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幻影的侍从话

「啊，老爸还在呀。」「真的耶，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出门去吃饭了耶。」走出和菓子店不到十分钟，两兄弟跟在晴明身后，回到了自己的家。后的家是典型的京都民房，有相当的纵深——不过宽幅并不大。在狭小的家门前，停着刚刚见过的白色幻影跑车。「要是他不在，我可就伤脑筋罗。那我不就失去过来的意义了吗。」「啊，也对。」晴明也太熟门熟路了吧，直接「嘎啦」地推开木门，理所当然地穿过院中细长的石阶，走到后的家门前。「啊，有好好贴着爱宕神社的护符呢。」（注3）后的家是传统京都民房，所以一进门就有一条直通后门的水泥走道，而厨房就位在通道的中央。晴明走到厨房，向后的妈妈打招呼：「晚安。啊～～您还是一样美丽呢，比纱大人。」「哪儿的话，晴明先生嘴真甜。唉呀，后跟阿言也回来了。三人一起回来的吗？」「在商店街碰巧遇见的。妈妈，我回来了。」（在撒娇呢……）言面带微笑向妈妈回礼——身为哥哥，后不禁对这一幕感慨万分。得知两兄弟回到家，外婆从内堂走出来。「啊，外婆，我回来了。还买了点心回来，来泡茶吧。」「真令人高兴呢。唉呀，晴明先生也在，孙子们平常多亏您照顾了。」——晴明来到家里不过几个月，妈妈与外婆已经完全习惯他的存在了。甚至完全不会对知名的安倍晴明，竟然在自家的走道上，吃着剩下的红白豆沙包这种事大惊小怪了。（严格说来，受了晴明照顾的只有我啊……）一直到前阵子，晴明都还想要杀死言，不过，这种事可不能对外婆讲。当然，言的本性也不能提（虽说妈妈应该大致晓得了）。「妈，你今天没有要跟老爸一起出门吗？」「没有喔。你爸说想吃家常菜，真是自我中心又任性的人哪！」妈妈一面叹气，一面洗着当季的京都土产蔬菜——后的妈妈虽是职业妇女，还是烧了一手好菜。「即使嘴上抱怨，但妈妈看来很高兴呢。」「对吧～～」「阿言，妈妈听到了。小朋友们可不要有奇怪的误解喔。」言的悄悄话，还是传进了妈妈耳中。（不是误解吧！老爸天天跑来，老妈还是愿意陪着他。你明明是那种一旦讨厌，说什么也不会退让的顽固分子呀！）后虽然这么认为，但也晓得自己要是敢说出口，绝对不像言只有口头警告，肯定会被狠狠揍一顿的。至于晴明，现在正端着外婆泡好的热麦茶，噗通噗通地往里头加着砂糖。「晴明，你不是有话要跟老爸讲才来的吗？」「啊，对喔。」晴明点点头，抓起后的手腕，朝内堂走去。「咦？我也要去吗？」「您是现任天后，未来的暗皇。请您至少要参与一些最基本的政务。反正您也帮不上什么忙，轻松地旁听就好。」「……废话真多……」真是个叫人火大的男人。「后，男子汉一旦决定了自己的未来，就该全力以赴去达成！」「哥哥，我也一起去。」言带着妈妈的声援向后走过来。晴明什么也没说，脱下鞋子走进去。内堂拉门开着，所以晴明没有再打招呼——暗皇理应晓得他们已经回到家了。「真热闹呢，晴明，有什么事？」「——打扰了您私人的休息时间，万分抱歉。微臣有事必须向暗皇陛下禀报，因此立刻前来。」后探头看向内堂，父亲果然在那里。暗皇正坐在庭院回廊上，望着中庭——暗皇的外表十分贵气，与这狭小老旧的民宅一点也不相称，但他却一副这里就是自家后院的样子。不过，这也是因为，近期他几乎每天都会到这里来的关系。「不要紧。现在也不全然是朕的私人时间。朕来见比纱，某种意义上也与暗世界有重大的关联。」「话先说在前头！我才不会去暗世界什么的地方，也没有和御门结婚的打算。——后去擦一擦桌子，阿言去把杂志收好。」「啊，嗯！」「好～～」妈妈端着刚做好的晚餐过来。顺带一提，御门是两兄弟父亲的名字。后是到最近才晓得，却很惊讶言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比纱？后是下一任暗皇，因此现在的状况和之前不同了，朕已经可以迎娶比纱入门，给你确切的地位了啊。」「我是表世界的凡人，一点也不想到暗世界去。后的事情又另当别论。」妈妈在长方形的饭桌上，一一放上菜肴。后看到父亲皱起眉头望着妈妈——但也只能假装没瞧见。后与言一同转过身去，默默地收拾杂志。「先……先去把制服脱了吧？」「对喔，先溜吧。」最后，兄弟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到爬上二楼，总算松了一口气。「你觉得晴明来是为了什么事啊？」「唔……嗯，有想到『该不会是那件吧』的事啦……」顺带一提，两人住在同一个房间，而房间正好位于内堂正上方。「『那件事』是指？……果然，是暗世界的事情吗？跟我要继承暗皇之位有关？」「虽然有点关联，不过也和我有关系——因为我们是异母兄弟嘛。」「啊……」也就是纠缠不清的皇族问题了吧。后的头痛了起来。「晴明一定又会说『快点让能力觉醒吧』地，然后迅速安排一堆要人命的修行计划表了哪……」「……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咦？」后一叹气，言也一样叹了口气。后不自觉地看向他。「怎么了，言？你在烦恼什么？」言将换下来的制服确实地整理好，挂上衣架，露出了烦恼的神情。后把脱下来的凌乱制服随便挂在椅子上，开口问道。言转过头来。然后回答出了，后不想承认的现实。「我的制服又快穿不下，明明都已经买大一号了……还是重买一件比较好吧？不过再半年就要毕业了……哥哥，你觉得呢？」「————」后只感觉——虽说只有这一瞬间——似乎稍微了解为什么有些哥哥会一时冲动殴打弟弟了。「咦？哥哥？你在生气吗？欸？发生什么事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什么事都没有。话说回来，我们下楼吧，去内堂。」后自暴自弃地打起精神，握紧拳头这么对言说：「希望他们已经讲完了！我饿扁啦！」「他们还没谈完呢。父皇一直想说服妈妈，但妈妈还是坚持拒绝。」「…………」言竟然可以听见楼下的声音，后不禁佩服起来。后常常会想问，言有办不到的事吗？——果然，两人走下阶梯时，一如言所说，父母的谈话还没结束。——在满桌食物之前。顺带一提，晴明端正地跪坐在一旁，毫不介意地喝着（超甜的）麦茶。「……既然承认朕是后的父亲，也就代表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况且表世界中，后也是登记在朕的户籍下。」「那又怎样？我可没有跟你登记结婚喔！」妈妈说的是事实。正因为这样，后在念国中国小时，常有人讶异地说：「你的姓和妈妈不一样呢！」幸好他空手道练到了段位，所以没有被人欺负过。（注4）「所以，比纱也差不多该跟我结婚了！」「我已经说过不要了吧！」（喂喂喂！这已经是一般男女朋友吵架的等级罗。）可以对支配暗世界、众人诚惶诚恐的暗皇用这种口气讲话的，就只有后的母亲了。这一点，言可以作证。（老爸会这么频繁到表世界来——应该说，到我家来最大的原因……）只有一个——与妈妈复合。「不过比纱大人……再这样下去，您说不定会愿意为了后少爷，前往暗世界成为暗皇陛下的正妃。」「正妃！？」听见晴明的话，后与妈妈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这时，外婆刚好从后方端着炸好的天妇罗走进来。「啊，外婆，我来帮您。」「谢谢喔，阿言。喏，可以去帮外婆拿啤酒来吗？在仓库的冰箱里。」「我知道了。」仓库的一角堆放着生活必需品，饮料与蔬菜也收在那里。（什么意思！？为什么言也一点也不惊讶！？已经晓得发生什么事了吗！？）后站在回廊上，看着言穿过中庭走进仓库。「正、正妃是什么意思……？不是有言的母亲……葵殿下……」「她提出退位的请求，可能的话，甚至希望离婚。现在皇宫中的学者们正在调查过往文献，确认这样是否可行。」「离婚！？」葵明明那么执著于地位！——后说不出话来。（那……果然是我的错！？因为我和言对她说的话太苛刻了！？）后回想起过见葵时发生的事，懊恼了起来。但晴明却毫不在意地帮忙外婆——从碗柜中拿出筷子。这里究竟是谁的家啊？「可以考虑看看吧？葵殿下也一直待在娘家。」「————」父亲什都话都没说。那就表示这是事实吧。后瞄了母亲的侧脸一眼——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后相信，言在换衣服时所说「和我也有关系」，指的就是这件事。妈妈向晴明问道：「是因为生病了吗？」「葵殿下是这么对宫里说的。不过我让十二式神之八……司掌疾病伤痛与死亡的式神去看过状况了，并没有任何异常。」「十二式神之八是谁？」「白虎·破。」「欸～～好厉害……」后不禁感叹。晴明一边排着碗筷，一边继续说：「顺带一提，司掌厨房等火焰的式神是华。」「哇！」「后，不可以用那种没礼貌的态度对待守护你的式神喔！」妈妈「叩」地一声敲了后的头。「比纱，后会变笨的。」「后跟阿言不一样，已经是笨蛋了。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笨了。」就算父亲帮自己讲话也没用。晴明悠哉地看着这家人的对话，接着说道：「——皇宫现在陷入一团混乱，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不允许其他皇子的支持者存在、握有压倒性强大权力的葵殿下离开了皇宫，因此许多其他的嫔妃想趁机夺权，将皇宫纳入手中……」「咦～～？」「其中还有很不安分的皇女一派。」「和我无关。」妈妈划清界线。后不经意地比较了一下父母的表情——情况似乎很不妙。「啤酒，总之两瓶够吧？」正巧此时，言回来了。言绝对不面向父亲，将啤酒交给外婆。接着外婆再将啤酒放到父亲与晴明的面前——最近常常是这种模式。「所以说比纱啊，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已经具有成为正妃的资格，到暗世界来吧。」「我已经说过不要了吧。御门烦死人了！」「为什么？连后都答应成为暗世界的支配者了，所以……」「日本表世界的常识里，可没有一夫多妻制这一项。」妈妈不容辩驳地说道。父亲沉默了。「我可不是那种，会想和身边一堆其他女子的男人结婚的女人喔！」「……我要开动了。」为什么吃饭非得配着父母的争执当背景音乐不可呢……？险恶的气氛中，后与言并肩坐下开始小口小口吃起晚饭——带起话题的晴明也一脸事不关己地夹起青菜与甜辣鱼。「……没办法嘛，暗皇需要继承人啊。」「有阿言就够了啊？这么优秀的皇子，婴儿时期就能看出他继承了许多御门的能力才对吧！」（唔喔～～老妈的第六感真是超强的！言的能力都被看穿了嘛……！）小口喝着味噌汤的后吓了一跳，自己明明完全没有和母亲提过。「朕还得维持皇宫中势力的平衡啊。娶了太政大臣家的女儿，就也必须从右大臣、左大臣还有朕本族中迎娶妃嫔啊。体谅一下朕吧！」（注5）「我有体谅你啊！所以才没有骂过御门。从以前到现在，我就只说绝对不想和你结婚而已。别开玩笑了！被一大堆女人包围的男人，我最讨厌了！」「…………」（啊，老爸低下头去了……）「老是在吵一样的事呢……」言在后耳畔悄悄耳话。「只是老妈在闹别扭嘛。」后一边「嗯嗯」地点点头，一边伸出筷子夹起天妇罗。「那边！两个小朋友讲什么悄悄话？妈妈都听到了喔！」「对不起！」后向顺风耳妈妈道歉，决定专心吃饭。「……比纱，我不在你身边，你不会觉得寂寞吗？」「完全不会。有阿言在嘛。他长得跟御门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有他就够了。」妈妈伸手摸了摸言的头发——啊啊，父亲的眼神变得好可怕。（喂喂喂……话题怎么渐渐往奇怪的地方移去了……）后下意识地地看了言一眼——就算是言，面对这种状况也只能一脸困窘地回望。只有外婆假装没听到，姜不愧是老的辣。「……那么，我就在暗世界好好地宠爱下任暗皇，后喔！他也长得跟比纱很像嘛！」（咦咦咦！？我！？）搞不懂在想什么的父亲，不高兴地一把抓过后，抱住他的头。不用说，后当然慌了。然而妈妈却丝毫不以为意。「可以啊，随你便。男人一旦下定了决心，绝对就不许说要回表世界来喔。要煮要烤都请便。」「不行啦！妈妈，哥哥是我的。」「——言，这种时候不该插进那种话的……」言应该是绝对不会忤逆暗皇，也不会插嘴的——但这种家庭关系，是怎么回事啊？话说回来，后本来是想教会言亲情的——不过，现在却很明确地往错误的方向发展了。「也对喔，抱歉罗，阿言。」（咦咦咦咦咦！？老妈！？你承认了吗！？）不晓得妈妈是为了矫正言的个性，还是真的那么认为——后没有勇气去确认。「还有，御门，你不是一年到头都往这跑吗？居然还骗邻居说我们已经复合，我都傻眼了！」「那是未来预定，不是骗人。孩子们也需要父亲吧，他们正处于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啊。」（喂喂喂，不要说那种像是表世界平民一样的话啊……伟大的暗皇！）「是那样吗？哥哥？」「……大概……吧。」面对言认真的提问，后只能苦笑。——言的成长过程中几乎完全不需要父亲。后切实地希望至少能让他了解一点「家庭」的概念。「地位呀立场什么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希望后与阿言可以处在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上，比纱也是，御门先生也是。」后如坐针毡，外婆却平静地笑着这么说（后完全猜不到外婆在想些什么）。不过，后看了那一夫多妻制的结果——异母弟弟言，他依旧面不改色。「……话说回来，瑞宫没有来呢。」「因为父皇在啊。」言接过后的空碗，盛满饭交给后。这弟弟明明是正统的大少爷，行事却十分机灵。然而，要是瑞宫看到这种场面，肯定当场就会把后杀了吧。（就算是儿时玩伴，瑞宫终究是为了除掉我才待在我身边的……）眼中只看得到言的狂热粉丝（？）瑞宫，在暗世界被誉为最强的武斗派。他还曾经面带微笑地宣示，只要是为了言，可以毫不犹豫地轻易杀死任何人。（他在争夺继承权的时候，就一心一意想杀掉我了……真要说起来，现在也一样嘛。）『唷！晚安啊，后。我来见言大人了。』而且还每天，在后将他想杀了自己这件事推到忘却的彼岸时，他又会从彼岸归来——为了来见言。『我最近很认真在思考，为什么没有在言大人见到后之前，就把后杀了呢？言大人会这么中意后，还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甚至每天都对后酝酿着杀气——这是那门子的嫉妒啊？不过，后因为太害怕而问不出口。后猛嚼着饭，突然看向晴明：「甘雨不来，也是因为和瑞宫一样的原因吗？」「稍微有些不同。他虽转生为凡人，但原本是我的式神。式神不允许做出接近暗皇所在之处的无礼举动。」「无礼……老爸还真是高贵啊……」听了后感慨地着么说，吃着甜辣芋头的晴明皱起眉头，而一旁的言笑出声。「哥哥，你实在太厉害了！」「真了不起呢，后少爷。我至今挥汗拭泪为您所做的恶补，您完全没有记进脑袋里呀……那个啊，后少爷的父皇大人乃为暗皇，毫无疑问立于暗世界的顶点喔。」「不，那种事我晓得……！只是说溜嘴而已！」言的笑容还不打紧，晴明的就太恐怖了——看来，饭后似乎会进行斯巴达式读书会。「听他跟老妈的对话，只感觉是逼人复合的前夫而已嘛～～」「我也承认妈妈很强，真不亏是哥哥的亲生母亲。」「那是什么意思啊？不过，你能了解吧？言？」「嗯。——不过，瑞宫没有来是有原因的。」「原因？」后看向体格好却食量小的言。言面带笑容地告诉后：「他们正在进行侦查啊。」「侦……」「我想今晚他们大概会来进行中间报告吧。——啊，不过要说侦查，晴明也已经叫玄武、水终等多名式神去进行了吧？尤其是，关于这次这件事。」不顾哑口无言的后，言看也不看晴明就提出质问。晴明正吃着外婆为自己准备的（超甜）荻饼（注6），也不看向言就回答：「啊，这么说来，式神们好几次被身分不明的刺客袭击呢。特别还集中攻击青龙·甘雨——不过他没受到一点伤就是了。憎恨甘雨的暗世界人——究竟是谁呢……？」「天晓得？不过是区区一只式神的事，我可不晓得唷。晴明也要小心别被人趁隙杀掉比较好。」「只要我还身为后少爷的侧近，就一直会有人想要我的命吧？毕竟后少爷身边有位嫉妒心重的大人啊。我会好好小心的。」（好恐怖——！！）面带微笑的两人太可怕了——后只想早一刻远离火花四溅的两人。「好、好了啦！快点吃完饭去看电视吧！？游戏也还没打完嘛！」「嗯，快点吃吧。」后拼命挤出笑容向言搭话。言也不再散发出险恶的气氛，朝后露出笑容：「是外婆和妈妈特别做的饭嘛。——以前都得让仆人先试过毒，我只能吃冷掉的饭菜，所以很高兴喔。没想到热的味噌汤竟然这么好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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