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九章

第九章·表卡纳克的轨迹【卡纳克】「呜……噢……」只剩下意识的卡纳克，在一片混沌之中徘徊游荡。「这是哪里？这里是哪里？」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一切都扭曲变形，让卡纳克完全无法判断。身体有种奇妙的感觉。疼痛、舒适、寒冷、炎热、不悦、高兴……各种感情和感觉瞬时涌现，又像骤雨般迅速消散。卡纳克的视野里，只有黑色蜷曲的东西，那像是墙壁，又像是泥巴。「这就是混沌啊……」卡纳克像是游泳似地，拚命地将它拨开，向前移动。「这样下去，到底该靠什么前进才好……！」忽然间，莉洁的声音穿过了卡纳克的意识。『如果只抱着拯救世界这种抽象的意念，是没有办法控制黑梦的。』莉洁在把黑晶石交给卡纳克之前，确实这么说过。接着她继续说：『你只须一心一意想着那个女孩就好。因为你的这份想念，将能拯救世界。』优莉叶。对，就是优莉叶。只要想着优莉叶就能拯救的世界，原来不是指亚连希亚，而是指卡纳克的世界。换言之，能照亮这个漆黑且充满混沌之地的灯火，正是优莉叶。「优莉叶……」宛如融化的巧克力般的扭曲空间，一瞬间溅散。「优莉叶、优莉叶！」卡纳克每呼唤一次优莉叶的名字，就觉得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引导他。他的身体突然浮了起来，接着又突然下坠。在这股奇妙的感觉中，卡纳克只是不断呼喊着优莉叶的名字，就像在咏唱什么咒语似的。「优莉叶……你在哪里，优莉叶！是我啊，是卡纳克啊！我来找你了！」卡纳克努力保持着意识，同时不断往前进。终于，卡纳克看见了远处有一个极小的光点。「那个吗？是那个吗？」一直徘徊在这个无边无际的世界也没有意义。卡纳克转过身，朝光点的方向前进。光愈来愈明显。卡纳克竭尽全力地接近那漆黑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光明。就在一瞬间，卡纳克感受到一股几乎要将全身撕裂般的冲击，顿时失去了意识。回神时，卡纳克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微风轻拂的山丘上。卡纳克手压着头，站了起来。一阵轻柔的风，扬起他掺杂了些黑发的银色头发以及尾巴。那里有一间全新的祠堂，四周的草木郁郁苍苍，仿佛要将祠堂掩盖起来。「这里该不会是……」卡纳克对这个祠堂有印象。座落于卡纳克所打造的玛尔村山丘上、那间安置着第五座石碑的祠堂，几乎就和这里一模一样。卡纳克第一次造访这里时，这间祠堂在一千年漫长岁月的洗礼下，墙壁已经腐朽，天花板也破了洞。然而这里却不同于那个破旧的祠堂，新得像是刚建好的一样。「这是一千年前的祠堂？」当卡纳克将手伸向门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布满了黑色的图样。卡纳克的容貌仍是黑梦魔王……黑色的银兽人。「优莉叶……」她一定就在门的另一边。不过，若她看见卡纳克现在的样子，说不定根本认不出他来。可是……纵使如此，卡纳克依然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铁门。铁门发出低沉的声音敞开了。祠堂里的摆设和一千年后一样，非常简朴。用魔法红砖制造的房间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石碑。石碑闪闪发亮，看起来就像是刚制作完成的。卡纳克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因为石碑的美而看到出神，全身僵硬。「嗯？」忽然间，他发现石碑前有一名老妪，正低头倚着石碑。一旁的地上横着一支断掉的拐杖。或许是因为穿了很久吧，她身上的斗篷已经破旧不堪；掺杂着白发的红发垂散在她的脸上。「该、该不会……怎、怎么可能……」长纳克全身颤抖，泪水涌上眼眶。他缓缓地走近，蹲了下来，将老妪脸上的头发拨开，望向她的脸。虽然老妪已非常年迈，但她的轮廓仍留有卡纳克深植于脑海的深爱之人的影子。「优莉叶……是、是你吗？」卡纳克再也无法压抑满溢的情感，哭得连视线都模糊了。老妪早已断气。「呜呜……呜呜……」卡纳克用拳头捶地，大声喊叫。「为什么我不能来到更早一点的时代……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在卡纳克来到的这个世界，优莉叶早已死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卡纳克用双手撑着地面，泣不成声。他不断对优莉叶道歉。从赛连迪亚魔法学校毕业的那天，优莉叶·赛连迪亚和莉莉露联手，硬是跟着卡纳克踏上了石碑巡礼的旅程。在学校里总是展现出纯真典雅气质的优莉叶，走路时，一头紫色长发随之飘逸，不知让卡纳克心动了几次。他最喜欢优莉叶。他一直对优莉叶怀抱着恋慕之情。……而且很想吃掉她。卡纳克和优莉叶一同进行石碑巡礼之旅，度过了如蜜一般甜美的时光，但这对卡纳克来说却是忧喜参半。卡纳克打从心底感到开心。在卡纳克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忽然间，他发现她的手环掉在地上。红发魔女玛尔……卡纳克所深爱的优莉叶所留下的最后一段讯息。卡纳克拾起手环，朝着石碑举起，使文章显现出来。你是否顺利看到了这篇文章呢？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想起这一切。对不起喔。我在你的世界里，名字叫做「优莉叶」。但是我在这个世界，却自称「玛尔」。我就是那个「红发魔女」唷！你相信吗？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记忆，但是只有跟你在一起的快乐回忆，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中。这些朦胧的记忆，成为了我最大的支柱。当我看见你真正的姿态时,虽然有点惊讶，但是我的心意一点都没有改变。我这么不中用，又不讲理，又粗鲁，真是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体贴的话,真是对不起。谢谢你愿意跟这样的我在一起。我将在这块大地沉珉。但是，你的旅行才刚开始而己。你要坚强地、好好地活下去唷！还要连我的份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喔！最后，请让我告诉你这句话。不管多久，不管在哪里，我都会一直爱着你。双月历545年给一千年后的你优莉叶两人一起探访玛尔留下的石碑，被摘下好学生面具的优莉叶耍得团团转，因为微妙的气氛而心慌意乱，有时还会吵架……最后，优莉叶为了救卡纳克，被传送到这块土地、这个时代来。地大喊。就在这一刻——『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哭成这样！』声音从卡纳克的上方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好耳熟。卡纳克赶紧擦掉眼泪抬起头。玛尔的石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红色的，但那端正的五官、闪闪发亮的眼神、长长的头发，以及她身上的服装……分明就是优莉叶。「啊，你那是什么样子啊？简直就像怪物一样。」优莉叶呵呵地笑着。「啊，不，真的吗？你、你是真的优莉叶？」卡纳克曾经二度被他所深爱的优莉叶的模样给迷惑。第一次是被莉洁欺骗，第二次则是莉洁让梦魔变身的时候。卡纳克看着红发的优莉叶，忍不住产生了质疑。「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坐在石碑上面带微笑的优莉叶忽然抬起脚，跳下地面，裙摆随风扬起。她站在卡纳克的面前，仔细地端详卡纳克的容貌，最后歪起头。「……嗯、嗯……你好像跟我喜欢的人有点像耶——」卡纳克不等优莉叶说完，就将她一把抱入怀中。这种说话方式、这些小动作，让卡纳克确信她就是真正的优莉叶。「优莉叶！！」银兽人之姿的卡纳克紧紧抱住红发的优莉叶。虽然彼此的容貌都不一样，但两人的心却完全没有变。「等、等一下……」「呜呜呜、呜啊啊啊啊……优莉叶、优莉叶……」卡纳克再次流下了泪，呜咽不止。优莉叶双颊泛红，抱着卡纳克，轻抚他的头发。「卡纳克？你果然是卡纳克!?」被紧抱在怀里的优莉叶，也闭上双眼，确认那胸膛的温暖。「优莉叶、优莉叶！！」「是啊……是啊……卡纳克！」两人紧紧相拥，不停从对方身上寻求些什么。接着，两人终于能够得偿所愿，彼此拥吻。「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再也不会离开你！」抱着红发优莉叶的卡纳克，外表逐渐地变了样。银色的头发开始变短，双眼的锐气消失。野兽般的耳朵缩回头发里，指甲变短，尾巴也不见了。「嗯，不要放开我喔！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优莉叶依偎在卡纳克怀里，满脸幸福地眯起双眼，头发从鲜血般的红色缓缓变成紫色，而深红色的眼睛，也变成有如宝石一般的蓝绿色。优莉叶变回石碑巡礼时的模样，而卡纳克也从黑色的银兽人变成了一名瘦弱的青年。「我喜欢你，优莉叶。」卡纳克将他心中所有的思念传达给优莉叶。「…………」优莉叶的表情带着一丝不满。「只有这样？」听见优莉叶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这么说，卡纳克不禁感到疑惑。「唔，什么？为什么？」「哎唷，真是的，根本不行啊！完全不行。重来！」「咦、咦？」明明说了喜欢她，却还遭到指责，令卡纳克不知所措。「真是的，真的很没用耶你！要这样啦！」优莉叶把卡纳克拉近，吻了他一下后，又放开他。接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么说：「我打从心底爱着你唷，卡纳克。」优莉叶绽放出真的非常幸福的笑容，对卡纳克这么说。那表情仿佛耀眼的太阳，完全无法想像她是个以红发魔女玛尔的身分度过了艰苦一生的人。「优莉叶……」一股爱怜涌上卡纳克的心中。他的心中盈满对优莉叶的爱意，令他几乎要流泪。「来，换你试试。」「啊？」「不要只让我一个人说啦！很难为情耶！」「难、难为情……」明明就是她自己说要这么做的……卡纳克心想。然而，他总算再次见到这么不讲理的优莉叶了。这正是卡纳克一直期盼的。卡纳克稍微强硬地将优莉叶拉近，亲吻了她。「嗯……」优莉叶发出充满诱惑的声音。而当卡纳克缓缓移开，优莉叶水嫩的双唇便弹了一下。「我打从心底爱着你唷，优……」「哎唷好害羞喔~~~~！」优莉叶羞红了脸，捶打着卡纳克的胸口。「怎、怎么这样，是你自己叫我说的啊……让我说完嘛！」优莉叶往后退开，像是要逃走似地与卡纳克拉开了距离。「不行！因为真的很令人害臊！」「……你这家伙！」「呀，好可怕！」卡纳克笑着追上逃走的优莉叶。「欸，卡纳克，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吗？」优莉叶笑着逃开，同时对卡纳克问道。「我当然记得啊！」「咦，那你说说看。」「酒。」优莉叶突然停下脚步，接着很快地转过身，满脸通红地扑向卡纳克。「才、不、是、那样吧！？」「哇啊！」卡纳克没能挡住优莉叶的冲撞，结果优莉叶柔软的身躯压在卡纳克身上，双双倒卧在地。「你认真回答啦！」卡纳克已经很认真地回答了。如果不是酒的话，那答案就只剩一个了。优莉叶的紫色长发垂下，压在仰躺的卡纳克身上，俯瞰着他。「抱、抱歉啦……是桃子对吧？桃子！」不知为何，每次被优莉叶凶，卡纳克就会不由自主地道歉。优莉叶对卡纳克的回答露出满意的笑容，蓝绿色的双眼湿润了起来。「答对了。给你奖品。」优莉叶将脸凑近卡纳克，卡纳克的嘴唇再次感受到充满诱惑又柔软的触感。「你真的、真的、真的是卡纳克呢。」优莉叶抿起唇，将额头靠在卡纳克的怀里。「嗯。我一直想着你，所以就从一千年之后来到这里了唷。」卡纳克温柔地抚摸优莉叶的头，宛如在确认她的存在是否真实。不知道多久……这个瞬间，他不知盼望了多久。优莉叶抬起头，也像是在确认似地，用双手抚摸卡纳克的脸。「你好像比我认识的卡纳克还要大一点呢？」卡纳克将手放在优莉叶的腰上，笑着回答：「对呀。因为我是从你离开后五年的世界来的，也就是一五一九年呀。」「哇，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已经是大人了嘛。」优莉叶仔细地抚摸卡纳克的眉毛、鼻梁、脸颊、嘴唇、耳朵……接着喃喃说道：「呜呜，以前那种可爱的感觉已经不见了……」「你刚刚感到失望了对吧!?觉得遗憾对吧！？」「啊，没有……目、目前还没关系啦。」「那是什么意思!?」优莉叶慢慢地在卡纳克身边躺下，望着天花板。刚建造好的祠堂，每个砖头都发出蓝白色的光芒。那是优莉叶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凝聚玛纳，将魔法注入的证据。——为了将最后一段话，传达给一千年后的卡纳克。「欸，卡纳克，你还记得石碑巡礼的事吗？」卡纳克握住优莉叶的手，转向优莉叶。「我怎么可能忘记呢？那段快乐的旅程，早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了。」「……呵呵，我也是唷。」两人闭上眼睛，回忆着当时的种种。卡纳克突然被自己在赛连迪亚魔法学校时暗恋的优莉叶打晕，最后决定两人一起进行石碑巡礼。他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们，与魔物战斗，而且……看见了在学校乖巧至极的优莉叶真实的一面。也曾喝了太多酒结果宿醉；看见优莉叶亲手做出的焦黑料里而瞠目结舌；当优莉叶只因为喜欢吃而买了大量的桃子时，卡纳克也骂过她。令人忧喜参半的优莉叶，让卡纳克愈来愈着迷。任性、爱使用暴力、不按牌理出牌……蛮横、不讲理、漂亮、拥有耀眼的笑容——卡纳克最爱的优莉叶。卡纳克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突然嘴唇发颤，眼睛热了起来。「欸，卡纳克。」「嗯？」「你其实是银兽人对吧？」卡纳克的手颤抖了一下。「……嗯。」「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当时那份酸甜的记忆，在卡纳克的心中苏醒。「因为我不想被优莉叶讨厌啊。而且……」「而且？」「银兽人啊，在还没成熟的时候……会、会想要把喜欢的异性给、吃、吃掉呢。优莉叶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卡纳克。」「什么？」「你好色。」「…………」卡纳克也意会到优莉叶把这句话想成什么意思，于是涨红了脸，坐起身来大喊道：「不不、不是啦！不不不、不是那样的——」「啊，可是，如、如果是卡纳克的话，就算被吃掉，也无所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吃……咦？」两人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我不是已经向卡纳克表白了吗……当然，因为卡纳克也是男生嘛，会、会有那种想法，也是天经地义的……是说，你干嘛让女孩子说得这么露骨啦！」优莉叶突然生起气来。「啊呜、呜，对不起。」在优莉叶面前，卡纳克完全居于弱势。「欸，你现在还想吃我吗？」满脸通红的优莉叶，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似地问道。「咦，喔，现在不会了。我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自己——呜啊！」优莉叶突然站起来，弯起膝盖，朝卡纳克的下巴踢了过去，连白色的内裤都一览无遗！『什么叫做「现在不会了」啊————！』卡纳克捣着嘴，瞬时理解优莉叶误会了什么。「啊……你不要误会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如果是用那种意思问我想不想吃的话……那个，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卡纳克变得语无伦次。「哼，人家都鼓起勇气问出口了！」优莉叶气冲冲地说。「呜呜，对不起。」卡纳克望着优莉叶，一边想着好久没有这样的对话了。虽然下巴隐隐作痛，但是就连这份痛楚都令人感到怀念。「卡纳克，我要你向我赔罪。」「咦？」优莉叶踮起脚，朝着卡纳克闭上双眼。卡纳克将手放在优莉叶的肩上，轻轻地吻了她。但是这次嘴里却尝到了咸味。「优莉叶？」卡纳克将脸移开后，一看到优莉叶的脸，忍不住大吃一惊。那个强势的优莉叶，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呜呜……呜……好辛苦……我真的好辛苦喔。」优莉叶在这个时代被称为红发魔女，甚至被视为不幸与灾厄的象征。光是以卡纳克所学的知识，都能明白她所遭遇的艰辛实在令人同情。「你很努力了呢。」卡纳克轻抚着优莉叶的头。一次又一次。带着无尽的思念，他温柔地轻抚着。「我打从心底尊敬你。你是全亚连希亚最棒的女人。」优莉叶不发一语，只是流着泪颔首，投入卡纳克的胸怀。卡纳克也紧紧地抱住了优莉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时间总是头也不回地流逝。无论是开心的事、悲伤的事、难受的事、愉快的事，都将逐渐被冲淡。温柔地包围着卡纳克与优莉叶的时间，也即将告终。「好了，我们差不多该走啰。因为我们已经不能再待在这个世界了。」「嗯。」卡纳克回答后，便站了起来，对优莉叶伸出手。优莉叶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个小影子，一直看着两人。「哔……」两人朝那略带寂寞的声音望去，只见优莉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制作出来的草人，正低着头站在石碑上。「是小优啊……」卡纳克知道——这个小小的草人，接下来将要独自度过一千年这么漫长的时间，才会遇见卡纳。这么小的身体，竟要等上一千年。卡纳克忍不住将手伸向石碑上的小优。小优开心地想要握住他的手……但是却只抓到空气。「不行喔，卡纳克。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存在了。」优莉叶摇摇头这么说道。「啊，原来如此……」卡纳克将脸凑近垂头丧气的小优。「小优，接下来你必须面对一段漫长无比的等待，但是最后你一定会遇见你心爱的人。一定会的，我保证。」「哔————！」小优绽放了微笑。看见她的微笑，卡纳克也笑了起来。「好了，卡纳克，我们走吧！」优莉叶将手伸向他。「嗯，走吧。」卡纳克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交缠。再也不分开。再也不被拆散。两人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走向祠堂的出口。「欸，卡纳克，虽然这话由我自己说好像有点怪，不过我的人生还真是精彩呢。」优莉叶一边拭去脸上的泪，一边笑着说。「我、我的人生也很精彩唷？」「喔，是这样吗？」「是啊！为了来到这里，我吃了很多苦呢！」「这么说来，你的衣服好可怕喔。」为了这一刻，卡纳克甚至不惜成为黑梦魔王，与全亚连希亚为敌。「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了，以后再慢慢说吧。」「对呀，没什么好急的。」卡纳克和优莉叶相视而笑。两人走出祠堂，眼前是一片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两人捧腹笑着往前走去。卡纳克和优莉叶紧紧牵着彼此的手，身影逐渐融入蓝天之中。就这样，亚连希亚的魔女——以及一心追寻魔女的魔王的旅程——悄悄地落幕了。因为工作很忙碌，但他真正的想法不得而知。不过，妮娃很感谢他让自己与卡纳克两人在圣神殿独处。妮娃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努力地把卡纳克的身体照顾得无微不至。用干净的布擦拭卡纳克沉眠的脸，替他换下沾满血渍的衣服，不时帮他翻身以免产生褥疮，让卡纳克随时都可以回到亚连希亚。玛尔村的居民对妮娃的归来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同时担心着卡纳克的状况，经常送来许多食物或杂货。妮娃将这视为卡纳克遗留下来的恩德，心怀感激地收下。阿尔玛离开后的第十天。树木将巴斯特山脉点缀得五彩缤纷，那红色、橙色的叶子撒满了玛尔湖。再过不久，冬天就要造访此地。这是发生在某天下午的事。「妮娃，圣神官妮娃在吗！」圣神殿外突然有人这么大喊。睡眠不足的妮娃趴在卡纳克的床旁边睡着了，因此连头发都来不及梳整齐，就赶忙冲了出去。「是、是的，我是圣神官妮娃！」妮娃大喊道，而映入眼帘的，是全身穿着红色铠甲的骑士团。他们是可尔歇亚圣骑士团。方才大喊的，是在亚连希亚大战中活跃而闻名世界的圣骑士团长罗格斯。「好久不见了呢，妮娃。」「罗格斯大人！」区区一介圣神官，地位毕竟与身为国家亲卫队的圣骑士团长不同。妮娃立刻跪下，向罗格斯行礼。「您特地造访，真是令我不胜惶恐。请问今天有何贵事呢？」「嗯，关于这个嘛……」罗格斯用手梳了梳自己的胡子，朝后方望去。从王都卡林来到玛尔村时，必须搭乘玛尔湖的联络船渡湖才行。因此罗格斯以及其他圣骑士都没有骑马——不过有一人除外。那个人虽然只剩下一只手，但仍优雅地下马，跨出大步走向妮娃。「奥、奥……奥丽维亚女王陛下！？」穿着已经修复完成的红色护胸铠，将栗子色的头发梆成麻花辫，用面具遮住面容的独臂女王——奥丽维亚女王。「妮娃，我知道你把卡纳克带回来这里了。卡纳克在哪里？」低着头的妮娃上方，传来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妮娃不知道奥丽维亚女王打算对卡纳克做什么，因此当下她甚至有股冲动想撒谎说卡纳克并不在这里，可是妮娃也很清楚，对方绝不是会被这种小把戏欺瞒的人。「我、我为您带路。」「嗯。那么，罗格斯，你们在这里等着。」妮娃站起身，与奥丽维亚一起走入圣神殿中。可尔歇亚的烈翔红帝·奥丽维亚女王。在亚连希亚大战中打倒了黑梦魔王，将全世界从梦魔所带来的惊恐中救出，并让所有沉眠者趋醒的奥丽维亚，如今已被视为亚连希亚的救世主。从提议并召开世界会议，到担任亚连希亚联军的总司令打倒魔王，所有的事情都是以奥丽维亚为中心进行，因此受到人们的赞扬也是理所当然的。奥丽维亚女王的事迹，当然也传进了玛尔村里。让可尔歇亚全国国民倍感骄傲的奥丽维亚女王，此刻正走在自己身后。光是这样，就让妮娃紧张得快要停止呼吸。「对了，妮娃，这个先交给你保管。」奥丽维亚突然这么说，并把一个硬硬的东西放在妮娃的肩上。「咦、咦咦咦咦咦、这、这是……」那是奥丽维亚平时遮住自己容貌的面具。妮娃更不敢回头了。「妮娃，谢谢你把卡纳克带回来这里。」女王边走边向妮娃道谢。听见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妮娃差点绊倒，但同时也赶紧回话。「没没、没那种事。反而应该说是我擅作主张……我还以为自己会受罚呢。」「哈！怎么可能呢！」奥丽维亚像是感到意外似地大声说道。「这个玛尔村，是那孩子第一次因自己的意志而打造的地方。他虽然在赛连迪亚出生长大，但这里才是他的故乡唷，妮娃。」「女王陛下……」奥丽维亚的话，让妮娃满心感动。「所以，妮娃，你既然继承了那孩子的志向，就麻烦你再继续守护这座圣神殿。如果卡纳克有什么状况，也请立刻通知我。」奥丽维亚轻柔地说。「是、是。谢谢您。」终于，两人抵达了卡纳克所在的神官室。「就在这里。」妮娃尽量避免直视奥丽维亚的脸，打开门，便朝着前方跪下，同时放低视线。她听见奥丽维亚的脚步声缓缓步入房内。「噢噢……噢噢噢……卡纳克……」卡纳克并没有死。只是，他也不会再醒过来了。看见这样的卡纳克，奥丽维亚捣着嘴，压低声音。「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你……真的很对不起。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不管如何受创，都能够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的孩子。」奥丽维亚坐在沉眠的卡纳克身旁，静静地啜泣。「我我、我去泡茶！」妮娃想让这对母子独处，因此离开了房间。她在厨房花了很多时间烧开水，将茶具放在银托盘上，并用盘子盛了一些饼干。妮娃一边回想着卡纳克教她的沏茶方法，一边将热水注入茶壶，确认茶叶是否完全展开、茶是否染上颜色后，再一滴不剩地倒入茶杯里。茶的香醇会浓缩在最后几滴，如果因为太着急而残留，便不能算是真正享受茶的做法。花了一段时间后，妮娃便端着银托盘，回到神官室。「打扰了。」妮娃说道，一进入房间，只见奥丽维亚还坐在卡纳克的身旁。这时,烈翔红帝奥丽维亚的真面目，映入了妮娃的眼帘。她有着充满光泽的亚麻色头发，以及一双温柔的大眼。奥丽维亚又漂亮，又年轻，年龄看起来简直跟妮娃差不了多少。妮娃掩饰着惊讶，望向奥丽维亚和卡纳克。奥丽维亚坐在床边，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射下，那幅画面宛如绘画一样美丽。这么说来，奥丽维亚唯一与卡纳克的接触，是在卡纳克还是个婴儿的时候。那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奥丽维亚像是想要填满那段空白的时间似地，不断地抚摸着卡纳克的脸庞。妮娃将茶放在桌上后，便低着头跪了下来。「没关系，妮娃，你也坐在椅子上吧。」「咦，啊，是！」妮娃缓缓起身，正准备坐在椅子上时……便漂亮地跌倒，还转了一圈。除此之外，刚泡好的红茶也从肩上淋了下来……「呜啊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妮娃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噫呜呜，好烫、好烫！」看见妮娃的模样，奥丽维亚忍不住眯起眼。「呵呵……哈、哈哈哈！」奥丽维亚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噫呜……那个，对不起……」「比、比起这个，那个，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什么？」妮娃站起来，挺直背脊，对奥丽维亚问道：「那、那个，我在密斯堤卡的图书馆里，看到了加萨拉的政变以及影炮士史菲亚的故事。书上写着，当时史菲亚有一位叫做蕾贝卡的妻子……那个，女王陛下，您真的就是那位蕾贝卡吗？」奥丽维亚闭上双眼，将手放在卡纳克的额上，将头仰起。「是啊。我就是出生于加萨拉王国乌尔格罗布的牧场，后来嫁给影炮士史菲亚，又和加萨拉的亚父萨伊鲁一同发起政变的蕾贝卡唷。」她的口吻再次变得温和。奥丽维亚平常乃是藉由戴着妮娃手中的面具，扮演着高雅而有气质的可尔歇亚王国女王。「卡纳克之所以是银兽人，就是因为他继承了影炮士史菲亚的血脉。他真的跟那个人长得好像……」奥丽维亚用温暖的眼神望向卡纳克。妮娃有些不敢相信，这两个人在不久之前还曾刀剑相向。「人和人的相遇，真的很不可思议呢。倘若这孩子没有进行石碑巡礼，就不会有这个村子，我和妮娃也不会像这样交谈了吧。一切都是从这孩子的石碑巡礼开始的。这一定也是玛尔的引导吧。」「是，我也……这么认为。」两人望向躺在床上的卡纳克。在缓慢流逝的时光中，奥丽维亚闭上眼，慢慢地站起来。「好了，虽然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但已经没时间了。今天也是强硬要求罗格斯和古维尔，才来到这里的呢。」「啊，是，那个……战后处理吗？」「是啊。我们虽然在这场战争中消灭了魔王，但却没办法充分地给予有功绩的人奖赏。」一般来说，战争结束后，国王都会把从敌方掠夺回来的东西，当作奖励赏赐给臣下，但这次得到的，只有沉眠者的苏醒，以及西方的古城而已。「虽然只要所有的人都不在意就好了，但是这样一来，世界就不会流动。因此我们决定从此每年都召开世界会议，促进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后，再给予奖赏。」奥丽维亚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么重要的事呢——妮娃感到讶异。「这次大战最大的收获，不是打倒了黑梦魔王，也不是将梦魔全数歼灭，而是获得了世界会议这个能让各国坦率地讨论情势的机制。卡纳克自己成为黑梦魔王这个亚连希亚共同的敌人，藉此告诉我们，不管是阳族或暗族，都是亚连希亚的子民。我认为这正是卡纳克带给我们的奇迹。」听见奥丽维亚这么说,妮娃也想起以前卡纳克曾问过她许多有关暗族的事，而卡纳克每次听妮娃叙述完，都会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愤怒、伤心，并对妮娃展现体贴。正因为卡纳克是这样的人，妮娃才会喜欢上他。「不过，虽然很难想像卡纳克是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计划的……总之,我们必须好好把握这孩子为我们带来的好机会。」奥丽维亚这么说，并站了起来，给妮娃一个拥抱。「妮娃，卡纳克一定非常感谢你。我要代替这孩子向你道谢，真的很谢谢你。」妮娃不知为何突然鼻头一酸。奥丽维亚温柔地拥抱了热泪盈眶的妮娃之后，便从妮娃手中拿回面具，拍拍她的肩头。「再见了，妮娃。下次见面的时候，或许我已经躺在棺材里了吧。」奥丽维亚留下一个灿烂的笑容之后，便快步地离开了神官室。发怔的妮娃一时间无法理解奥丽维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当她体会那句话的沉重时，不禁心揪了一下。「奥、奥、奥丽维亚女王陛下……」妮娃拔腿狂奔。她从楼梯滚落，撞到墙壁，又跌倒了好几次，拚命地往外跑。奥丽维亚已经骑马走下斜坡。「女王陛下——！」妮娃声嘶力竭地大喊：「谢谢您丨」奥丽维亚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对她示意。可尔歇亚的烈翔红帝，同时也是卡纳克的母亲——奥丽维亚。过去是加萨拉英勇的影炮士史菲亚之妻——蕾贝卡。这是妮娃最后一次见到她健康的模样。就在妮娃回到玛尔村的第二个月。在某个满天星斗的夜里。「哔————！」「哔哔————！」妮娃依然在照顾卡纳克，当她再次累到趴在桌上睡着时，忽然听见了卡纳和小优的声音。「嗯啊……什、什么……啊!?」妮娃惊讶地想要站起身，却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光线应该只有从窗外射进屋内的蓝色与红色月光才对……但此时屋里还有另外两个光源。那是站在卡纳克的胸口，手牵着手的两个草人所发出来的。「卡、卡纳，小优？」总是活泼的两人，此时却带着非同小可的表情望着妮娃。妮娃站起来，赶紧将脸凑向两人。「这、这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身体在发光？」妮娃的心中涌上一股极不祥的预感。卡纳静静地走向妮娃，亲吻她的脸颊。接着，小优也同样地在妮娃的脸颊磨蹭一番后，亲吻了她一下。「不要……这是做什么啊……简直就像告别似的。」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卡纳克的胸口，一起向妮娃鞠躬。仿佛在道谢似的。「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卡纳、小优……你们不是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妮娃眼眶一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两个草人也泪流不止。「卡纳、小优……」妮娃的声音愈来愈微弱，而两人摇摇头，接着拥抱在一起，亲吻对方。包围着两人的光芒愈来愈强烈。「啊啊、啊啊啊……」下一秒，小优的身体就变成几根枯草，随即又化成灰烬飞散。「小优！」接着，卡纳的身体也恢复成枯草，变成灰烬，和小优同样地散去。「卡纳！」优莉叶寄托着思念而做出的草人，以及卡纳克为了回应那份思念而做出的草人——此刻，他们就在卡纳克的身上，在妮娃的眼前，化成了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妮娃放声大哭。寄托于两人身上的意念，一直鼓励着妮娃。永远如胶似漆，感情好得不得了的两人，总能带给妮娃满满的勇气。「呜呜……呜呜啊啊……呜!?」看见化成灰的两个草人，妮娃发现了一件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卡纳克没有呼吸了。「卡、卡纳克、先生？」妮娃用颤抖的手去摸卡纳克的脖子。没有脉搏……身体也是冰冷的。「啊啊……怎么会……」妮娃无法言语，瘫垮似地跌坐在地。双月历一五一九年，秋天。卡纳克结束了他的一生。翌日，天气晴朗。妮娃将草人们的灰烬装入袋中，让卡纳克长眠于玛尔坟墓旁阿尔玛帮忙挖好的墓穴里。娃的脸上沾满了泪水与泥泞，将卡纳克埋葬完毕后，又各取一撮草人的灰烬，分别撒在卡纳克和玛尔的坟墓上。「卡纳、小优，谢谢你们。相信你们一定能顺利和卡纳克先生与优莉叶小姐碰面的。」一定是由于卡纳克的心愿已经达成，因此草人们也总算能安心地回归尘土了。妮娃决定这么想。现在，卡纳克的坟墓上没有墓碑。妮娃拿起嵌着白色宝石的魔杖，画出魔法阵，接着咏唱咒语。『重物移动魔法！』玛尔的墓碑开始缓缓移动至玛尔和卡纳克的坟墓中间。卡纳克和优莉叶——这两个深爱着彼此的人，不需要两个墓碑。妮娃这么想，并决定在这个长满青苔的墓碑上刻下新的文字，让两人共用。「卡纳克先生……我遵守了和你的约定唷。」两人的身体，超越了一千年的时光，如今永远长眠。『愿伟大的两人能获得永远的安息』。这是妮娃送给两人的话。与卡纳克共度的回忆，有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妮娃的脑海中。在杰德初次相遇的时候。在感动万分地看着迪格巴的街道时。在石碑巡礼的途中听见卡纳克的名字，兴奋地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优莉叶那悲伤又强烈的爱而流泪时。

第五卷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