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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话 车站素描

作者:峰月皓 字数:28989 更新:2024-02-23 08:44:08

<p>十一月七日,</p><p>为纪念「站内商场」成立十周年,</p><p>本车站将举办「燕町站的神明大人」的个人画展。</p><p>以本车站为主题而创作的三百多幅画作。</p><p>这十年以来,一直默默观察著</p><p>燕町站和「站内商场」的他,</p><p>将在此公开</p><p>个人创作的轨迹。</p><p>画展举办期间,</p><p>整个「站内商场」就是画廊。</p><p>「站内商场」这十年以来的故事,</p><p>将会化为五彩缤纷的插画,</p><p>妆点这里的每一面墙、</p><p>还有每一根柱子。</p><p>以中神的插画为背景,让人看了心情平静的字体,组合出几行宣传标语。</p><p>坐在枫叶广场长椅上的中神,正在观看一张折成四折的宣传单。</p><p>他的嘴角漾著看似已经放弃的笑意。</p><p>站务员的广播声,从燕町站的车站大厅传来。</p><p>『今日由于强烈台风逼近,本车站的列车将减少运行班次。从今天午后至明天早晨,估计列车运行时间将会大幅延后,或有多班停驶──』</p><p>太不巧了,怎么偏偏选上今天呢。中神这么想著,抬起头眺望踏进「站内商场」的客群。每个人手上都少不了一把伞。</p><p>中神不太喜欢雨天。看著撑伞的人,总让他有点忧郁。中神从长椅上起身,步出了「站内商场」。下个瞬间,十一月的冰冷雨水气息,便和人潮的热气一同涌来。</p><p>燕町站挤满了人。</p><p>虽然是尚未入夜的时刻,但因为台风登陆而提早下班的上班族们,开始在通往月台的阶梯形成长长的人龙。</p><p>在周五的夜晚,大家通常会在下班后先去狂欢一番,因此,一般情况下,让车站变得人挤人的尖峰时段,会落在晚上十点左右。被台风夺走了一周一次的乐趣,让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著不满。</p><p>因为减少运行班次的措施,列车呈现可比早晨尖峰时段的拥挤。笼罩在强风暴雨之下的月台,除了倾盆大雨落下的声响,还有女性的尖叫声。或许是雨伞被吹走了吧。</p><p>「不好意思!借过一下!」</p><p>似乎有人受伤了。站务员一边这么吶喊,一边扛著担架奔跑。被站务员推开,因此不悦咂嘴的西装男子。在另一侧仰望电子看板的人群。一颗颗顶著黑发的脑袋聚在一起蠕动,看起来宛如夜晚的海面。</p><p>大家都很暴躁。在这种日子,必定会发生什么事件。铁路公司也顾虑到这一点,因此指示行政和财会部门的职员前来支援,不过,只要是位于首都圈的车站,大概每个地方都是这种状态吧。因为人手完全不足,甚至还得拜托「站内商场」的职员协助,为了对应乘客的需求而晕头转向。</p><p>这种时候,中神总会陷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心情。他的双腿会擅自动起来。</p><p>他会在车站里巡逻,只要发现带点火药味的情况,就一一上前排解。佯装成对方的熟人上前搭话、或是大声呼叫就在附近的站务员。这十年以来,他学会了各式各样化解纠纷的花招。如果遇到就算这么做,仍无法平息的争执,他会直接介入当事人之间阻止他们。看到中神介入后,大部分的乘客都会因为气焰被削弱,而选择老实离开,所以,介入十次,顶多只有一次会挨拳头。只要习惯,就没有什么大不了。</p><p>准备朝人群走去时,一个女性嗓音即时唤住了中神。</p><p>「让你久等了,中神先生。」</p><p>她的声音,让中神回想起自己的工作,只好不太情愿地转身。</p><p>今天是十一月六号。「站内商场」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就在明天。</p><p>***</p><p>「活动主题是『「站内商场」十年的故事』。我们想把中神先生的画作当成故事插图,做为这场展览的主力。」</p><p>今年的四月一日,和中神本人有点交情的「站内商场」职员伊吹优,在「站内商场」二楼的走廊上,向他道出举办个展的提议。</p><p>很适合长裤套装打扮、感觉爱好运动的伊吹,其实也是中神的画迷之一。看著双眼充满期待的她,中神没能马上做出答覆。他回以一个暧昧不清的叹息,将手臂靠上二楼走廊的栏杆,俯瞰著下方挤满人潮的光景。</p><p>他没有特别锁定焦点,只是沉浸在许多人聚集而酝酿出来的气氛之中。不时也会也有旅客从下方抬头望,对他投以像是拋来一颗坚硬小石子那样的视线。</p><p>这就是中神想画的东西。</p><p>「你没有兴趣吗?」</p><p>听到伊吹的疑问,中神搔了搔满布胡渣的脸颊。林好像有说过,每当中神感到困扰时,就会做出这个动作。尽管他想要改掉,但习惯实在没有那么容易离开一个人的身体。</p><p>伊吹或许以为中神会很乐意这么做,才提出了邀请吧。对于他选择只将画作上传到广大网路世界的一角,然后就搁置不管一事,伊吹一直感到愤慨不平。</p><p>「今天是愚人节呢。」</p><p>「可是,我不是在说谎喔。」</p><p>伊吹听起来像个老师般严肃的嗓音,让中神忍不住笑出来。但前者并不在意,只是用一双眼睛直盯著他。</p><p>「我最晚什么时候得答覆你?」</p><p>伊吹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回答:</p><p>「这个嘛……可以的话,请你在这个月的十号以前答覆我。」</p><p>「那么,我会尽快做出决定。」</p><p>明确地回以「我明白了」之后,伊吹中规中矩地低头致意,表示「那我先失陪了」,接著便转身走向仓储区大门。</p><p>「站内商场」雇用的职员人数,仅能满足所需人力的最底限,所以职员们总是相当忙碌。尽管如此,伊吹还是把握住自己少之又少的空闲,特地来向中神提案。这样的热情实在令人敬佩。</p><p>中神俯瞰著一如暖春那样带著明亮色彩的群众,再次开始构思画作。</p><p>「燕町站里头存在著神明」这种传闻,是从谁开始散播的呢?</p><p>他明明只是为了让某个独一无二的人看这些画,才会持续创作的啊。</p><p>『不要再做这种事了。』</p><p>每次听到那个虚弱的嗓音这么说,就让中神更离不开燕町站。</p><p>在伊吹邀请他举办个展的几天后,中神造访了父亲居住的公寓。</p><p>那栋公寓位于和燕町站相隔三个区的城镇。中神每两个月会前往一次。他不搭电车,选择到燕町站的公车搭乘处,转乘三班公车、耗费整整两小时的车程过去。</p><p>如果搭电车,只需要转乘一次,车程也只要三十分钟左右。不过,只有这种时候,他希望自己能体会父亲的感受。</p><p>中神的父亲中神宗辅,是个无法搭乘电车的人。十五年前,他担任燕町站站长时,被人恶意用雨伞戳瞎了左眼。即使已经过了十五年,当时造成的心灵阴影,现在仍让他无法靠近车站。</p><p>失去单眼视力后,宗辅的汽车驾照也被吊销了,他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只剩下公车。为此,从铁路公司辞职后,他有很长一段期间都找不到工作。在中神多愁善感的国中时期,他最尊敬的父亲,就这样成了一具空壳。</p><p>中神造访这个家,是为了让父亲看自己的画作。</p><p>每次,宗辅总会因为担心儿子为他牺牲自己的人生,而要求中神停止这么做。<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爸。十一月,我会在燕町站举办个人展览。」</p><p>听到这句话,父亲吃惊地瞪大双眼望向自己的儿子。待在家里的时候,他不会戴上太阳眼镜。宗辅以失去视力而泛白的眼珠,直直望向中神。</p><p>父亲大吃一惊的反应,让中神有些自豪。已经三十岁的他,此刻涌现了像个孩子的这般想法。</p><p>「爸,你愿意来看吗?」</p><p>顺著情感将这个要求脱口而出之后,中神马上后悔了。对他们父子俩来说,这句话是禁忌。即使不愿意,中神也看得出来,鲜少将情感表露出来的父亲,脸上写满了紧张的情绪。</p><p>忍耐了三年之后,某天,母亲一边沿路哭喊,一边将父亲拖到车站,然后被反胃的父亲吐得满头满身都是。最后,母亲以自己的双脚返回娘家,再也没有踏进中神家一步。</p><p>听到儿子的请求后,宗辅必定是回忆起当年那件事了吧。中神感觉一种苦涩的汁液在口中散开。可是,他无力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毕竟,这也是中神真正的期望。</p><p>车站并不是可怕的地方──</p><p>中神会持续作画、会不断替人排解纠纷,都只是为了将这个事实告诉懦弱的父亲。</p><p>「……不好意思啊,我得去工作了。」</p><p>父亲看了一眼时钟后起身。</p><p>周末时,宗辅会在公寓附近的小型展演馆做入口处验票的打工。他的目的不是那微薄的时薪,而是为了在老朋友提出一起吃饭或聊聊的邀约时,用「自己必须工作」来当成婉拒的正当藉口。这一点,只有中神明白。</p><p>离开父亲的公寓后,在前往公车站的路上,中神掏出平板电脑。</p><p>身体感觉好热。他像是被这股热度冲昏头一般,起动某个社群网站的APP,然后发送一则短讯。</p><p>收件人是伊吹。内容则是短短一行的「请让我举办个人展览」。</p><p>距离个展只剩下两个月的某天,中神被找到「站内商场」的会客室里。</p><p>「是吗,你要邀请父亲来看展啊。」</p><p>「是的。或许会给你添麻烦,但还请多多帮忙。」</p><p>中神这么开口,并对穿著制服的绢野低头致意。担任保全的绢野,是「站内商场」里唯一知道中神家的过去的人物。</p><p>坐在绢野身旁的伊吹,将手边的文件在狭窄的会客室桌上摊开。</p><p>「中神先生的父亲呀。他是什么样的人呢?」</p><p>伊吹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询问。蓄著一头短发的她,今天也穿著一袭合身的灰色长裤套装。尽管已经认识她将近四年,但中神仍从未看过伊吹穿便服的模样。</p><p>听到伊吹的提问,中神思索著该如何回答她。或许是这样的顾虑表露在脸上了吧,明白背后理由的绢野投以苦笑。</p><p>然而,要是因为父亲造访车站而引发意外,无论如何,都会演变成给伊吹添麻烦的后果。犹豫半晌后,中神决定坦承道出一切。</p><p>「十五年以前,家父在这个燕町站担任站长,但最后因为心理因素而离职。在那之后,他就不曾踏入燕町站一步。这次,虽然我有邀请他,但也不确定他究竟会不会来……」</p><p>他明白自己的笑容中掺杂著放弃的情绪。</p><p>听到中神的话,伊吹的表情有些僵住。</p><p>「你的父亲也认识车站的职员吧?难道是因为这样,才会来这个车站?」</p><p>「不,目前任职于这个车站的站务员,应该都不认识家父。唯一认识他的,或许只有现任站长了吧。毕竟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p><p>中神一边说著,一边在脑中想像。伊吹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那起事件是在燕町站的自由通道刚建好的时候发生,当时的她,大概还是个小学生吧。而目前在燕町站工作的站务员,当初也应该都还不是这个车站的一分子。</p><p>那时的中神是个国中生。刊登在报纸上的小篇幅报导,他记得非常清楚。报导内容只有短短的三行文字,所占的篇幅,迷你到几乎可以用大拇指和食指扣成的圆圈围住。</p><p>五年后,燕町站有了「站内商场」。迈入二十岁的中神,也以此为契机,开始长时间泡在车站里。他和绢野便是从那时认识至今。一开始,绢野把中神当成可疑人物──不,说是游民或许更贴切吧,因此好几次在站内唤住他。迫不得已,中神只好对绢野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后者十分热心地帮助他。中神能找到咖啡店里的工作,也是因为绢野的建议。</p><p>「这样一来,就非得让你的个人展览成功不可喽。」</p><p>听到绢野的话,中神轻轻点头。脸颊同时传来一阵拉扯的痛楚。</p><p>他的脸上黏著一大块纱布。因为介入他人的纠纷,而导致自己受伤的情况,对中神来说并不罕见。</p><p>「车站里头的维安工作,应该是站务员和铁路警察的职责;而『站内商场』的维安工作,则是由我们保全人员负责。让你出面调停,其实不太妥当……不对,应该说『觉得你这么做不妥』的人很多吶。」</p><p>看著中神脸上的纱布开口的绢野,嗓音中透露出无奈和落寞感,彷佛是个强迫孩子配合自己的大人似的。坐在他身旁的伊吹,也带著一脸困扰的表情。</p><p>伊吹在桌面上摊开的文件,是来自管理燕町站的铁路公司的通知公文。</p><p>那是在昨天发生的事。为了阻止一名年轻男子殴打站务员,中神的脸扎扎实实地挨了对方一拳。车站因此收到了大量的客诉。铁路公司特别稍来书面通知,并要求避免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p><p>第一封客诉,是「袒护站务员的男人害我手指骨折」的内容。出手殴打中神脸部的男子,似乎因为自己的拳头和他的颧骨直击,所以导致骨折。之后,又出现了「燕町站的职员是在利用乘客的善意」、「别把一般乘客卷入暴力事件当中」等意见。看到中神因为口腔内侧受伤而吐血,因此抗议「看到血让人很不舒服」的客诉,甚至有十三封之多。</p><p>至今,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这次发生的时间点相当堪虑。为了纪念「站内商场」开幕十周年,站方打算将中神的插画当成活动展览的主轴──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至今还不到一星期的时间。</p><p>伊吹抬起头来。明白自己得确实说出该说的话的她,眼底带著悲怆的觉悟。</p><p>「中神先生,容我在这里再次拜托你。在个展成功落幕之前……不对,可以的话,在落幕之后,也能否请你──」</p><p>她用因练习长曲棍球而长茧的那只手,捻起一张客诉的文件。</p><p>「──避免在燕町站做出会引发争议的行为呢?」</p><p>这棵高大的枫树,枝头开始渗出金黄的色泽。中神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凝视著手中的平板电脑,精心挑选要在个展上使用的画作。尽管开展日期已经迫在眉睫,他却迟迟无法选定最后的几张。<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业可不会有半点进展。</p><p>「嗨,中神。」</p><p>一个活泼的嗓音从头上温柔洒落。</p><p>「你好,林小姐。」</p><p>一个身型娇小的女性在中神身边一屁股坐下。尽管已迈入九月,气温仍和盛夏差不了多少。明明已是晚上六点过后的时间,白天的热度却没有消散。「站内商场」位于室内,但因为宽广的车站大厅有个敞开的巨大出口,感觉空调没能发挥什么作用。</p><p>下班后的林穿著一身无袖连身裙,脚上则是鲜艳的蓝色跟鞋。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上半身的长度差异,让林比中神矮一颗头。她以一双大眼仰望中神。</p><p>「你刚才是不是被伊吹小姐找去会客室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吗?」</p><p>中神轻轻摇头。林探头观察他几乎要贴上平板电脑萤幕的那张脸,然后用双手抓住中神的脑袋,以那双纤细手臂所无法想像的力道,使劲将他的脸转向自己。</p><p>她以心疼的表情直盯著中神贴上纱布的脸。</p><p>「果然。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哟,中神。」</p><p>「没这回事。我跟平常一样啊。」</p><p>林维持著抓住中神脑袋的姿势,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挺起胸膛表示:</p><p>「你知道我看著你这张脸多久了吗?如同你一直在观察这个车站,我也一直在观察你呢。我可是个观察者喔。」</p><p>在四月解决了未婚夫的问题后,林开始不会隐藏自己对中神的好感。再怎么说,中神也是个三十岁的健康男人。原本就相处融洽的女性友人对自己抱有好感,并不会令他感到不快。然而,内心无法忘怀的事。恐怕多到让中神无力谈一场认真的恋爱。</p><p>「铁路公司发送了通知过来。」</p><p>中神怀著想让林对自己失望的想法,将方才的对谈一五一十告诉她。</p><p>过去,中神曾对担任系统工程师的樱庭说过这句话。</p><p>『每个人都希望能让自己的容身之处变得更舒适吧?』</p><p>但伊吹否定了他这样的努力。她说希望他停止这样的行为。中神无法判断伊吹本人是否也这么想。不过,现在的状况,令她不得不说出这种话。</p><p>倘若自己的身分不是保全人员、也不是站务员,就不要出面干涉在眼前做出失控行为的陌生人。假装没看到就好。她表示这么做才是正确的。站在主办十周年纪念活动的「站内商场」的立场来看,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无论创作出多么优秀的作品,倘若画家本人引发了暴力纠纷,个展恐怕就会被迫中止。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游戏规矩。</p><p>因为中神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所以才能跳脱这样的框架;然而,一旦答应了举办个展的要求,盘根错节的限制,就会像无数条蛇那样缠上他的身体。</p><p>「我认为伊吹小姐说的很正确。」</p><p>听完中神的话之后,连林都表示了这样的意见。</p><p>中神无力地垂下双肩。他觉得自己宛如因光线折射而扭曲的景色,在闷热的湿气中逐渐融化、消逝。</p><p>「中神,你的行为或许是错误的。」</p><p>林仰望中神,拾起他的手,轻轻将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p><p>「可是,正是这个错误的行为拯救了我。四年前的那天,从名古屋逃来这里的我,孤伶伶而一无所有。好几百人在我面前走过,可是,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就只有你。」</p><p>被林揣在胸中的那只手,掌心不可思议地感受到一股舒适的沁凉。</p><p>「的确,我也觉得只拯救自己双眼所见事物的善意,或许是一种伪善。可是,我现在会在这里,就是托你的伪善的福。所以,我能保证你的行为的正当性。对我来说,你无疑就是『神明大人』喔,中神。」</p><p>可是……但是……看著企图以转折语反驳的中神,林以笑容阻止他。</p><p>「就让老练的中神观察者告诉你一件事吧。无论你再怎么明白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你还是无法停止帮助他人。既然这样,想破头也没有用吧?」</p><p>举办个展、和我行我素地助人,是无法同时成立的两件事。尽管中神现在正为此烦恼不已,林却对这个问题一笑置之。</p><p>「我觉得呀,你的画作之所以吸引人,并不光是因为你擅长作画、或是选的题材很好之类的。因为,你主动伸出手,持续和这个车站建立关系。所以你的画作才会充满感情。倘若你放弃助人,就会变得再也画不出这样的作品。我是这么想的。」</p><p>中神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撼。没错,自己应该老早就明白这种事了。但他却陷入迷惘。他忘了这回事。是林让他想起来。</p><p>「你就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吧。我会替你善后。光靠我一个人,或许处理不过来,不过,你知道有多少曾经受你协助的人,一直都很想报恩吗,中神?」</p><p>林拥住中神的手,慢慢将身子靠近他。</p><p>「发生事情的时候,大家都会仰赖你,但你自己有仰赖过任何人吗?」</p><p>所谓的车站,就是大家聚集的地方。不知何时成为口头禅的这句话,此刻在中神脑中闪过。不过,中神并不在这个「大家」之中。他下意识地摒除了自己的存在。</p><p>林的这番话,让中神察觉到这个事实。这和将别人的「委托」再次委托给其他人不同。林竭尽所能,希望中神能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p><p>原本想搔搔脸颊的中神,想起自己脸上还贴著纱布。以手指轻抚纱布表面时,他察觉到林对自己投来的担忧视线。虽然想对她露出笑容,但脸部肌肉却僵硬无比,无法顺著中神的意思动作。</p><p>不过,在林温暖的心意笼罩下,他犹豫不觉的思绪也逐渐散去。</p><p>「我想让个人画展成功。」</p><p>中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同时想著,这十年以来,他有过这么坦率的时候吗?</p><p>「嗯。」</p><p>林只是对他点点头。</p><p>「如果有人在这个车站里遇上困难,我希望能帮助对方。我知道这是一种伪善,但我还是想这么做。」</p><p>「嗯。」</p><p>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有人能予以回应,是令人相当放心的事。至今,中神帮助过许多人。就算只是在一旁倾听他们的烦恼,也足以让对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现在,中神明白了那些人当下的心情。</p><p>「我想要守护父亲的车站。我想要抬头挺胸地告诉所有人,我有好好守护这个车站。」</p><p>「……嗯。」</p><p>对中神的父亲一无所知的林,脸上此时浮现了困惑。尽管如此,她仍点头表示同意。</p><p>没错,中神这样的所作所为,甚至连伪善都算不上。只是一种任性。不想让父亲过去守护的车站被玷污的一种自我满足。</p><p>然而,正因为他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十年,才得以串起人和人的联系,创作出超过三百幅的车站画作,甚至举办个人画展。虽然动机只是一种任性的自我满足,但他的行为缔造出的结果并不容否定。</p><p>最不容质疑的证据,便是林、以及至今被中神拯救过的人们。</p><p>中神以食指搔了搔自己生著胡渣的脸颊。他正在伤脑筋。尽管明白自己该说的话,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达方式说出来。</p><p>这段期间,林只是在一旁静静等待中神开口。<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他都还有种「个展的观众只有父亲一人」的错觉。</p><p>最后的一股推力,便是这样的恐惧。</p><p>「林小姐,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吗?拜托你了。」</p><p>林的侧脸瞬间浮现如花苞绽放般的笑容。</p><p>「好呀。因为我也很期待你的个展呢。就让我帮忙吧。」</p><p>***</p><p>中神听著台风敲打窗户的细微声响,为个展进行最后的准备。</p><p>他捧在手中的,是一幅已经裱框、名为《背影》的画作。</p><p>在降雪的日子穿上厚重大衣的人群。其中一名背对这里的西装男子,正在仰望「站内商场」的正门。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兴奋难耐,彷佛下一刻就会迈开大步往前。</p><p>他将《背影》挂在位于一楼广场右侧的小型活动空间的正中央。这幅经过放大输出的画作,被中神选择做为十周年纪念活动的主力展览作品。</p><p>他对这幅画有著特别的情感。在中神曾经拯救的众多企图自杀者之中,樱庭良一虽然只是其中一人,却让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那个满是无奈、失去了所有希望的背影,和父亲十分相似。这幅画能够成为让樱庭重新振作的契机,成了中神在内心自豪的一件事。</p><p>不过,就算因为这样,他也不想为观众加诸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看了这幅画之后,每个人都能决定他们有什么样的感想。不需要其他说明文字,附注在画框下方的,就只有《背影》这个画作名称,以及完成这幅画的冬天的日期。</p><p>「果然还是太单调了吗?」</p><p>听到中神的低语,在一旁帮忙的伊吹微笑表示:</p><p>「我很喜欢这幅画呢。有燕町的感觉。」</p><p>中神轻喃「啊,原来如此」。的确,这是一幅只有在这个车站才能画出来的画作。</p><p>中神有通知樱庭这幅画会在个展中公开。后者以「我会和家人一起去看这场展览」回应。</p><p>接著挂上的,是名为《勇气》的画作。</p><p>为了在个展公开这幅画,先前还发生了一点争执。担任「站内商场」活动负责人的副社长,亲自前来要求中神「不要把这幅画挂出来」。</p><p>在花店外头,一名西装男性企图用脚践踏另一名仰躺在地的女子。男子的身旁,还有四个感觉下一刻就要扑上去阻止的身影。其中一人是保全、另一人是身穿套装的「站内商场」的女性职员。另外两人则是一般路过民众,分别是刚迈入老年的男子、以及带著优雅气质的中年女性。四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的情绪,能看出他们企图竭尽全力,来制止眼前这场暴力行为。</p><p>中神并不想办一场只看得到事物表面的个展。所以,他努力说副社长,而伊吹和绢野也在一旁声援他。铁路公司的品牌形象固然重要,但在车站里做生意,可不是完全如大家看到的那般光鲜亮丽。副社长也很清楚这一点。最后,他轻声表示「毕竟,这幅画也给了我勇气吶」,和中神等人妥协。</p><p>同时,中神也前往拜访站在中间、即将被四人扑倒的那名男子,亦即望月,请他同意自己在个展中公开这幅画。现在,尽管有些不情愿,望月仍在幸野千鹤父亲底下认真工作。看到那幅画的他,露出像是撞鬼般的表情轻喃「当初要是真的踹下去,我现在八成在监狱里了吧」。</p><p>仰躺在地的女子是林。中神前去请求同意时,林细细凝望著那些挺身相助的面孔,拭去眼角的泪水后点头答应。之后,听到中神向她报告望月的近况,林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p><p>可以的话,中神其实想把这幅画装饰在「Blue blossom」的店门口。不过,总是人潮拥挤的一楼通道,实在无法再腾出让看展民众逗留的空间。最后,他选择挂在枫叶广场的活动空间里。在这幅画旁边,是宛如鲜花打造成的小屋的「Blue blossom」,以及林像只地精似地从屋内探出头来的画作。</p><p>在活动空间里挂上十张左右的画作的同时,仍不断有民众造访「站内商场」。大部分是前来购买食物的顾客。便当和熟食区的商品几乎销售一空,甜点区的店铺外头也形成一道道的人龙。「站内商场」出动了所有员工来协助维护队伍、在现场控管动线。</p><p>尽管即将迈入「站内商场」打烊的晚上十点,照这种情况看来,闭馆时间恐怕得大幅延后了吧。这样的话,也会对明天的十周年活动的准备造成影响。</p><p>「伊吹小姐,接下来我一个人弄就好了。」</p><p>中神一边为整个活动空间挂上白色帷幕,一边这么表示。画作布置的工作到此便告一段落。把帷幕全都挂好之后,只要再架设避免民众靠近的档板即可。</p><p>「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p><p>伊吹以紧绷的表情点点头,接著便快步赶向仓储区。</p><p>不过,真的试著自己一个人处理后,中神才发现这些帷幕又大又厚又重,没办法让他随心所欲地移动。经过这里的民众,都对忙得焦头烂额的中神投以好奇的眼光。</p><p>「这是在做什么?」</p><p>「是在为明天的活动做准备吧?你看,很多地方都贴了海报公布啊。」</p><p>「哦~个展啊。不过,这些画作看起来都很平淡耶。」</p><p>「这样不是很好吗?这里是车站内部啊,比起高调华丽的作品,这种的比较适合嘛。」</p><p>七嘴八舌讨论的民众,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正忙著布置的男子,就是这些画作的画家吧。不禁害羞苦笑的瞬间,一个不小心,手中的帷幕就滑落地面。</p><p>「需要帮忙吗?」</p><p>向中神搭话的,是一名穿著朴素裤装的女子。她是奈田,在花店工作的林的后辈。即使做这种打扮,她丰满的身材仍十分引人注目。</p><p>「麻烦你了,谢谢。」</p><p>奈田以微笑回应中神,然后发挥她不输给伊吹的大力气。在两人合力之下,吊挂帷幕的工作轻轻松松结束了。</p><p>以重物压著帷幕固定后,他们再把档板拉出来围住活动空间。不知不觉中,宣告闭馆的晚上十点的钟声响起。然而,涌入「站内商场」的人潮却从未间断。</p><p>今天上早班的奈田,原本应该早就下班了。但现在,她却仍不时望向位于活动空间对侧的「Blue blossom」。花店已经没有客人了,但餐饮店外头仍有长长的人龙。</p><p>「不知道大家回得去吗~」</p><p>「外面的风雨还很大吗?」</p><p>「听说台风会在凌晨十二点直接影响市中心。除了地下铁以外,其他列车全都停驶了。」</p><p>奈田担心的花店店员,这下子恐怕也回不了家了。只要整年都在车站里工作,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罕见。无法回家的工作人员和职员,大概会在「站内商场」的休息室里铺上用来对应紧急状况的棉被,七横八竖地睡成一片吧。不过,光是能够确保睡觉的场所,就比在外头你推我挤的乘客要来得好了。</p><p>「奈田小姐,那你怎么办?」</p><p>「我今天会住在大学朋友的家里──」</p><p>这时,奈田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电子音。她拿出手机,以手指滑开画面,接著轻声说道:</p><p>「有人在铁路便当店外头打架……?」</p><p>还没向奈田问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中神便拔腿冲了出去。</p><p>倘若有人打架,就没有时间好犹豫了。他打算一马当先地赶往现场调解。<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相当吃惊。</p><p>「这边!」</p><p>听到一声熟悉的吶喊后,中神转头,看到樱庭的部下梅原拨开人群朝这里赶过来。身后还跟著两名警察。</p><p>发现有人打架的瞬间,樱庭便冲上前阻止,梅原则是赶忙跑去找警察。中神可以想见这样的开端。不过,不只是樱庭。挺身阻止两名男子斗殴的人群中,也有中神不曾看过的陌生脸庞。</p><p>赶到现场的警察,开始询问樱庭和梅原事发经过。他们俩似乎没有察觉到中神的存在。至于两名打架的男子,看到警察现身后,就变得老实起来,乖乖被领著朝车站大厅的方向走去。中神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樱庭的衣著因这场混乱而变得凌乱不整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人事物受到波及。看在中神眼里,这是相当理想而迅速的收尾。</p><p>「……奈田小姐,刚才那封简讯是怎么回事?」</p><p>中神开口询问跟在他身后赶来的奈田。身型高挑的她,有些俏皮地嘟嘴回应:</p><p>「原本说这件事要对你保密的……」</p><p>中神完全不打算问是谁说的。绝对是林没有错。不过,奈田没有刻意隐瞒,继续这么往下说。</p><p>「我们以『Blue blossom』的客人和你的画迷为中心,建立了一个燕町站的警报联络网。想出这个点子的人是守下先生。」</p><p>奈田将手机画面拿给中神看,以带著几分得意的嗓音对他说明。</p><p>在燕町站目睹纠纷、或是发现有人需要帮助时,就在当下将事发位置和情况公布至警报联络网,之后再协助处理。不过,基本上建议采取朝附近的警察或站务员求助的做法,若非情况紧急,尽量避免由自己出手;倘若没有能解决问题的自信,就算在通报后离开现场也无所谓。只要发送这样的通知,就能让有空闲的人前往协助。因为燕町站的保全和「站内商场」的职员都加入了这个警报联络网,一收到通知,身为车站相关人员的他们就能够及早对应。另外,前往现场协助的人,也必须对警报联络网说明事情的前后经过。</p><p>「这个月以来,你不是为了个展而不停地开会讨论,忙得晕头转向的吗?所以,守下先生和林前辈就提议,说要在这段时间代替你这么做。一开始投入的,原本只有我们几个而已。」</p><p>可是,不知不觉中,这个联络网就扩大了呢──说著,奈田吐了吐舌头,露出一脸开心的表情。</p><p>中神的脑中,浮现这阵子穿起保全制服后,感觉愈来愈有模有样的守下的身影。接著,奈田又继续把警报联络网的「结果报告」亮给他看。</p><p>十月二十七号那个迷路的少年,似乎已经平安回到家了。车站之后还收到了感谢信。</p><p>昨天跌落轨道的那位老婆婆,似乎只有淤伤,骨头并没有异常,所以马上就出院了。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她非常高兴呢!</p><p>倘若有拄著白色拐杖的视障人士遇到困难,请积极上前向他们搭话吧。领导他们前往目的地时,让对方扶著你的手肘处,是理想的做法。</p><p>十一月二号,车站大厅有一对情侣吵架,结果被扔出去的包包砸到其他民众,站务员也因此严正警告他们。被砸到的民众似乎没有受伤。</p><p>警报联络网的参加规则很简单。无须额外为自己增添一份义务,只是一种轻松的彼此交流。不过,这里确实生息著温暖的人情味。</p><p>「……好棒。这真的太了不起了。」</p><p>听到中神感动的嗓音,奈田愣愣地反问:</p><p>「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吗?虽然现在已经有三十个人加入了,但大家果然都是早上和傍晚比较有空,所以,还是有不少没能顾及到的事情呢。我觉得一直独自努力做到这些的你,才更了不起哟,中神先生。」</p><p>奈田这番话,让中神感觉有什么从眼角渗出。</p><p>中神总是坚持一个人做这些事。帮助他人只是自己的一时冲动,是一种自我满足的伪善。所以,他认为不能把其他人卷进来。然而,有人并不将这种事视为麻烦,甚至还乐意主动参与。这样的人,甚至有三十人之多。</p><p>「奈田小姐。你不会觉得做这些事很麻烦吗?」</p><p>「不会呀~我觉得很开心呢。看到困扰的人,就算真的想帮助对方,也多半会不好意思出手、或是怕这样太多管闲事之类的,经过各种考量,终究还是决定不要插手。不过,有了这样的联络网之后,就会想说多少通知大家一声,或是在自己出面协助、但结果却不尽理想的时候,从联络网得到大家的安慰。像这样有一股助力在背后推动,就觉得能够鼓起勇气了呢。」</p><p>奈田来「站内商场」打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是个恐怕明年就会离职的普通女大学生。这样的她的发言,让中神感动不已。</p><p>同时,独自一人努力过来的十年岁月,也让他觉得彷佛毫无意义。</p><p>「我……真是个傻瓜吶。」</p><p>努力了十年之后,每天几乎都有中神的画迷来车站报到,他也认识了愈来愈多在车站里工作的人。然而,中神却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他接受过别人各式各样的委托和仰赖,但自己却从未依靠过谁。</p><p>「前辈她说啊,中神先生只是想耍帅而已呢……啊,这个好像不要说出来比较好?」</p><p>「不,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呢。」</p><p>这很像林会说的话,同时也相当一针见血。为了追求自我满足,我行我素地多管闲事的人。这样定义自己,让中神停止了思考。让他无法看见从自己身边向外拓展、令人感到温暖的缘分。</p><p>他抬起头来。打架引起的骚动早已平息,一脸不耐的乘客群再次将通道淹没。外头的狂风暴雨不停拍打著通道上的窗户。</p><p>奈田的手机再次响起简讯通知音。</p><p>「啊,这次是……」</p><p>原本要将简讯内容读出来的她,看著中神露出微笑。</p><p>「还是保密吧。我很期待你的个展哟,中神先生。再见!」</p><p>语毕,奈田便拨开人群离去。虽然也可以追上去,但中神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步向「站内商场」。林对中神隐瞒警报联络网的做法,可说是相当正确。她很清楚,只要一听闻某处发生纠纷,中神就会反射性地出手排解。</p><p>尽管内心多少还是有些疏离感,但现在,让明天的个人画展成功,才是自己的职责所在。踏入过了晚上十点半,仍挤满客人的「站内商场」后,中神不是固定看著某一处,而是一边漫步,一边眺望满脸疲惫的人们。</p><p>独处的时候,就算不情愿,他仍会想起父亲。</p><p>他已经告诉父亲个展举办的日期了,也有把印制好的文宣交给他。中神将三百幅插画化为利刃,企图削去烙印在父亲身上的沉重创伤。一开始,连看都不看一眼的父亲,最近变得会细细品味他的每一幅作品了。</p><p>不过,父亲恐怕还是不会来吧。中神这么想著。</p><p>听到中神要举办个展,父亲的确为他感到开心。然而,正因如此,父亲或许更不想让自己为他添麻烦吧。父亲这种顽固的地方,中神比谁都清楚。</p><p>中神从挂著白色帷幕的活动空间旁走过。挂著巨大画框的墙壁和柱子,同样被白色帷幕罩著。</p><p>到了这个时间,「站内商场」原本应该已经拉下铁卷门,让工作人员和职员继续专心为十周年活动做准备。然而,车站不能将疲惫不堪的客人赶出去,无法关店的店铺,也只好继续贩售商品。</p><p>一名男性顾客叹著气买下自己似乎不太想吃的蓝莓慕斯,那或许就是他今天的晚餐吧。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四处都有颓坐在地、将脸埋进双膝之间的人们。<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个事实传达给其他人的强烈欲望。他取出平板电脑和触控笔,然而,笔尖却无法让画面成形。关键要素还不够。充斥在「站内商场」里头的,只有茫然的疲惫。</p><p>中神将这些人的身影,和整天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父亲身影重叠。</p><p>他继续移动双眼,发现穿著长裤套装的伊吹,正一一对瘫坐在地的乘客搭话。活动就在明天,所以她今天也十分拚命。然而,已经疲劳到极点的乘客,并没有表现出太积极的反应。</p><p>中神走近伊吹,朝她开口。</p><p>「伊吹小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p><p>「中神先生?是什么事呢?」</p><p>看著同样一脸疲惫的伊吹,中神带著温柔的微笑道出自己的「请求」。</p><p>正对著燕町站车站大厅的「站内商场」正门。位于正门右侧的白色柱子上挂著一幅画。</p><p>来看个展的访客,或许都会最先看到的这幅画,是以一个背著书包的少年为主题。</p><p>这名背著黑色后背书包的少年,以双手紧握书包的皮革肩带,在来来往往的成年人群之中,笔直地望著前方踏出脚步。这幅画的名称是《未来》。少年散发著强烈光芒的双眼,确实凝视著希望和未来。</p><p>决定展出这幅画的时候,担任保全的绢野高兴得跳了起来,甚至亢奋到当下就传简讯通知已经离婚的前妻。收到的回应虽然很冷淡,但最后一行「我会去看个一眼」的文字,让绢野再三以手指轻抚。</p><p>把笼罩著画作的白色帷幕撤去后,伊吹朝中神点点头。她的眼中带著决心和觉悟。</p><p>是她出面说服了「站内商场」的副社长,由后者当场和燕町站站长联络,取得对方的同意。条件是「站内商场」必须负起全盘责任。</p><p>到了晚间十一点半,一切都速速准备好了。列车已经全数停驶。打算在车站拉下铁卷门之前继续在这里躲雨的人们,满脸疲惫地瘫坐在车站地板上。这时,一阵嗓音平静的广播声传来。</p><p>『现在,站内画家中神幸二,即将在燕町站「站内商场」举办个人画展的特别展览会──』</p><p>听到这个广播,所有人纷纷抬起头。</p><p>像是原本就排定的活动般,一切静静地开始进行。</p><p>保全站在正门的左右两侧发放文宣。经过重新配置后,隔板明确地指示出行进方向,四处都有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员驻守。瘫坐在「站内商场」地板上的人们,几乎都带著困惑的表情起身,有些害羞地加入「特别展览会」的参观队列。</p><p>不只是「站内商场」,这个广播传遍了整个燕町站。不带任何强迫语气、也只广播了一次的这个公告,勾起了众多人的兴趣,让他们朝「站内商场」走去。没注意听广播的人,也因为其他人突然采取行动而抬起头。车站大厅原本浑沌而郁闷的空气开始流动,光是这样,就让车站里原本焦躁的气氛逐渐缓和。</p><p>夜深的窗外刮著狂风暴雨。但「站内商场」里头却是和平而光亮的世界。</p><p>在阻隔落叶的纱网轻柔包覆下,高耸的枫树伸展出已经大片大片染上朱红的叶片。在它的周遭,挂在柱子或墙上的画作前方,全都挤满了人。</p><p>看了中神以车站为主的画作后,神情疲惫的人们虽然没有因此展露笑容,却会看似放心地重重吐气。即使是伊吹再三上前规劝,仍不为所动地赖在原地的醉汉,不知何时也起身,顺著人潮观赏展出的画作。</p><p>看到中神后,伊吹朝他走近。虽然疲累,但她露出了笑容。</p><p>「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原来你真的能创造奇迹呢。」</p><p>听到这番过于夸大的吹捧,中神苦笑以对。</p><p>「我只是灵光乍现而已。看到真的能成功,我也觉得很惊讶。这是你到处去徵求许可的功劳才对。」</p><p>面对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套装,伊吹整了整衣领,直直地望向中神说道:</p><p>「深夜的特别展览会。副社长很开心地表示这会是最棒的宣传呢。不过,你的目的应该不在于此吧,中神先生?」</p><p>中神接下伊吹笔直的视线,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然后远眺在「站内商场」悠闲逛展的人们。</p><p>「我想,这么做的话,就能把因台风而受困于车站里的夜晚,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了。就只是这样而已。」</p><p>「不过,我们的员工恐怕得因此熬夜就是了。」</p><p>考虑到安全管理的问题,车站本身必须在凌晨一点完全关闭。这场深夜的特别展览会,也只能举行到相同的时间。之后,「站内商场」的员工就得熬夜来准备十周年活动。</p><p>「我会帮忙的。」</p><p>「我一开始就有把你算进人手里了。」</p><p>直到最后都一板一眼回应的伊吹,带著微笑回到展场巡逻。</p><p>特别展览会的队伍中,可以看到奈田高挑的身影。在入口站岗的是绢野和守下。在车站大厅,则是手持文宣的梅原,带著看似调侃的笑容对樱庭说了些什么。即使站在远处,也能看见樱庭不时露出害羞表情的反应。</p><p>在展场较深处、比较不起眼的地方,挂了一幅名为《打盹》的画作。这幅画的前方没什么人驻足,有些人甚至没有察觉到这幅画的存在,便直接从前方走过。中神在这幅画前停下脚步。</p><p>在毫不保留地洒落的夏日艳阳之下,一名老妪坐在月台阶梯上打盹。这幅画的背景单调,构图也不算生动。老妪穿著一身黑服,再加上夏天的强烈阳光,让她延伸出宛如黑白插图那样的阴影。《打盹》是画作的模特儿三波取的名字。睡得安详的老妪,在梦中遇见了昔日的燕町站。要是能表达出这样的感觉就好了──三波开心地这么表示。</p><p>一名年长男子来到中神身旁,和他并肩凝视著这幅画。仔细一瞧,中神发现对方正是刚才被伊吹规劝多次的那名醉汉。男子似乎完全酒醒了,一脸怀念地眺望著画作,彷佛看到了蕴藏在其后的某种东西。</p><p>「这幅画很不错呢。」</p><p>原本以为男子在自言自语,结果他带著柔和的表情望向中神。男子想必不知道他就是画了这幅画的人吧。</p><p>「是啊。」</p><p>中神轻声回应,开始回想三波向他提及的过去的燕町站。</p><p>三波还在车站小店工作的年代。父亲仍担任站长的年代。</p><p>这时,宛如从想像世界中窜出来似地,一阵旧式列车的发车铃声从包包里传出。男子或许也经历过那个年代吧,听到来得恰到好处的效果音之后,他露出笑容。</p><p>中神掏出平板电脑,打开社群网站的APP。</p><p>是来自林的紧急联络讯息。</p><p>「抱歉,在这里!」</p><p>步出验票闸门后,中神看见用力朝他挥手的林。她带著泫然欲泣的表情,领著中神往北口跑。</p><p>跟在林后头的中神也相当紧张。他感觉自己像个生锈的机器人,彷佛整个身体都不断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p><p>自由通道上的窗户,因风雨敲打而喀哒喀哒作响。现在是深夜十二点,是台风最靠近首都圈的时刻。满脸疲态的人们一个个倚著墙面。</p><p>那个人出现在自由通道的路上。现场弥漫著一股酸臭味。背对这里的老人,双手紧抓著扶手,一旁的站务员不断轻拍他的背。下方则是一地的呕吐物。</p><p>中神屏息。接著,闷住的这口气和他的声音一起爆发出来。</p><p>「爸!」<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力。他没有戴著意外发生后便如影相随的墨镜,让自己失明的左眼暴露在众人眼前。</p><p>「是我自己要来的。她照顾我很多,我很感激。」</p><p>明明才刚呕吐完,老人的说话语气,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一字一句那样铿锵有力。中神已经十五年没有听过父亲这样说话了。他靠近倚在扶手上的父亲,用单边肩膀撑起父亲的身子,将他搀扶起来。</p><p>被他扶起来的父亲,身子远比中神想像的还要来得轻。</p><p>「林小姐,能拜托你买瓶水过来吗?」</p><p>「……嗯。对不起,中神。」</p><p>这么轻声回应后,林朝宗辅的脸偷瞄一眼,接著便跑出去。车站里头的便利商店早已打烊,她必须前往位于北口外头的店家。在林的身影消失后,中神才想起外头刮著台风,但已经来不及了。</p><p>「非常感谢你。之后我来就好了。」</p><p>听到中神的话,原本负责照顾宗辅的站务员朝他点点头,便匆忙赶回车站内部。他并不知道,自己照顾的这名老人,十五年前曾是这个车站的站长。</p><p>「……爸,你为什么……」</p><p>过了十五年的现在,父亲的心灵创伤仍未平复。他将铁路视为人生的一切。对父亲来说,旅客的背叛,便是这般强烈的冲击。</p><p>「放我下来。」</p><p>听到父亲强硬的语气,中神的肩头不禁一颤。他走到和呕吐物有些距离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身躯宛如枯树的老人放下。</p><p>林很快地买了一瓶两公升装的矿泉水回来。尽管她整个人完全被风雨打湿,但还是一语不发地马上用矿泉水冲洗地上的秽物。中神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但林摇摇头拒绝。</p><p>「抱歉,林小姐,给你添麻烦了。幸二,送她回家吧。」</p><p>虽然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但宗辅的嗓音,却仍散发出不容辩驳的威严。无论中神是否情愿,这样的嗓音,都会不自觉唤起他的童年回忆。没错,这就是站长的嗓音。中神最喜欢的、强而有力的父亲的嗓音。</p><p>「没关系啦,中神,你陪在你父亲身旁吧。」</p><p>林的回应让中神犹豫了半晌。他望向瘫坐在地上的宗辅。那张宛如钢铁打造而成的严谨面容,对他扬了扬下巴,就像中神记忆中的父亲那样。</p><p>「走吧,我送你一趟。得快点暖暖身子才行。爸,你在这里等我。」</p><p>之前听林说过,她住的地方离燕町站很近。林有些愧疚地缩起肩膀,然后轻轻点头。看到她的反应,宗辅也朝她点点头。</p><p>中神有些放不下心地踏出脚步。</p><p>「对不起,中神,我太多管闲事了。」</p><p>「没这回事。不过,我爸为什么会……」</p><p>林的喘息声带著热度。听到她像是在撒娇的嗓音,明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中神仍不禁心跳加速。</p><p>「我只是想模仿你。我想要奇迹似地拯救你。可是,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呢。」</p><p>位于车站北口的公车站,早已不见半个人影。在计程车搭乘处排队的人群,则是绵延成长长的队列,不断诡异地蠕动。</p><p>中神不习惯撑伞,下雨的时候,他总会在包包里带上一件雨衣。他替林披上雨衣,搂住几乎要被风吹走的那个小小身躯,缩起身子冲进大雨中。</p><p>约莫过了一小时,当中神回到车站时,验票闸门的铁卷门已经拉下来了。</p><p>换做是平常,被站务员赶到外头的民众,通常都带著一脸不满占据自由通道。但这天,尽管外头仍刮著狂风暴雨,这些面孔之中,却掺杂著不少笑脸。</p><p>「真有趣耶~居然会在这种时间开放展览。明天可以跟同事炫耀一下喽。」</p><p>听到这样的感想,中神带著浅浅的微笑加快脚步。他手上拎著湿透的雨衣、以及向林借来的大浴巾。</p><p>宗辅盘腿坐在自由通道的一角。他将不知从哪弄来的报纸折叠起来,铺在潮湿的地板上,然后穿著皱巴巴的西装坐在上头。这番光景理应给人突兀的印象,但不知为何,他的身影看起来却完全融入了这个车站的通道。</p><p>父亲刚才呕吐的地方,被人铺上了一层木屑。大概是站务员或清洁人员处理的吧。异味也几乎完全消散,通道里弥漫著冰冷雨水的气味。</p><p>「爸……你还好吗?」</p><p>「我的身体没问题。吐过一次之后,感觉舒服多了。」</p><p>语毕,父子之间的对话就这样中断片刻。</p><p>中神杵在原地,咬著下唇看著父亲透露出疲惫的脸庞。外头的狂风吹得窗户喀喀作响。</p><p>「幸二,你不是还要为明天做准备吗?」</p><p>宗辅抬头仰望儿子,冷冷地这么开口。</p><p>「爸,那你怎么办?现在已经没有公车了,等著搭计程车的人,也排成一条好长的队伍。」</p><p>「无所谓。我要待在这里。」</p><p>父亲才刚刚在这里吐过。就算不是这样,他也不能让一名高龄七十的年长者单独留在这种地方。</p><p>「我去联络这里的员工,让你去休息室里待著吧。」</p><p>宗辅环顾颓坐在自由通道里的其他人,然后摇了摇头。他不希望只有自己有特别待遇。父亲一定是这么想的吧。</p><p>宗辅又对一脸担心的儿子这么表示:</p><p>「或许是因为一直有在看你的画作吧。这个车站没有给我暌违十五年的感觉,待在这里,我反而觉得心情很平静吶。」</p><p>身为儿子,就算父亲只是在逞强,也只能装出不知情的态度。</p><p>「那我去准备个展了。你要睡觉的话,就穿上这件。」</p><p>中神脱下自己的羽绒外套,拍掉上头的水珠,然后递给父亲。宗辅沉默地接下,慢吞吞地将它披在肩上后,露出浅浅的微笑。</p><p>中神转身,加快脚步走向通往「站内商场」的入口。</p><p>刚才,在林的家中,中神听她说明了一切。</p><p>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只是单纯的巧合。在燕町站的巴士站,林曾经几次目击过宗辅的身影。听到这样的事实,中神无法掩藏自己惊讶的反应。</p><p>「我爸到燕町站来了……?」</p><p>「对。我大概两个月会看到他一次吧。不过,他没有走到车站里,只是坐在外头的长椅上,一直抬头眺望整个车站。」</p><p>两个月前,中神「我想要守护父亲的车站」这句话,让林一直很在意。之后,她找机会去问了对「站内商场」的大小事较为熟悉的保全人员绢野。</p><p>中神的父亲过去在燕町站担任站长。发生一场意外之后,他变得再也踏不进车站半步。得知这些的林,开始猜想那名坐在长椅上眺望车站的老人,会不会就是中神的父亲。</p><p>「你们的侧脸很相似。你有时会露出很苦涩的表情对不对?他跟露出那种表情的你,简直长得一模一样。」</p><p>林被冻得发白的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p><p>「然后啊,上星期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试著上前搭话了。我希望他能来看你的个展,就算没办法,我或许也能帮上什么忙。我是这么想的。」</p><p>看著林垂下眼帘,中神自然而然地展露了笑容。他想像著林和父亲对话的光景,感觉有股暖流从胸口涌现。</p><p>「谢谢你,林小姐。不过,我的个展明天才正式开始。我父亲怎么今天就……」<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息全都被他看到了。」</p><p>不巧的是,今天偏偏又是中神个展正式开展的前一天。警报联络网里的消息让宗辅变得更加焦躁,另一方面,得知昔日的职场变得一团混乱,他或许也很担心吧。</p><p>「所以,我父亲才会过来吗……」</p><p>中神能想像这样的光景。父亲走下在狂风暴雨中到站的公车,然后,想必耗费了相当漫长的时间,一步一步地踩著阶梯前进吧。尽管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他还是强忍著反胃感,一步一步地、试著寻找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p><p>虽然觉得在林的面前做此反应很逊,但眼泪仍湿润了中神的眼眶。原本一味向他道歉的林,见状后楞在原地。</p><p>「都是托你的福。不对,是托你、守下先生、以及加入警报联络网的所有人的福。我这十年以来没能做到的事,大家却在这一个月替我做到了……对我来说,这才是奇迹。」</p><p>一如奈田之前亮给中神看的内容,林、守下、樱庭与他的下属、以及总是会利用燕町站的乘客,在联络网中不断扶持彼此、或是发送温暖人心的报告。是这些成群的简讯交流给了宗辅勇气。</p><p>我真是个傻瓜。不管画多少幅车站的画作给父亲看,都无法让他感受到人们真实的声音。父亲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东西。</p><p>在中神几乎要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沼里时,林的发言一把将他掬起。</p><p>「如果你说这是奇迹的话……」</p><p>林咬住下唇,直直望向中神。她的嘴角透露出认真。</p><p>「那也是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你创造出来的奇迹。」</p><p>清晨四点。车站的铁卷门扬起。</p><p>中神趁著准备工作的空档来到自由通道上。</p><p>台风已经移动到东方海面上,雨势也慢慢减缓。</p><p>在之前和中神道别的场所,宗辅坐在铺著报纸的地上睡著。他身上好好穿著中神递给自己的羽绒外套,也拉上了前方的拉炼。</p><p>中神蹲下来,将父亲满布皱纹的手轻轻放进外套口袋里。</p><p>父亲用这只手轻抚他的头。在背后推他一把。他只是想回报这份恩情。只是想拯救父亲罢了。</p><p>他无法容许父亲独自被心灵创伤啃噬,然后衰弱老去。</p><p>中神试著不要制造太多声响,在宗辅身旁缓缓坐下。</p><p>「爸。」</p><p>他以十分轻柔的音量开口呼唤父亲。宗辅没有醒过来的反应。</p><p>起先,是为了父亲。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看到聚集在车站里的人展露笑容,确实为中神带来了喜悦的感受。</p><p>父亲疲惫而苍老的侧脸。想著要拯救他的中神,其实或许是在试著拯救自己。</p><p>中神露出柔和的微笑起身。</p><p>「幸二,我会去看展。一定会去。」</p><p>是中神的期盼孕育出来的幻听吗。他彷佛听见熟睡的父亲这么说。像是要盖过这个声音似地,迎接首班车的燕町站缓缓扬起铁卷门。</p><p>这是告知车站的一天即将开始的声音。中神像是受到催促一般,快步赶回展场继续准备。</p><p>「站内商场」洋溢著人们的笑容。</p><p>十一月七号的早上十点。十周年纪念活动的开幕典礼正式开始。</p><p>一直持续到清晨的台风影响,现在已经完全散去。秋高气爽的和煦阳光从「站内商场」的天花板落下。</p><p>伸展出朱红色茂密叶片的高耸枫树下方,就是十周年活动的舞台。再加上今天是星期六,许多「站内商场」的常客都聚集在这里。</p><p>出手搭救林的「Blue blossom」熟客的老绅士、以及高雅的中年女子。守下和梅原等人。不过,最吸引中神目光的,是多到从观众席涌出来、几乎挤满整个「站内商场」的人潮。</p><p>事前准备的文宣,以完全超乎想像的速度迅速发送出去。昨晚的「特别展览会」似乎成了民众热烈讨论的话题。</p><p>中神第一次踏进没有父亲的燕町站,是在十年前「站内商场」正式营运的第一天。当初的工作人员现在都已经不在了,里头的店铺也几乎替换过一轮。不过,存在于燕町站里头这个名为「站内商场」的空间,承袭了当年的理念,就这样度过了十年的岁月。</p><p>看著第一天营运的「站内商场」,中神是这么想的。从今天起,车站会慢慢改变……不,是被人们改变。于是,接下来的十年,他一直维持和「站内商场」与燕町站形影不离的状态,描绘出数量超过三百幅的插画。</p><p>今天,便是这十年以来的集大成、也是终曲。混在观众群里头的中神,感染了周遭亢奋的情绪,跟著抬头望向舞台。</p><p>舞台上挂著一幅被放大输出、名为《背影》的画作。</p><p>「希望能为在车站里头来去的无数个背影带来活力──这样的心意,在经过十年后的现在,仍未曾改变。」</p><p>手持麦克风站在舞台上的伊吹,抬头望著插画继续往下说。</p><p>「我们原本打算邀请站内画家中神幸二先生上台致词,但他笑著婉拒了。我想把他当下说过的话告诉大家,用来代替今天开幕式的问候。」</p><p>站在舞台上的伊吹,以一如往常的一板一眼态度,开始朗读中神的谢词。</p><p>「『今天的主角不是我,而是大家聚集的这个车站。希望大家能为燕町站和「站内商场」的十周年献上祝福,并开心庆祝』。」</p><p>台下沉寂了半晌,接著传来热烈的掌声。</p><p>在开幕典礼热热闹闹结束后,站内的店铺一起开店。担任活动先锋的一楼店铺摆满了各式纪念商品,让四处都像通勤尖峰时段那样人挤人。在外围的柱子前方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中神画作的人,也不在少数。</p><p>大家脸上都带著笑容。</p><p>无人明白这是否就是中神十年以来努力的成果。不过,体验到这些乐趣的某些人,或许会将人们只是匆匆走过的这个车站,转化为心中充满回忆的场所之一吧。倘若中神的画作能成为背后的助力,对他而言,就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p><p>尽管还想继续眺望这片景象,但咖啡厅上工的时间快到了。混在群众里的中神,带著快要哭出来的笑容悄悄离开现场。</p><p>座落在「站内商场」一楼深处的店铺「Café Sombra」。这间店的黑色墙壁上挂著一幅画。</p><p>是中神幸二开始在燕町站逗留后画的第一幅作品。</p><p>在他描绘的三百幅画作中,这幅画是唯一透过凭空想像完成的。这是他把原本画在素描本上的铅笔稿上色之后的作品,不同于近期的画作,手绘的质感十分鲜明。</p><p>能够瞥见位于后方的「站内商场」、一片热闹的车站大厅。一名男子伫立在这里。他是穿著制服的壮年男性。宛如钢铁打造而成的严肃脸庞上架著黑色墨镜,带著白手套的右手,则是扶著绣有两条金线的制服帽帽缘。</p><p>他的嘴角透露出相当满足的笑容。男子深爱著车站和车站里的人们,因此能打从内心露出这样的笑容。</p><p>他从未对中神展露过这样的笑容,所以这纯粹是后者的想像。当然,他也不曾造访过「站内商场」盖好之后的燕町站。</p><p>不过,在燕町站的车站大厅,中神一直能看到他的身影。</p><p>一名老人,已经在能够确实观赏那幅画作的座位待了一小时。<span id="chapter_last"></span><p>。</p><p>穿著皱巴巴的西装的他,将中神的羽绒外套夹在腋下。挺直背脊凝视著中神画作的他,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已高龄古稀。</p><p>这幅作品的标题是《父亲》。</p><p>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会以为画家只是单纯用「父亲」来象徵站长的形象吧。这样就好了。中神也是因为这样,才替画作取了这个名字。</p><p>藏在作品背后的心意,只要顺利传达给一个人即可。</p><p>因为十周年纪念活动,「Café Sombra」也是人声鼎沸。中神身为工作人员之一,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替宗辅点餐时的简短对话,是他唯一跟自己的父亲说话的机会。不过,这样便已足够。</p><p>看著父亲在车站咖啡厅休憩的背影,中神有种彷佛整个身体融化的感动。这样的感情过于复杂,让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p><p>不过,之后不需要为了让父亲看自己的画作,而特地造访他的公寓了。他这么确信。</p><p>「爸,谢谢你。」</p><p>对著父亲的背影,中神露出柔和的微笑轻声说道。</p><p>***</p><p>燕町站里头存在著神明。</p><p>在个展举办后,这样的谣传化为事实,在网路世界留下痕迹。</p><p>之后,中神幸二仍持续描绘车站的画作。</p><p>不过,他的作品出现了一个变化。<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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