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下四章海猫

两个机影，拖着长长的灰白色的尾巴坠入了圣赫雷纳海。在南海升起的两根水柱就是真电的墓碑。好几层波纹搅乱了海洋，而不久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海洋恢复了平静。只有天空仍在喧闹着。千千石钻过被击坠的真电之间，在敌方轰炸机编队后上方占位了。那是已经果断执行了对世知原基地的轰炸、接下来只剩下逃跑的敌机了。用已经重复过几百遍的动作，千千石与敌人进行着肉搏，让其沐浴在了他三十毫米机枪弹的居合斩之中。穿破了敌机厚重的装甲，“炮弹”在敌机搭乘席爆炸了。粉碎了的敌机，变成了漆黑的花朵，在圣赫雷纳海激起新的波纹。本日击坠数三架，而猎物全都是投下了炸弹以后的敌方轰炸机。波佐见编队长的声音从无线电扬声器中传达过来。“之后没有必要战斗了，返回吧。”虽然逃走的敌机仍然存在于视线范围中，千千石还是相当机械地推下了驾驶杆。回旋了一圈在眼前的正是塞恩岛的岛影。从世知原基地周围升起的黑烟，早早地就看习惯了。今天将收到何等程度的损害呢，但愿没有定时炸弹撒在了跑道上。回到了世知原第一飞机场，他明白那样的祈愿并没有传达到。现在跑道上挂起了“禁止着陆”的标识。从上空驶过俯瞰下来，有无数黑色的球体摆在跑道与飞机场设施旁边。他咂了下舌头。地上的人员们好像有些恐惧地，一个接一个地盯着千千石等人迎击队。黑色的球，正是敌方轰炸机投下的定时炸弹，而距离爆炸的时间可能是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二十四小时之后。那是对正在拆除的人来说会有生命危险的、非常麻烦的炸弹。然而不论多么危险，如果不能拆除跑道上的炸弹的话就无法着陆。鉴于真电所剩的电力，如果再磨磨蹭蹭的话自己就会坠落而死。一边焦急地等了几分钟，将白襷呈字系在身上的三名地面人员，拿着铁质火钳和竹篾编制的筐子开始回收着定时炸弹。白襷队一边提心吊胆地弯着腰，像捡栗子一样将所有炸弹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气跑过去，不假思索地将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处。万幸的是，白襷队的三名队员平安无事地完成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跑回了同伴的身边。白襷队一边提心吊胆地弯着腰，像捡栗子一样将所有炸弹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气跑过去，不假思索地将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处。万幸的是，白襷队的三名队员平安无事地完成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跑回了同伴的身边。多亏了这拼死的作业，总算是平安无事地降落到了这坑坑洼洼的跑道上，将今天的战果向指挥所报告了。白濑司令以下、音无航空队的那些名航空参谋、名飞行队长们正等候着他们的航空指挥所，现在只是一个有镀锌铁皮屋顶的小屋，过去那混凝土制的二层指挥所已经行迹全无。那明亮的阳光就那么直直地打在参谋们满是尘埃的军服上。皇纪三千二百一十二年，五月。自从开战以来已经过去两年四个月了。艾斯特·米兰达海上战以来的半年，战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辛苦了，这边有三机被害。”对着报告结束的千千石，其中一个航空参谋带着沉痛的面孔如是告知。被击落的全都是，一个月以前被送到世知原基地、飞行时间连五百小时都不到的新兵飞行员。“……我告辞了。”千千石敬了一个礼，离开了指挥所。在跑道旁边还有未回收的定时炸弹摆着，非常危险。直到战况开始恶化的去年为止，现在应该是回到兵营甚至还能喝点酒的时间，但千千石要回到的地方不是兵营，而是飞行员的待机所。战况如此紧急，已经到了要住在这里的程度。在椰子林的最深处，搭起了一间简陋的平房，在此扎营。那镀锌铁皮屋顶由椰子的叶子盖住，格挡和侧壁全无，从外面都能完完全全地看到里面。在那铺了地板的房间中，到处都挤的是飞行员们，在扶手上晒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这里就是享有盛名的音无航空队战斗机班的住所兼战场。而且老早以前，士官飞行员的待机所也变得和下士官一样了。千千石和波佐见都一同盘腿坐在尘土的床上。“那是为了补充人手的不足而让他们前来送死的，这天空可不是让新加入的人能活命的。”波佐见甩出一语。千千石默默地听着那些。在旁边，松田问道。“想来要维持世知原基地也困难了呀……”“……”“每过一天，敌人的物资和数量只会增加，而这边也只是损伤在增长，而补充不足，这样根本无法决胜。如果撤退回到离本国更近的地方进行迎击，这样做不知有没有道理呢？”虽然通常来说如果下士官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士官会暴怒那是理所应当，但波佐见只是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内地都在大势宣传：由于音无航空队的活跃，敌方的反击已被挡住。这样一来，撤退是不可能的呀。直到我们音无航空队全灭为止，死守塞恩岛就是我们的义务。虽然听起来冷酷无情，但还是忍忍吧。”“……是。”“我们在这里的坚持，关乎天上五十年、一百年以后。只要我们能变成防波堤不断承受敌人的反抗，未来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让我们相信这点吧。”“……是。”杉野也好松田也好都只好赞同了。一直持续着如此艰辛的战斗的原动力，只存在于波佐见回答的逻辑性之中。至于其他的什么理由，都完全够不成自舍其身持续着战斗的根源动力。而千千石持续进行战斗的理由只有一个。——将海猫击落。从那次信件对话已经有大约半年过去了。自那以后，连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巴尔德机动舰队对塞恩岛佯装不知，而有时会随性地在艾斯特·米兰达海上游弋，进行演习。恐怕是在等待下一次大作战的发动吧，但千千石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见到海猫之前，绝不能死。不死，那也是现在的千千石个人的目标。今天，被击落的三人因为被分派到最前线来十分亢奋，便无视老把式们的制止，从正面对有着艾列斯IV直掩的二百架以上的大编队进行攻击。虽然明白他们不准许敌人过来轰炸的心情，但那样只是白白送死了，而没有对敌人造成丝毫的伤害。比起那样，还不如让他们轰炸，之后再追击，使之付出血本。比起让他们无伤回归，哪怕一点点的刮伤，都能施与敌方一定心理上的威胁。要说起给予敌方损害，从现状考虑也只能那样做了。根据军令部“无论如何都要死守世知原”那与现实脱轨的命令，出击、战斗、击落敌机，并且适当与现实妥协，这是在现场的飞行员们的工作。二百架的可动机体，虽然这其中有一百架以上的预备战斗机在世知原基地，但现在可动机体只有二十来架，预备战斗机的数量已经为零了。还有——由于连日以来敌方的空袭，飞行员已经疲劳至极。在这半年中，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每一天都是，在敲响通知敌袭的钟后便立马跳起来，钻入可动机体，进行出击，参与空战，然后返回，空战成了家常便饭。飞行时间什么的连数都不想数了，也丧失了对击坠数的兴趣。千千石现在的击坠数恐怕已经超过二百架了吧，可那又怎么样呢，就是这样的心情。如此一来，他的精神也就恍惚起来。——真想听优姬的歌。那在千千石身上剩下的、仅仅有一点的人性（译者注：原文「人間性」，就是指人性。但我们可以看出，日文的这个「人間性」与我们的人性意义有微妙的不同。我们一说“没人性”，那是极其贬义的说法，一般形容极其残忍的人；但日文这个「人間性」，可以用来形容那种已经放弃思考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人，比方说《誓约》在第四卷出场的美绪）怀抱着那样的渴望。在一次轰炸中留声机坏了，水守美空的唱片在这三个月间一次都没有听过。因为失去了音乐，他的心已经变得干巴巴的了。在这凄惨的战场上，对于千千石来说，美空的歌就是他唯一的慰藉了。——明明，已经再也见不到优姬了。自那次游览飞行以来已经过去两年了，优姬依旧没有给他写过信。现在她有没有像自己请求的那样，找到了一个适合她的人呢？刺穿胸中的某种东西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仍然还是个人。即使飞过那么多次空中战场，击杀了两百名以上敌方飞行员，可竟然在自己身上仍然残存着尽管微乎其微的感情，千千石自己都感到吃惊。不仅仅是残存着，他又重新思念起优姬来，而且次数越来越多。——究竟什么啊这是。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根本无法抵抗，大概是不断投身于那战场狂气中的代价吧。据说长期在天空中不断飞行的话，思考能力就会减退，这不就是那样的症状吗？在这样重大的战局下，根本没有闲暇考虑女性这件事。他那么对自己说着，极其勉强地赶走从眼睑深处浮现出来的优姬的笑容。在远离本国的异邦天空，战斗，战斗，直到与海猫再会之日，绝对要不能死地一直战斗下去。自己要做的事只有这一件。如是决意的那个时候，警钟的乱击声打破了他的小睡。“……又来了吗……”他咂着舌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敌袭！敌袭！”“快跑，跑起来！！”不懂风情的呼喊声响彻待机所。在周围横卧着的飞行员们都不无沉重地起了身。千千石也皱着眉头起身，他听到了自己因为过于疲乏而变得僵硬的肌肉的悲鸣声。“今天下午的航班也到了吗……”“一天两次航班这怎么受得了啊，敌人还真是知道我们讨厌什么呢。”虽然被称为“定期航班”的上午的轰炸已经结束了，但偶尔在下午也会横生出来轰炸队。拖着这半年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而一直冲上天空进行空战的身体，一天两次的出勤实在是太痛苦了。但痛苦归痛苦，如果战斗机队不出去迎击的话，世知原基地就依旧会单方面挨打。即使明白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但至少也得打下那么一架两架的。千千石和两名从属机人员，还有波佐见都出了待机所，向跑道跑去。其他的飞行员也穿着他们刚刚穿的衣服，紧紧咬着牙关向列线跑去。没有一个人一点儿伤都没有，谁都或多或少为身体某处的伤、饥饿、疟疾或者航空神经症所困，但谁也没有对出击表示不情愿。没有得到充分的休养，被饥饿所折磨，即使明白这场战争根本不可能取胜，但绝对不会放弃空战。即使为了被击落的同伴，也至少在空战中绝对不能输，音无航空队队员就有着这样的意志和气力支撑。随着时间经过，战局也在不断恶化。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们也今天少了一个，明天少了两个，待机所日渐寂寥。在早上还在旁边一起洗脸的同伴，到了傍晚已经不在了，连感知这种事情的感性都在不断磨损着。在连战连胜的时候，只要有人牺牲就会悼念。特别是被很多同伴们爱戴的飞行员光荣牺牲时，兵营内都有时会摆祭奠之宴，然后仍然活着的会一同发誓要连同被击落同伴的份一起战斗。然而现在，同伴会死之类的事已经稀松平常了。从开战到现在两年半，即使听到一起战斗的同伴死了，也最多就是在旁边附和一下就完了。（译者注：翻译成“附和”的地方，原文是「相づち」，就是那种轻微的帮腔、附和。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杉野：“那个，观音寺先生今天牺牲了呢……”松田：“是啊……”，松田这个行为就叫「相づち」）不感到悲伤，是不能这么说的，是对悲伤麻木了。每一天每一天，死亡已经在量产了。日常生活就是连续不断的丧失，活着的全部时间都埋在悲伤和痛苦之中。这种事当然又痛苦又悲伤又难过。同伴的死，也被掩埋在那理所当然之下。因为失去了悲伤，也就无法感到喜悦。感性这种东西，一旦被挖去一点，剩下的好像也会随之脱落。在这几个月间，别说是笑了，连一时间的安稳都感觉不到了。每天与来袭的敌机作战，将之击落，目送着坠落的同伴，无法好好吃一顿饭，直接在待机所里面睡下。只要警钟敲响就会跳起来，坐上真电，飞往已经战斗过几百回的天空。以千千石为首的战斗机队全体队员都或轻或重地因为航空神经症而陷入苦恼。在真电的搭乘席中连气压调整器等应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便直接曝露在所有平常这些气温、气压的急剧变化，还有5~6G的加压之中。如此一来，皮肤的毛细血管失去了健康正常的状态，给神经系统带来了异常。脑神经异常了以后，就会为记忆丧失、睡魔以及异常行动提供温床，进而招来不幸的事故。千千石的双眼淤积着黑色，脸色铁青，颊骨凸出，时而嘴角还会出现微微地痉挛。不可能停止空战，千千石头部剧烈疼痛的同时，还是进行着连日的出击。为症状所困的并不只有千千石一个人，音无航空队的全员都是如此。大家都有着各自的神经症状，全身上下无处没有负伤，却一天都没有休息，也没有满意的食料，在那让身体承受着过于沉重的负担的空中战场上艰难存活着。——为什么要战斗啊。——因为我们不是猴子，而是天人。支撑着他气力的思考非常单纯。仅仅是那作为一个民族，作为有色人种，作为人类的骄傲，让他们不会放弃战斗。——要让雷瓦姆人认识到天人之魂。既然来到了这里，只是那样就可以了。敌人之死也好同伴之死也好，连自己的死也好，都在他们的兴趣之外了。“刚刚审问了尼克萨斯航空队的俘虏，听到了个笑话。”傍晚，在待机所，波佐见嘴角露出笑容，扫视着大家。是龙啊。“据说，从加尔迪亚基地向本国送去的电报里写着‘由于音无航空队仍旧存有一千架左右的战斗机，进攻有困难，再送来些增援吧’。敌人先生认定我们还有一千人呢。”啊哈哈，波佐见相当有气势地笑了，大概是想让部下们打起精神来吧。即使在了无生气的飞行员中，那轻轻的笑声也扩散开来。“说是一千架啊。明明能用的机体只有十几架，而我们也只剩二十人了。”“我们的工作啊，就是要让他们产生有一千架的错觉，这不是非常可喜可贺吗，我们每天在做着事情不是无谓的啊。”杉野用笑容对着千千石。“他们错认为真电的数量有现在的百倍之多，不就说明我们一个个都拥有百人之力吗！好开心！这说明我也有那么强了吧？！”千千石苦笑道，“你也击落了大概六十架了吧。”“在中途就停止计数了，不记得了！”杉野这么说着，无邪地笑了。松田他也在旁边静静地微笑着。开战时还是十多岁年轻武者的杉野和松田，现在已经成了无出其右的骨灰级老把式了。“很强啊，我们很强。在空中不会输给任何人……”千千石对两人说着。话虽如此，但那战场似乎已经让他丧失这样的自信了。“千千石，杉松二人也是，跟我一起到指挥所来吧。”鼓励玩大家的波佐见走上前来，突然那样说道。千千石的胸中充满了某种预感。由于收到过好几次这样的命令，因此仅仅从波佐见的神态和表情就能听出是什么话。“……是调动吗？”波佐见表情那微微的变化，道出了问题的答案。黑暗已经渐渐降临世知原飞机场了。待机所和指挥所徒步只有不到两分钟的距离。在那传说中的只有镀锌铁皮屋顶覆盖的穷酸指挥所里，白濑司令和两名航空参谋挤在里面。“波佐见以下四名，已经前来！”四个人在司令面前站成一排，送去了敬礼。上官们也敬礼回应，慢慢地，一个参谋下达了命令。“波佐见真一中尉，千千石武夫中尉，杉野平助一等飞空兵曹，松田太一一等飞空兵曹。以上四人，我命令你们既本日起调转隶属于云鹤航空队！”“……是！！”果如大致料想的那样，这次是向云鹤的调动，又要去参加海战了。那战场，在哪里呢。“你们坐上七式飞艇，直接开往东海。这次不绕经托雷巴斯环礁。飞艇在海上将氢电池充满，然后开往伊予岛，最终的目的地是淡岛。”他们一起咽着吐沫，听着那移动要领。如果要去东海的话，以往一直都是驾驶着真电从托雷巴斯环礁途径伊予岛，将电力充满后再飞向淡岛，但这次不知为何却要用飞艇进行迁移。白濑司令说明了那缘由。“托雷巴斯环礁现在正受着巴尔德机动舰队的猛攻，即将陷落。凭美都原基地的规模无法与之抗衡，已经一周时间了。巴尔德踩着垫脚石，飞过塞恩岛，前来袭击托雷巴斯环礁了。”“……这是说……不与我们音无航空队交锋……吗？”对着千千石的提问，白濑司令点了点头。“看样子敌人的规模大概在音无航空队百倍以上吧。可能是看你们的战法实在太超出常规了吧……于是他们就放弃进攻了。即使不攻下那难攻不落的‘龙之巢穴’，只要从艾斯特·米兰达南下，攻下托雷巴斯环礁，不就能筑起向东海的落脚点了吗，他们可能是这么考虑的。”嚯——千千石他们感慨了一下，这究竟是失望呢，还是安心呢，总之是他们本人也无法判断的不可思议的叹气。世知原基地被孤立了。如果失去了后方的托雷巴斯环礁的话，补给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伙食就必须自给自足，机体也好飞行员也好都无法补给。无论敌人还是同伴都对这里放置不管，从此以后过着安静而寂寞的每一天，这将成为今后世知原的日常情景吧。“然而不可能让像你们这种程度的飞行员放鸭子。敌人正在策划着进攻淡岛，恐怕最近这段时间，淡岛就会迎来最终决战，你们到时候就会作为云鹤航空队的一员去作战。这将会成为天上三千年历史上最大的决战吧。你们的双肩上承载着祖国的未来。拜托了。”“是……！！”四人向白濑司令敬了礼。这大概是与这位值得尊敬的白濑司令，在此一生别过了吧，千千石的胸中袭来了那样的预感。——与世知原也是，就此别过了。他确信了那一点。托雷巴斯环礁一点陷落的话，世知原基地在战略上就没有存在意义了。直到战争结束，第一线的飞行员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岛上了吧。四人一同离开了指挥所。由于七式飞艇是水上机，起飞地点在海上。他们暂时回到了待机所，取出了行李。千千石仅仅将一张美空的专辑收入了布袋。虽然还有针对艾斯特·米兰达海战战功送来的奖状以及军刀，但他还是将之留在了那里，这些东西对于今后的旅途都是不需要的。他们向朋友们告知了调动命令下达的这回事，但并没有说出详情。一同作战的同伴们虽然也好像察觉出了一些不祥的气息，但没有事无巨细地打听。他们只是起誓了一定会再见，然后就出了待机所。抬头一看，已经是满天星空了。那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十字星，今天也放出炫目的光彩。“……再也不会回到，世知原了吧。”杉野看上去非常寂寞地说了一句。他回想起了一年零几个月的时间，与一同赴死的同伴们，在世知原展开的几百场空战。波佐见回答道。“挺起胸来，我们的战斗，自会有后来人评价的。”绝对不能在空战中输掉。仅仅贯彻着那样的坚持，最终死守住了塞恩岛。那样的感慨肯定在同行的人胸中也有。世知原不会陷落。半年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天，有时候还一天两次，超过二百机的大编队前来轰炸，而音无航空队仅仅凭二十左右数目的飞行员，连日以来果敢迎击，终于收住了这个基地。敌人最终将到处都伤痕累累、涂装都脱落的十几架真电，误当成为可达一千架之多的巨大机群，当成“龙之巢穴”一样的忌惮，终于放弃了进攻。这不就是所谓奇迹吗。音无航空队的传奇故事，不久一定会成为被记载在天上的历史教科书中的历史性的伟业，而后世的天人一定会以誓死守护这片天空的天空中的武士为荣，赞不绝口吧。因此，挺起胸膛来吧。杉野和松田对自己那么说道。（译者注：这里杉野和松田对千千石说了什么，并不是很明确。后面那句话是千千石对他们说的，不是杉野和松田说的。）“感伤通通给我收起来……上吧，下一次也要赢。”。在圆窗的对面，塞恩岛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飞艇躲着托雷巴斯环礁，绕了个大大的圈飞行着，半夜越过了大瀑布。暂时在海上着水，给氢电池充了电，充电一结束没有休息立刻夜间离水起飞，径直向伊予岛开去。中午时分到达了伊予岛，与另一艘七式飞艇汇合了。那边也是搭载着从伊予岛选拔出来的飞行员。在机内吃了午饭，急忙又出发了，两架巨大水上机向淡岛进发而去。由于在大型机上配有领航员，即使在夜间也可以考仪表飞行，在大洋上飞行到达目的地。从塞恩岛起飞两天有余，一行人到达了大刀洗要塞。在港湾，大型舰艇的身影星星点点地散落着，舰队的灯火信号闪烁着。然而比起半年前艾斯特·米兰达海战时，舰艇的数量很明显变少了。“好像是在托雷巴斯环礁的海上，去增援的舰队被干掉了不少。”“在海战中怎么都赢不了巴尔德舰队啊。我们这边的攻击完全被防御了下来，而我们对对面那种数量的攻击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一同搭乘的飞行员们口口相传着。由于自打艾斯特·米兰达海战以来，几乎都没有听到在海战中获胜这样的话了，可信度还是高的。的的确确，现在即使喝巴尔德舰队正面相向去决胜，帝军舰队也无法取胜吧。机体性能、数量、飞行员的平均熟练度、还有索敌能力……所有的这些，现在皇国军都占优势。如果说还有希望的话，那么就只有接下来的淡岛海战是在东海决胜这一点了。由于皇国军必须越过大瀑布，就不能带来那只潜艇部队，那次恐怕会是靠纯粹的航空战去对决吧。那样的话，一定。——会与海猫相遇。那样的预感，让千千石的胸中不可收拾地亢奋了起来。从已经着水的七式飞艇乘船下来，从栈桥降落在了大刀洗要塞。安排了今夜的住宿，在二楼的大厅举行了简单的宴会，在世知原一直得不到的白米和味增汤下了肚，吃得饱饱的。虽然想着有些对不起留在世知原的音无航空队队员，但久违了的天上料理真是好吃得让人流连忘返啊。第二天早上，一行人坐车向飞机场开去。在窗户对面呈现出平静的市区景象瓦葺木造二层建筑的商店和旅店排成一排排，几乎都有压迫那狭窄街道的架势。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笑逐颜开，小孩子们也非常精神。话说，已经七月了啊。南天的日照将地面照得发白，从道旁树上还可以听见蝉的叫声。到达了大刀洗机场，刚刚上任跟人打了招呼以后，一行人便走向了格纳库。由于坐惯了的爱机放在了世知原，从今以后就必须与新的机体打交道了。格纳库的门打开了。在照射进来的阳光正中，帝军最新锐战斗机“真电改”安静地迎接着千千石他们。从开战以来过了两年半，经过了很多细致的改装，就终于成了现在登场的真电的后继机。千千石走近了新的搭档。漆黑的机体，从正面看上去弯曲成W型的两翼线条，长长的两脚与尾部螺旋桨，还有在机腹穿孔的机枪发射口。由于后部引擎罩的形状十分精巧，猛地一看上去和以前的真电并没有太大区别。变化比较大的是氢电池槽、直流马达，还有通信器材。迄今为止搭载着的国产马达“赞”，无法和现在的艾列斯系列进行对抗。开发出比起艾列斯还要强大的马达成为当务之急，动员了所有官员和人民的力量完成的，就是装在现在的真电改尾部的新型马达“顶”。“最高速度、上升力、高高空的性能、武装、持续航行距离，这些全都在真电之上。”整备员非常自豪地向千千石传达道。千千石无言地点点头，在周围检查了机体一圈，然后进入了搭乘席。仪表类与真电并没有很大不同，不同的是装备有无线电话。“可以从单座战斗机与己方飞机与母舰通信室，进行语音通信联络，这里可以说是最大的改良点吧。”千千石拿起了无线电机，一边听着整备员的说明，一边将周波数调整到与大刀洗飞机场通信室可以进行无线电通信。以前如果不是编队长就无法与部下取得语音联络，而从今以后相互间进行口头联络就成为了可能。兵器装备则是三十毫米机枪两门，以及十五毫米机枪四门，全部都收纳在机腹。如果都是单座战斗机的话，十五毫米机枪后座力更小更易于使用，这也是值得庆幸的改装吧。“马上就能飞吗？”“可以。”波佐见、松田和杉野也进入了各自的机体，开进了大刀洗飞机场的跑道。此后在海战开始以前，能花费多长时间进行适应飞行，这点还不知道。珍惜每一次的飞行机会，让身体适应新搭档的感觉，这一点很重要。切过先头，离陆起飞了。驾驶杆的感觉与以前的真电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这新型槽与“顶”的马力相当够劲儿，即使并没有到很大的速度，仅仅靠着马达的力量就可以稳步地冲向天空。转眼间就到了高度六千米，一边俯瞰着淡岛全景，一边尝试着各种空战动作。“真好啊。”他有些吃惊地低语着。急反转、垂直回旋、失速反转、急速横转、缓横转、翻筋斗……种种在感觉上都虽有少许不同，但与真电的感觉非常相近。考虑到马力增加并追加了通信设备，真电改可谓完成了非常良好的进化。从那似乎都能听到哔嘻哔嘻声的舵的工作状况，就传达过来了在这个机体下了赌注的设计者的热情。——让机体向自己的肉体一样动起来。千千石之所以对真电如此着迷，就是因为那驾驶感觉着实出众。只要是在自己脑中浮现出的空中动作，几乎都能传达到那机体，通过现实的动作出色地再现出来。过去的骑马武者奉为至上感觉的所谓“人马一体”，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能打过艾列斯IV。”在脸颊上刻印出他的笑容。只要马达功率不差，接下来就可以靠飞行员的技术去决胜了。在一对一中，应该是不会占下风吧。他戴上了氧气罩，猛然加了压。真电改向着更高空，向上升去。高度七千、八千、九千。机体的运动并没有变迟钝。以前的真电超过八千米就开始大喘气了，无法追逐飞翔在高高空的敌方大型轰炸机，但真电改的话，这点完全不用担心。一直攀登到九千五百米，突然翻转机身，急剧俯冲了下来。这次高度计的指针一口气降了下来。那是两千米级的大俯冲。在遮风板的对面只有远远的海洋。驾驶杆变得沉重得即使压上全身的力量也一动不动。机体振动着，机翼起了皱褶。然而千千石的直觉告诉他，这离机体的构造极限还有一段距离。然而也不可能在这里为了测试性能而死。他死死地咬紧牙关，竭尽膂力拉了起来。尽管机翼一时还没有起来，但机首已经抬起来了。在前方，大海和天空分了开来。然后，便仅仅看到天空了。一边向着悠久的碧蓝直冲而上，千千石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等着吧，海猫。”那种武者的震颤，根本收不住。他将那份喜悦表现在了上升过程中的急剧横转。。在这场战争开始后，将进入最热的夏天。他一边感受着真电改雄壮的心跳，一边确认了那一点。那天夜里——千千石一个人留在了格纳库。他问整备员借了刷毛、油漆以及粉笔和梯子，走近了新的搭档身旁。他将梯子放在前翼和搭乘席正中间，握着粉笔。然后在他脑中，描绘着过去那“护身符”的面貌。那是在战舰岛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挚友的表情。他充分回想了以后，便充满诚挚地将粉笔在真电改的硬铝装甲上游走着。重画了好几次，又修正了细节，终于出现了猎犬的样子。千千石暂且从梯子上下来，抬头看着自己描绘的草稿，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刷毛浸入了油漆中。为了让海猫能认出自己，他就不得不在新的机体上画着塔雷奥的面孔。（译者注：姑且还是remind一下，这个塔雷奥就是少年时代在战舰岛，千千石与优姬照顾的那个小狗。）在普通的小学之时，美术成绩不错，还被学校的老师表扬过。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他并不讨厌画画。他一边留心着细节，一边给那天空的守护神上着颜色。那是他祈祷着无论何时塔雷奥都会保护着我同时的作业。一边描摹着它的面孔，在战舰岛的每一日苏生在了感伤之中。天空就像诗笺一样被很明显地分开，一点风也没有，不会下雨，而下的是拍打在护岸壁上的浪花——那岛就是这样。那看不到任何梦想和希望，想要走出去都想得没有办法的岛，现在想起来真是非常怀念的故乡。回想起来的，主要都是与优姬一起度过的在那山丘上的事情。那是在岛内为数不多的可以清晰地眺望天空的地方。他总是一边背对着优姬，听她那舒畅而澄澈的歌声，一边用长椅代替课桌勤勉地学习这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他十四岁的时候与她相遇，现在已经马上就二十四岁了。从那以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在时光的流逝之中，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在预备科锻炼的期间，塔雷奥也死了，而最后看护它的人是优姬。他假期回到战舰岛，在山丘上塔雷奥坟墓的面前，两人一起哭泣着。在修完预备科的所有课程，成为正规飞行员的七年前，与此同时优姬也进入了文艺事务所，走出战舰岛，去了东都。在此之后也互相写过信，也都曾挤出时间，和对方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优姬都越发成熟，头发也染黑了，举止行为也感觉变得端庄文静，一些在战舰岛不曾见过的表情也增加了。他也感觉到自己心中一种十分甘甜的思念在蔓延着。然而现在的世界形势还没有缓和到足以见证这种安闲的关系进展的地步。随着那紧迫的程度不断加深，千千石也将每一天花费在激烈的训练上，而优姬也为了在过分残酷的音乐界能够生存下去，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时间。优姬的第一张专辑发卖时，两个人一起庆祝了一下。他非常幸福。从少年时代他就一直将从收音机中收听优姬的歌当成自己的梦想。两人在战舰岛互相起誓的梦想，两人最终一起实现了。然而实现了梦想之后，又将怎么样呢。千千石不明白。他只是在听着专辑的同时，准备着开战。从那以后一直在打仗。将超过二百人的敌兵，从这天空中击落了。很多同伴也都死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战斗的意义什么的。现在，他一边描绘着塔雷奥的面孔，一边平静地回顾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光荣与愚蠢混杂着，心情十分复杂。然后，倏地一下，耳旁闪过了战舰岛上优姬的话语。“你，很有型哟。”那个时候，十二岁的优姬真挚地那般相告。“一点也不可怜哟。比起那些中学的孩子，要帅很多。”如是相告的时候，他的胸口倏地收紧了，都感觉到脸颊都发烫了。噗，现在的千千石笑了。——优姬，现在的我有型吗？——没有只是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吧？他试着向记忆中的优姬询问道，没有回应。千千石沉默了，继续给塔雷奥上色。等涂到他自己满意了之后，便在搭乘席睡了。“诶？这里画着个猎犬啊，中尉大人！”第二早晨，来到格纳库的杉野看到猎犬的图案，发出了近乎发疯的声音。“我有这样的疑问啊，这图案，究竟是出自哪位大人的手笔呢？”杉野歪着脑袋。千千石依然不改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堂堂正正地撒着谎。“是波佐见。”“诶——？！”“波佐见中尉还有这样的特技啊。”“好像成为漫画家是那家伙的梦想。”“诶——？！”“真让人意外……”当场接连不断地撒谎过后，那一天也花费在了真电改的适应飞行上。想着和塔雷奥在一起飞行，便感觉身体格外适应这新的机体。在下次海战之前，必须与真电改一心同体。即便仍然为航空神经症所困，千千石仍然不断地在淡岛的天空飞行。得知水守美空因为电影摄影的工作要来访淡岛，是在开始适应飞行经过了一个月，六月下旬的事了。大刀洗的街道，非常有生气。街谈巷议也清一色都是水守美空。国家著名歌手竟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停留将近一个月，行人中不管是谁都非常高兴。“不管怎么说也不用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吧。”也可以听到那样的意见。“无论军令部还是陆军本部，都不希望国民了解现在的战况。在淡岛告急的传言在内地传开之前，让水守美空到这里访问，来大事宣传敌人并没有来这里。”“名人也真是够受的呀，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最前线进行电影摄影工作……”一边用耳朵听着街上的声音，千千石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和真电改称为一体，仅此而已。他这么对自己说着。虽然这么说着，然而与那些不同的声音却从内侧应答道。——我应该事先跟优姬见一面。（译者注：这个“事先”是针对后面的大决战来说的。）——如果一直不见面的话，我会后悔的。那样的声音，从他的内心响起了。——如果放过这次机会的话，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那是与自己的意志无关，从身体内侧传达过来的沉吟。感觉到心情低落的同时，千千石拉下了真电改的节流阀。白色与深灰色的云重叠在一起，让苍天形成了斑驳的样子。淡岛的天空就那样迎来了夏天。他向八千米高空冲去，那天空渐渐带上了战场的颜色。——下一次决战，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了。虽说内容要受到检查，但他想，现在早就不是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了。然而，他也害怕着写信的过程中吐露自己的感情。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优姬的话，和出色的人在一起会更加幸福。因此不取得联系应该更好，也不该取得联系。他那么想着。水守美空和与拍电影相关的人到达淡岛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千千石一如既往地在大刀洗飞机场努力进行着真电改的适应飞行。听说空母“云鹤”在一周后就将到达大刀洗要塞了，到达以后，真电改就要降落在母舰上，不久就要远洋，与其他舰队反复进行共同演习。进入云鹤以后，恐怕就再也无法在大地上落足了吧。能和优姬见面的日子，只剩下这一周了。然而——考虑到两年前在游览飞行的同时自己说出的话，现在也不可能去跟她见面吧。优姬也不可能自己过来见他吧。考虑到她的性格，只要千千石不道歉，她是绝对不会行动的。——就要这样一直不见面吗？他自问道。这样是最好的，理性如此回答。然而，那不是理性的部分——那超出理性、根源的感情，迫切地希望着和优姬再见一面。见面了以后怎么样，他并不知道。可如果就这样永久性地死别了，余味也太不好了。至少，必须要对优姬的献身表示感谢；希望能向她传达，多亏与她相遇了，自己才能过上如此充实的人生。虽然想如此传达，他能那么拉下面子出现在优姬的面前吗？一边反复着同样的烦闷，千千石一直在天空飞行着。日子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流逝了……在距离云鹤到达还有三天的傍晚。与千千石一同调动到云鹤的波佐见身旁，以大刀洗航空司令部为中介，某份意外的请帖从某个人那里送来了。读了内容后，腰都瘫了。他用头撞了三下墙壁，确认着那并不是梦。确认了那是现实之后，便去理发店理了发，将军服用电熨斗自己熨好，刷了两次牙，向指定的旅馆出发了。那是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沿河的一个比较雅致的旅馆。在入口处，警备员们站成一排，对着从车上下来的波佐见经历，确认了臂章。展示了请帖后，马上就向馆内通传。杉木的味道十分芳香，那打磨地都能映出脸的走廊一直通向深处。院子中的泉石都是从河中而来，还有珍奇的鸟儿在嬉戏。那是孤弱不是将校级别的人就不能使用的高级旅馆。虽说走过了很多战场，也穿越过很多生死之境如波佐见，接下来等着他的仍是未知的对手。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指名自己前来此处，他便穿过了客厅。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水守美空穿着白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裙子，正坐在座垫上。抬头看到了波佐见，倏地从座垫上下来，将双手放在席子上行了一礼。“今天您能听凭我那任性的愿望大驾光临，惶恐之至，万分感谢。”那话语的响动清澈而好听得让人无法忍耐。拼命地将自己那马上就要突破天花板飞上天空的自我意识封印住，波佐见也慌忙在对面正坐下来。“我是波佐见，岂敢岂敢。我才是，非常感谢您的招待。”由于一直以来都是和粗野的下士官们打交道，他都不是很清楚在这样的场合应该如何说话。两个人之间，只有文理鲜明而且很厚的一块丝柏木板所做的座桌。美空露出逞强的表情，正面盯着对面的波佐见。那只有在大众杂志与报刊头版从能看到的美貌，现在正对着自己一个人。“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拜托波佐见中尉。”“是、是什么事呢？”“一边吃饭一边说吧。中尉大人，您喝酒吗……？”“我挺嗜酒的。”美空双手一拍，隔扇便打开了，随从们就将料理端了上来。那是世知原的飞行员们如果看到了一定会蜂拥而至的豪华料理。被万人憧憬的国家著名歌手以及在高级旅馆那豪华的料理围着，波佐见确认道，果然这还是梦啊。美空文雅地举起了玻璃瓶，“首先敬您一杯……”梦也无所谓啊。波佐见将肚子准备好，接受了水守美空为之斟酒。活着实在太好了，哪怕是明天就死了也不后悔了。他筷子夹着加盐的鲷鱼烧，喝着螃蟹的味增汤，嘴里发出咂咂声，那炖牛肉的味道浸入了灵魂深处，美空为他斟着酒，用那澄澈的清酒洗刷着战场的疲劳。“岂敢岂敢，我也向水守大人敬一杯……”他趁着兴头给美空斟酒，“谢谢您。我，有些不胜酒力……”一边那样害羞着，美空彬彬有礼地用酒将那可爱的嘴唇弄湿了。“水守大人，挺会说话的嘛。”“不要嘛，中尉先生。小小报复一下，请再喝一杯吧……”“美空大人也请喝一杯。”“唉不不，您请。”“岂敢岂敢，您请。”一直那样互相劝着酒，两人为了找到话头，而一杯一杯下肚了——这是什么状况啊。低头片刻，波佐见抬起了脸，远远眺望着盘腿坐在座桌上，抓起一升烧酒瓶的水守美空。谁呀，这人。“去死吧，那个笨蛋！！”抬头看着天花板，满脸通红的美空吐出了那句话，大口喝着烧酒。眨眼间一升的瓶子就空了，对在走廊里的随从大声说着。“什么都行，要像烧酒那样带劲儿的那种！”在座桌上用下巴颏对着波佐见，用筷子夹起了腌乌贼，带着没有办法再悲伤的表情开始咬了起来。“小宇佐见，你在听吗？”“……我是波佐见。”“嗝……”“……那个，我差不多该……”“……然后啊，那个笨蛋连信也不会，我当时都想，是不是死了啊。担心啊，担心啊，担心得没有办法。我也很忙啊，卖出了很有人气的专辑，让事务所的人都把时间表填满了。嗝……可是真的很担心啊，晚上都睡不着。所以没办法，只好死乞白赖地拜托社长，他很不讲理诶，我一直都在做一些不愿意做的工作诶。于是啊，终于能去美都原了。可是啊，明明好不容易见面了，那个笨蛋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啊。嗝……”隔扇打开了，随从拿了装了一升酒的瓶子放在美空面前。美空随手拔开了瓶栓，依旧盘腿坐着咕咚咕咚地倒在了面前的杯子上，不带停歇地大口喝着。很有男子气地用手腕擦了擦嘴角，哎嘿地，浮现出了笑脸。“所以啊忍不住揍了他。本来还想砰地揍他三四下呢，看，你说我是不是很温柔啊？很温柔吧？太温柔啦，才揍了一下就算了。嗝……我果然是个大好人吧？为什么被他折磨成那样，仅仅那种程度就原谅他了呀！”“嗝……嗝……”地喉咙一边想着，美空没完没了地喷着对千千石抱怨的话，一时间根本看不到结束的迹象。“明明约定过了一起搭乘飞机的，明明一直那么期待，和小武一起在空中飞，是我一直以来的梦啊。明明想着那梦就已经实现了，明明那是最幸福的时光。明明如此，那个笨蛋，那个笨蛋他……”该回兵营……”“好过分哟。过分，真的，太过分了……”美空开始呜咽起来。“太差劲了啊，明明在那种时候也不用说那样的话。和小武一起，在空中飞着，晚霞也那么漂亮，我，明明那么幸福。真的很过分啊，那家伙。真的很差劲啊，那家伙。什么东西啊他。小武你个笨蛋，去死吧，笨蛋！”波佐见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地清清嗓子，“说起来，夜已经深了……”“我再也不去见他了，竟然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我绝对死都不见了，嗯，绝对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了……”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美空那样不停地抱怨着。无论过了多久都一直只听她在抱怨，那根本成不了对话。波佐见没有办法，抬头看着座桌上的美空，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啊——咳咳。我能问个问题吗？”“什么都成。”“我不知道水守大人竟然和千千石是青梅竹马，现在我也领会您特意提名千千石去游览飞行了。然而……这次为什么要招待我到这里呢？”“……”“怎么想都难以理解啊。即使说是抱怨的对象，我和水守大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点……”美空用狐疑的眼光向下盯着波佐见片刻，过了大概一分钟，理解了提问的意图，在座桌上坐正，做出认真的面孔，咳咳地清了清嗓子。那惨白的眼眸，向下看着波佐见。“……兔子先生。”（译者注：波佐见——はさみ（ha sa mi），上面优姬曾叫他宇佐见——うさみ（u sa mi）。这里的兔子——うさぎ（u sa gi）。给人一种每一个词语different by one的感觉。）“……敝姓波佐见。”“……我听闻您和千千石关系挺差的。”“……关系并不好。”“每次一见面就会互相厮打，随口说着对方的坏话，在战场如果一有机会就会想着击落对方什么的……”“……还没到那种地步……但经常吵架，像我们这样意见不相同的人还真是少见啊。”“……我料想到那一点，便想来拜托你。我啊，怎么都想把千千石……把小武弄哭……我想看着小武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踩着地，哭着大叫‘不甘心啊不甘心’。”“……”“羽泽先生。”（译者注：羽泽——はざわ（ha za wa），波佐见——はさみ（ha sa mi））“那是谁呀？”“可能我来拜托您这样的事，您也会怀疑我没有常识……”“已经超出这个层次了，水守大人您实在是——超出常识。”“那样啊……太好了。于是……我想拜托您。”咳咳，用弯起来的指头接着咳出来的痰，美空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拜托道。“我想请您扮演我的未婚夫。”咔硿的一下，泉石的细竹器响动了。波佐见把嘴张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在桌上挺直了腰杆正坐的国家著名歌手。“是说，让我当……水守大人的……未婚夫吗？”“是的。知道那个的话，小武一定会大哭特哭吧？知道了这世界上他最讨厌的男人和我在一起了，即使是那样的铁面具也一定会分崩离析吧。”“……然而…………那样…………只会让他讨厌您吧？”美空向下看了波佐见片刻。慢慢地，在那美貌中开始染上了煞白的颜色。突然间下了桌子，美空在波佐见的旁边坐下。她从极近的距离瞪视着波佐见。“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忍着？”“……”“只有男人做什么都行，即使让我感到不快也行？”“……”“最一开始做的过分的人，可是小武哟。为什么只有我非要忍耐不可啊？”“……”“男人啊，一——直就是这样。自己随便任性妄为，把别人利用得很惨，明明这样，还什么‘我希望你能幸福’‘去找别的男人吧’，傻不傻呀，怎么回事啊那家伙，那样的——家——伙！”“……”“那种人，哭死算了。哭啊，哭啊，后悔啊，后悔啊……嫉妒得满地打滚，然后被兔子先生打得满地找牙。是先做出让我讨厌的事的小武不好，所以，这次我要报复。”“……”美空哭了。好几次用手臂擦着溢出来的东西，大口喝着烧酒，面孔也扭曲得不成样了。“那样就行了，就那样，看看你自己多不成样吧。小武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兔子先生和我要结婚了哟，活该啊，看看你那样子吧！”“……”“为什么我会遇见那样的人啊？”脸上已经满是泪了。“我为什么会喜欢那家伙啊。”流过美空脸颊的泪水，零零落落地落在了席子上。“那家伙啊，一直，一直，就在脑子里忘不掉啊。在我的心里，一直不会消失啊。不管遇到了其他的谁，和其他任何人说话，抑或硬是和他们约会，在半道儿上，那家伙总是会出来啊。”用手臂擦得脸都要破了，然而一直抑制不住从眼睛里溢出的东西，美空抬头看着天花板。“我喜欢小武啊，最喜欢他了。可是那家伙，那个家伙……就只考虑着天空。除了在天空击落敌人，他什么都看不到啊。”在那竭力挤出的声音中，平时那可爱悦耳歌声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身怀永远无法得到回报的女性。波佐见咬紧了嘴唇，在膝盖上紧紧地握着双拳。翻滚着的怒气，已经用到了胸口。然而，他拼命地抑制住了。波佐见抬起了面孔。“……可以。请让我来扮演假未婚夫吧。”对着突然间坚决而出的回答，美空惊讶地看着波佐见。“……诶……？”“我是说，我会按照水守大人拜托那样去做的。”太让她出乎意料了，美空盯着波佐见。她大概是在想，如此屈辱的角色，不可能为了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面的女性来扮演吧。波佐见带着真挚的眼神，紧盯着美空。那个迄今为止多次穿越修罗场的男人的眼神，突刺着美空那烂醉如泥的知觉神经中枢。“两个人手挽着手，在千千石的面前让他看看吧。您来做打算吧。明天，也把千千石叫来这里如何？那家伙过来的话，我就和水守大人两个人关系甚密地一起去迎接他。那个混账，一定胆子都被吓破了吧。”他意气风发地放了那些厥词，尽管表情都僵硬了，美空还是点了点头。那天夜里——千千石在兵营的床上躺着，连盹儿也不打地抬头看着天花板。他明白，现在，优姬就在这片土地上。然而，他不明白应该怎样做才好。时间在不停点儿地过去。即使就这样在这里烦闷着，什么也解决不了。一个来访者，突然打破了这种烦闷。“千千石，有话跟你说，到外面来。”他半睁着眼睛，发现已经看厌了的同事带着惹人厌的面孔俯瞰着自己。他明白，那冤家似乎非常生气。“如果是说教的话，明天再说。”“不好意思，是急事。”了上身。似乎在黑暗中，他都能看到波佐见所背负的愤怒的火焰。他将飞行服套在身上，出了兵营。在距离兵营有一段距离的草原上，皎洁的月光倾注了下来。那满月十分鲜明，影子也非常清晰地浮现出来。波佐见突然间切入主题。“我见到水守美空了。真名是叫……吉冈优姬吧？”千千石的胸口，倏地缩紧了。“……你说什么？”“突然给我那里送了请帖，吃了饭，说了很多你们至今为止的事情。”“……”“明天给我去见她，去为你所做之事向她道歉！”千千石沉默地瞪视着同事。“为什么你要对我和优姬的事情指手画脚的，没你什么关系吧？”“我也不想扯上关系，可是，已经这样了。”“怎么说？”“水守大人……只是说想见你。仅仅为此，来到了这个岛上。快去给我见她！”“我在问你非要指手画脚的理由，没有非得劳烦您出马的道理。”咬紧了嘴唇片刻，波佐见耸起了肩膀，抬起了头。“……如果我说，水守大人，和我，已经订婚了，你会怎么办？”千千石默默地盯着同事的面孔。只有月亮那皎洁的光，注入了两个人之间。千千石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紧咬着嘴唇，只是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吊梢眼看着波佐见愤怒的脸。“……有那种可能吗？”终于，他露出了那样的声音。波佐见也放下了耸起的肩头，眉头皱了起来。“是啊，那怎么可能呢。”“什么啊刚刚那是，莫名其妙。”“……水守大人，是她想对你撒这样的谎啊，不知是听谁说了我和你水火不相容，便要告诉你她跟我已经订婚了。”“……为了什么呀。”“为了伤害你。”“……真是无聊，即使那是事实我也只会笑笑而已。”“呐，千千石，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特地来到最前线的小岛，用这种一眼就看穿的把戏来伤害你。她想要在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你心里，稍稍也有点儿自己的位置啊，她所希望的仅仅如此。”千千石板着个脸沉默了，嘴歪成へ字型瞪着波佐见。逐渐，从那轮廓中发现一种不可视的火焰涌了上来。“我才不想让你对我和优姬说这说那的。”“是啊，我就多管闲事了，哪怕就是个惹麻烦的长嘴婆也无所谓，只不过不能扔着不管。”“我们是军人，是为了战斗而生存的，不会考虑空战以外的事情。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优姬是不会幸福的。”“水守大人，她可是来见你的呀？！和她稍稍呆一会儿吧！”“那样只会越来越恋恋不舍的。那家伙的心中，我不该占据那么多的位置。”“究竟在……究竟在说什么啊，你这个人。即使无法回应人家的爱，也别用这样奇怪的方式告别。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给我正儿八经地去道别！”“唠叨，我才不想被你说教。话就这些吗？我要回去了。”波佐见紧紧抓住想要原路离去的千千石的肩。“给我发誓，去水守大人那里。”带着似乎发出了“嗖”一声的冷冷的目光，千千石转过身来。波佐见那似乎在熊熊燃烧的硕大的双眼，在极近距离盯着他。“……放开我。”“……直到你发誓，我都不会放。”“即使心衰力竭？”“啊。”“这样啊。”千千石仰视着月亮。他闭上眼睛，将清新的空气满满地吸入胸中，下一个瞬间，嘴角向耳朵吊起。“好久没有互殴了呢。”这么说的同时，他对着波佐见的脸上就是一拳。咘呼，这么呻吟了一下，波佐见的脸朝后一仰，又回到了原位。血从鼻子中流了出来，波佐见冷冷地笑了。“上回，好像是我赢了呢。”他毫不留情的右拳，打在了千千石的左脸上。咕地呻吟了一下，千千石的脸歪向一旁，然后又回到原位。嘴角流出了血，千千石露出了恶魔一般的笑容。“上上回是我赢了。”两个人继续互殴着。拳头打在脸和腹部的钝音，在月光之下响起。脸上肿了起来，一边打着千千石他，波佐见一边问道。“我们是为什么而战斗的？”千千石一边继续打着波佐见，“为了国家。”对很像千千石能做出的标准答案，波佐见笑着充耳不闻。“让女人哭泣的家伙，不可能守卫得了祖国！”他举起像是圆木一样的手臂，挥了下去。千千石被打飞，撞在了地面上以后，嘻嘻地笑着抬起了上半身。“那回答还真不像是你啊。”突然千千石的膝盖朝着波佐见的腹部就是一下。波佐见身体虽然向前一倾，但又再次抬头看着千千石，“所谓保卫祖国啊，实际上就是保护女人和孩子。”一记左勾拳。千千石弯着上半身躲开了。波佐见握紧了右拳，“我们啊，是为了天上的女人和孩子不被叫作猴子而战斗的，是为了五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的天人，不是作为猴子，而是作为人类在世界上昂首阔步而战斗的！”使出浑身力量的一击直击了他侧脑部，千千石被打飞了。波佐见仁王立着，低头看着同事，“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岂能守卫国家？岂能守护未来？要说守卫国家什么的，先让眼前的女人幸福了，再来给我吹牛！”千千石依然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波佐见。好像是拳头打中他的位置不太好，手脚不停使唤了。呸，他吐出了血痰，仰头瞪视着波佐见。“真是可笑……”波佐见从怀中取出了信封，仍在千千石眼前。“这是请帖，凭这个就能进入水守大人所停留的旅馆。虽说这本来是明天，我应该使用的，但我可对这出闹剧没什么兴趣。”“……”“明天傍晚，一定给我去。不要再，让水守大人那样子哭泣了。”甩出这样的话，波佐见留下了千千石一个人，快步踏上了回兵营的道路。目送着那背影，千千石拼命地活动着一只胳膊，在草原上努力地转过身来仰视着上方。“可恶……那天生怪力的混蛋！”一边破口大骂道，一边仰视着皎洁的满月。虽然说在互殴中输给波佐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但感觉好像这次吃到了最重的一击。眼前一片星空，草原的味道非常浓烈，虫也在鸣叫着。“明明在天空中那么弱……”他的脑袋还在眩晕着。被打的痛，从肌肉的深处阵阵地传了过来。一时间好像还动不了，而且夜风也很舒服，千千石便一直在草原上仰卧着，眺望着星星和满月。那笑颜，与那样的星空，重合在一起。——优姬。在战舰岛上，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歌声，从记忆的彼方响了起来。的希望很渺茫。那样的话，正如波佐见所说，也许真的应该以一种漂亮的方式告别。——虽然也许会愈发恋恋不舍。——至少，应该道歉。他那么想着，依然仰卧着，捡起了波佐见扔给他的请帖，确认了优姬所停留旅馆的位置。第二天，傍晚时分——千千石将请帖递给了旅馆的守卫们。确认了千千石的军服和徽章以后，守卫让开了路。真是个豪华的旅馆。跟在领路的女侍者的后面一边在擦得锃亮的走廊上走着，一边向右凝视着迟暮时分庭院里的泉石。在战舰岛那时候，他们本是在领着日薪的职工宿舍中居住的贫困的少年和少女。每一天都为了实现各自的梦想，在山坡上不断努力着。仅仅怀抱着对于未来的希望，也不知等在他们前方的究竟会是什么，只是全力以赴追寻着梦想。然后自己就成为了击坠王，而优姬成为了天上最有名的人气歌手。现在在这远离战舰岛的这个淡岛上只有将校他们才能用的高级旅馆，自己为了过去所做的事道歉，前来见她了。细细想来，这种缘分还真是不可思议啊。“您这边请。”领路的女侍者在走廊上跪了下来，用手指指示了客房的隔扇。千千石打开了隔扇。在宽敞的客房中，有一块丝柏板子作为座桌，而水守美空就正坐在那前面。她抬起那水色的眼眸看向这边，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小……武……”千千石进入了室内，将隔扇随手关上了。“两年了吗？”优姬大大地睁着双眼，屏着呼吸。千千石在优姬的对面坐下。“波佐见都跟我说了，好像那家伙不想陪着去演这场闹剧。所以我就代替他来了。”轻轻张开的优姬的嘴，缓缓地闭上了。她的表情愈发僵硬，吊着的眼睛露出了严厉的神情。“……什么呀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究竟怎么回事？”千千石紧咬嘴唇片刻，然后从正面定睛看着优姬，低下了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做梦都想和我一起飞行，太过于欠考虑了。请原谅我。”千千石的头深深地低着，额头几乎都要碰到座桌了。优姬的表情，开始渐渐流露出了怒色，鼻中好几次都露出了强烈的气息。“……什么啊那是，我才没有那么想过呢，而且我根本没怎么想小武，才不管那么多。”“……这样啊……嗯……可是，还是抱歉了。”“……哼……什么呀那是……哼。”千千石依旧低着头。优姬好像很不甘地，瞪视着他那和尚头。“……我来……才不是……为了来见小武呢，是有工作才到淡岛来的……”“……”“……你低头要低到什么时候啊……好了啦……停下吧。”“对不起。”“所以我说，我才没怎么在乎小武你呢，好了啦。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我也根本不会生气。我呀，现在，可是人气歌手哟？小武你啊，你只稍稍考虑那么一点点。所以别道歉啦，真是的。”“……”“头快抬起来吧，我没有介意啦，好啦。”千千石很不好意思地抬起了面孔。Hmm地鼻子又响了一下，优姬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喝点儿什么不？还是说要吃点儿什么？你不是爱喝酒吗，行嘛，喝点儿酒吧。”她拍了拍手招呼来了女侍者，拜托了她们一些事以后，脸又转了回来。“久违了呢。”在那声音中，带有一些羞涩。千千石胸口疼了起来。“久违了。”他这样回应，优姬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武你回答的方法，从小时候就一点儿也变呢。”酒和菜肴上来以后，便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宴会。夜深了——优姬一个人在说着，千千石只是应和着，优姬给他斟酒便一杯一杯地喝着，听着那声音的响动。战时苦于物资筹措的内地的情景，宪兵队的傲慢，骨瘦如柴的孩子们那可怜的样子，满大街那战意高扬的标语……从优姬的话语中，清清楚楚地浸满了对战争的厌恶。随着醉意的加深，说起在大本营内只能唱批准了的歌这个话题，也不去掩饰口吻中那痛苦之色了。“明明战争快点儿结束就好了。已经受够了呀，这种痛苦的事。大家都脱了好几层皮，献上了所有的东西，还有重要的人被夺去了……战斗这玩意，究竟谁能有得啊？”“……不知道啊，将战争变为必要之物的人们大概能有所得吧。”“什么呀那是，那不是只有一小撮么，是那些人不好吗？”千千石沉默地自斟自饮着，优姬直勾勾地看着他。“……谁不好、谁好，不能用这样的二元论去评论中央海战争。如果要说是战争原因的坏人的话，那应该是佩尔雷吧。从那家伙将雷瓦姆的利益强加于人的时候起，天上就开始了卧薪尝胆。”佩尔雷，那是距离现在大概一百年以前率领着舰队飞过大瀑布，用大炮威胁着当时天上幕府结下不平等条约的雷瓦姆将军。“是佩尔雷啊，那是历史上的人物啊，这样啊，佩尔雷不好啊。”“别当真啊，开玩笑的。”“诶，刚刚那是开玩笑？”“即使去探求战争的原因，那也只能成为笑话。”“是这样的吗？”一边斟着酒，千千石思考了片刻，罕见地变得饶舌起来。“原因太多了。对其他民族的无知和蔑视、帝国主义、伴随着科学技术发展的大量破坏兵器的登场、伴随着产业发达而生的飞机和战舰、战车的大量生产……尤其是飞机的发达，让对于邻国的攻击变得容易了。攻击力一旦超越了防御力，就容易引发战争了。在这个时代具备了各种各样的条件，战争便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因此，也没有办法说是谁错，只能说因为时代的要求才发生了战争。作为这个星球上人类史进步中的一个过程，雷瓦姆便希求与天上决战。原因，也只能这么说了。”Hmm，鼻中发出了赞同的声音，稍稍考虑了片刻，优姬很愉快地说道。“……小武，你变了呢。过去你只想着自己，现在怎么说呢……好像能看见更大的事情了。”“……是吗？我自己都没有感觉。”“不知不觉，就成长大了呢。”优姬微笑着。千千石绷起脸，想要掩饰住自己的害羞。“从波佐见嘴里却总是说着‘你个小鬼，你个小鬼’什么的……”“……波佐见先生，是个好人呢。我明明拜托他那么任性的愿望，他却全然没有生气，后来还这么做了……确实是好人呢。”“我可是被他打得个七零八落啊，那样的要再是好人，让我情何以堪？”啊哈哈，优姬轻轻地笑了，然后托着腮，从正面定睛看着千千石。“我讨厌战争呢，早就希望……能快点结束了。”“……是啊，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亲手去终结，不能总是持续着这种愚蠢的战斗。”千千石好像自言自语似的那么说着。优姬好像很担心地，声音中饱含着忧郁。“那个，小武，不要勉强啊。我不想你死啊，可千万别死啊……”“……”“说点儿什么呀！绝对不要死，其他的怎么都行……”“我无法和你约定。飞行员真正的愿望，就是在天空中死去。”“不要，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不要那么说。可能对于小武你来说是真正的愿望，但你也想想其他的人……”千千石的嘴弯成了へ字型，沉默了。“果然预备科的事情，不告诉小武就好了。如果小武不参加预科的话，我们现在说不定就已经在战舰岛幸福地生活了。”“……”“我当时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如果当时就知道小武会去参加战争的话，我就不会帮你学习了。我为什么当时告诉了你那样的事情啊。我即使不成为歌手也无所谓。只要小武你能听我唱歌，那样就行了。”优姬喝醉了，难以抑制地，那些话语一点一点地溢了出来。“……没有那样的事。无论是我，还是你……这样就挺好。”“为什么？哪里好了？一点儿也不好。我啊，每天都辛劳、痛苦而且不安得没有办法了。明明在战舰岛上的话，就完全不用操心这些……”“……”“别当飞行员了，天空之武士什么的，你不当也无所谓呀。”“……”“你不是也知道这战争不对吗？可是为什么还要去送死呢？为了谁？为了什么？小武，好奇怪呀……”“……优姬……我啊……”好像要开始说什么，千千石一度低下了脑袋。他咬紧了嘴唇，想要抑制自己的感情；然后他终于将理好的话语，向优姬传达道。“我啊……多亏了你能去预备科……真的很感谢你啊。迄今为止在战斗中我经历的事情……并没有白费……不，岂止没有白费……还让我经历了从来不曾期待的东西。”“……”“我见到了在战舰岛上见不到的东西。虽说战争这东西是重复无止境的愚蠢行为，但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积累的经历还是有价值的。”“……”千千石眼睑另一侧放映出来的是，在极限状况下的人类的身影。那如何也无法忘记的，海猫的敬礼；硬是在眼前就消散的御堂和观音寺；那结集全员看着他单翼飞行进行着舰作业的云鹤航空队队员；白濑司令以及三好舰长那崇高的指挥；通过通信器，不断呼喊着被击坠同伴名字的敌方飞行员（译者注：这里我应该没有看错作者要表达的意思。至于这“同伴”是谁的同伴，“敌人”是谁的敌人，以及如何通过通信器听到敌方的声音，这些都是谜）；为了让战斗机队着陆，用火钳撤去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的地面人员；尽管知道敌方有VT信管，还勇猛突入的轰炸队、鱼雷队；面对着挑衅的编队筋斗连一发对空炮都不放的巴尔德；前来回复这边送去的挑战书回信的海猫；尽管苦于饥饿、疲劳以及航空神经症，在早钟乱撞时还是咬紧牙关冲向爱机，挺身面对超过二百机大编队的音无航空队队员……虽说浴血浑身，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和食物，还为病魔所困，但战士们绝对不叫苦，正面迎击巨大的敌人；有时候连敌兵之中，也有能看出来他们的勇气和自尊。那正是赌上自己性命而要守护某人的崇高人类的身影，那正是为了自己的工作而献身，为了家人、朋友和恋人而献身，为了国家的未来而献身的、坚毅而英勇的战士们的众生相。当然战场上还有很多肮脏的事情，还有很多卑鄙小人以及胆小鬼。在士官之中还有一些为了自己的名誉而向下士官们下达无理的命令，而自己迅速从战地全身而退。这两年半真可谓是被污浊、愚蠢、痛苦以及死亡覆盖了的两年半。然而，正是因为在那片淤泥之中，人类的尊严与刚毅才尤为显得熠熠生辉。那样的想法，变成了说给优姬的话语。“我要感谢将我生在这个时代的神明。”优姬的面孔僵硬了。那无法抑制的东西，让她的眼梢闪着光。“没错，那是错误的战争，是愚蠢的战争，而且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了。然而，与很多在那其中拼命地生存下来的人们相遇了，这是我的财富。在战舰岛的时候，我曾无可救药地认为人全部都是污秽的。个个都只考虑自己，毫无顾忌地欺骗他人，贬低他人，只要一有破绽便会将其踩在下面。然而战场告诉了我，人类其实是尊卑混杂的存在；是要做肮脏的人，还是要做坚毅的人，仅仅是这样的区别而已。我不会成为卑鄙小人，也不想成为胆小鬼；我希望能和同志们一起在这场战争中，战斗到最后。那种决意不会动摇的。”（译者吐槽：看了千千石说的这一段，怎么感觉在国内拍的一些讲述我国某段时期战争的战争片中经常会看到。）“……”“我的人生是你给的。如果没有和你相遇的话，我大概不会在空中飞行吧。我真的感谢你，非常满足。谢谢你，能和你见面真是太好了。”竟然如此顺畅地，话语从嘴里不断流露出来，千千石也感到很惊讶。如此直率地将自己的心情化为语言表达出来，在自己之前的人生中一次都没有过。优姬的眼泪大粒大粒地落了下来，声音在颤抖着。“小武，那些，总感觉……那些……难道不像……那个……吗？”“……？”“那……听起来简直像是遗言……”优姬那么说着，脸已经扭曲得不成形了。“你自己那么说……难道没有察觉到吗……不就是遗言吗？别说了呀。你自己想想，你，那个，那部就是你死后，我到时候会想出来的话语吗？别说那样的话了呀！”她这么说着，千千石也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说的话。果然如此，的确就是遗言。“是啊，确实如你所说，你就把刚刚那个当成是遗言吧。”他那么理所应当地拜托着，优姬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不要！我再也不要了……！求你了小武，不要死，求你了，想点儿办法吧，不要再去打仗了……！”优姬绕到了座桌另一边，坐到了千千石旁边，抓着他军服的袖子，恳求他道。“不要再去战斗了……下次真的，小武你会死的……！”“……喂，冷静点儿……”“不要！我再也不放开你了，即使把你绑起来也不让你离开这里。不要再上飞机也行啊，为什么非要想着那样去死啊，不是太奇怪了吗，一点儿都不正常啊，多考虑考虑该怎么活下来啊！”一边流着眼泪，优姬的额头贴紧了千千石的双臂。“我们回战舰岛吧，我也会放弃做歌手的，再回到职工宿舍也行啊。”“……”“我呀，在那个山丘上练习唱歌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我想回到那个时候。梦想什么的，不用实现也可以啊。我希望能和小武在一起一边喝着粥，一边在战舰岛上欢笑着啊……”“……”千千石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哭泣的优姬。可以说她也从来没有将感情流露到这种程度过。优姬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明白那一点。从那紧贴的额头，她的悲伤就直接传达了过来。千千石的手臂，很自然地环抱了优姬的后背。优姬就那样，用脸紧紧贴着千千石的胸，哭泣着。“我不想，小武你不在。”“优姬。”“是。”“……我要，战斗。”“那是我唯一输过的对手。有两名战友，都被那家伙击落了。我无论如何都想战胜那个男的。我根本无法考虑击落那个男的以外的事情……”为了让那在脑海中永不消逝的敬礼，永久性地消失。“我啊……还从来没有过对击落敌人抱有那么强烈的热情。那是第一个让我想要赌上所有能力去战斗的对手。那是在谁也无法与我争锋的天空，好不容易邂逅的宿敌。那是一个无论空战技术、人格，还是对天空的热切思念……都值得我尊敬的对手。那个男的，也期盼着和我做一个了断。”“不要，不行，不能和那个人战斗……”优姬预感到了什么，那样告知。所有不好的预感，都是以这个宿敌为根源而涌出来的。“那个人一定会……杀死小武。”千千石将怜爱注入了自己抱紧的优姬的后背。道歉，只有一句。“我要击落海猫。”他对优姬传达了那个决意。“如果击落了海猫的话，一定……能看到不同的东西。”那样的话，在这双只能看到那个敬礼的自己的双眼中，说不定就能映出优姬的笑容。“什么呀那是……傻不傻呀……真是笨蛋啊……”“啊，的确是傻气，说不定我就是疯了。然而，现在的我……如果不击落海猫的话，就哪里都走不了，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无法考虑……”优姬的后背非常苗条，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也很细。那哭腔，变成了话语。“小武，你会死的！”“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我不让你去，哪儿都不让你去。”“优姬。”优姬环抱着千千石后背的手上充满了力量；那已经哭肿的眼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好像是想将千千石的身体和灵魂，永远缝在自己身上。——优姬现在所抱有的预感，应该是对的。在战场打磨至此的千千石的直觉，那样对他说道。——再也，见不到优姬了。他不知为何，就明白那一点。据说一个将死之人，作为发自肺腑的感慨，就会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取得联络。现在像这样两个人见面，也一定就是那样的道理吧。“优姬。”他每每沉吟着那个名字，那种怜爱之情就会愈发恋恋不舍。在醒悟了再也无法见面这一点的现在，他太后悔了。在那之前，他一直在伤害她。惟其如此，优姬还一直想念着他，还特意来这最前线危险的岛屿来访问。如此过分的男人，如此幸福的男人，除了他，还有别人吗？“不要去！”抬头看着他的优姬的眼眸里，自己映照在里面。千千石放弃了思考。他将身为人类最深层、作为一个生命最为自然的希求委托于自身。无论在此之前的事，还是在此之后的事，一切的一切都不考虑了。只是，珍惜着现在的这一瞬间。明明知道无法归还却还要这么做，说不定并非道德所为；也说不定只能给优姬留下悲伤的东西。然而千千石遵从着自己内心之声。如果说这对于优姬来说是真正的幸福的话，即便再也见不到了，只要有了这一瞬间，优姬今后就能更加坚强地生存下去的话。“优姬。”他叫着她的名字，眼前这个温柔的人，无论什么都接受了。就那样接受了的优姬，又柔软又温暖。在那重叠的肌肤上，感受到的仅仅是爱意。“小武。”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那平静的喜悦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心跳与心跳奏着同样的旋律。“跟我约好。”优姬在千千石耳旁低语着。“击落了那个人，就回来。”（译者注：这是卷首语。）千千石稍稍沉思了片刻，做了约定。“击落了海猫，我就会回到你身边。”“可约好了哦。”一边交谈着，一边确认着互相的存在。两个人变成了一体的生命，将这一刹那变成了永恒。优姬睁开了眼睛。在被褥中，一个散乱的身影在睡着。（译者注：从后文看出，这个身影是说的优姬自己，千千石已经走了。）纸拉窗闪出了耀眼的白色，麻雀的叫声显得非常清脆，早期的蝉声，在远方的树林中喧闹着。她走出了被褥，穿上了浴衣，打开了隔扇。在里廊的对面，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照了进来，庭院中的泉石闪着光芒，清新的空气深深地洗涤了胸口。在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了。“小武。”在自己身体的内侧，留下了某种东西。那是千千石留下的温存。一滴眼泪，流在了优姬的脸颊上。“小武。”他，一定，再也回不来了。那种温暖，让她抱有那种确信。优姬她一个人哭着，一边反复叫着一去不复返的人的名字，一边不断地哭着。蝉声十分深远。夏天，已经在这个岛上，降临了——彩虹从大瀑布消失了。平时在海拔差距高达一千三百米的海洋龟裂中，总会有几千道彩虹从如同雪崩一样大量的海水中萌生出来。现在那些彩虹完全如同小鹿一样从这空域逃离得干干净净。将彩虹遣散的是一片宽广的黑暗。日光无法照到海洋，连天空都消失了。一统天空的是，飞翔着的钢铁机械之群。有着骇人数量的飞空舰队，现在冲散了彩虹，遮住了日光，因为升力装置的驱动声连大瀑布的响声都掩盖了，准备从西海过来降落在东海。雷瓦姆皇国建国以来史上规模最大的飞空舰队正在驶过大瀑布。开战以来两年半，正是为了这一点而攒了又攒的大小飞空舰艇之群，五个环形阵组成了十字型，在蓝天中刻印下了不祥的图样。巴尔德机动舰队。那只在艾斯特·米兰达海战中轻而易举就击破了八神机动舰队的新的无敌舰队，所有的舰艇都安装上了升力装置，再在那阵容中加上飞空空母五艘、轻重巡空舰十五艘以及驱逐舰二十艘，威风凛凛地降落在了天上所统治的东海。巨大舰艇一着水，海水仿佛被割开一样的冲击游走着，激起了骇人的水柱以及同心圆形的浪头。只要驶过了大瀑布就没有在空中飞行的意义了。虽说如果是炮击战的话，飞空战舰一方更有利，但如果不可能引起舰队之间的遭遇战的话，着水也说得过去。总共二百艘以上的大小舰艇，这次在海洋上刻印了十字环形的图样。而且——在后方还跟着带有小型升力装置的几百艘运输船。运输船中装满了海军士兵，如此一来便成为了一百艘以上的群体，一艘接一艘地飞过了大瀑布。仅仅海军士兵就有十万人的规模。那挤在里面的士兵们，都想趁早脱离着狭窄的船舱，下来到大地上，随心所欲地猎猴直到满意为止——他们都因此而亢奋着。“杀死猴子！”“杀死猴子！”“杀死猴子！”从降落在东海的登陆舰中，可以听到那样的海军士兵的大合唱。这过于雄壮的舰队之威容，不无激起了队员们的战斗热情。所有舰艇着水后，从二十艘空母上，超过了一千架的战斗机与轰炸机的大联合编队起飞了。他们正朝向在帝军东海上的最前线基地——伊予岛——开去。伊予岛是那种只需要四个小时自行车就可以绕岛一周的小岛。岛内几乎都是山岳地带和树林，仅有一点点的平地上，有一个仅有两根交叉跑道那么小的飞机场，守卫队就一万人左右。前来迎击的二十五架真电，不过就是被雪崩吞噬的微粒。只要那仅仅制空队就超过三百架的皇国军战斗机编队优哉游哉地支配了伊予岛天空的话，后续超过七百架轰炸机便可以将帝军地面设施夷为平地。接下来，战舰、巡空舰、驱逐舰经过三天让全岛沐浴在舰炮射击中，谨慎地将凝固汽油弹将森林烧尽之后，登陆用的舰艇再冲上沙滩，皇国军最强的强袭登陆部队、总共一万八千名第一海军士兵师团意气洋洋地抢滩登陆。“这不是战斗，而是诸君一起出去享乐，这只是个将幸存的猴子斩尽杀绝的简单任务罢了。”登陆前，雷帕德师长对海军士兵们如此训话道，几乎所有军队都带着去野炊的心情。雷帕德师长对巴尔德海军司令长官放出了“三日之内必定拿下”的豪言壮语之后，踏上了伊予岛的领土。岛内已经是一片燃烧的原野了，本应猎取的猴子全部因为轰炸和舰炮射击都死掉了。对着一门心思那么想着的他们，在天然洞窟或者是采石坑道潜藏着的帝国守卫军使其遭受了枪弹和刺刀突击的猛攻。对于在地下扎营的帝军，轰炸也好，舰炮射击也好都没能起作用。以险峻的山岳地带为中心，在岛内各处藏身的帝军守卫队，以上了刺刀的枪和军刀为主要武器，靠夜间接触战斗向皇国军最强师团袭来。白天在山岳的洞窟以及坑道深处潜藏着，夜间从洞穴中出来积极果敢地前来夜袭的帝军守卫队，让海军士兵队瑟瑟发抖。在那些束着白襻敢死队的“给我杀！”的骇人声中，海军士兵一个接一个精神萎靡了起来。白襻队混在夜间的黑暗中，在海军士兵队的阵地与之肉搏，少数包围，同时攻击。夜间的分进合击是天上陆军的看家本领。海军士兵队将手榴弹那般打的爆炸声就当成是大军的炮击，不断重演着内讧与遁走的丑剧，多达几十个分队都在夜间被埋葬了。白天是被钢铁机械保护的海军士兵的时间。可即使藏在战车里接近了地下阵地，用火焰喷射器将洞穴都烧尽，帝军士兵在背上背着地雷，倒在战车履带前，将履带与自身一同破坏。“都疯了。”那是超出了海军士兵理解范畴的行动。帝军士兵是被军方洗脑了，或者是被打了麻药，他们做出了那样的判断，而没有人注意到支撑着帝军士兵行动的是“人类的尊严”。天人所最为恐惧的不是“死”，而是“耻”。比起被称为猴子，被冠以羞耻赖活着，他们会选择拼死对抗强大的敌人，十分有尊严地死去。那正是天人经过了三千年所孕育出来的民族遗传因子。那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比起那些直立着枯朽的像是向日葵和紫阳花来说更尊崇短暂开放却又高洁消散的樱花之美的民族。从那其他民族无法理解的战法，那自尊很高的民族性浓厚地反映了出来。即便食材、弹药、医疗用品都耗尽，即便身体只剩皮包骨头，从伤口中还涌出了蛆，帝军士兵也不会放弃战斗。伊予岛守卫队继续着战斗，淡岛与本国的防卫体制严整得都阻止了巴尔德机动舰队的东进。守卫队员全体都没有期待能够生还，就如字面意思，用自己的生命筑成了防波堤，一直忍耐着装备占优的第一海军师团的猛攻，到了夜里再施加反击。海军士兵们连日连夜用飞机、战车、推土机以及火焰喷射器找出帝军士兵的藏身之所，烧个一干二净。然而每到黑夜降临，伤痕累累的帝军士兵匍匐前进偷偷靠近海军队的阵地，全身拴上手榴弹闯了进来。无论怎样遭受到汽油弹的攻击，遭到推土机的掩埋，遭到火焰喷射器的灼烧，或是坑道内被灌入了汽油点上了火，伊予岛守卫队都坚决不放弃，一直在战斗着。支撑着这样无法准确言表的反击的，只是伊予岛守卫队那单纯的不想让“被称为猴子的未来”强加于子孙的愿望。如果孩子们将会继承如此那般充满耻辱与屈辱的未来的话，那他们宁愿选择全员战死。遍地是死伤者的第一海军师团从本应该三天攻下来的伊予岛撤退，已经是从登陆以来大概一个月后的事情了。皇国军最强师团的死伤者超过了一万名，损耗率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五，登陆时那野炊的心情早已无影无踪，无法继续战斗而被赶了出去。在他们后面紧随其后的第七海军师团早就毫不疏忽地一个劲儿地吸收着增援，踏踏实实地沉着冷静地进行着支配地区的扩充以及战斗地域的扫荡作战。他们逐日缩小着包围网，失去行进之地的伊予岛守卫队给大本营打了“樱花、樱花”的暗号电文以后，果断舍身执行肉弹攻击，那已经是巴尔德机动舰队的攻击开始以后两个月的事情了。中央海战争终结以后，当地人发现在这岛上悄无声息地建起了石碑。在碑上用雷瓦姆语书写的短短的诗文。“伊予岛的诸位旅人们哟若君造访天上请准许吾为君传达传达伊予岛守卫队之勇气传达那颗爱国之心”（译者注：上面一句话原文「伊予島を訪れるすべての旅人よ　もしあなたが天ツ上を訪れたなら伝えてくれないか　伊予島守備隊の勇気と　祖国を愛するそのこころを」）碑文最后有Siesta·Namitz的署名。（译者注：此人是后上任的雷瓦姆皇国军总司令官。）伊予岛守卫队那过于壮烈的战斗，比起同一国家的人们来说，反而是雷瓦姆皇国军最高司令官的心受到了更大的震动。巴尔德通过攻下伊予岛，已经筑起了向东海进发的垫脚石。再次收到了运输船团，补充过新的海军士兵队的巴尔德舰队以淡岛的攻略为目标向前进发，已经是皇纪三千二百一十二年八月的事情了。承受着巴尔德舰队的接近，帝军大本营发动了“急一号”作战。向来以关系不和著称、从来没有好好制定过什么共同计划的陆军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认认真真携手进行的集陆、海、空为一体的防卫作战。只要淡岛陷落了，这场战争就输了。这样的想法，是参与作战的全体帝军士兵所共有的。为此，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摧毁巴尔德机动舰队。但是即便从正面去挑战舰队决战，帝军也没有充足的剩余舰艇与航空兵力。正规空母只有“云鹤”与“真鹤”两艘，而且熟练的飞行员已经多半在艾斯特·米兰达海战以及托雷帕斯环礁防卫战中牺牲，母舰航空队员中有九成都是飞行时间不满二百小时的新兵。现在从熟练度来说帝军也难望皇国军项背，如果硬是进行航空决战，被摧毁的一定是帝军航空队。仅有一点的期望只是两艘战舰。超弩级战舰“飞騨（译者注：音tuo2）”和“摄津”。不得不在那已经变得过时的大舰巨炮主义的产物——五十厘米主炮三基九门那绝世的打击力度上下全部的赌注了。作战，可是已经失去主要空母大半实力的联合舰队所有的选项是十分狭窄的。无法战胜巴尔德舰队，但还是能将战局带入不分胜负的局面。联合舰队不期待能够生还，他们将扭着巴尔德舰队的胳膊，连同自身一起沉到海底深处。帝军早早就只剩下如此那般惨绝的手段了。同年，八月七日。巴尔德舰队在淡岛海上显出了他的巨大身影。沿途中已经根本没有帝军舰队的身影了。将淡岛收入航空感触射程范围内，巴尔德给超过二百艘战斗舰艇和超过十万人的登陆部队发了电文。“诸君，让我们将猴子占领的岛屿，夺回人类的手中吧！”皇国军士兵们用巨大的欢呼声回应着司令长官的命令。“吾等是正义的！杀掉猴子！”“不要放一只猴子逃走！！”“将人类的岛屿从肮脏的猴子手中夺回来！！”无论是船员们还是海军士兵们，都异口同声地为接下来即将开始的虐杀铭刻上正义的烙印。在机动舰队旗舰“格兰·伊德阿尔”舰桥三层的战斗司令所中，巴尔德感受到了舰队乘组员的热情。对于舰队指挥官来说，没有比能看到胜利希望的战斗更快乐的事情了。帝军早就不剩下能拿到桌面上的航空兵力了，而这边却仍有超过两千架的航空兵力。即便说万一收到了敌方航空兵力的攻击，VT信管的对空火炮都不允许帝军进行投弹。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时间，一定是将那一直忍耐着忍耐着被压抑的欲望释放出来，变成愉悦和快乐的时间吧。“猴子的痛苦就是老夫的快乐啊。”他非常满足地对左右两旁的参谋将校们那么说道。“不管战斗员还是非战斗员，净化那个岛屿并将其夺回人类之手是吾等的使命。反复地，几次三番地进行攻击，将那四处逃窜的猴子杀掉，杀光，斩尽杀绝！”“是！”“去吧！告诉他们人类有多么伟大，让他们再也不要起反抗之心！”那就是之后被称为“淡岛海战”的、世界历史上最大海战的开端。从全幅宽达十五公里的十字环形阵周边，激起了剧烈的浪头。二十艘飞空空母以及在空母上甲板成排放着的可达一千五百架之多的战斗机、轰炸机、鱼雷机让海洋震颤着，一个接一个地从舰上起飞出发了。皇国军航空部队，完完全全填满了淡岛的天空。在队头行进的是制空队“艾列斯V”五百架。与此相对的是，从大刀洗飞机场起飞前来迎击的真电改只有为数不多的五十架。在大刀洗湾上空交锋的两军，转眼间就有火焰之花在半空中绽放出来。真电改很勇敢。新型直流马达“顶”的轰鸣异常高亢，紧咬着十倍于己方的敌人。三十毫米的机枪弹火线将夏日天空切成了成千上万条，透过那缝隙，东西两边最新锐战斗机之间紧紧地互相撕咬着。空战三十分钟左右后结束了。五十架真电改全部成为了海面上的藻屑。在四百八十架艾列斯V完全压制了大刀洗要塞后，超过一千架轰炸鱼雷机全面压上，将要塞设备沐浴在炸弹的雷雨之中。自诩无敌的大刀洗要塞炮台群，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摧毁了。投出炸弹的轰炸机马上就回到母舰，装上新的炸弹朝大刀洗要塞开去。巴尔德执拗地进行反复攻击，从战斗开始八小时后，随着第四次攻击队的攻击，那天的作战也结束了。第二天也一样，巴尔德对大刀洗要塞进行了空袭。在大刀洗湾，帝军船舶早已形影全无，防御设备也化为灰烬，但巴尔德仍然毫不疏忽地对周边地区施加着轰炸。大刀洗的市区，再次成为了地毯式轰炸的目标。得知天上的建筑物是由木和纸建成的，预先对市区施加棋盘格状的轰炸，形成火焰之壁，夺去居民们的逃生路线，再在那每一个棋盘格中降下燃烧弹之雨。市民们被火焰之壁团团围困，被燃烧弹焚烧而死。不管是非战斗员或者是女人小孩，都被截断了逃生之路，一边哭喊着一边被焚尽烧死。由于帝军的迎击战斗机已经全灭，皇国军制空队便没有什么可以做的，甚是无聊。他们消解无聊的方法就是紧追着四处逃窜的住民们，并且击杀之。对着哭喊着母亲的小孩，对着想要奔赴火灾现场的女学生，对着搜寻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艾列斯V都毫不留情地紧追不舍，喷射着二十毫米机枪弹。肉体只要受到了这种口径的机枪弹，那冲击都能使四肢粉碎。每每有女人、孩子或者老人的肉体遭到机枪扫射而十分惨不忍睹地粉碎时，皇国军飞行员就欢声雷动，或者振臂一呼，回到母舰后，纷纷吹着关于“猎猴”的牛皮。由于对于雷瓦姆人来说，天人不是人类而是猴子，根本不可能引起良心的谴责之类的东西。这与即使猎了一只鹿良心不会感到痛楚一理，即使猎杀了天人，也根本不会产生出于人性的纠结。无论猎取的是非战斗员也好，少年少女也好，他们反而会因为忠实执行公务而感到骄傲——这些对于皇国军士兵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巴尔德机动舰队执著的波浪状攻击持续了三天。淡岛完全燃起火焰，帝军迎击设备崩坏了。然后——向着已经无力化的大刀洗湾，首先皇国军护卫舰队突入了进来。这舰队包括飞空战舰四、重巡空舰六、轻巡空舰六、驱逐舰十。登陆船团打着头阵刚刚进入湾内，就开始了舰炮射击。榴弹火焰蔓延了开来，这在大刀洗要塞的周围无一例外。战舰所持有的骇人火力，完全摧毁了大刀洗的街道，将其变成了一片燃烧的原野。舰炮射击持续了两天，没有帝军的反击。此后，在护卫舰队的保护之下，登陆船团开始移动了。十万海军士兵挤满了总共超过两千艘的登陆艇。登陆艇上涌出了“杀死猴子”的大合唱，在船舱内充满了那对于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冒险的亢奋心情。正在登陆部队终于要向大刀洗湾突入的那个时候，从巡哨机向格兰·伊德阿尔战斗司令所传来了“发现了帝军机动舰队”这一报文。巴尔德面颊上的肉吊了起来。绽放在他脸上的是，满脸的笑容。“淡岛海东南一百五十海里，空母二、轻巡四、驱逐舰十！时速二十节，正向大刀洗湾接近！！敌方空母，云鹤，真鹤！！”对着情报将校宣读出来的电文，巴尔德翘起嘴唇两角，回应着。“来了吗，云鹤。我们都等不及了呢。”那正是此前好几次让他们如饮沸水的帝军最强航空母舰“云鹤”。那威名甚至轰动雷瓦姆海军的恶魔空母，今天终于就要亲手使其沉入深海。帝军早已没有成气候的幸存舰队了，那只云鹤所在的舰队就是敌方的主力了。巴尔德他这么判断，决定彻底对以云鹤为中心的机动舰队进行彻底的打击。“对舰攻击队，发舰准备！！目标是淡岛海，敌方的机动舰队！！”参谋将校的号令向巴尔德机动舰队二十艘空母传达过去。十字环形阵调转了航向，将行进前方对准了可恨的“云鹤”。由于从飞机的持续飞行距离来说，比起帝军要占劣势，巴尔德正以最大战速向帝军最后的悸动舰队进行着猛追——与此同时——在帝军第三机动舰队——通称“三好舰队”——旗舰“云鹤”舰桥司令所中，确认已经与敌方巡哨机完成了接触。被发现的同时，三好舰队缓缓转舵，改变了之前向大刀洗湾的行进方向，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跟随着的真鹤，以及其下的四艘轻巡、十艘驱逐舰都同时转了舵。此后，这只诱饵舰队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将巴尔德机动舰队吊到东南方向。作战是这样的：把自身送入巴尔德舰队航空兵力的口中，“飞騨”“摄津”便突入变得空虚的大刀洗湾，通过炮击战将敌方护卫舰队全部歼灭，让那十万名海军士兵沉入海中。“给我上钩吧，巴尔德！”一边瞪视着敌方接触机，三好司令官祈祷着。他已经放弃了个人生还的希望了。在此之后云鹤的任务就是在被击沉之前不断战斗殊死抵抗。如果能尽可能地蒙蔽巴尔德，将他往自己这边引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所有乘组人员也都做好了自己成为诱饵，沉入大海的觉悟。为了天上的未来，舍弃吾身，在作战中殉职——带着那样悲壮的决意，自开战以来就一直取得赫赫战果的著名空母“云鹤”，担任了这成为诱饵的最后任务。那个决意，当然也向云鹤航空队队员们传达了。基于母舰会沉默这个前提，从母舰起飞的飞机将没有归所。下一次攻击将是一旦起飞就再无规程、只有单程票的旅途。千千石作为云鹤航空队队员，与其他人一同乘上了那悲伤的空母。在云鹤船内的飞行员待机所里，千千石插着胳膊，背靠在墙壁上，一直闭着眼睛，等待着命令的下达。在待机所中，除了有波佐见、杉野和松田，还有其他连相貌都是第一次见到的大约十名年轻飞行员。波佐见瞪着他那锐利的大眼睛，对应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飞行员发问了。“你飞行时间多少？”倏地挺直了背，年轻士兵回答道。“二百小时！！”刚刚开战时，只要是分配到云鹤的飞行员，飞行时间理所应当地会超过一千小时。而如今，训练时间明显不足、没有经历过空战的少年都成为了云鹤航空队的一员。帝军飞行员质量之低，从那样的事实便可以知晓。“会发舰吗？”“会！！……可是我们，会发舰却不会着舰！！”“……”飞行时间只有二百小时的话，那种情况大概也没有办法吧。发舰相对来说还比较容易，但要在空母那狭窄的上甲板上着舰的话，难度一下就飙升了。“我已经有了起飞以后，就与敌舰相撞以完成任务的觉悟！！”“……”波佐见什么也没有说。恐怕凭着那种程度的飞行时间，在抵达敌方舰队之前就会被敌方迎击战斗机捕捉到，击落下来吧。现在，即使要说那种与敌舰相撞的最终手段，要想到达目的地都很困难。“飞行时间不够的话，就给我活下去！”打破待机所沉默的是，千千石的那句话。年轻士兵露出了诧异的面孔。千千石依旧闭着眼睛，“凭你的本事，到不了敌方空母那里，不会着舰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起飞。想想怎么样延长飞行时间吧！”他非常不愉快地甩出了那番话。年轻士兵也知道千千石的名字，无可辩驳，萎缩了下去。波佐见庇护着他。“话也不能那么说吧，这家伙他也想多加练习啊，可是形势不允许啊。”“只不过是去白白送死，无聊。”“喂，千千石，我知道你很窝火。可这家伙也是接受命令被送到这里来的，你多体谅……”“喂！”千千石在一半打断了波佐见的话语，叫着年轻士兵。那被叫道的年轻人脸色愈发苍白，后背挺得更直了。“是！”“随便飞飞去淡岛吧。在沙滩上迫降，在那里就能活下去。”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波佐见的表情愈发露出了惊愕之色。千千石他正在堂堂正正地劝别人拒绝战斗！“你小子，究竟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千千石瞪大了他锐利的眼睛，瞪视着同事。“这主意理所应当。过于老实地遵从愚蠢上官的愚蠢命令，这可不是军队。年轻士兵就给我活下去，之后再战斗。还完全没有成熟，可不能在这种作战中白白死去。比起让二百小时的训练通通白费，给我活下去，变得更加娴熟，那样才是为了国家，更是为了保护你家人的真正的勇敢！”“不管年轻与否娴熟与否，大家都做好觉悟来到了这里！！到这种关头鼓吹这样的事，只能消磨决心！！”“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完全没有意义，愚蠢之举。比起那种愚蠢的分配，让那些技术不过关的人选择生存之道，这有什么错？！”波佐见大张着嘴盯着同事的脸，哎呀呀地摇了摇头。“……在这种非常时刻，刚刚那我就当没听见吧。你那愚蠢的程度，到了最后还是没变啊。”千千石哼着鼻子，再次插着胳膊，后背靠在了墙壁上。“我早就想到到死也没法和你统一意见了，看来确实如此啊。”波佐见对那句话充耳不闻，告诉年轻士兵。“不要在意千千石说的话。你的觉悟非常出色，祖国也好，双亲也好，一定会为你高兴的。”（译者注：最后半句话原文「きっと国の両親も喜んでくれる」，译者觉得「国の両親も」这种说法比较生硬，而考虑到字母N和M在键盘上非常近，想想会不会有个小笔误，也就是说应该是「国も両親も」，这样非常通顺。）“……是。”年轻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波佐见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话语中的违和感，然而没有订正。他虽然想到了其他应该对刚刚那说着自己即将赴死的年轻人说的话，可不知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是非常明白。“预定战斗机队，迅速待机！！”正在那时，有呼叫声传了过来。在待机所中的十四名制空队飞行员们到上甲板去集合了。飞空队长在黑板上，标注了现在巴尔德机动舰队的位置以及云鹤的位置。“巴尔德舰队响应了我们的诱导，正向淡岛东南海域进击！！我们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将巴尔德引离大刀洗湾，将皇国军航空兵力吸引至云鹤、真鹤！！制空队的诸君应在全体爆装的基础上，对敌方舰队进行攻击！！”“是！！”在后甲板上并排放置的真电改上，已经悬吊上了二百五十公斤的炸弹。这是希望让所有飞机去沿袭在艾斯特·米兰达千千石小队所取得的战果。“预定战斗机队，排队！！”千千石他们战斗机队十四人排得整整齐齐，等待着舰长的训话。从舰桥下来的三好舰长，盯着十四人面孔的同时，赠予最后的话语。“诸君即使结束轰炸以后回到现在的海域，本应回来的云鹤应该也不在了吧。”一瞬间，寂静爆发了。“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向诸君道歉的话，只是像这样低着头。对我们这些赴死之人如何评价，这些就交给后世的人吧，现在只要将不屈的天上之魂在这片天空中展示出来就好。各位，让我们不留一丝悔恨，奋起吧！”“战斗机队，发舰！！”飞空队长悲痛的号令传开了。十四个飞行员冲了出去，冲向了再也没有归路的前方。在后甲板上排成排、已经做好发舰准备的真电改的队头的是，波佐见编队长的爱机。千千石和杉野、松田，默默地跟在波佐见背后。手扶着一号机的梯子，波佐见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了千千石。“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和你小子在一起啊。”千千石停下了脚步，嘴弯成了へ字型，耸了耸肩，“这孽缘还真是不赖啊。”他用那样惹人厌的口气说道。波佐见又朝向杉野和松田，“你们两个也是，一直以来都打得不错。涅槃以后再见吧！”“……是！”杉野和松田也向尊敬的编队长献上了最后的敬礼。波佐见将目光转向了千千石。“承蒙照顾了呢。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大概早就死了吧。”那是波佐见的真心话。对于自己那无法让人恭维的空战技术来说，能活到现在正是因为同一个队伍中有一个叫千千石武夫的空战奇才。对波佐见那百感交集的话语，千千石嗤笑着无视了。“真恶心，快走吧！”“哼，到了最后还是那么冷淡啊。”波佐见登上了梯子。正当他在上一步就要进入搭乘席的时候，脚下感到一阵虚空。“……哦？”他一看梯子下面，那家伙可好，不知为什么千千石正双手抓着梯子的下端，抬头看着自己，露出了不祥的笑容。“喂，千千石，你想干什……”他的话只说到了半截。千千石不假思索地用双手举起了梯子，想将梯子从搭乘席挪开！“喂，笨蛋！恶趣味也给我收敛……！！”梯子大概有二米五高，从这种高度落下来的话可不能保证会安然无恙。然而千千石可不管那些，用浑身的力气举起了波佐见所在的梯子，卸下了挂在搭乘席上的钩子。“呜，呜哦哦哦哦！！”失去平衡的波佐见的惨叫在云鹤上甲板响起了，倒下的梯子发出了重重的金属银。察觉到不对劲的其他飞行员和整备员，都向这边冲了过来。“啊，咕啊啊，呜啊啊啊……！！”波佐见右臂被压住，在甲板上几乎昏死过去。好像是右小臂受到了重击。“梯子没有挂上吗？！你没事吧波佐见，振作点儿！”千千石故意那么说着，弯下身来抓住了波佐见的胳膊。波佐见从至今距离带着骇人的眼神瞪视着千千石。“你小子，究竟想干什么……！！”“不许动，给我老实点儿。”千千石那么说着，将那粗大的胳膊向背后使劲儿一拧。（译者注：这里有个拟声词「ごきん」）一声钝音，从波佐见肩关节处响起。“咕啊啊啊啊啊！”千千石将脸靠近了肩膀脱臼，发出绝叫的波佐见耳旁。小声低语道。“你快搬到诊所去。云鹤虽然会沉，但乘务员都能在尚未沉没的时候离开吧。给我跳进海里，拼命游的话应该能被驱逐舰打捞上来吧。活下去，一直活下去。”“你小子、你小子、你小子……！！”“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在这样的战争中赴死可是不行的。战争一旦结束，天上踏上复兴的道路，就需要像你这样的家伙打头去指引大家。所以别死，再痛苦也给我活下去！”“别、开、玩……笑了！！我可不要活着丢人，不要这么赖活着！！”“你不是赖活着，而是活下来的证人。你应该将云鹤的战斗，音无航空队的战斗，向孩子们讲述，流传下去，这都是为了不让我们的战斗白费，也是为了死去的同伴们的心愿，能照亮祖国的未来。你代替我们活下去吧，波佐见！”“少开玩笑……千千石，你丫……别给我开玩笑！！”波佐见那硕大的瞳孔充着血，用几近吐血的语调骂着千千石。整备员、飞行员以及飞空队长冲到了波佐见的身旁。千千石浑然不觉地，“不行啊，胳膊都骨折了，不能起飞啊，快点叫卫生员！！”整备员紧咬着嘴唇，大声呼叫着卫生员。飞空队长也确认了负伤的程度，命令将波佐见送入诊所。虽说被大家强行抓着胳膊，抱了起来，波佐见却仍然将脸拧过来，向千千石怒吼道。“你丫！从一开始就想要……！！”听着他的大骂，千千石对挚友浮现出了笑容。那是曾几何时，阻止海猫作战失败之后，刚刚出现在云鹤甲板同时露出的爽朗笑容。“永别了，波佐见。在你手下战斗的每一天，真的，很高兴。”“无法原谅，不会原谅你的……！！”“优姬就拜托你了，我也只能拜托你一个人了。那家伙可是个爱哭鬼，到时候请一定听她发牢骚。”波佐见被卫生员围了起来，几乎是被强行拽进了诊所。随着那大骂声消失在远方，感到了身后的身影，千千石回头看向了背后。“中尉大人。”大概已经看到了那一连串的互动吧。挺身直立的杉野和松田两人一同送上了敬礼。与这两个人在一起战斗，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一直冷静而理智的松田，吐露了惜别的话语。“直到最后都能身为你的从属机，我以此为荣。”而一直以来精神过剩得让人燥热的杉野，仍然不改往日风格地嘻嘻哈哈说着。“直到最后都一直在一起，即使到海之角，天之涯。”千千石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语言来回答。便只是向两名从属机队员送上了敬礼。他感受到了刮来的风。风一定能将他那千思百感传达给那两个人吧。他把手放了回来，命令道。“不许白白送死，尽可能活着去战斗这是第一要务！”“……是！”“即使不能回到云鹤，如果能飞到淡岛的话就能迫降，绝对不要急着送死。你们磨练至此的战技，是国家的宝物，不允许因为你们自己的一己之见将之随意舍弃。”从属机二人收紧了表情。千千石的命令对于这两人来说是绝对的。他们再一次献上了敬礼。“是！！”“好样的……上吧！”松田向着自己的飞机冲了过去。杉野刚刚想冲出去，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转向千千石，带着哭声叫道。“中尉大人您也不管怎么样请活下去！！活着……然后再次携手战斗！！”然后转过脸去，向自己的飞机冲了出去。千千石目送着两个从属机成员，双手搭在了猎犬机的梯子上。他毫无障碍地登上了梯子，身子滑进了搭乘席中。多亏了伊予岛守卫队，他经过了两个月的适应飞行，真电改的搭乘席他已经完完全全熟悉了，已经可以像自己的手脚一样控制了。机付整备员登上梯子将脸伸向了搭乘席，告诉他几个注意事项后，将千千石事先拜托他带来的东西偷偷地递给了他。“麻烦你了。”动着上甲板。他目光看向了遮风板的对面。那夏日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细想想，就在两年前，他正是为了阻止海猫作战从这云鹤上起飞了。与那个时候相同，在行进的前方笼罩着无边无际的蓝色。而现在，巴尔德机动舰队旗舰格兰·伊德阿尔就在这片蓝色的某处。对生的执著，早已经无影无踪，有的只是纯粹的觉悟。“决胜吧，海猫！”他打开节流阀。真电改全速冲了出去。一个超增压（译者注：原文「オーバーブースト」，也就是overboost。我都忘记自己在前面怎么翻译这个词的了，前两天翻了翻一个前辈翻译的追忆，似乎翻译成了超增压），那心情舒畅的正向惯性加速度压在了他身上。“让我们做个了断吧！”车轮离开了甲板。挥动着帽子的乘务员们从自己左眼的那端消失了。螺旋桨的响动转了声调，被天空吸收了进去。漆黑的机影切开了夏季的天空。他猛地一下就攀爬了上去。高度六千七百米。达到了满意的高度，回头看向后方，有十二架爆装真电跟了上来。在波佐见已经离开的现在，拥有第二指挥权的千千石就是制空队队长了。他抓着无线通信器，告诉部下们。“朝大刀洗湾去。敌人恐怕已经通过雷达掌握了我们的动向，正在前来迎击。如果发现战斗机的话就扔下炸弹战斗。就这些。”虽然这些命令如果让航空参谋听到的话一定会皱眉头的，但带着炸弹的话就只可能在到达空母之前被击落。要轰炸敌方环形阵这种事情，千千石老早就放弃了。“不可能做到的。”敌方的迎击系统已经在高度上电子化了，只要不进行奇袭，凭借帝军的装备是不可能击破的。比起那样，还是扔掉炸弹，击落敌方的战斗机更加明智些。确认了从扬声器中传来的从属机的应答声，千千石朝着巴尔德舰队进入了巡航。仅仅十三架爆装真电径直朝着西北而去。巴尔德舰队紧追着三好舰队，刚刚从大刀洗湾消失了之后——淡岛海西南一百二十海里，一群舰队出现在暴风雨的正中。那正是，以超弩级战舰“飞騨”“摄津”为中心，以及两艘轻巡、四艘驱逐舰总共八艘水上特别攻击战队，第一游击舰队，也就是“八神舰队”。巴尔德舰队猛追着诱饵舰队。收到那封电文的八神舰队司令马上就开始了进击。八神司令气势汹汹，想要一雪艾斯特·米兰达海战的污名。要完成作战的话，取水路就太慢了。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在巴尔德舰队击沉诱饵舰队之前突入大刀洗湾。“这次水上特别攻击，神速进行吧。”将护卫撇在身后，仅仅两艘带着升力装置的超弩级战舰向大刀洗湾突入，挑战着炮击战。那正是八神司令的决断。由于两艘轻巡和四艘驱逐舰是不带升力装置的水上舰艇，便在战舰稍晚些时候突入大刀洗湾。两个升力装置轰鸣着、全长二百六十米排水量超过六万吨的铁块，激起了惊人的水花，向空中悬浮起来。呈深灰色的五十厘米主炮塔指向着淡岛。一直升到了高度五百米，让帝军引以为豪的两艘超弩级飞空战舰，以超过时速五十节的最大战斗速度向大刀洗湾飞去。在此后方，护卫战舰也拼命地向前移动追随着它们。目标正是保护着大刀洗湾的皇国军护卫舰队，以及接下来阻止他们登陆的海军士兵队。承载着帝政天上的命运，水上特攻舰队一刻不停地接近了决战海域——“在航空攻击范围内，捕捉到了三好舰队！”从情报将校那边前来的报告，响彻了巴尔德舰队旗舰“格兰·伊德阿尔”舰桥三层的战斗司令所。巴尔德笑得脸颊都裂开了。他终于抓住逃窜而去的敌人的小尾巴了（译者注：这句和后面那句都是，翻译成“小尾巴”的地方，原文是「後ろ襟」），接下来只剩下抓住那小尾巴痛扁一番了。他的指挥，极其积极果敢。“攻击队，全员离舰！”仅仅是那本将的本领发挥了出来，超过一千五百架战斗机、轰炸机、鱼雷机的联合舰队全员都指向了三号舰队，准备攻击。命令顷刻之间就向二十艘正规空母传达出去。在上甲板排成排的航空兵力一齐开始让螺旋桨响动起来。从十字环形阵中，艾列斯V一个接一个起飞了。搭载着最新直流马达和氢电池槽的最新锐机群，一边在上空盘旋着，一边等待着轰炸机和鱼雷机的离舰。夏日的天空涂满了飞机的颜色，看起来也像是咬破了苍穹的白蚁之群一样。那一群不祥的飞机，在空中整齐地组成了联合舰队，朝着东南海域三好舰队的方向飞翔而去。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海战以及基地攻略战，那出色的编队运动即使论熟练度，也早就远远凌驾于帝军航空队了。巴尔德心情极度愉悦地目送着正起飞而去的精锐。那可恶的云鹤也就到此为止了。好几次被那恶魔空母重创，今天正是一雪所有这些怨恨的时候。“真想亲眼看看猴子的死期啊。”在他心里所剩的只有这些了。正在那时，最新报告从前线巡逻驱逐舰那里传来了。“敌方进攻队十三机，从东南方向正在接近！！”看来那就是从云鹤/真鹤起飞的进攻队了。总共才十三架，这战斗力实在是太匮乏了，但那对于现在的帝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呣，巴尔德哼着鼻子，那并不是会让人感到惊慌失措的对手。但说不定，猎犬很可能就在其中。这边的直掩队中有能和猎犬匹敌的王牌。魔犬和海猫，究竟孰强孰弱？能前言见证这一点还真是不赖。在这已经确认能压倒性获胜的无聊海战中，还有那样极其罕见的如古战场般华丽的决胜，不亦说乎？那正是巴尔德自身所嘲笑的战场上的浪漫主义。虽说他十分不齿这些东西，认为其毫无意义，但在艾斯特·米兰达海上，魔犬递来的那挑战书中所蕴含的那种将现代战和骑马战结合起来的那种狂气，连巴尔德自身似乎都有所感应。“你不想亲眼看看猴子的死吗？”巴尔德那样问道在他身边的拉蒙中校，拉蒙一脸诧异。“这话怎么说？”巴尔德将手背后，凝视着远方的天空。“我是说将魔犬请到这里来击落。在机动舰队的所有乘组员面前，让他与海猫进行一对一单挑。”“……那样……会不会玩过火了呢？”巴尔德盯着魔犬即将到来的空域，胸中的激动难以抑制。那简直就是上个时代的魔犬的身影，与年轻时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啊，来场表演嘛，就是那种两军精选出的战士报上名来一决雌雄的夏日天空中的决斗。在这无聊的战场上，希望至少能添些花样啊。”“……”拉蒙沉默许久，回答道。“对于提高士兵们的士气来说，确实是很棒的节目。然而……万一海猫输了的话……”“直掩队全军出击将其击落不就好了？不管怎样，都不会让他活着回去。”呼他过来。在那圈中，让他和海猫一对一单挑，其他人都不许出手，因为那可是表演。全员，给我带着爆米花。”接到命令以后，新的艾列斯V被起降机从格纳库运了出来，拉到了格兰·伊德阿尔的上甲板。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机首附近描绘着的海猫的标识鲜艳无比。一位青年飞行员带着淡泊的脚步靠近了海猫机，进入了搭乘席。螺旋桨呜呜响了起来。海猫机悠然自得地出发，不久就起飞，升到了半空中。在那以后，其他直掩机也一架接一架地离舰了。还有直掩队从其他的空母上起飞，大约三百五十架的战斗机战斗机编队开始在机动舰队正上方盘旋起来。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敌方进攻队过来。不久——在东南空域，光点一明一暗地闪了起来。那正是帝军机动舰队的进攻队，那数量真是少得可怜。安静过头了。一边握着驾驶杆，千千石怀抱着那样的担忧。几乎没有任何障碍，便缩短了和巴尔德舰队的距离。恐怕雷达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影，现在这时候，迎击战斗机队应该已经来袭了……该有的敌人却没有过来。——这是在邀请自己去舞蹈会场吗？他产生了那样的预感。皇国军出人意料地对勇敢的敌人表示出了敬意。虽说一直“猴子猴子”地侮辱着他们，但自己用行动展示了自己的桀骜不屈，看起来他们还意外地很有度量。在去年的艾斯特·米兰达海上也是，没有用哪怕一发对空炮弹对他们的编队筋斗射击，那也展示了其度量之大。此后不久，他们表示应承下来他一对一单挑的请求，还特地送来了回信。自尊很强的并不只是天人，雷瓦姆人也是自尊十分强的民族。正因为如此，如果知道对手与自己有着同等的勇气和刚毅，不也会以令人意外的诚恳来应对吗？——是巴尔德在叫我。虽说没有任何根据，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天空过于寂静的理由便无法解读。莫非正是那次奇袭和编队筋斗给予巴尔德的思考某种影响，并与现在的这种寂静结合在了一起吗？——那样的话就好了。他一边怀抱着微小的希望，一边在那极其寂静的天空中飞行着。不久——前方天空的碧蓝，不久就稍稍发黑了。在海面上，可以看到浪花显出了不祥之色。虽说那对于常人来说，那色调的变化极其微小，无法分辨，但千千石却是可以的。非自然、巨大而且暴力的某种东西在前方镇座着，压迫在天空和大海上。千千石在导航图上记录了现在的位置。通过记下飞行时间、速度以及航向角度的改变，便可以大致推测出现在位置。多亏了伊予岛守卫队的努力，这两个月得以在淡岛海上进行充分的演习，现在只要有了导航图都能明白自己正在飞行的海域究竟在哪一带了。他还掌握了无线通信。在真电改的机体上，可以通过无线电与整个编队进行交互，还可以与母舰和基地的信息综合所进行语音通信。这样通信环境的改善真是十分值得庆幸。“敌人好像已经急不可耐了，准备战斗！”他送达指示后，扬声器中很多回答声伴随着噪音一同传了回来。他目光凝视着行进方向。天空的暗淡，越是向前进就越发明显。他知道，那正是在空中缓缓盘旋着的三百多架艾列斯V的机群。在那正下方——不祥的十字环形阵在海洋上排开。那总共超过一百六十多艘的阵容依然是壮观得不能再壮观。那正是由雷瓦姆皇国的国力编制而成的全长可达十五公里的海洋之壁毯。此情此景越是见得多了，就越感觉不可能战胜这样的敌人。千千石将嘴角翘了起来。“连迎击都觉得没有必要吗，巴尔德！”区区十三架真电改，根本没有被放在眼里。他明白这点。三百机的直掩队，尽管看到了千千石的编队，却丝毫没有攻击的意思。千千石再一次对无线通讯器说道。“全员，扔掉炸弹！”同时他自己便率先将机腹怀抱的二百五十公斤炸弹扔掉了，机体立马轻了许多。从属的十二机也跟千千石一起，扔掉炸弹让机身变轻了。千千石继续对整个编队说道。“接下来就有去无回了，新手即使去挑战也只是白白送死，想活命的向淡岛飞吧；想死的继续向前飞。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根据自己的判断行事。”他轻率地说完，一边祈祷着哪怕能拯救一架飞机，一边放回了无线通讯器。三百架艾列斯V在以格兰·伊德阿尔为中心的环形阵正上方，形成了宽大的圆筒。他们按高度分成六千米、四千米、两千米、一百米的四层，描绘半径两公里左右的圆圈飞翔着。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千千石是明白的。“空之围栏。”醒悟的一瞬间，千千石的脸上立即刻印出了不逊的笑意。“巴尔德，没有比你更有意思的敌人了。”明显，那是巴尔德的挑衅。那是在天空形成的四层敌机的金属网。据说雷瓦姆人在决斗的时候，会在周围形成人墙让当事人无法逃走，一直战斗到一方耗尽精力为止。那正是天空中的圆形斗兽场。猴子哟，到这围栏里来吧。在座无虚席的观众面前来满足你期盼已久的决胜意愿吧。巴尔德那样招着手。如果对于如此诚恳的招待有所不满的话，定会遭到惩罚的。巴尔德机动舰队的乘组人员也好，三百架飞机中的敌方飞行员也好，全员都吞着唾沫，等着看千千石究竟会不会接受挑战。“你们其他人，绝对不要插手。这是我和海猫的决胜。”他通过无线通讯器对从属机们命令道。在云鹤的待机所的时候，他已经命令松田和杉野，让他们事先偷偷地跟新兵们说了关于一对一单挑的事情。如果被波佐见知道的话一定会被怒骂吧，可也许是事先的情报联络工作做得比较到位吧，从属机们都乖乖地遵从着他的命令。（译者注：这句话比较拗口，译者理解的是——千千石事先就通过松田和杉野与今天的死士们通了气，说谁也别告诉波佐见就好。）千千石提升了机速。仅仅他一架飞机优哉游哉地，向着敌方统领的空域闲庭信步地靠近了。——终于，能见到了。遍布他胸中的，仅仅是那样的情怀。在那前方究竟是生是死，都在他的兴趣之外了。仅仅是为了和那位青年做个了断，他走过了很多空中战场；他是一边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一边度过了这地狱般的两年。那个梦，将在这最棒的舞台得以实现。千千石翻动着机翼，在第二层和第三层的缝隙中进入了围栏的中间。如同之前说好的一样，艾雷斯V并没有进行枪击。从围栏内部眺望而去，那朝着天空屹立而起的围栏确实壮观无比。圆周。如果下降到贴近海面的地方战斗的话，则应该会形成穿梭着正中五艘空母的狭缝而对决之势。条件并不公平。周围全都是皇国军，这舞台的设定对海猫实在太过有利了，然而仅仅是准备了这样的舞台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而且两年前，海猫驾驶着一架水上侦察机甩开，还将千千石击落了。如果对这种程度不利状况都有所不满的话，会被那个时候的海猫呵斥的。他看见杉野和松田混在类敌机的围栏之中，与敌机一起在盘旋着。好像皇国军事先也吩咐过了，他们没有遭受哪怕一发机枪弹。岂止如此，还有一些人一边翻动着机翼一边飞过了杉野、松田两机旁边，仿佛在嘉奖着仅凭三机就进入三百机围栏正中的千千石小队的勇气一样。皇国军在展示着骑士的尊严。那样的话我们，也只要显示武士之骄傲即可。在这最棒的舞台，跳起最棒的战舞。当他再次将那样的决意铭刻于心的时候——从敌机群中，一架飞机，悠然自得地挤了出来。与千千石一样，高度三千米。他向着这边接近而来，最终在同样的高度保持着三百米的水平距离开始了盘旋。握住驾驶杆的手，不知不觉地渗出汗来。他调整了呼吸，对自己说着：冷静点。——不要太亢奋，要冷静。真正的强者在空战场上可是比谁都冷静。他虽然那么对自己说着，可胸中的心脏一直砰砰跳着。正在盘旋的敌方飞行员，正从搭乘席中投来锐利的目光。因为有一段距离，无法辨别相貌，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人究竟是谁。要问为什么。在那机首附近——描绘着海猫的标识！千千石将那从灵魂深处涌上的热切的东西，转换成了话语。“好人啊，海猫。”他深深地表达了感谢以后，重新握了握驾驶杆。在那之后，他喜极而泣。赌上云鹤航空队、音无航空队的骄傲。作为天上海军击坠王。“海猫，我要将你击落。”千千石的两只眼眸，渐渐睁开了。那种淡淡的冷气，让他的瞳孔泛出了铁灰色的底光。这个空中战场比较特殊，必须要在这半径两公里、海拔高度一百至六千米的范围内进行对决。现在，海猫正在与自己在同样的高度，横向距离保持着三百米盘旋着。这与模拟空战是同一架势。战斗开始的信号就是互相在正侧方看到对手的时候。在飞行员的术语中是说“切过翼端”之时，就是一直会持续直到有一方死去为止的一对一单挑开始的时候。千千石用那样的眼光注视着斜前方偏右的海猫。海猫缓缓地提升机速的同时，接近了千千石的翼端。自己都可以分辨出来海猫那贯穿了自己的目光。那是与最初见面时同样精悍的、骑士的眼神。千千石与海猫的眼神，在空中碰撞着。（你能击落我吗？）不经意地，千千石耳旁响起了那样的声音。是幻听吧，根本没有可能交谈的。然而千千石向着那幻听，“哼”地以嘲笑应答。——会击落的呀，就像第一次见到你那个时候。他向海猫传达了那样无言的话语。海猫好胜地吊起了嘴角。（第二次是我赢了。）——也就是说是一胜一负呢。（这一次就能决胜了呢。）——活下来的那一方为胜者，而死去的为败者。（那没问题。）一边透过空中互相传达着不可思议的话语，千千石瞪视着海猫。然后——互相的机影，切过了翼端。“我上了，海猫！！”（决胜吧，猎犬！！）真电改翻动着那漆黑之翼。艾列斯V的银色机翼反射着阳光。两者，突然间都马力全开。千千石立起了机体。那是一个右翼端对着海洋，而左翼端对着天空的竖直回旋，就那样一口气提高了机速。骇人的惯性加速度压在了千千石的全身。他仰起下颚，瞪视着搭乘席的正上方。艾列斯V也进入了竖直回旋。在敌机之围栏内部，刻印出了更小的回旋。那正是教科书中所讲到的水平巴战——一直将驾驶杆拉到极限，一边用目光的一端捕捉着敌机，一边绕着更小的半径试图取得对手的身后。如果机体性能势均力敌的话，决定巴战胜负的就是持续拉着驾驶杆的膂力、肺活量、不断忍耐着强烈惯性加速度的肉体本身的强度，以及毅力。一旦被施加了巨大的离心力，血液便无法送达脑中，视野会变窄，不久后视线会变暗，以致神志昏迷。不论有多么痛苦，驾驶杆有多重，血流再怎么被阻塞，比对手先叫苦的那一方就输了。千千石仰头仰到了极限，仰视着后上方。他在视野的一角捕捉着海猫，忍耐着痛苦一直捕捉着。一旦输给肉体的悲鸣而稍稍松开驾驶杆的话，回旋半径就会比敌方更大，而被对方取到身后。如果以海猫为对手被取得背后的话，挽回的机会很小。所以要忍耐，一门心思地去忍耐。侧脑发出了悲鸣，那正是在音无航空队曾经发作过的航空神经症，侧脑就像是被锥子穿刺一样的锐利的痛觉，在回旋的过程中向千千石袭来了。然而千千石并没有放松驾驶杆。在仰视的眼睛一端，不断捕捉着海猫。他硬撑着好像就要变暗的视野，忍耐着骇人的重荷，希望能取得比海猫还要小的回旋半径。——海猫也正在忍耐着同样的痛苦。痛苦的可不是只有自己，对方也一样。而输给那份痛苦的一方最终会变成海洋之花。然而。“……？！”他察觉到了异常。海猫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绕向自己的后侧。不断用眼角捕捉着的机影，正渐渐逃到视野之外。这也就是说，海猫的回旋半径更小些。——艾列斯V的回旋性能，在真电改之上？那样的预感在千千石脑中轻抚着。好像，在艾斯特·米兰达海上。那时，御堂从正面同海猫挑战回旋半径，败给了他。那帝军最优秀的超级王牌毫无悬念地被人取到身后爆裂了。莫非那次败北并不是驾驶者技术的差距，而是真电在回旋性能上就比艾列斯要差的结果吗？——是那样吗，御堂。他向记忆中的挚友问道。是千千石内心的某种东西，从敌机的外貌得知了那种异常。他再次观察着海猫机。他那双打磨锻造好的火眼金睛，从艾列斯V的翼端看出了异常。（译者注：这句话的主语原文为「鍛え上げる」）总感觉在翼端，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凸起鼓了出来。看样子是配合回旋速度而自动突出来的新结构。千千石看破了那东西的真身。“自动空战襟翼！”也就是说，在格斗战中，艾列斯比真电要强。在过去，皇国军总是训诫道“遇到真电的话避免进入格斗战”，但现在的话，艾列斯已经可以堂堂正正挑真电的场子了。——那样的话。千千石放弃了回旋，朝着海洋进入了急俯冲。被取到背后也没有办法了。引出硬是前来攻击的敌人的破绽，然后找机会反击这是最善之策，他如是判断道。那是从高度两千五百米头朝下向后的急俯冲。（译者注：原文「背面逆落とし」）以格兰·伊德阿尔为中心的十字环形阵迅速靠近了过来。那是将近两千米的俯冲，真电改的机体剧烈的弯折着。不断忍受着竖直回旋过后的急俯冲，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视野大概早就变暗了吧。然而海猫理所当然地跟在他后面。两者之间的距离大概三百米。在高度四百米时，千千石那拉着驾驶杆的手加了力。令人畏惧的重荷压在两臂上。在将将就要与海面撞击的地方，真电改的机首抬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从海面上扬起身来横向滑行着。海猫追了过来，紧咬着飞奔着从海面上穿过的魔犬的尾巴。魔犬俊敏地左右摆动着机体想要甩开他，可他就是紧紧咬着怎么都不松开。千千石吊起了嘴角瞪视着后方。状况突然间就对海猫有利了。这与两年前的立场完全相反。那个时候，海猫驾驶着性能拙劣的机体，在后座上搭载着下一任皇妃，躲过了自己的悉数攻击。那么这一次，自己只有躲过这所有的射击了。“来吧，海猫。”他辨识出来海猫正在瞄着瞄准器。无论自己还是对手都以超过七百公里/小时的速度飞翔着。如果是二十毫米机枪弹的话，从射击开始一直打到这边需要大概一两秒，只有利用这个时间滑动机体进行回避。海猫靠近了过来。千千石一边瞪视着后方，等待着那个时候。然而他不仅仅看着后边，还有在周围敌机的墙壁。前方，青灰色的墙壁靠近了过来。在海面上形成环形阵的敌方舰艇也同样在前方排成排形成了钢铁之壁，用对空炮对着自己。海猫还没有射击。他与那障壁的水平距离已经打破了三百米（译者注：这里的打破当然是指比三百米更小）。重巡空舰灰色的舰体，看上去巨大无比，简直就像压在身上一样。如果与那障壁太过接近的话——“呃……！！”千千石连忙踩下踏板，将驾驶杆推向一边。真电改进入了水平滑行。从前方飞来了二十毫米机枪和对空炮。射击的并不是海猫，而是形成障壁的敌机和重巡空舰。可能是看上去以为千千石要出围栏之外吧，便突然一阵机枪扫射，以示威胁。“有意思！”千千石一边与障壁平行飞行着，一边瞪视着敌机群。那便是雷瓦姆人传统的决斗方法。据说在雷瓦姆的决斗中，如果其中之一的对战者想要逃跑的话，人墙会殴打他将其赶回决斗场，直到分出个胜负来都绝对不让他逃走。刚刚那并不是为了击落千千石，而是为了让他回到角斗场的枪击。——战斗空域非常狭窄。这由敌方环形阵和敌机群形成的直径四公里的舞台之内，看戏虽然很容易，但空战的话就实在太狭窄了。如果自由自在的飞翔受到限制的话，就能更早做个了断吧。千千石将将贴着海面爬行着，将机首对准了圆筒的中心。五艘正规空母正在遮风板的对面。以全长可达二百六十米的格兰·伊德阿尔的巨大身躯为中心，总共五个海上要塞黑压压地耸立着。如果有鱼雷的话，他真想打个一发，但如果靠真电改机枪弹的话却什么都无能为力。千千石向着五艘正规空母勇往直前地飞去。海猫从后方跟了上来。他敏捷地穷追不舍着。千千石再次降低了高度。高度二十、十五、十。那湛蓝的大海近在眼前，仿佛伸脚出去都能够到一样。那样的高度如果是平常的飞行员的话大概怎么都追不上吧，点海猫却绰绰有余地跟了上来。千千石再次提升了机速，时速七百三十公里。在这样的高度以这种速度还可以飞行的，在天上的海军也只有千千石了。就算是再怎么手法娴熟的飞行员，只要在手指尖那般大程度的差错，就会撞到海面。然而。“……！！”回头向后一看，千千石笑得脸颊都要裂开了。海猫，一边在同样高度飞行着，一边竟然岂有此理地缩短了与自己的距离！“有一手啊，海猫！！”他发出感叹叫声的同时，艾列斯V的双翼咆哮着。二十毫米机枪弹伸出了通红的火舌，想要捕捉真电改的尾翼。千千石猛踩着踏板。在骇人的低高度，真电改趴在上面进行着水平滑行。从海面上激起的水花向海猫袭来。冲破了那激起的水花，海猫毫不留情地挥动了爪子。整个空间，被海猫的爪子挠出一条通红的裂缝。魔犬迅速向右一跃，躲开了。海猫的银色之翼，好像预先判明了那点，向右飘动过去。在魔犬前方，格兰·伊德阿尔的巨影迫近了。魔犬在空母的缝隙间穿梭、逃窜着。在空母的甲板上，乘组人员全部都出来向那气壮山河的一对一单挑送上欢呼声。他们对逃窜的魔犬破口大骂，对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海猫送去口哨和掌声。“呃……！！”千千石呻吟着。空母和空母之间的狭缝，仅仅有大概百米左右的距离。然而海猫丝毫不怕撞上，穷追不舍，根本甩不开。由于要做回避射击的运动的话应该就会与舰体撞上，因此在这里战斗对自己十分不利。海猫渐渐靠近，到了必中的距离。从他的机翼，伸出了燃着的四根射线。在两侧，两艘正规空母的墙壁屹立着。千千石的两只眼眸闪闪放光。他轻踩着踏板，用最小限度的横向滑行回避着射出的子弹。在右侧十米空母的船舷迫近过来，仿佛要压在他身上。刚刚要撞上去的时候，他又踩下了左踏板。魔犬向旁边横滑着。即使是微小的操作，在这样高的机速下也会对机体有很大的影响。而海猫，正在他滑行的前方等待着他。正当魔犬的尾巴刚要在面前横穿过的瞬间，利爪第二次撕裂了空域。正当那利爪就要捕捉到魔犬尾部的瞬间，魔犬从空间中消失了。海面上泛着波浪。（译者注：原文「海面が毛羽立つ」，那个动词表示绒衣起毛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魔犬向右躲避着。哪怕是零点一秒的操作，都与千千石的生命紧密相连。由于一直在做着勉强的空战动作，电力消耗十分显著，由航空神经症所引发的侧脑疼痛也越来越厉害。然而如果放缓机速的话就会当场被吞噬。他总算是想办法甩开了，想要转入上升运动，但如果现在拉起驾驶杆的话，机体上表面就会曝露在海猫面前，头部会被当场击穿。——忍住！千千石对自己那么说道。由于极度疲劳，他渐渐地感到驾驶杆越来越重。然而哪怕操作有一点点失误的话，就会和海面撞上。他竭力集中精神，不断地将监视的目光在海面与海猫之间转换着。他再一次朝形成圆筒的敌机群之壁飞去。要想挽回这种局面，只有利用那障壁了。转眼之间，他就看到了青灰色的障壁和环形阵的外缘。形成圆周的敌方舰艇的对空炮朝向了自己。海猫追了过来，水平距离渐渐缩短了。与障壁的水平距离，已经突破了二百米。千千石缓缓地回旋着，沿着障壁飞着。敌方几乎都察觉不到，他一点一点将高度提升了起来。海猫紧紧地撕咬了过来。无数艾列斯V在千千石的左侧从前方飞来，再从后方离去。三百架一齐打着左回旋，而千千石与之相反，打着右回旋。与海猫的水平距离又缩短了。现在高度，二十米。正当海猫两翼泛出光的一瞬间，千千石踩下了左踏板。魔犬对着障壁冲了过去。在将将与障壁撞上的时候，敌机群施加了威吓的机枪扫射。他踩下右踏板躲着射过来的子弹。射出的子弹，向海猫伸了过去。海猫也用与魔犬同样的动作躲避着射击。——就是现在。伴随着浑身的勇气，千千石终于将驾驶杆拉到了身前。哦哦——响起了高亢的吼声，真电改向右上方上升而去。海猫并没有扣动扳机，而是不顾一切地紧咬着真电改的背后。如果海猫射击的话，形成障壁的艾列斯V就有被打中的危险。为了避免自相残杀，海猫坐失了绝好的机会。同伴明明是为了海猫着想而做成的牢狱，现在那架势反而成了一种危害。千千石沿着稍稍偏斜的轨道一边冲上了天空一边回头看向后方，看到海猫仍然在后面紧咬着。以这样的体势的话，看样子只能做那个了。而且如果使出那个的话，海猫也一定会被迫展示出他的奥义。——接下来那个就会做一了断。他明白那一点。这状况与两年前的那天截然相反。那时是千千石追着海猫，看破了他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样的特级空中战技。现在是海猫追着千千石，在解读着他接下来要做出的战技。那样的话。——要在海猫解读之前行动。直冲云霄的同时，千千石整理了气息。他接下来想做的是，即使在训练中都没有做过的战技。从理论上来说，还是可以的。他已经好几次在头脑中模拟了这样的事态，操作着不可视的驾驶杆和踏板。虽说没有什么机会去使用这点有点儿不甘，可是，发牢骚也没用。——要战胜海猫，就必须超越自己的极限。千千石做好了觉悟。他看到了遮风板前方，斜向筋斗的顶点。他仅仅一瞬就捕捉到了可以用那个魔法的空域。“我要舞动了，海猫。”他回头看了看最棒的舞伴。“跳那最后的舞。”千千石松了松左踏板，踩下了右踏板。空间中，真空出现了。魔犬从重力的枷锁中解放了出来。在那所有的力达到平衡的一点，只有魔犬在此情此景下静止着舞动着。——左拧转。海猫——正向前倾斜。正当魔犬的牙即将咬到海猫侧腹的那个时候——海猫的周围，也出现了真空。银色之翼翻动着。不可思议地向上浮了起来。海猫优雅地滑过真空。——伊斯麦尔回旋。两翼随风舞动。重力已经被隔绝了。海猫滑过了空间，改变了机首所对的方向。而魔犬，对着几个瞬息前海猫所对的空间。海猫已经向魔犬的背后飘去。在海猫的视线前方，魔犬的侧腹显现了出来。海猫，举起了利爪。至此，千千石也解读到了。如果被追的自己使出左拧转的话，海猫也一定会使出伊斯麦尔·回旋。接下来使出战技的那一方，就能撕咬住对手的后方。在两年前的一对一单挑中也是如此。因此，要战胜海猫。“必须先发制人。”（译者注：原文「この先へ」。译者是这么理解的，不知道有没有更好的译法。）从几乎处于结构极限的一个空战机动中，再一次进入了超越极限的另一个动作。——忍住，真电改。全身充满了决意，千千石将驾驶杆推向一旁。同时将马力开到最大。机体发出了进入极限的呜呜声，连接硬铝装甲的沉头鋲都快要被弹飞了，机翼弯折得马上就要断了。千千石从来没有将爱机委托给整备员，而是每天每天不休息亲眼检查，进行强化与整备，就是为了这一天。他可以相信那像是对自己孩子一样倾注了慈爱、连细节都不加疏忽而进行调整的引以为豪的爱机的强度。他拉开节流阀，重荷再次增加了。他用浑身的力气硬撑着似乎就要转暗的视野。血液逆流着，将近7G的重荷压在了千千石的全身，呼吸都要停止了。连天空都变形了。“二次拧转。”那是在左拧转之后的后文。他跳起了谁也未曾见到过的，最出色的战舞。——海猫，让你见识见识。一边听着紧咬的牙关的碎裂声，千千石用毛细血管遍布的双目紧盯着海猫。第一次的真空被撕裂，从那内部，又发生了再一次的真空。魔犬，则在那真空的正中舞动着。他在机体结构极限和失速最为和谐的那一点静止了——他在空中斜着俯冲，仅仅用机首指向了敌人。魔犬的獠牙再一次对准了海猫的机腹。已经判明猎犬使出的战技了。他绝对会做出左拧转的。怀抱着那样的自信，海猫追逐着猎犬的轨迹开始翻起斜向的筋斗。果如所料，前方的真电改恰好在筋斗顶点的地方从自己的视野消失了。他看出来了那舞步的方向。那回旋就像摆脱了重力束缚一样，保持着不可思议的悬浮状态，仅仅用机首对着自己。魔犬之舞极其优雅，使人出神。如果不是战争的话，真想为他拍手喝彩。猎犬是被天空爱着的，这一点痛切地传达了过来。然而。我也不可能被这样轻而易举地击落。不断追逐着，海猫做出了S级空战技术。“伊斯麦尔回旋。”几乎与猎犬同样的方法运用着踏板，海猫也在空间中现出了真空。就像是临摹着猎犬的空中动作一样地舞动着。（译者注：原文写的是“临摹着海猫的动作”，译者感觉应该是笔误了，因为这里写的就是海猫，他临摹着猎犬的动作回旋着。）只要细小的驾驶感觉出现一点点失误，那就输了。然而海猫在半空中斜向滑行俯冲着，绕到了魔犬的背后。然后——在遮风板的对面，看到了猎犬的侧腹。他的手指已经放在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上。然而。——我并不认为，这样就会结束。至此，是和两年前几乎同样的情节展开。然而自那以后，双方都经历了各种战场，而猎犬的空战技术一定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位超一流的飞行员，水平不可能停留在和那时一样。起任何人都称道猎犬的技术，对其怀有敬意，海猫才能预料到敌人接下来要做出的战技。因此他并没有射击，而是一动不动地观察着魔犬接下来要做出的空战动作。果如他所料，魔犬的机体再一次倾斜了。魔犬飘过了重力与推进力相抵消的那一点。第二次左拧转。那空战动作的优雅难以用语言形容，这已经超越了神之手笔，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样的驾驶就像是在无限的海洋中发现了洋流之通道一样，大胆且细致。虽说看起来非常美，但搭乘席的内部大概因为离心力而处于正向惯性加速度的地狱中吧。那在夏空中出现的、一瞬间的真空。漆黑的机体在那其中就像气球一样，一边轻轻飘浮着一边向陀螺一样旋转着。那机首，简直就像是预先用线系好了一样，刚刚好对着自己机腹的位置停了下来。——多么有美感啊。魔犬的舞步使得他的感叹变成了呻吟吐露出来。无论是三百机的直掩队也好，巴尔德舰队近十万人的乘组人员也好，一定都看魔犬看得出神了吧。可是啊，那样的话。“我也来”海猫的眼眸熊熊燃烧了起来。“超越极限！”从来未曾尝试过。究竟会有多么重的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仅仅想象一下就是一颤。然而他必须要做，自己不能就那样被击落。——猎犬能做到的话。——我不可能做不到。他轻轻踩下了左踏板之后，又猛然踩下了右踏板。空间，扭曲了。马力开到了最大。重荷又一次压向了在第一次伊斯麦尔回旋中已经被过度驱使的心肺机能，骇人的惯性加速度也压紧了他的全身。肺腑中的空气被抽了出来，血液受到离心力的作用，一齐流向了身体的末端。巨大的离心力就像是被卷入了泥石流一样地压了过来。视野变暗了。血液流不到脑部了。然而他还是硬撑着眼梢。他看破了即将空中分解的地方，将全身的神经倾注到了从驾驶杆传来的正在悲鸣的艾列斯V中。只要手上的感觉稍稍有些不对，只要驾驭驾驶杆的手法稍稍有些勉强，机体就会当场粉碎。向着极限的极限。海猫在生于自身的真空中滑动着，滑了下去。鬓角感觉到了悲鸣。从驾驶杆，从机翼的震颤，从尾翼的晃动，都传达过来艾列斯V的绝叫。——忍住啊，艾列斯V。海猫祈祷着。他拼命地让意识保持清醒，保持着视线不会变暗。他竭力地投入全身心到两臂的神经中去。哪怕是一个指头的操作，都可能招致失速或者是空中分解。——忍住啊，我的身体。嘴唇中已经渗出了血，海猫却只是瞪视着魔犬。从旁边来的骇人的重荷压了过来，毛发倒立了，肋骨嘎吱嘎吱地作响。那惯性加速度已经达到了人类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可视的泥石流，仿佛都要将自己压烂了。肌肉切断，内脏几欲破裂。真痛苦，无法呼吸。——不能输。他硬撑着眼梢。然而那太过于勉强的空战动作，将氧气从海猫的脑内无情地夺走了。世界，变得氤氲起来。原本能看到的魔犬的机影，慢慢地变得模糊了。二次拧转所伴随的凄惨的荷重，说不定是自己的肉体所无法承受的。——如果我死了的话。在那样扭曲的世界的某处，海猫听到了那样的沉吟。——那个人会哭泣。一线光明在那黯然失色、无比氤氲的世界，爆发了。海猫撑开了双眼。成千上万的黄金粒子，充满了海猫的视野。颜色，回到了灰色的世界。那原本模糊的天空之颜色，变成了湛蓝的夏空之色。他听到了那样的沉吟。——我不会让她哭泣的。（译者注：原文这里没有“她”这个语项，但相信看到这里的诸君已经不可能有未曾看过“追忆”的了，因此就这样处理了。）那即将转暗的世界，充满了成千上万的光之粒子。黄金之天空，出现在海猫的眼前。在湛蓝与黄金的飞沫正中，出现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笑颜。那是作为那次旅行的报酬，无法代替的笑颜。——法娜。海猫撑起了眼梢。全身充满了力量，顶住了压上身来的7G。“哦哦哦哦哦哦哦！！”他的咆哮迸发了。双手紧握着驾驶杆。即使肌肉断裂也无所谓，即使神经纤维变得七零八落也没关系，即使全身的骨头粉碎，脑机能损伤，全身血液喷出，如果能完成这个动作的话，都无所谓！——二次伊斯麦尔回旋！！（译者注：原文「ダブル·イスマエル·ターン」，第一个词就是double。）在那超越了极限的极限中，出现了那样究极的空战动作。就在这一刹那，海猫统治了天空。海猫的银色之翼翻动到了舞动的魔犬背后。回声传来了。（译者注：原文「音が還ってくる」，不是很明白说的是什么回声）握住驾驶杆的手上充满了力量。不断经受着超越人类极限的离心力之激流——现在又一次地，魔犬的侧腹就在海猫的利爪面前。魔犬已经做完了二次拧转，机首已经对准了几个瞬息之前海猫所在的空间。如果再做更多的空中动作，只会引发空中分解。总算是，解决了。“我赢了，猎犬！！”海猫将手指放在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上。海猫，消失了。正在刚刚完成二次拧转之后。明明已经捕捉在视野中的青灰色机影，就像魔法一样消失了。“什么？”机枪所对的正前方，有的仅仅是蓝天。嗖地，千千石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不可能。——可是，如果是海猫的话。千千石回头看向了斜后方偏右的位置。海猫他——一边在空中悬浮着，一边将二十毫米的机枪对准了自己的侧腹。“……！！”二次拧转被他料到了。不仅如此，海猫还和自己一样，做出了相同的战技。拧转这种东西，后做的一方将会拿下对手的背后。（译者注：也就是说后发制人。）——我，输了吗？他一瞬间，放弃了。也满足了。至此，他战斗着，战斗着，一直战斗着……现在终于可以安息了。他得以在最棒的对决中终结，在谁也看不到的，互相做着二次拧转中得以终结，也完成了足以留在空战历史中的对决。因此，即使在此终结也……“跟我约好。”不经意间，那个声音在耳旁苏生了。“击落了那个人，就回来。”他的眼梢中，显现出了惊愕之色。“优姬。”惹人怜爱的歌声，贯穿了心的正中。那颗被贯穿的心，又重新恢复了呼吸。——我还不能放弃。直到最后。即使我的肉体粉碎。即使机体爆裂成粉末。即使内脏中喷出了血，断了气。——我要再次超越，超越那超越了极限的极限！“哦哦哦哦哦哦！！”他迸发出了咆哮。记忆中的优姬，正在微笑着。千千石用双手紧紧夹着驾驶杆。即使竭尽了自己的生命。“也要击落海猫。”优姬。让我来实现，与你的约定吧。他松开了已经踩下的踏板，踩下了另一只踏板。然后用浑身的力气，简直就像是用自己的全身压了上去，将节流阀满开，按倒了驾驶杆。——三次拧转……！！GIAAAA地，真电改的惨叫笼罩着搭乘席。尾部螺旋桨响起了钢铁的痛苦叫声。引发的乱流，将空气挤压得四处乱窜。天空，失去了色泽。世界，崩坏了。大气，变成了泥石流。超出通常人类忍耐极限的惯性加速度，压在了已经疲惫到极点的千千石的肉体上。“…………eee！！”（译者注：原文「…………っっっ！！」，三个促音，并没有发出实际的声音，也就是说在这样的强压下，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早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肉体已经几乎要被压扁了。然而，无论有多么痛苦，他都紧紧拉着节流阀。已经崩溃的脏腑似乎就要从嘴里飞出来，骇人的离心力毫不留情地压了上来。空气就像岩石一样，要把自己碾碎了。脏腑中已经没有空气了，血液在逆流着。世界，在回旋。究竟哪里是天空，哪里是云，而哪里是海，根本无法分辨了。搭乘席内的机器传达着异常。枕头鋲浮了上来，装甲也脱落了。机翼向上大幅度弯折了，尾翼在震动，机体的震动让人无法忍耐。脑部的血液被夺走了，三半规管和视床下部都引发了异常。——看不见了……！他的视野一片漆黑。这对于千千石来说是第一次经历。做出超越控制极限的空战动作的代价就是这个吗。无论真电改也好，还是自己的肉体，仍然能保持着原形都算是奇迹了。——果然，不行吗。他紧闭了视野，绝望爆发了。岂止海猫，连天空都消失了……——不。从脑中，传来了那样的声音。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加在了他那握紧驾驶杆的手上。——能行。在至极的黑暗中，千千石看到了与自己右手重叠的，不知究竟是谁的手。——御堂。握紧节流阀杠杆的左手，也有不知道是谁的手重叠了起来。——观音寺。他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仅仅是那不知出处的力量，涨满了千千石的内侧。——武夫的话，是能行的。他听到了，那样的声音。他撑开了眼梢。在至极黑暗的中心，仅仅一点的光线照射了过来。在那只要松口气就一定会失神的骇人重荷袭来的时候，千千石寻求着更多那样的光。——海猫，就在那光的对面。从眼中，从耳中，从鼻子中，血流了出来。内脏中的血液在逆流着。然而，千千石决不松开节流阀。他忍耐着，忍耐着，持续忍耐着超越了人类极限的7.5G的重荷。——请赐予我，那样的光吧。他用浑身的气力，祈祷着。倒下战友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了黑暗中。他们是云鹤航空队、音无航空队的几百个在空中消散的飞行员们。他们是果断拒绝着被人称为猴子、被人践踏的未来，刚毅而勇敢的天空中的武士们。千千石祈祷着。充满着全部心力，从灵魂的深处的深处的更深处，祈祷着。——请赐予我，未来吧。光，撑了开来。夏日的天空恢复了。撕裂空气的风声，抚摸着他的耳朵。血流从全身涌了上来。他早已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有没有正常的意识了。然而在千千石脑中所有的，只是这两年内一直抱有的决心。——要击落海猫。那就要闭上的眼睑，被他硬是撑了起来。在那连正常的思考都已经丧失的视野中，浮现出了海猫的侧腹。魔犬的第三次左拧转，赢得了海猫的身后。机身弯折，机翼几乎都要折断了，但那两门三十毫米的机枪已然对准了海猫。尽管视野也好，思考也好，意识也好，都即将丧失，但他的肉体仍然记得究竟应该做什么。脏器依然被那压紧的重荷玩弄着，千千石按下了三十毫米机枪的扳机。咕唦的一声钝音，响彻了空域。粉碎的金属片，在苍穹舞动着。爆炸被引发了。青灰色的碎片，在夏空中一闪一闪地发亮。无论是三百机的直掩队，还是从海洋向上方看的巴尔德机动舰队的乘组人员，都失语了。一个机体螺旋桨被打碎，在空中倾斜着坠落了下来。在那机首附近——描绘着海猫的标识。前部的引擎罩一边拖着长长的灰色尾巴，海猫朝海洋中坠落下去。存在于空域中的全员，都失声了。皇国军最强的飞行员，败给了魔犬。正在所有人都无法思考的那个时候——比起任何人都率先翻动机身的，是魔犬。魔犬执拗地，追逐着正在坠落的海猫。他是想刺出致命一击。三百架直掩机，都是那么判断的。接下来的一刹那，艾列斯V的障壁，如同雪崩一般向着魔犬落了下去。怎能让你做那种事。皇国军飞行员中的任何人，都不理解千千石的人格。“呃……！！”做完了断的一瞬间，千千石按倒了驾驶杆。他毫不犹豫地追逐着坠落的海猫，俯冲了下去。海猫那拖着的长长的灰色尾巴伸了过来。看起来是引擎罩被打坏，里面的马达破损了。虽然没有爆炸，但无法驾驶了。已经做一了断了。他钻过了煤烟，马力全开。已经超越了疲劳极限的肉体也好思考也好都已经变得朦胧起来，早已经仅仅是本能在让他行动着。击落海猫的喜悦之类的，一瞬间就过去了。接下来要做的，仅仅是身为一个人类所应该做的事。千千石出现在了正在坠落的海猫旁边。挡风已经打开，海猫一边露出有些不甘的笑容，一边看着千千石。（你赢了。）那是与两年前的敬礼相同的，虽说是讨厌失败，却又爽朗的朴实面孔出现在他的旁边。千千石摆出一副要从搭乘席中探出身子来的架势，挥动着单手。“快跳下来！！背着降落伞跳下来！！”现在高度，两千米。在这里背着降落伞跳下的话，由于下面就是巴尔德舰队，海猫会得救的。然而他并没有跳下的迹象。他对着千千石，摇了摇头。（早就说好，死的一方就输了吧。）他听到了那样的声音。千千石一瞬哑然，声嘶力竭地喊道。“管他呢！！不准死，你不能死！！”海猫吃惊地看了看千千石之后，又仰视看着他后方，这一次他面色铁青。海猫的视线前方，是不会让魔犬活着回去的三百架艾列斯V。（从后面过来了！！快跑，快逃啊猎犬！！）那些，千千石早就想到了。在这舞台上一对一单挑取胜，他们也不会让他平安无事地归还。他早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根本不害怕。比起那个。“你先给我跳！！你不跳我就一直俯冲下去！！”（给我战斗！！战斗啊，你这个混蛋！！）“你给我跳，混蛋！！”从后方如同雪崩一般落下的敌机群，开始对千千石射击了。在途中，那骇人的弹丸之雨，向千千石背后倾注了下来。机身已经出现了数百被贯穿的弹孔，机体的碎片刺向了千千石。然而千千石完全没有没有逃走，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仅仅与海猫平行坠落着。根本不可能听到的海猫的惨叫，的的确确地传到了千千石的耳中。（给我躲避！！不准死猎犬，快躲开，然后战斗！！）尽管全身金属片向全身突刺过来，满脸是血，千千石仍然叫道。“你跳下去以后，我就战斗！！”一边下坠着，海猫的脸严重扭曲了，大声叫道。（你在说什么呢，混蛋！！快战斗！！求你了，快点儿给我战斗！！）从后方紧追不舍的艾列斯V机枪弹已经破坏了搭乘席，骇人的风压折磨着千千石。即使那样，千千石也根本不去战斗，仅仅不断对着下落的海猫叫着。“不想让我死的话，你就活下去！”（什么呀那是？！我可是你的敌人！！）千千石吸足了一口气。他将浑身的想法，投向了海猫。“才不是，我们都是人啊！！”海猫的面孔，扭曲得无法再扭曲了。悔恨，悲伤，还有亲切，共鸣。传达过来的，是友情。这与言语也好、国境也好、民族也好，都没有关系。仅仅是同样爱着天空的那种奇妙友情，在战斗空域中传了过来。哭得撕心裂肺的海猫的惨叫撕裂了天空。（给我记住，猎犬！！）然后，海猫从搭乘席跳了下去。坠落下去的艾列斯V的背后，绽放出了白色之花。那纯白的伞体，正是皇国军的降落伞。千千石将机体转向了后方。他看到背着降落伞跳下的海猫，正向遥远的高空中舞动而去。千千石打心底了放心了下来，他打灵魂深处感谢着海猫没有死。“别了，海猫！”千千石拉起了驾驶杆，向上看着如雪崩般俯冲下来的敌机，笑了。“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降落伞已经消失在了上空的彼方，他已经无法看见了。他静静地吐出了根本无法传达到的惜别之言。然后，他紧盯着三百架敌机。“我上了！”再一次涨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想，这仿佛就是御堂、观音寺、云鹤航空队以及音无航空队的飞行员们共同在这片天空中飞一样。“这是最后的空战了。”马力全开。他在海面上方爬行着，躲过了悉数敌机倾注下来的弹丸。由于他紧贴着海面滑行，敌方无论多么人多势众都只能从后上方进行攻击。而且能够进行攻击的通常只有一机，而其他的二百九十九架则只能在千千石的上空盘旋，等待着轮到自己来攻击。“来吧，你们这些三教九流！”（译者注：原文「三下」，下三滥那种意思。）千千石舔了舔嘴角。“让你们看看帝军飞行员的实力。”让你们看看即使三百架同时来袭也绝对不会被击落的飞法。艾列斯V一架接一架地飞来，来到千千石的后方。然而千千石都优哉游哉地躲避着。那种飞法，是身后长了眼睛吧……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完全掌握了战斗空域。让现在的千千石飞行着的，早已是超越了人类能力的某种东西了。即使并不回头看，直觉也将敌机射击的时机告知了他。——能听到，天空的声音。飞行服因为沾满了血变重了。然而，千千石的意识无比清晰。在迄今为止经历的空战中，就属现在战技最为纯熟。尽管全身都扎上了金属片，他也过度驱使着肌肉和神经，早已超过极限，但那架势的感觉却很奇妙地敏锐。“怎么了，你们这帮蠢人？！”他目中无人地露出笑容，抬头看着上空。那么一大群都围了过来，却没有半点能击落他的气息。就像不论如何扎堆儿，火鸡都战胜不了老鹰一样，无论如何扎堆儿，老鹰都战胜不了龙。三百机中的飞行员似乎听到了那样的叹息声。“给我认识到音无航空队的厉害！”正在那时，上空一群敌机被撕破了。三架艾列斯V化成了火球，向海洋撞去。在那破的地方，杉野和松田俯冲下来，马上就护卫在千千石的左右，开始与他一同并走。千千石瞪视着左右，抄起无线通信器怒吼道。“你们在干什么呢，我应该已经命令过你们给我活下去！”扬声器中，传来了两个从属机队员的回音。“我拒绝。”“要同您在一起直到最后！”千千石咂了咂舌头，带着更大的怒气喊道。“这是命令，混蛋！！活下去是你们的使命！！”扬声器中的声音，更加悲壮地响起。“直到最后，同生共死。”“中尉大人，请让我们战斗！！一同战斗，直到最后！！”杉野带着眼泪的声音从胸中发了出来，仿佛正在灼烧一般。千千石本想更加愤怒地大骂回去，然而，他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语。恐怕早就已经只有苦笑的份儿了。一直以来都非常忠实于命令的杉野和松田，现在第一次违反了他的命令。作为千千石小队一直战斗到最后，这是那两个男人选择的道路。千千石对着无线通信器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改变了语调。“那么，一同上吧，直到生命终结。”扬声器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是！！同生共死！！”“我们上吧，中尉大人！！”三机尾部的螺旋桨同时呜呜地响了起来。机体上升着，重新获得了高度。敌机群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提升高度，便散了开来。千千石小队化作了一整个铁块，向敌机的障壁斩杀而去。火球在漫天飞舞着，粉碎的钢铁穿过苍穹，裂开的机翼嘎吱嘎吱地回旋着直冲上天空。切开笼罩着的爆烟，千千石小队三机一同张开机翼，冲上夏日的天空。“见敌必杀。”对着敌方映入眼帘的软肋猛地砍了上去。割破敌机之群，三机比翼进行急回旋之后，再次咬破了敌机群的中心。东逃西窜的敌机，自然地要与千千石小队保持一定的距离。于是艾列斯V围着千千石小队，与之拉开大概三百米的水平距离，开始了大幅度地盘旋。虽然也有勇敢的人看准了破绽前来攻击千千石小队，但一旦如此，他们就会被斩成两段，坠落下去。只要三十毫米机枪的居合一击闪过，海面上就会绽放艾列斯V的花朵。谁也无法接近。尽管远远围住了千千石小队，但只是彷徨地哈着腰不断盘旋着。就像是弱兵之群围住了三名剑士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样，现在的这片天空就是这样的情势。千千石小队守卫着相互的后背，瞪视着乌合之众。千千石倏地想起了战舰岛上的不良少年们，他们登上了通向优姬所在山丘的台阶，一旦看到了在最上层转过身来的千千石，便面面相觑，互相谦让着头阵的位置。现在的艾列斯V，简直就和那个时候的不良少年一模一样。他们明白最先出手进行攻击的就会被随意斩杀，因此绝对不能最先出手。因此他们都远远地围着这边，互相出让着第一击。——像这样的敌人无论击落多少都没什么意思。——不管怎么样都想拿一个大家伙当垫背啊。千千石确认了剩余的电量。由于那激烈的空战动作，电力消耗也十分剧烈，只能飞一个小时了。原本的归着地云鹤已经遭到巴尔德舰队航空队一千五百机的袭击，这时候应该已经沉没了吧。现在应该做的就只是尽可能拉更多人当垫背，战斗，战斗，不断战斗，知道电量耗磬吧。正在那个时候，千千石的眼下映出了敌方旗舰空母格兰·伊德阿尔的威容。那宛若恶魔般的笑容，在他那满是鲜血的脸上绽放开来。——优姬。——我要让你今后能再次唱起雷瓦姆的歌曲。他产生了一个最让敌人恶心的想法。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都能终结这场战争，而代价，仅仅是我自己的命。突然，从敌机的圆环中跃出了一机来袭击千千石的背后。松田一刀将他砍倒。紧接着飞出来的第二架、第三架，杉野都反航将其击落。得到了从属机的掩护，千千石抓起了无线通信器，俯瞰下去应该在格兰·伊德阿尔舰桥上的巴尔德。——巴尔德，将你的脑袋献上，来为我抵命吧！虽说也可以直接用机体撞上去，但那样就太无聊了。最让巴尔德感到恶心的，是这样。他调整了周波数，使之与大刀洗要塞的情报综合所一致。大刀洗要塞的主要设施几乎都在地下扎营。尽管敌方的轰炸和舰炮射击已将地表夷为平地，也没受到什么影响，现在仍然存在着。“我是云鹤航空队的千千石中尉。正在巴尔德机动舰队的正上方与之战斗，请求应答。”他呼叫后不久，从扬声器中就传来了情报综合所传来的应答。“这里是大刀洗要塞情报综合所。您现在身处何地？”千千石取出了预先标记过的导航图。由于伊予岛守卫队的奋战与这导航图紧密相连，他便得知了现在身处的海域。这几乎可以说是伊予岛守卫队给予了他这样的良机。“现在位置，法定海图三四——二二附近。敌方机动舰队已经完全在水上展开，空母二十，战舰四，巡空舰不计其数，总共一百五十艘以上。前进方向二百三十度，速度十五节……”他告知了详情后，通过无线通信器，他明白情报综合所已经哗然一片。击坠王千千石武夫堂堂正正地在敌方机动舰队的正上方占位，正告知着舰队的实时位置。这正是将己方舰队准确地引导至该海域的所谓“接触”的任务。接到情报综合所所长指示的通信员，将千千石的无线通信也连接到了其他情报所。最新连接的是，现在正准备突入大刀洗湾的八神舰队旗舰“飞騨”的舰桥司令所。“我是云鹤航空队队长千千石中尉，正在和巴尔德机动舰队接触。”他报告了与刚刚同样的内容，这次是“飞騨”司令所哗然了。——八神司令的话，应该会信任我吧。在维多利亚海海战中誓死守卫了六艘空母，在艾斯特·米兰达海上让三发炸弹命中了格兰·伊德阿尔的千千石武夫的名字，在高级将校中都震耳欲聋。在艾斯特·米兰达海战后，八神司令还给他授予了奖状和军刀。——他应该会对我的话侧耳倾听。信任着那一点，千千石对通信员报告道。“巴尔德机动舰队现在已经将所有攻击机伸向了诱饵舰队。希望八神舰队能调头过来。现在位置，法定海图三四——二二附近。敌方机动战队已经全部在水上展开……”千千石时时刻刻都将巴尔德舰队的航向详细地告知“飞騨”司令所。他相信着八神司令会听到从现场传来的声音。——拜托了。中止突入，调转头来，“飞騨”、“摄津”……！！千千石祈祷着。只要八神司令听到这个报告的话，应该能想出这一个新的选项的。如果飞騨和摄津的巨炮能对着撅起来的巴尔德舰队的屁股猛然一击的话究竟会怎么样呢。在所有的攻击队都对着云鹤、真鹤的现在，巴尔德无法通过空母舰载机进行反击，而飞騨和摄津可以从敌方战舰以及巡空舰的炮弹无法触及的射程距离外，将五十厘米主炮的穿甲榴弹单方面地送达过来！察觉到千千石小队开始了接触，周围的艾列斯V袭击了过来。千千石应战的同时，没有忘记接触任务。松田和杉野保护着他的左右，一边紧盯着激起白浪不断调转航向的巴尔德舰队，一边拼命地继续报告着。问题就在于把八神舰队引向巴尔德舰队。为此，千千石就必须一直活着，不断报告着巴尔德舰队的速度、变向角以及现在位置。由于飞騨和摄津是飞空战舰，船速也是水上舰艇无法比拟的。只要知道了现在的位置，一定能追过来。——因此，直到那时，我都不能死。接触的同时，千千石不断回避着敌机的攻击。那是只有达到神域的飞行员才能做到的超神战技。——调头吧，八神司令，为了天上的未来，调头啊！一边祈祷着，千千石一边继续拼命地飞行着。——战争是可以终结的。——优姬能再次唱起雷瓦姆的歌。完全无视自己的性命，千千石使尽了所有的战技，在天空中飞着。与此同时——从千千石处前来的报告，给水上特别攻击舰队司令官八神武亲中将强加着天上史上最大的决断。超弩级飞空战舰“飞騨”“摄津”一边在高度五百米飞翔着，现在正准备对在大刀洗湾展开的敌方护卫舰队实施水上特别攻击。作为护国之鬼，两艘超弩级战舰早已觉悟到应与敌方舰队互搏，让敌方海军士兵队全灭。然而千千石那“发现了巴尔德机动舰队”的报告，却从根基上动摇了那个觉悟。——是要就这样突入大刀洗湾，将十万人的海军士兵队打个措手不及呢？——还是说要中止突入调转头来，去追巴尔德机动舰队呢？那过于强大的重压，压在了八神中将的身上。在天上三千年的历史上，还没有人被施与做出如此重大决断的压力。接下来必须要做出的决断，与国家一百年的未来都紧密相连。如果突入大刀洗湾的话，就能回报成为诱饵的三好舰队的牺牲。即使这边飞騨和摄津也沉没了，但却能拉十万名海军队员当垫背。然而，巴尔德舰队则会无损归还，今后海上的威胁会继续存在。如果调转头来追逐巴尔德舰队的话，三好舰队就白白牺牲了。他们正是为了让八神舰队突入大刀洗湾才不惜吾命牺牲于此。如果无视他们的献身去追巴尔德舰队，万一未能捕于网中……八神中将大概会成为只看重自己生命而逃回来的懦夫，而八神一族也会永远被军方、被媒体、被民众们不断弹劾，永世不得翻身吧。然而，如果调转头去捕捉到了巴尔德舰队呢……八神武亲将会成为天下名将，而其一族也一定会永远受到别人的称赞吧。战舰的炮门不是为了粉碎地面，而是为了贯穿敌舰装甲而存在着（译者注：这句话比较拗口，译者理解的意思就是说让舰炮发挥了其真正的用处——杀敌，打敌方的战舰，而不是傻傻地只会打击陆地上的东西）。“飞騨”“摄津”五十厘米主炮如果能够直击，即使是正规空母的船底也能贯穿，一炮就打得战斗不能，两炮就会折戟沉沙。而且现在，巴尔德舰队的舰载机悉数都追着云鹤，本体已经形同虚设。即使攻击队回来了，要想攻击飞騨和摄津，必须重新悬吊炸弹和鱼雷，必须要回到上甲板去重新载满炸弹和鱼雷。他现在可以将维多利亚海海战之际自己所遭遇的同样危险，转而施加于巴尔德舰队……！飞騨和摄津五十厘米的大炮发出了呜呜声，而敌方空母则毫无还手之力，被火焰包围，被轰沉……那是所有天人的梦想，那是任何人都在梦中看到的传奇故事。只是，在这样宽广的海洋上，敌方舰队进入战舰射程之内这点本身已经是奇迹了，这梦想根本不会实现……这点是可以想象得出的。——通常来说。八神司令一动不动地眺望着不断靠近的大刀洗湾的样子。——进行接触的，是千千石。——我们海军的击坠王，正在挺身进行接触。毫无疑问，那接触一定遭到了几百架直掩机的袭击吧。如果本领平平的话连一分钟都坚持不了，但如果是千千石的话，一定在一直坚持硬撑着呢吧。无论敌方来几百架，他都一边躲着所有发射过来的子弹，为了引战舰和空母过去，向本舰桥报告着敌方舰队的速度以及航向。能做到那一点的正是天上海军的至宝，千千石武夫，那百年一遇的飞行员。——如果是千千石招呼我们过去的话。——我们一定要过去。——让超弩级战舰的巨炮，对准能够贯穿敌方空母群的场所。他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握得甚至都渗出血了。究竟是突入？还是调头？会成为亡国的愚将？还是救国的英雄？提督，必须做出决断。他睁开了双眼。八神眼中盯着的是，天上的未来，是子子孙孙不是作为猴子而是作为人类挺胸抬头在世上昂首阔步的未来。他那颤抖的右手，放到了额头的上部。然后——迅速又把手心放了回来。在场的参谋将校都屏息凝神，睁圆了眼睛。那是。那手势的意义是。——转舵！！“整个舰队，调转航向！”平静的命令，在舰桥司令所响起。“马力开到最大，第一游击舰队去追巴尔德！”低沉而凝重——天上战史上最大的决断就那样下达了。“满舵！！最大战速！！”参谋将校对着传声管怒吼着。天上的未来究竟是黑暗，还是荣耀，分歧点就在这一瞬之间。尽管目的地大刀洗湾就在眼前，飞翔着的超弩级战舰“飞騨”“摄津”还是开始调头了。后续的水上战队也惊讶地跟随着。“调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放弃突入，三好舰队已经牺牲了啊？！”“说明一下调头的意义啊！！”后续舰队将校们此起彼伏地发出了怒号。然而两艘飞空战舰一直升到了高度一千米，勇猛而竭尽最大马力向东南方向飞去。那炮门的前方，寻求着巴尔德机动舰队的身影，八神舰队赌上了帝政天上的命运，用浑身的气力飞翔着。“来吧下三滥的，只有那种程度吗！！”浑身是血的千千石回头看向后方，发出了怒号。三机正向他追来，前方也有反航冲过来的敌人。他在放出的如豪雨一般的机枪弹中穿梭着，机体千疮百孔，有更多的碎片向手臂以及腹部刺去，好几发都擦过了肉体，全身早已经被血浸湿了。然而他不会放弃战斗。正是因为处在这样的状况下，才要继续接触。杉野和松田若即若离地保护着他。两者无论是机体还是肉体都已经到处是伤了，但即使那样，还是不断掩护着千千石的接触。他们早就超过了体力的极限，被喷出的鲜血浸湿，仅仅凭借着意志、气力以及本能飞行着。已经不知道击落多少架飞机了。而且八神舰队究竟会不会来也无法判别。千千石只是相信着他们会来，用胳膊擦着在眼睛上的血，报告着敌方舰队的速度和航向。正在那时——在千千石斜后方偏右飞行的松田机的机首萌生出了火焰。嘎地向前倾斜了。仿佛耗尽了气力一样，松田机的高度降了下去。千千石回头看向了后方。在被火焰包围的搭乘席中，可以看到松田的笑容。“我先走一步了，中尉大人。”千千石点点头。“我也马上就去。”“永别了，中尉大人。”松田机一边拖着长长的火焰之尾一边下坠着，在高度一千米附近变成了火球。“松田。”马上，就能见面了。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某处。在这天空的，更上方。“松田。”再一次，只叫了一声那个名字。那是直到现在的两年半，一直守卫着自己的挚友的名字。“中尉大人。”扬声器中，响起了杉野的声音。在斜后方偏左，杉野机的机腹也喷出了火焰，那是搭载着氢泵的地方。那里中弹的话，就没有救了。“杉野。”“我也，先行一步了。”火焰，不断变大，逐渐完全包围了杉野的搭乘席。浑身是血的杉野，带着笑容送上了敬礼。“能在一起至此，是我的荣幸。”“那正是我要说的。”“永别了，中尉大人。”杉野，变成了通红的火球。那飞散的铝片发出银色，穿过了苍穹。扩散开来的火球，甩在了千千石机的后方。“杉野。”他再次只是叫了一声那个名字。千千石的脸上，满是从头部留下来的血。在那红色的中间，有一线水流破裂开来。千千石用手臂擦了擦那流下的东西。他瞪视着，遮风板的对面。他的目光，穿刺了夏日的天空。他重新握好驾驶杆，简直就像紧紧抱住一样。在这天空，千千石孤身一人。而在他周围的是将近三百架敌机。“来吧，懦夫！”空中滑落着，咬住了映入眼帘的敌机，一个斜下劈刺就将那机腹切成两半，坠落下去。“来吧！”敌机群散开了，被仅仅一架飞机撵着到处乱窜。“不准逃跑，快来！”对着散开的敌机群，千千石自己袭击上去。就像是被天空保护着一样，机枪弹根本打不中千千石。而千千石的机枪弹，则理所应当地将艾列斯V击碎。他的身体仍然记得在空战场上应该做的事情，也能把握敌机的一切动向。现在的千千石可以理解，自己正完全支配着战斗空域。不论来几十架，还是几百架，都没有关系。仅仅是把映入眼帘的敌人击落。看准敌机群的破绽，冲上去，然后咬破——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仅仅是那样，敌机就吧嗒吧嗒地四处逃窜，相继坠落了。谁也无法阻止千千石。天空是千千石的同伴。——空之王。这称号究竟属于谁，在这片空域的全体飞行员都理解了。“给我跪下，你们这些低贱之人！”极其坚毅、勇猛，千千石在自己所统治的天空中张开了翅膀。周围的敌机简直就像屈服于王一样，仅仅在他的周围盘旋着。任何人都无法靠近。谁也不能忤逆。统治天空的王只有一个，那就是千千石武夫。在天空的远方——千千石的视线捕捉到有两个巨影，渐渐地浮现出来。那是没有任何杂质的，飞空舰艇“飞騨”和“摄津”的舰影。“八神司令。”他充满感激地，沉吟着那个名字。虽然他在维多利亚海也下过愚蠢的指令，可这个指示实在是太棒了。水平距离大约四万米，飞騨、摄津占据了敌方舰队炮弹无法射过来，但己方炮弹足以够到对方的位置。千千石抓起了无线通信。“我是千千石，正在进行弹着观测。请随心所欲地去做。”飞騨司令所的欢声，从扬声器中传了过来。将机动舰队捕捉到射程内的战舰乘务员的欢喜，从远方的天空传达了过来。可以说这是迄今一直难以实现的战舰和空母的遭遇战。而那样的遭遇战，在这次决定国家命运的大海战中得以实现。而且敌方舰艇都在水上展开，在飞空舰艇看来，那是绝好的靶子。由于占据着高度，射程距离还很长，由于拥有足够的势能，贯穿力得以戏剧性地提高。如果对手是轰炸机或者鱼雷机之类的，这将对飞空战舰是压倒性的不利；然而对手是水上舰，那么飞空战舰即使说是无敌也不为过。从很早以前，飞騨和摄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占据在敌方战舰的炮弹无法触碰的空域，单方面地将己方的炮弹向敌舰倾注。一周能有九天——某首歌那么唱到，现在正是让像这首歌唱到的那般刻苦训练的成果对着敌方空母发挥的时候了。——观音寺，御堂，让我来实现你们的梦想吧。两人正是飞騨和摄津的观测机乘员。闲谈时听过该怎么做，千千石也大概了解了做法。在那两人的引导下，他想现在是自己担当飞騨和摄津观测机的时候了。“就这样，射击吧！使劲儿地射击，飞騨，摄津！”他那样恳求着的瞬间，大约四万米远方的天空稀稀落落地闪现了光点。经过了大概三秒，咚地，从远方传来了那样的声响，超过一吨的穿甲榴弹撕裂了夏空，听起来十分高亢而尖锐。然后——一艘正规空母的周围，激起了九根巨大的水柱。“交叉！！太漂亮了！！”千千石的兴奋，通过无线通信器传达给了飞騨。所谓交叉，就是将敌舰收入了炮弹的散布范围这种状态。第一击就能实现交叉，果然飞騨乘组人员的熟练度骇人得高。如果能持续交叉的话，不久就会实现直击。那样一来，巴尔德舰队的战舰、重巡等都一齐打开了炮门。然而炮弹在飞騨、摄津前方老远就爆炸了，巴尔德舰队的炮门根本无法够到远在四万米之外的敌人。而且炮弹要想命中飞空战舰的话，就必须要计算“高度”这一要素，因此要击中是相当困难的。相对而言，水上战舰存在于平面上，而且周边还会激起水柱，从飞空战舰上比较容易进行弹着观测。现在的飞騨、摄津一副已经骑上了巴尔德舰队的架势，可以单方面不断殴打了。第二次齐射发生在远方的天空中。在高亢的、高亢的飞来之声不久，两发有着骇人重量的穿甲榴弹贯穿了正规空母。接下来，毫无间断地，飞騨和摄津巨大的炮弹向巴尔德机动战队倾注而去。那所有天人做梦都想看到的光景，现在，正在千千石眼前展开着。被骂为无用的庞然大雾的大舰巨炮，就像是用鱼叉叉着鱼群一样，即将将敌方空母叉个粉碎。五十厘米的炮弹之雨，正酣畅淋漓地一扫在此之前一直单方面挨打的郁闷。环形阵也好、VT信管也好、直掩机也好都无济于事了，巴尔德早已经没有防御倾注过来的穿甲榴弹之术了。他现在只能在海面上描绘着复杂的航行轨迹，挣扎着逃开飞騨、摄津的散布区域而已。从空母上喷出了好几根火柱，煤烟充满了空域。飞騨和摄津的炮击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千千石只是一心持续进行着弹着观测。他的剩余电量，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耗磬。他生命的结末，就离现在不远了。同一时刻——成为诱饵吸引了巴尔德机动舰队的三好舰队，遭受着超过了一千五百架敌机的攻击，准备迎接着生命的最后时刻。真鹤已然沉没了。云鹤船体也大幅度倾斜，接下来就要下沉了吧。云鹤、真鹤战斗得非常出色。尽管被无数的敌机围住，却用那种让敌方飞行员都赞叹不已的回避运动不断躲避着袭来的好几百发鱼雷。他们已经充分做到了身为诱饵应当完成的任务。全员离舰，那样的号令从三好舰长那里发了出来。云鹤乘组人员，将那倾斜的上甲板当成滑梯一样，一个接一个向海中滑去。仍然幸存的驱逐舰，收纳了在海上游着的乘组人员。“还能眺望到月亮吗？我和你，还有云鹤这三人。”（译者注：不是很明白三好舰长这里要表达什么。）三好舰长对在他身旁的航空参谋那么说道，登上了通往正在沉没的云鹤舰桥的楼梯。已经关住的防水窗，大概再也不会打开了吧。右臂被绷带吊着的波佐见真一也走出了诊所，在倾斜甲板的高处站立着。他俯身一看，船员们已经陆陆续续从甲板滑着跳进了海中。然而高级将校也有人进入了舰桥，他们都是选择了与自己所爱的云鹤共命运的人吧。浸水的轰轰声从船体内响起了。不久，云鹤就要成为海中的藻屑了。——我也，应该在这里死去。波佐见对自己那么说道。出击了的飞行员们，已经没有可以返航的空母，大概所有人都会死吧。千千石也好，松田也好，杉野也好，还是飞行时间两百小时的年轻人们也好。明明是那样，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够活下去啊。——与云鹤一起死吧。波佐见闭上了眼睛，他想，那样的决断最为勇敢了。波佐见盯着海的远方。从这里向西北的海域，千千石大概现在正在向巴尔德舰队挑战，已经化作海面之花了吧。那个怎么杀也杀不死的男人，也终于成为踏上不归路的普通人了吧。那家伙死掉，我却活着。怎么能允许有这种事呢。“不是赖活着，而是活着的证人。你给我向孩子们不断传承云鹤的战斗，以及音无航空队的战斗吧。”说得倒轻巧。到哪里都是那么肆意妄为的混蛋。你总是这样，全都任由自己性子行止。“这是为了不让我们的战斗白费，这是为了让已经死去的同伴们的思念，能照亮这个国家的未来。”真啰嗦，笨蛋。区区一介千千石，少给我扯那些像是正常人的大话。区区千千石。“代表我们活下去吧，波佐见。”波佐见用手腕擦了擦眼角。不断地擦着，几次三番地擦着。他想将不断涌出的东西，用尽力气全部擦掉。“你到哪里都是最差劲的混蛋啊。”千千石，你这人啊，真是到哪里只有让我痛苦你才能满意。我真是到哪都得陪着你去任性。千千石，在地狱给我等着吧。我结束了在地上的使命下了地狱以后，一定打你打到气消了为止。虽然比起大家来说要稍稍晚了一点。我之后一定会跟上的。“等着吧，千千石。”波佐见取掉了右手上的绷带，在上甲板上坐了下来。倾斜愈发严重了，他就那样子滑了下去。波佐见落入了那冰冷的、黑暗的海洋。他一回过头来，黄昏正在迫近，而大幅度倾斜的云鹤正向着海洋下沉。波佐见看向了前面。从驱逐舰上放下来的小船，回收了云鹤乘组人员。他的手划着水爬泳过去。虽然被千千石卸下的右肩还隐隐作痛，但也不是不能动。波佐见游了过去。为了生存，游了过去。为了不让云鹤的战斗以及音无航空队的战斗白费。为了向后世传颂坚毅勇猛的天空武士之物语，波佐见拼命地游着。“别了，波佐见。在你手底下战斗的每一天，真的很高兴。”千千石的诀别之语再次打进了他的耳朵。从面颊上流下的东西，混进了海水中。一边恸哭着，波佐见在黄昏之暗已经迫近的海洋中游动着。“我们究竟哪里做错了？”将手背在身后，一边用望远镜眺望着防弹玻璃对面的情景，巴尔德平静地问道。“……敌人的进攻本队不是三好舰队……而是飞騨和摄津。”拉蒙中校一边咀嚼着那种悔恨，一边回答着。巴尔德连头也不回。仅仅是从格兰·伊德阿尔三层的战斗司令所，一动不动地目送着玻璃对面的惨状。天地轰隆作响着。五十厘米主炮所释放出的一吨以上穿甲榴弹的雷雨，将那原本安稳的海洋变成了地狱绘图。到处都弯折着、已经被切成两半、喷出火焰即将沉没的正规空母发出了惨绝的临终叫喊。在一小时前本应有二十艘正规空母，现在减少到四艘了。仅仅一个小时，五艘被轰沉，七艘严重损坏，四艘由于上甲板破损以致战斗不能。仍然健在的四艘，马上也会被收入飞騨和摄津的瞄准器吧。不久以后，朝着云鹤起飞的一千五百机的攻击队就会归来吧。现阶段，那一千二百机已经失去了归着的地方，怕是也会沉入海中。不，如果这么下去的话，剩下的三百架大概也会是同样的命运吧。倾注下来的穿甲榴弹，正不断打碎着巴尔德的梦想。与超弩级战舰遭遇的空母，竟如此不堪一击吗？那世界海战史上没有前例、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以前也未曾有过的大败北就那样摆在了巴尔德面前。“被诱饵舰队钓上钩了，这就是失败的原因吗。”巴尔德依然背对着拉蒙问道。“直接的原因大概是……将整个攻击队出动，伸向了诱饵舰队吧。还有就是，云鹤与真鹤的英勇斗争。通常来说攻击队本应该早就撤退了，可三好舰队一直粘着，根本没有回去，简直超出了想象。亏得他们，我们无法将第二次攻击队伸向飞騨、摄津……”只要有飞机的话，飞空战舰什么的根本不成问题。由于周边并没有海洋，急俯冲轰炸机可以极度接近目标投弹，然后从旁边穿过进行俯冲。明明那目标那么大，而且还没有撞上海洋的危险，急俯冲轰炸简直可谓百发百中。败因仅仅是航空攻击队全部出了这片海域。“不对。”“……？”“败因是……那个家伙。”巴尔德指向了上空。螺旋桨的响声也高亢地穿过煤烟，魔犬在天空中飞着。虽说直掩机队在追逐着，可根本就追不上。他混在煤烟中藏身，然后又在无法预料的地方现身，射中艾列斯V。那战斗技术简直就像是感知到了在战斗空域存在的一切一样，完全脱离了常轨。“是那家伙将八神带来的。他对我们进行接触，竟然还在做着弹着观测。即使想要击落他，谁也无法做到。”拉蒙没有回答。正如巴尔德所言，应该让人感到可怖的是，雷瓦姆建国史上号称最大规模的机动舰队，由于仅仅这一个飞行员，就即将坠入地狱的深渊。这样的事情简直都不能被称为现代战了。这样的事情，在眼前的这个战场——简直就是被选出的勇者，手拿着传说中的剑，一骑当千驱散大军的神话般的战争。“我也在战场上闯过三十几年了，记忆中根本没有这种事。”巴尔德那痛切的话语，在司令所悲伤地响起。大概在雷瓦姆皇国的历史教科书中，淡岛海战将作为史上最大的大败北向人们介绍，而巴尔德将作为输掉了根本不可能输的海战的大笨蛋，在子孙后代流传下去吧。然而巴尔德却露出了再痛快不过的笑容。他越过玻璃，仰头看着败北之空。魔犬开始在格兰·伊德阿尔正上方盘旋。接下来终于要对本舰进行炮击了吗。“漂亮啊，猎犬，看样子并没有舍弃战场的情调啊。”那是巴尔德自己比起任何人都要轻蔑，然而在内心最深处却秘密地怀有憧憬的战场上的浪漫。魔犬在巴尔德眼前，用个人的武力打开了局面，让他见识到了整个战况被颠覆的局面。在感到不甘的同时，一种莫名的十分清爽舒适的感觉也在心中唤起了。他一看，在高度大约三千米左右飞翔着的魔犬尾部的螺旋桨转速慢慢降了下来。不一会儿，推进力就完全消失，宛若耗尽了气力一般，机首前倾，崩溃了。看样子电量已经耗磬了。魔犬也要在这里坠落了。而且巴尔德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宛若由战斗的本能堆积起来的飞行员，不可能就那么默默地坠落死掉。那个男的选择的坠落地点——绝不可能是除了格兰·伊德阿尔的舰桥以外的地方。足够撞破防弹玻璃的速度。巴尔德诡谲地笑了。“让我好好瞧瞧吧，猎犬！”他张开了双臂，简直就像要将魔犬抱入怀中一样。“让我瞧瞧你小子所谓的浪漫主义，将钢铁之要塞击个粉碎的样子。”对空炮手察觉到了向这边撞击过来的魔犬。转眼间，搭载着VT信管的对空炮，就对着魔犬一齐释放出去。魔犬丝毫没有惧色，在那弹幕中穿越过来。由于那角度过深，对空炮根本来不及取到那样的仰角。魔犬亮出了獠牙的同时，寻求着身赴黄泉的垫背一般地直冲了过来。“哈哈哈哈。太棒了，来啊，来试试看取下我的脑袋！！”巴尔德一边大笑着，一边等候着天空的武士。他的心底欢欣雀跃。他根本没有想到在被自己侮辱为猴子的敌人中，竟然有这样的男人存在。他在战场上穿梭三十年，终于得以邂逅这样的同类。他真想亲手拥抱这在日常生活中没有容身之所、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生存、酷似着自己的迎来末路的悲伤的男人。“你不是猴子。”在破裂的对空炮狭缝中穿梭着，真电改迫近了过来。对空炮无法迎合魔犬的俯冲角度。带着即将空中分解的高速度，他勇往直前地对着巴尔德突入了过来。那是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单骑遣散了大军，对着大本营突入的骑马武者的身影。“你是个真正的武士！！”一边张开双臂大笑着，巴尔德等待着伟大无比的战士来访。在遮风板的对面，格兰·伊德阿尔舰桥迅速变大了。被鲜血浸湿的千千石，由于失血和过度疲惫以及重荷，早就失去正常的思考了。电量归零，已经无法飞行了。接下来只是凭着战斗机驾驶员的本能，他选择了向敌方旗舰舰桥撞去。——杉野、松田，虽然稍稍晚了点儿，我现在就去了。他仅仅告知了这些。意识明明已经极其稀薄了，刚刚却一直随意地摆弄着驾驶杆，躲避着射出的子弹。简直就像是已经死去的同伴借用着千千石的身体驾驶着真电改一样，他产生了那样的错觉。突入角六十度，俯冲线刚刚好对准格兰·伊德阿尔舰桥。渐渐地，周围的声音都远去了。视野也逐渐变得一片漆黑。连在周围爆裂的对空炮的声音，都渐渐消散而去了。格兰·伊德阿尔越来越大。越变越大的同时，挡风对面也就越是火灾与煤烟的地狱。在至近处发生着成千上万的爆炸，每每如此，就会有碎片扎进千千石的肉体中。全身被针一样的东西贯穿着，握着驾驶杆的手也被血弄得黏黏糊糊，然而接下来只要完全交给身体就好了。他那在战场上打磨的飞行员的本能，会将他平安无事地引导至巴尔德的舰桥吧。舰桥越来越近了。是错觉吗，他看到了巴尔德张开了双手，一边大笑着，一边像是要抱住自己一样在那里等待着。那样直冲上去的话，就会命中的。他那样想到。那不断变暗的视野中，混杂着红色的东西。本想着那是血呢，不是的。而是天空中晚霞的颜色。一个少女的后背，如若腈纶绘画一般地覆盖到了格兰·伊德阿尔的舰桥上。那是以通红的夕阳为背景，旁边坐着迟暮的猎犬，面朝大海唱歌的少女身影。那清爽的歌声，完全消去了对空炮炸裂的声音。最喜欢的那首夜想曲，充满了千千石的意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优姬时，优姬所唱的雷瓦姆的歌曲。“优姬。”千千石微笑着。在迎来生命结末的瞬间，能有优姬的歌声陪同，没有比这再幸福的事了。“你真是温柔呢。”他将放在搭乘席中的唱片，抱在了胸中。在遮风板的对面，已经充满了舰桥的样子。然而千千石的眼中，已经没有映出现实的景象了。有的仅仅是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让人怜爱地唱着歌曲的少女。“优姬。”转瞬之间——“愿你幸福。”白色的火焰，吞并了一切。无论千千石的肉体也好，真电改也好，唱片也好……全都消失在了苍白的火焰之中。从正规空母格兰·伊德阿尔的舰桥上，爆发了红莲业火。那巨体倾斜了，摇摇欲坠。喷发出盛大的爆炎，茶褐色的喷烟将天空的裙角都染成了焦色。那家伙可好，舰桥最顶部的战斗司令所，裂开了一个大洞。突入过来的魔犬以骇人之势，咬破了防弹玻璃，在舰桥内爆炸了。在场的人中，无论是巴尔德司令长官，还是诸参谋将校，都毫无招架之力了。接下来的瞬间——在格兰·伊德阿尔的周边，五十厘米的主炮炮弹不断送来了。好几个粗粗的水柱激起，喷到了比上甲板还高的位置。夏日天空都被那迸发的水花盖住了。那足以切开大海的冲击，剧烈地摇晃着格兰·伊德阿尔。得知第一发炮弹就完成交叉的伊德阿尔本应该拼命地逃遁，但由于魔犬以身相撞，头部被撞掉了，因此什么都做不了。第二次射击，有四发贯穿了格兰·伊德阿尔。不断发出钢铁被压瘪的声音，海水毫不留情地流入了船体内。已经折成三段的船体毫无回天之术地，各个破损的地方对着天空，沉了下去。巴尔德机动舰队旗舰的完结，实在是不够精彩。飞騨和摄津也是满身疮痍。由于只是一直瞄准着空母，其他水面上的舰队都纷纷靠近，将其捕捉在了射程内。尽管它们一边在空中来回逃窜一边进行炮击，还是有很多地方中弹了。然而飞騨也好摄津也好，尽管全身都被火焰包围，喷出煤烟，但却仍然拼命地继续炮击。在这里死掉也无所谓了，但一定要拉巴尔德舰队作垫背。在如此那般骇人的不退缩的觉悟面前，丧失了旗舰的残留舰艇的决断也只有“退却”这一个词。皇国军残留的舰艇中，谁都不想与猴子争斗然后沉入异乡的海中，他们谁都不想再与那样异常的敌人继续战斗了。在二十艘空母全部都被轰沉或是被逼至无法战斗的境地不久，飞騨和摄津全然不顾开始逃走的其他舰艇，再次将舰首对向了大刀洗湾。一边拖着长长的烟尾，就像是拖着脚步一样，一边将最初的目的地大刀洗湾收入射程距离内的时候，当时已经是十九点三十分左右了。在夜晚的黑暗中，帝军舰队与皇国军护卫舰队，开始了互相射击，场面极其凄惨。遭到十七发炮弹直击命中，尽管第一战舰楼顶都被拧了下来仍然在继续战斗的摄津沉没，则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与此同时，皇国军护卫舰队也打光了弹丸。这也算是一雪之前大刀洗要塞被舰炮射击之仇了。剩下的飞騨，以及轻重巡空舰、驱逐舰没有留任何情面。仿佛就像将肉体千刀万剐一样，他们将护卫舰队的所有船舶都变成了钢铁的藻屑，沉入了海底。队员总共超过七万名的战死者名簿送到雷瓦姆宫廷去的五天以后，雷瓦姆执政长官法娜·雷瓦姆向天上外务省提出了休战请求。那个时候已经取代皇王卡洛握有实权的皇妃法娜，没有忽视皇国国民以及宫廷的厌战气氛。她将七万名战死者的名簿摆在负隅顽抗的主战派眼前让他们闭了嘴，并且将皇王也拉入了厌战派，说服了皇家的人们。在淡岛海战发生的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败北，足以让宫廷以及皇国国民失去战斗意欲了。就这样，愚蠢的战争没有悬念地闭了幕，并在四年后缔结了讲和条约。某位历史学家曾为引导中央海战争进入休战的主角提名，首先是皇妃法娜，其次就是一介飞空中尉千千石武夫。该历史学家曰：“皇妃法娜让雷瓦姆宫廷染上了厌战情绪，而千千石武夫给雷瓦姆皇国国民好好上了一课，那名为天人究竟是怎样的民族的一课。一次海战将多达七万人都送进了棺材中，终于，雷瓦姆人终于了解到，天人并不是猴子，而是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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