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三章明天，我要和昨天的你约会

1我正在速写，突然下起了雨。雨下得很大，包括我在内，所有来动物园的同学都纷纷躲进了大门附近的图书室。因为是动物园内的图书室，所以动物的书籍占了一大半，有的同学很猛，甚至拿出图鉴，参考上面的照片开始速写。我很想对他们说，这样根本没有意义，却也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动物静不下来，画速写非常困难，虽然教授说：「要把瞬间的影像烙在脑海中」，并以画家作为例子，但这种影像记忆属于特殊能力，以此进行指导实在有待商榷。「阿南，」京阪组的岛袋问我，「最近和福寿小姐还好吗？」「嗯……还好啦。」我无法掩饰心乱如麻的感觉。「你们相处不顺利吗？」「不，那倒不是。」「有问题可以找我商量。」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用力点著头。岛袋虽然胡子很浓，但为人很不错。「真的没事啦……等一下也约好要见面。」「搞什么嘛。」「南山交了女朋友吗？」旁边的同学追问道。「就是上次和你走在一起的女生吗？」「……是啊。」「是喔，那个妹超正啊！」正感到无聊的其他同学也纷纷挤了过来。「这么正吗？」「借我们看一下照片。」我在他们的包围之下，秀出了约会时拍的一张照片。「哇，真的超正欸。」「是啊。」大家传阅著我的手机，每个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在哪里认识的？」「是这家伙把到的。」林告诉大家。「「「啊！」」」于是，我被迫说出了和她相识的过程。照理说，在害羞的同时，也会感到得意，只不过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大家都不可能想到，照片中的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也不可能知道，我今天要和昨天的她约会。我收起雨伞，搭了往下的电扶梯前往三条车站。等一下要见面的并不是昨天在蓄水槽聊天的爱美，而是更久以前的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件事，感受到意想不到的不安。她告诉我，和相邻的世界连结的界线就在宝池。只有那个世界的人能够来到这个世界，这附近（据说规定不能透露）有一个专门为来这个世界旅行的人进行向导和管理的设施，爱美就住在那个设施安排的地方。为了预防世界的矛盾，严格禁止他们使用手机和电子邮件。我来到约定的地点。爱美一如往常地站在扭来扭去的三根柱子前。她发现了我，我有点不自在地举起了手。「嗨。」「嗨。」她调皮地用相同的方式回应我。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要不要去哪里？」「你想去哪里吗？」「想去看看书。」「嗯。」「那就去那里。」我们立刻心领神会，一切感觉和昨天没什么两样。看完书后，去了三条大桥前的星巴克。这是我们常见的约会行程之一。我们一起坐在吧台的老位置，虽然有时候也会坐在楼下的沙发区，但还是觉得这里比较自在。我看著刚才买的杂志书封面。那是一本大脑科学理论的书，上面写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但令人好奇的理论名称。虽然有点贵，但我很期待看里面的内容。「好像很有趣。」爱美说。「对吧？」「但感觉很难。」「嗯，如果我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就会告诉你。」「嗯。」我们喝著咖啡，聊著这些事。爱美也看著窗外的鸭川，双手捧著马克杯，喝著咖啡。她的手指纤细而优美。……至此为止，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虽然我也可以不深入追问，但我还是无法不问。「爱美，」「嗯？」「你是从对我而言的未来，回到了今天，对吗？」爱美不经意地用有点严肃的声音回答说：「是啊。」「所以说……你已经经历了最后，也就是离别时的我，然后和现在的我见面。」「是啊。」「那是……怎样的心情？」「很奇妙的心情。」她的语气很乾脆，「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喔……是喔。」「嗯。」爱美静静地放下马克杯。「那本笔记本上写的是我告诉你的事？」「没错，是五年前……对你来说是五年后，二十五岁的你告诉我的事。」我有一股冲动，很想问她二十五岁的我在做什么，但还是克制住了。因为一旦问了，我的未来可能会发生改变，我害怕原本可以实现的梦想恐怕会无法实现。已经归还给她的笔记本上写著日期，和寥寥数行当天发生的事。也有的日子什么都没写就跳过去了，还有在最后画了★的内容。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忘记了。「我们都照著上面写的内容在走，对吗？」「嗯。」「为什么？我觉得即使不是完全一样，应该也没有问题。」「不是。」爱美难得明确否定。「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很难让你相信。为此不是需要经过各种步骤吗？」「……是喔。」「我们必须保护我们一路走来，以及未来要继续创造的重要历史。」「是喔……也对。」我低下了头，深刻体会著这些话。「……。很奇妙的感觉。」「嗯。」「你此刻让我体会我在五年后告诉你的事，根本分不清哪个在先，哪个在后，不是吗？」「的确是这样。」「很奇妙。」「真的很奇妙。」我们对彼此这么说著，然后一起看向窗外。今天，也有很多情侣等间隔地坐在傍晚的鸭川河畔，也有人在外侧的河岸散步。我们之间的气氛也很自然。虽然在见面之前很不安，但我觉得相处应该没有问题。『啊！』一只娇小的博美狗碎步跟在一个爷爷身后，似乎可以从它张开的嘴巴中听到「哈、哈」的声音，不禁令人莞尔。「你看，就是上次的博美——」「哇，好可爱！」格格不入的感觉让我整个人僵住了。爱美的反应显然是第一次看到这条博美狗。她看到我的反应，察觉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她不知所措地露出僵硬的表情，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焦躁和慌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记——记忆、记忆会让人误以为有意识！」「什么？」「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其实根本没有类似灵魂的固定意识，那是脑部的各个部分在争夺主导权的过程中浮现的影子，这种观点——」天刚买了大脑科学的杂志书。当我抬起头时，她也看著我的书包。她的表情比刚才更加凝重了。2山上的天气真的变化无常。走出车站时，外面的小雨突然停了，之后又不时飘起雾雨，在短时间内不断变化。我们搭缆车上了山，然后沿著坡度不陡的山路和石阶，来到了山上的神社。我们按照笔记本上所写的内容，来到了鞍马。「坐在那里看到的风景应该很棒吧。」爱美指著神社角落内的一张长椅。远方是连绵的山脉，那张长椅应该就是为了让人欣赏这片风景。「嘿哟。」爱美吆喝一声坐了下来。我没有回答，站在原地看风景。爱美虽然发现了我的样子，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小声地「嗯」了一声，继续欣赏风景。「也还好嘛。」她猛然站了起来。「可能高度不理想，这张椅子的高度不理想。」然后，她指著长椅说：「你很不OK喔。」「高寿，你要不要坐看看？」「……不，我不用了。」「是喔。」爱美并不在意。「那我们去参拜？」「好。」黄金周已经进入尾声，但神社内仍然有不少人。我们排在参拜的队伍后方，没有等太久，就参拜结束了。「你许了什么愿？」「嗯……那不重要啦。」「我许了……你猜是什么？」「不知道。……差不多该走了？」爱美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回答：「好啊。」走出神社，沿著蜿蜒的山路下山。山下出现了一个一节一节向上伸展的黑色雕刻。「那是什么？好像是巨大的竹笋。」爱美可能察觉到我的心情，所以今天特别多话。虽然我知道，却无能为力，也懒得改变目前的状况。「『生命爱和光的力量』。」爱美把雕刻牌子上的字念了出来，转头看著我。「这应该就是巨大的竹笋吧？」我终于——忍无可忍了。「……爱美。」「怎么了？」虽然她的回答很平静，但回答之前，略微迟疑了一下。「我们非得按照笔记本上所写的内容行动吗？」雾雨像薄膜般蒙在脸上，周围弥漫著绿树和腐叶土的味道。为什么呢？这里就像那天早晨去大学时一样飘著朝雾。「不需要这么做也没关系吧？只要做最低限度必要的事就够了，像是十五年后，彼此相互救对方一命……只要做这件事就够了。」雨滴打在爱美的脸上，她眯起眼睛「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她问话的语气，就像是被拋弃的小孩。我咬牙切齿地回答：「因为……这样很痛苦。」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现在的你，并不知道昨天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你。不光是昨天，至今为止，我们一起共度的所有回忆，你都一无所知。一旦瞭解到这一点，就会一直发现这件事……也可以察觉到你努力不让我发现的瞬间……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全都……。……我受不了，我已经受不了这种和你见面，却又不是你的这种感觉。」我喘不过气，好像溺水般喘著气说道。「和你在一起很痛苦。」穿著雨衣的家族观光客瞥了我们一眼，走了过去。爱美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对不起。」我说完这句话，逃避似地转过身。我的手被握住了。回头一看——看到爱美露出不顾一切的表情。「等一下，」她一如往常地张大眼睛，睫毛上沾著泪水。我痛苦不已，终于忍不住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吗？」爱美整个人僵住了。我感受到自己问到了核心。我甩开了她的手。「……我终于知道笔记本上那些记号的意思了。」爱美痛苦地皱著眉头，垂下了眼睛。「我……玩不下去了！」我冲下山路。爱美没有再追上来。3笔记本上，有两个地方在文末打上了★号。分别是「5月21日」和「4月29日」，尤其四月那一天，刚好是我第一次看到笔记本的日子，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已经察觉到这个记号的意思了。四月二十九日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以前不会发生过的事？什么时候会在私人笔记本上使用记号？不想写得很明白，万一被人发现时，别人也不会知道。通常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才会使用记号。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那一天，是我和爱美的第一次。但是，对来自未来的爱美而书，并不是第一次。也就是说，那一天，爱美原本就知道一切，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想到笔记本上还有代表第一次接吻的记号，记录了第一次牵手的内容，想到所有这一切都是这样……就觉得无法继续承受。我无法忍受和她见面，和她在一起这件事。全都是演技——也许她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为了连结过去和未来而做这些事……我忍不住陷入这种负面思考。「……」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的深夜，我走下公寓的楼梯，球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融化在日光灯的灯光中。我打开一楼洗衣机的盖子，衣服已经洗好了。我把在洗衣机内扭成甜甜圈状的衣服丢进上方的烘衣机。一方面是有太多衣服没洗，更因为有想要整理东西的冲动。我投了一百圆，烘衣机开始转动。我怔怔地看著已经磨损的圆盖。按照目前的情况，未来应该会改变。我不再和爱美见面，爱美经历的过去，和我共度的时光应该会改变。———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包括这一切在内，全都符合预定的安排吗？不可能吧。但是——「…………」果真如此的话，代表爱美克服了这些痛苦和我相见。完全有这种可能……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因为我向来不会中途放弃重要的事，以我的作风，都会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是，要怎么才能做到？在目前的心情之下，如何才能做到？如何才能让自己想要和爱美继续在一起？因为，眼前的状况未免太痛苦了。我们无法谈论昨天。我们之间的时间落差越来越大。爱美也会面对相同的情况——没错，爱美也和我一样。我打开手机，看著爱美的照片。那是我们开始交往后，第一次约会时拍的照片。不。不——我感觉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掉落，然后发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我的泪点很低。』没错。爱美不是整天都在哭吗？她不是经常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在奇怪的时间点流泪吗？对了……她通常在什么时候流泪？第一次牵手的时候。她第一次为我做菜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改变称呼的时候。但是，对我而言的第一次——对爱美来说，就是「最后一次」。都将变成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我知道，你是喜极而泣，对吗？』『对。』——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下次请你再做饭给我吃，我也会做给你吃。』『嗯。』『……你怎么了？』『是花粉的关系。』『到底哪里有让你流泪的要素？』——因为那都是最后一次。『……——爱美。』『有。』『……高寿。』『有。啊，惨了。』『是不是？』『是啊……。啊？』『啊，抱歉抱歉。突然有点感动……』——我到底为她带来了多大的痛苦？「…………」爱美的照片渐渐模糊起来，鼻子深处酸酸的。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我们会再见面。我——找到了答案。不光是我的答案，而是我们两个人的答案。我坐立难安，冲上了楼梯。为什么我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瞭解。我被平行世界、过去和未来这些事影响，竟然迷失了最重要的事。我打开房门，冲进屋内。我想要立刻把答案告诉她。打开手机一看，凌晨一点十八分。『调整』已经完成，爱美已经变成在鞍马分手前一天的她。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按下按键。铃声响起。两次……三次……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了枕头。我想起那一天，她把脸埋进枕头哭泣。她接起了电话。『……喂？』电话中传来爱美平静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在睡觉。「爱美。」『……嗯？」「你知道我会打电话给你吗？」『…………』「对不起，这不重要。」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我明天……对你而言的明天，对你的态度会很恶劣。」『…………』「那是因为我无法忍受我们所处的状况，但是——我已经克服了。现在的我，已经克服了。」『……嗯。』我无法清楚说明她的声音有多么深奥，因为声音中混杂了喜悦、安心和寂寞。「很痛苦吧？」『是啊。』我们用轻松的态度谈及彼此身处的立场。「但是，即使这样，我仍然……我仍然喜欢你。」这件事很简单。之所以会这么痛苦，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接受这一切，愿意去克服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么、这么爱你。『高寿。』「嗯？」『我也是。』爱美的声音比刚才更近、更炽热。『我也喜欢你。』4「我来这里真的好吗？」搭头班车来到我租屋处的爱美，一进房间就委婉地问道。「你还没睡觉吧？对不起，我马上就离开。」爱美一如往常的完美无缺，「一大早出门的轻松打扮」很协调。我却穿著居家服。窗外，蒙蒙亮的天色赶走黑暗。我只对坐在对面的爱美说了一句话：「我很想见你。」爱美露出陶醉的眼神。「………我也是。」她凝视著我，小声地说。「听你说了那些话，我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你。」她撒娇似地呢喃著。「爱美。」我叫著她的名字，缓缓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爱美知道我要抱她，闭上了眼睛接纳我。我紧紧抱住了她。手掌感受著她单薄而柔软的后背，嗅闻著她垂在脖颈上的头发气味。我梳理著她的头发，抚摸著她的头。我抱著她，听著麻雀的啼叫，享受著甜蜜而静谧的片刻。「被摸头的感觉很不错。」听到她的呢喃，我抽离了身体。然后又伸出手，抚摸她头部侧面。我摸到了她微微翘起的耳朵，她露出有点害羞，又有点不知所措的笑容。「怎么了？」「你一直都在为我们努力。」她的眼神渐渐用力，然后眨了眨眼睛。「我见到的你……以后的你有时候会流泪。」我抚摸著她的头继续说著。「你在我们第一次牵手时哭了，因为对你来说，那是最后一次。在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我对你说，请你和我交往时，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眼眶湿润，因为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交往之前的状态……，你对我的称呼，也从高寿变成南山……我也不再叫你爱美，而是很客套地叫你福寿小姐……一切都会倒退……最后还必须表现得像陌生人…………」我用手掌捧著爱美的脸。她的脸颊很烫，好像有很多泪水，只要轻轻一碰，泪水就会从她的眼眶滑落。「这……很痛苦吧？」她凝视我的黑色眼眸湿润，宛如海面般晃动起伏，她的双眼宛如月光般柔亮。「你很努力。」泪水滑落。透明的颗粒顺著脸颊滑落，她吸著鼻子开始啜泣。「对不起。」她的泪水湿了我的手指，我向她道歉。「你明天见到的我，会对你说很过分的话。对不起，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对不起，我让你感到难过。」爱美轻轻摇著头。她闭上眼睛，摇晃著肩膀，用手指擦著眼泪，露出尴尬的笑容说：「……我不知道这些事。」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事先并没有告诉她，我会对她说这些话。外面马路上传来邻居大婶相互打招呼的声音。房间变得很亮，已经是早晨了。「高寿。」「嗯？」「谢谢你。」我出现在她被朝阳照得透明的眼眸中。「我不会忘记。」她说出了看似经意，却又神圣的誓言。我们接吻、拥抱。「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痛苦。」爱美在我的怀里调皮地苦笑著。……我知道你的未来。「但我必须努力。」……我看到了很努力的你。摸著她的头，听她诉说著，她就像在说今天早晨做的梦。「未来的你很帅，我十岁时第一次和你一起喝咖啡，就对你动了心。所以，我接下来的日子愿意撑下去，即使再痛苦，也愿意撑下去……」爱美轻轻抽离了身体，注视著我的脸，然后眼角露出了笑意，好像在我脸上发现了什么。「是因为我想要见到现在的你。」我轻轻捧著爱美的双手，用力握紧。我想要告诉她。——你做到了。我回想起你在逝去的日子中的身影。第一次在三条约会的你。在电车上让我一见钟情，忍不住在宝池叫住你的那一天。我想要再次见到、我现在想要见到那一天的你……我的眼眶发热。我用掌心感受著你的手背。我觉得我们结合在一起，两个人合而为一，像圆形一样连在一起，就像是想要把渐渐产生落差的时间连在一起。我们凝视彼此。

第一卷 第三章 明天，我要和昨天的你约会

第一卷第三章明天，我要和昨天的你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