下来就由隔壁的伊雷萨继续念。」「是。」他和安妮一样，努力地用他柔细的声音大声朗读。「混沌伊斯特利亚是一个混沌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混乱不堪。中央伊斯特利亚的人们无法存活于混沌伊斯特利亚中，因此绝对不可踏进去。」「好，到这里。下一个是乌卡斯。」伊雷萨坐下后，原本在发呆的乌卡斯便站了起来。「中央伊斯特利亚的中心，有一座名为净化之塔的东西。塔底有一个能把混沌的黑梦变成白梦的奇迹之泉——『乱净泉』。至今仍没有人知道那是谁制造的，但我们能过著和平的日子，都是多亏了这座塔和泉水。」「很好。你今天没有吃螺丝耶，真可惜。」呵呵的笑声此起彼落。乌卡斯难为情地笑了笑，便坐下了。「接下来换后排的艾鲁克。」「是——」班上最有活力的艾鲁克拿起了课本。「中央伊斯特利亚位在一片像是圆盘的大地上，被一道又高又厚的墙将其与混沌伊斯特利亚隔开……公主老师，这种东西大家都知道了，很无聊耶！」班上爆出一阵笑声。他是伊斯特利亚人中少数喜欢挑战的学生。我很喜欢这种学生就是了。「那么，艾鲁克，我问你。世界上除了梦幻界伊斯特利亚和现实世界亚连希亚，还有一个世界。请问那是什么？」「简单啊。是精灵界——翡耶利亚！」「那么，住在翡耶利亚的人，有什么特徵呢？」「唔……」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坏心。艾鲁克紧闭著嘴，满脸困惑。接著，坐在他隔壁的欧尔晏开口道：「公主老师，你怎么可以问我们还没学过的东西呢？这样太狡猾了吧。」「对啊、对啊！」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我不是要反驳你，不过我什么都知道喔。因为我自己去图书馆，读了很多书呢。」听了我的话，欧尔晏便闭上了嘴巴。整个教室也安静了下来。伊斯特利亚人基本上都是无欲无求的。在孩提时代，或许还会有像艾鲁克这种孩子，但再过个十年，大概也会和大人一样，连求知欲也消失了吧。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才恳求国王设立这所学校的。「虽然有点离题了——住在翡耶利亚的仙女精灵，是一种和我们不同的人。他们有著美丽的金发、蓝色的眼睛，还有尖尖的耳朵。」此刻，教室突然涌起一阵骚动。坐在前排的安妮开口道：「金发、蓝眼，不就是公主老师吗？」坐在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是白色头发和浅桃红色眼珠。我挺起胸膛，点点头。「我是伊斯特利亚人和仙女精灵的混血儿。也是中央伊斯特利亚中，唯一和你们不同的种族喔。」「「「「「咦——！」」」」」对孩子们说这些，不知道恰不恰当呢……「若是白梦的力量变强，有时梦幻界和精灵界就会不小心产生连结。我的另一份工作，就是把这些仙女精灵们送回家唷。」既然话题都已经偏到这里，也不可能再继续上课了。我在这里打住，拍了拍手。「那今天就上到这里吧。大家别忘了，今晚城堡有宴会喔。」「「「「「是——！」」」」」天真无邪的声音响彻教室。我一边整理课本，一边用微笑目送孩子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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