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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BEGINS/TEMPLE 一章 暗寺之兔

作者:字野耕平 字数:24860 更新:2024-02-23 09:19:46

<p>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p><p>图源:yukira</p><p>扫图:linpop</p><p>录入:洁白</p><p>「『谎言』是咒术的精髓,这个论点我大致认同。」</p><p>「然而,『真实』有时却比谎言更像谎言。」</p><p>——土御门春虎</p><p>-------</p><p>1</p><p>无数个夜晚之前——</p><p>位于大楼屋顶的祭坛。</p><p>祭坛上有座石台,四座鸟居环绕在石台四周,分别为北方的黑色鸟居,东方的蓝色鸟居,南方的红色鸟居,以及西方的白色鸟居。</p><p>石台上安置有多个拜台,祭祀诸多供品。银钱、白绢、鞍马、勇奴、甲胄、弓箭、太刀、七宝、砂金、古琴以及琵琶。这些大多是由纸制成的形代,但确实注入了咒力。此外,一旁摆设有祭祀用的器具,太鼓、法螺、铃、币、香、铎、抚物、咒符等。</p><p>祭祀仪式已准备就绪。</p><p>强风吹过大楼屋顶,天色逐渐泛白,无边的黑暗遭太阳驱逐,再过不久黎明便将到来,迎来阴阳交替转变的时刻。</p><p>石台上有五道人影。</p><p>一名少年站在石台中央,他身穿黑衣,左眼绑了一条布,黑衣下摆让风吹得啪啪作响,在风中翻飞。</p><p>少年面前有个平台,一位少女躺在上面,看上去像在熟睡,身上的衣服却是鲜血淋漓。风轻柔抚过少女的身体,乌黑长发与扎着长发的粉红缎带随风轻盈摆晃。</p><p>在少年与少女背后,有两道人影守望着他们。</p><p>一个是长出兽耳和尾巴的女性,一个是独臂的男人。两人默默无语,静待时候的到来。</p><p>最后一位是为祭祀进行准备,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娇小少女。她的神情冷漠,双眼始终紧盯着少年。</p><p>少年睁着残存的右眼环顾祭坛,像在进行最后的确认。</p><p>等他确认完后,少女往他走去,将层层折叠的和纸递到他手中,那是一份上面载有祭文的都状。</p><p>少年接过都状,将都状抵在胸口,闭上了眼睛。</p><p>接着,他朝少女点了下头。</p><p>少女随即拿起鼓棒,敲响太鼓,咚咚咚地接连敲响六下鼓声。然后,她将法螺抵在唇边吹响了声音,蕴藏咒力的乐声直接渗入拂晓的空气,响彻四周。</p><p>在背后守望的两道人影微微颤动。</p><p>少年身上的黑衣鼓胀,犹如呼吸一般。</p><p>他拿起都状——</p><p>高声吟诵出咒文。</p><p>「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在此谨向泰山府君及冥界诸神禀告——」</p><p>——这已经是无数个夜晚前发生的事情。</p><p>超越时空的命运之环,如今正在加速转动。</p><p>2</p><p>寒风在山间呼啸,更加深了凛冬的气息。</p><p>少女娇小的身体发着抖,于是她改把竹扫帚揣在怀里,摩擦着双手。比起山脚下,深山里总是更早感觉到寒冬的来临,呼出的气息也隐约化成了一阵白烟。</p><p>往头上望去,到处有树枝遮掩阴郁的天空,原本鲜艳的枫红在最近几天变得枯黄,如熟透的果实掉落,纷纷从枝枒间飘落到地面,害得她不管怎么扫也扫不完。「唉。」她叹了口气,怒瞪向散落的枫叶。</p><p>这时,「秋乃,你还没扫完吗?」远处传来怒吼声。少女——秋乃「呀」地发出一声怪叫。那一瞬间,她的头发轮廓看上去似乎有些杂乱。</p><p>她连忙用双手按住头顶,结果让扫帚掉到地上。「啊、啊。」她慌慌张张地低头看向扫帚,这下又让脸上那副尺寸不大合的眼镜滑落下来。最后她只得「唔唔唔」地低声哀号,维持用双手按住头顶的姿势,也没办法调整眼镜的位置,就这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p><p>附近除了艳丽的枫红,还有几株巨大的古杉。杉树的树干有如圆柱,后方可以看见一座古老的讲堂。从那里,一位熟悉的僧侣板着一张臭脸走了过来。他身穿黑色法衣搭配五条衣的袈裟,体型福态,是这所寺院的师父。</p><p>「忠、忠范法师……」</p><p>「其他人的工作都做完了,你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p><p>「是、是,对不起……」</p><p>让人这么一骂,秋乃心生畏惧,嚅嚅嗫嗫地道了声歉。虽然道了歉,声音却很微弱,必须竖起耳朵才听得清楚。</p><p>插图11</p><p>僧侣长了一张和土佐犬有些神似的脸,他板着脸孔,凶狠地瞪着少女。他像是还想继续痛骂一顿,但是让秋乃战战兢兢地往上瞧,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硬生生把怒吼全咽了下去。</p><p>「……快点把工作做完,接下来还要帮忙准备午膳。」</p><p>「是、是。」</p><p>秋乃回应,蹲下来捡起扫帚,把歪斜的眼镜推冋正确位置。忠范叮嘱似地又瞪了少女一眼,才朝讲堂的方向走了回去。</p><p>忠范在寺院里负责管理「云水僧」,原本就爱发脾气,近来更是情绪紧绷。其实不只是他,寺里所有大人都一样。这一次没有招来一顿怒骂,实在是秋乃走运。</p><p>话说回来,现在也不是可以松懈下来的时候。秋乃赶忙把枯叶扫进竹笼里,再丢到寺务所后面的焚烧处,接着前往寮房帮忙准备午膳。</p><p>寮房为寺里的厨房,也兼作住宿的地方,这间寺院则是在木造寮房旁设有厨房。</p><p>一进入厨房,马上有怒吼声传了过来。</p><p>「太慢了,小鬼!你鬼混到哪里去了!」</p><p>「对、对不起。」</p><p>「秋乃,柴不够了!」</p><p>「知、知道了,我马上拿来。」</p><p>秋乃应道,赶紧转身冲出去,把堆积在屋檐下的柴薪抱进厨房。这地方也有液态瓦斯,只是因为非常贵重,不能随意使用,所以基本上每天都是用炉灶烧柴煮饭。</p><p>只是,点火的方式很特别——正确来说是奇异。</p><p>「云水僧」前辈站在炉灶前,朝炉灶结成手印,半眯着眼吟诵咒文。数秒过后,柴薪起火燃烧。</p><p>咒术。</p><p>而且依据现今阴阳法的分类,这属于「真正」的咒术,也就是甲级咒术。</p><p>「小鬼,快拿盘子出来!」</p><p>「是。」</p><p>「别打破了!」</p><p>「是、是……呀啊!」</p><p>「不会吧!你怎么又打破盘子了!」</p><p>「对对、对不起~!」</p><p>没用的家伙、笨手笨脚的家伙,气愤和暴躁的怒骂声四起,秋乃泪眼汪汪地收拾破碎的盘子。之后,她同样遭到前辈们的怒骂与贬损,手忙脚乱地完成他们交代的工作。寺里的伙食主要是一菜一汤,不过这里并未严格遵守这项规定。尽管清贫,却能不以为意地大口吃肉。现在放在火上烤的,正是前几天打猎猎来的鹿肉。</p><p>秋乃的肚子饿得咕噜大叫,锅炉的盖子宛如回应她的叫声,微微摇晃了起来。</p><p>☆</p><p>午膳用完后是收拾,结束后到称为「药食」的晚餐前,有一点空间的时间。秋乃避开前辈们的注意,从厨房偷偷拿走炉里的柴火和一小颗番薯,往境内后方已半倾颓的佛堂旁走去。<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院,而且交通极为不便,是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封闭场所。</p><p>不对,不只是「几乎」而已。这地方遭到刻意地分隔与隔离,寺院方面也积极地向世间隐匿自身的存在。遭时代潮流放逐的场所,和山下有如两个不同的世界,所谓的山中异界正是如此。</p><p>在这个异世界里,秋乃是最年少,也是最弱的一个。</p><p>换句话说,她位于阶级制度的最底层,姑且不论表面上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背地里确实是位于受尽各种压榨的立场。刚才用午膳时,她没分到加菜的鹿肉。原本她心里有点期待,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所以今天她也像这样忙里偷闲,想办法满足成长期的食欲。</p><p>火焰带来的温暖消失,秋乃直接坐在地上时,寒意彷佛一点一点渗入体内。幸好这时候风停了,秋乃抱着双膝,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灰烬。</p><p>想到番薯在这段时间变得愈来愈热,愈来愈香甜,即使要她在寒冬中等待也不以为苦。偷吃的刺激感让她心里有些兴奋,其实这几天以来,烤番薯俨然成了她唯一的乐趣。</p><p>「……烤番薯,烤番薯,烤好了没啊。香香甜甜,热呼呼的烤番薯……」</p><p>番薯有没有烤熟全仰赖秋乃的直觉判断,因为她并不晓得时间到底经过多久。差不多烤好了吧,不对,我看还是再等一下,正当她悠哉咕哝着的时候,「欸,秋乃!」背后忽然传来喝斥声,她甚至吓得要惨叫也叫不出声音来。</p><p>秋乃抱着膝盖,全身僵硬,头上——头顶上面空无一物的空间同时变得「紊乱」,出现所谓的裂核现象,原本解除实体、藏了起来的东西随之显露在外。</p><p>一对长耳朵往上弹了起来,那是对兔子耳朵,上面覆盖着银白色毛皮。而且不只耳朵,坐在地上的臀部也露出一团圆圆短短的尾巴,和耳朵一样是兔子尾巴。</p><p>秋乃吓得睁大了眼,不敢动弹,只有长长的耳朵惊慌失措地往左右摆动。也许是看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耳边传来了干瘪的笑声。秋乃听见后紧张感顿时消失,浑身松懈,头顶的耳朵也疲软地往前倒了下去。</p><p>「千爷爷。」</p><p>她带着不满的表情转过头,看见杉林间有个老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p><p>老人将白发挽起梳成发髻,下颚垂着一把白须,年纪看来相当老迈。他身穿极为老旧的白衣与工作裤,身上的粗麻衣补丁相当明显。那一身打扮很简陋,却奇妙地不会让人觉得寒酸。他脸上挂着恶作剧的笑容,满脸皱纹,看上去甚至有几分顽童般的促狭。</p><p>「吓成这个样子,秋乃,可见你的修行还不够啊。」</p><p>「还不是因为千爷爷故意吓我,还特地改变声音……」</p><p>「这么轻易就让我吓倒,那对长耳朵是拿来做什么用的?」</p><p>「我、我又不是自愿要长这对耳朵的。」</p><p>「呵呵,我看你是满脑子只想着烤番薯,迟早会让忠范法师抓到。最近他的脾气很不好,要是让他发现,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p><p>千爷咯咯笑着,秋乃则是拉下脸,耳朵往前垂成了「く」字形。既然让千爷发现了,难保有一天不会被忠范逮个正着。</p><p>「难得长出那一对耳朵,我看你也别老是藏起来,该有效利用才是。」</p><p>「别、别管我的耳朵了,这和千爷爷没有关系吧。」</p><p>秋乃鼓起脸颊,紧紧抱住膝盖,把身体缩成一团,不过事到如今,她没有再把耳朵藏起来的意思。</p><p>秋乃正是所谓的「附身者」。</p><p>最近似乎把这种人称为「生灵」。原本生灵是指差一点就要变成「鬼」的人,但现代认为「鬼同样属于灵性存在的一种」,因此遭鬼以外的灵性存在「附身」的人也一概统称为生灵。从这层意义看来,姑且不论社会上存在多少生灵,但生灵在这座星宿寺里并不罕见。虽然数量不多,不过常可见到狐狸附身、犬神附身或是管狐附身的人进出此地。</p><p>遗憾的是,秋乃不是普通的生灵。</p><p>她是世上罕有的「白兔」生灵。</p><p>「不管你再怎么藏,反正只要稍微受到一点惊吓就会冒出来,简直像只笨拙的狸猫拼命地想藏起尾巴。」</p><p>「别管我,我现在的技巧是不好,不过只要勤加练习,相信有一天一定可以藏得很完美。」</p><p>「就算技巧变得再高明,你那双耳朵的事情早就众所皆知啰。」</p><p>「没关系,我就是想藏起来。」</p><p>秋乃生着闷气,噘起了唇瓣。</p><p>这对长耳朵是造成秋乃自卑的根源,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也不想知道,不过在她看来,她只觉得「这种东西」在头上又蹦又跳的实在很难看又很愚蠢,甚至有人开玩笑叫她兔女郎,让她遭受到不少欺负。</p><p>尤其秋乃也不是多么精明干练的人——实际上正因为她愣头愣脑的,兔子这种罕见的生灵也成了扣分的要素,让大家更是瞧不起她,纷纷欺负她,而且也有人把她当成了珍禽异兽。秋乃认为,这对蠢耳朵正是自己无能的象征。</p><p>「我倒觉得那对耳朵很可爱。」</p><p>「才没有……这回事。」</p><p>秋乃缩着身体,回应中表现出抗拒的态度。只是她稍微迟疑地回应到一半,耳尖就像是有些欣喜地往上弹了起来。秋乃不想露出耳朵,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对耳朵容易不受控制,表现出原本试图隐瞒的心情。</p><p>话虽然这么说,她在千爷面前没有藏起耳朵,这正证明了她与千爷的关系相当亲昵。</p><p>千爷调侃起那对耳朵一点也不客气,不过语气里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了轻蔑与恶意。不仅如此,他对窝囊的秋乃就像对待自己的孙女一样。这座寺里,秋乃唯一能够放心相处的对象,就是这位千爷。</p><p>秋乃那对长长的耳朵跳动,「千爷爷,你又来浇水了吗?」她问道。「是啊。」千爷回答,把头转向后面的佛堂。</p><p>那是座几近枯朽的木造佛堂,墙上和屋顶随处可见破洞,后头的野草甚至长得和地板一样高。这里其实有个名字叫做橘堂,如今则是破破烂烂的一间废墟。因为没有其他人使用此地,于是千爷把种下树苗的盆栽带来这个地方,独自细心照料。</p><p>秋乃常在这附近打发时间,也是因为千爷常来的这个地方最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p><p>「你工作做完了吗?」</p><p>「早就做完啰。」</p><p>「这么快……为什么千爷爷总是能轻松完成工作呢?」</p><p>「这不是当然的吗,我活在这世上的时间比你长上好几倍,工作起来自然也比你快多了。」</p><p>千爷是这座星宿寺的仆役,和秋乃这些「云水僧」一样,负责分担寺里的杂务。对年老的人来说,这些工作绝不轻松,但是这位慈祥的老爷爷总是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真希望自己也可以像他一样,秋乃不由得心想,但她实在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p><p>「要是我再长大一点,也可以变得很能干吗……」</p><p>她嘀咕着,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真实感。</p><p>秋乃的年纪看起来约十二、三岁,但真实年龄不明,本人也不知道。</p><p>自从懂事以来,她就住在这座星宿寺,除了到山下跑腿办事以外,她没有离开过寺院。随着春去冬来,日复一日,渐渐地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年纪增长了多少,实在难以想像「再长大一点」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改变。</p><p>然而,「不过……这座寺院能不能撑那么久……」千爷笑说,嗓音莫名嘹亮。秋乃的耳朵抖了一下,坐在地上,讶异地仰望着千爷。</p><p>「千爷爷?你说什——」</p><p>「我说啊,秋乃。」<span id="chapter_last"></span><p>!」</p><p>她完全忘记烤番薯这回事,连忙用扫帚把烤番薯从灰烬里捞出来。不出所料,番薯外皮烤得和煤炭一样焦黑。秋乃忍不住伤心哀嚎,千爷快活地笑了出来。</p><p>「我要走啦,克制一下食欲啊。」</p><p>千爷说完,为了替树苗洒水,走进了橘堂。</p><p>之后,秋乃剥掉了半个烤番薯,好不容易还有中间的部分可以让她大快朵颐。幸亏剩下的部分烤得非常香甜,总算可以慰藉秋乃的食欲。</p><p>把偷吃的证据全部埋起来销毁后,她在附近闲晃了一下——仔细把耳朵藏好——回到寮房。</p><p>过没多久,日落前进行起了晚膳的准备。</p><p>寺里把晚膳称为「药食」,是因为寺里基本上只有早午两餐,晚餐不算一顿正餐,而是为了治病疗饥的药。当然,在境内不戒荤食的这座星宿寺,药食名存实亡,形同虚设。秋乃再次受到前辈们的怒骂,哭丧着脸为了准备晚膳忙碌奔走。</p><p>煮到一半柴薪又不够了,她只好跑到外面取柴。</p><p>正当她一鼓作气抱起堆积在屋檐底下的柴薪时,「……又这么急。是什么样的人……啊啊,那一种啊……」耳边传来忠范的声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瞧,忠范正一手拿着手机,脸色凝重地从寺务所走了过来。</p><p>「……已经到了吧?我知道了,总之我先派人过去,明天到这里就行了吧……啊啊……嗯。」</p><p>回应了几次之后,对话结束,他挂断了电话。他在讲电话的时候,秋乃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他。最让她在意的不是对话的内容,而是忠范的手机。</p><p>因为寺里「工作」的关系,深山里也能接收到手机讯号,不过秋乃当然没有手机,而且连摸也摸不到。在秋乃渴望得到的众多物品当中,手机可以说是名列前茅。</p><p>也许是注意到无声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忠范往这里转了过来。为了不让他以为自己偷懒,秋乃急忙别开脸,抱着柴薪离开。</p><p>然而,「秋乃。」忠范朝着她的背影唤了一声。</p><p>「是、是?啊,我没有偷懒哦?我正在帮忙准备药食……」</p><p>「嗯,不用帮忙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你跑一趟。」</p><p>「跑腿吗?」</p><p>「没错,你马上过去门前堂。」</p><p>听见这句话,秋乃藏起的耳朵差点又跳了出来。她一方面惊讶,一方面乐不可支。</p><p>门前堂正如同名称所示,是位于境外——星宿寺在山下的佛堂。在秋乃出生的很久以前,佛堂经过改建,现在成了从镇里购买物资时用来储藏的仓库。秋乃不常有到城镇的机会,那地方对她来说如同与外界接触的场所。</p><p>「依你的脚程,天黑前就能抵达山脚下了吧。你可以明天回来,现在马上过去。」</p><p>听到可以外宿,秋乃的内心更加雀跃。今天晚上可以大玩特玩了。门前堂有杂志也有电视可以看,寺里其实也有杂志、电视和可以连接网路的电脑,但是没有一样轮得到让秋乃使用。尽管只是短暂的自由,但偶尔可以到外面喘口气还是让她欣喜若狂。</p><p>「现、现在过去的话,晚餐……?」</p><p>「在山下随便解决,那里有速食食品吧。」</p><p>太好了,秋乃高举双手欢呼,把柴薪掉在地上。这下可以吃泡面吃个过瘾啦。对秋乃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幸运机会。也许是脑中的想法全写在脸上,忠范沉下了脸,秋乃急忙收起满面的憨笑。</p><p>接着,她发现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没问。</p><p>她重新抱好手上的柴薪。</p><p>「那个……忠范法师?请问我这一趟到山下要做什么事情?」</p><p>「你不是听到了吗?贤行法师打电话来,说是要带收留的人来寺里,他们已经在山下了。」</p><p>这时候头上真的出现裂核,秋乃连忙按住头顶,眼镜底下的瞳孔睁得浑圆。</p><p>「他立刻要离开,所以让你过去替代他,明天把那个人带到寺里来。知道了吗?」</p><p>忠范一如往常板着脸,陪秋乃走回寺务所,把门前堂的钥匙交给她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另一方面,秋乃收下钥匙,有好一会儿只是愣在原地。</p><p>忠范要她帮忙把收留的人带来寺里。</p><p>换句话说,有新人要到寺里来。</p><p>期待与不安的心情在胸口翻腾,离上一次新人进入寺里不晓得隔了几年的时间。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年纪大概多大?那是个温柔的人吗?还是坏心肠的人?看见自己的兔子耳朵,那个人会开口嘲笑吗?</p><p>「……咦、咦?慢着,人已经在山下,也就是说……」</p><p>在门前堂住一个晚上,明天再把人带上山,这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秋乃必须和那个新人一起过夜。</p><p>不安迅速膨胀,远超过期待的心情。如果是个容易相处的对象也就罢了,如果不是的话,那可真的会让人紧张到睡不着。这下该怎么办?秋乃担心地蹙起眉间,接着乌鸦的叫声让她猛然回过神。夕阳余晖染红了天际,太阳逐渐西落。秋乃对自己的脚程有自信,但是在晚上沿着山路下山实在太过危险。在太阳完全落下前,必须赶紧下山。</p><p>她连忙回到厨房,向前辈们解释状况。因为正是众人最忙的时间,这件事遭到不少责怪与抱怨,不过因为是上面交代的事情,也没人可以硬逼她留下来。秋乃一再道歉,急忙离开厨房。</p><p>渲染艳红色彩的枫叶随风摇晃,轻盈飘落了下来。</p><p>☆</p><p>秋乃久违地卯足全力狂奔,在日已西下,夜幕笼罩大地的时候,她终于抵达山下。</p><p>穿过森林后,前方是沿着山坡种植的梯田与田地。在宽广的峡谷深处,可以望见农家稀疏错落的灯火。</p><p>头顶上是笼罩远方高山、刚降临不久的广阔夜空。</p><p>空中可见朵朵白云,但气息并不沉重。在月光的照耀下,浮云透出淡淡光芒,为靛蓝色天空增添了几许色彩。云朵一边细微地变换形状,一边由天空的一端冉冉地往另一端飘去。</p><p>秋乃平时生活在高耸杉木环绕的环境里,因此偶尔来到视野辽阔的场所,抬头看见广大的天空总让她备感震撼。她就像只从地底钻出的穴兔,觉得原本已经相当渺小的自己又变得更加卑微,犹如路边的小石子或是杂草。</p><p>只是另一方面,她又有种奇妙的冲动,想在这片天空下尽情奔跑。</p><p>没有目的地——尽管认为自己会在途中受阻,无法抵达任何一个地方,但她就是想尽情地奔跑。寺里的其他人也有相同的心情吗?</p><p>秋乃其实也不是想离开山里,她对外面的世界并非一无所知,她从寺里的大人们那里接受过最基础的教育,也透过杂志、电视和网路——当然没有非常充分——获得关于山外「一般」社会的知识。</p><p>只是她得到的终究只有知识,而且是「其他世界」的知识。虽然想过去看看,那里终归是「异世界」。</p><p>秋乃非常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个异样的存在,生灵已经够稀奇了,偏偏她还是兔子的生灵。尤其自懂事以来就生活在封闭的环境里,现在的日本大概找不到多这种人了。外面的世界或许把星宿寺视为异端,但星宿寺却是秋乃全部的世界。</p><p>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想往这个景色的另一头飞奔?</p><p>当然,驽钝的自己不管再怎么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可能想出个所以然。<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搬运货物的门口,流泻出橘红光芒。</p><p>灯光下,站着两道人影。</p><p>一个是熟悉的脸孔,另一个则是陌生脸孔。秋乃的心脏剧烈跳动。</p><p>「啊?怎么,是兔女郎啊,原来派来的人是你。」</p><p>「贤、贤行法师!拜托别那么叫我,我不是要求过很多次了吗!」</p><p>「你的腰和胸部确实还称不上兔女郎的程度,不过和之前比起来成长不少了吧?嗯?」</p><p>「什什什……!」</p><p>在新人面前突如其来地胡说什么?秋乃面红耳赤,瞪向穿着西装的男子——贤行。</p><p>贤行是星宿寺的师父,但他没穿上法衣,也没剃发。他的工作范围主要在寺外,这样的打扮似乎比较方便活动。</p><p>他是个好女色的破戒僧,「云水僧」之间对他的评价也不好。秋乃疑似在他的目标范围外,像这样让他闹着玩是常有的事。</p><p>「总之事情你听说了吧?这家伙就是久违的新人。」</p><p>贤行的口气傲慢,努了努下颚。在秋乃端正好姿势前,原本站在后方的人影往前跨出脚步,从贤行身旁站了出来。</p><p>那是位少女。</p><p>年纪很轻,不过比秋乃年长,大概是高中生吧。长发乌黑、肌肤白皙,身材修长而且苗条,是位让同性的秋乃也不禁怦然心动、容貌娇好的美少女。</p><p>然而,她给人的印象十分冰冷。</p><p>也许是因为头上那道光芒的关系,她望着秋乃的瞳孔没有喜恶,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神情平静,如静谧的湖面,给人不只是漠不关心,更接近冷酷的印象。她的态度比起沉稳,更有种牢牢关上自己内心的感觉。</p><p>她身穿一件短夹克,搭配短裤和裤袜。手上戴着露指手套,脚下踏着短靴,肩膀上背着一个看似相当坚固的迷彩包,整体的打扮可以说很男孩子气——但更像是以实用为主的朴素装扮。装扮与本人之间的反差,反倒更突显出她的少女气息。</p><p>只是,这朴素的装扮也有例外。</p><p>少女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上,系了一条粉红色的缎带。</p><p>「……呃……」</p><p>秋乃想打招呼,但一时说不出话来。</p><p>少女看起来不是容易相处的对象,而且还有点可怕。</p><p>此外,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她给人「不太对劲」的感觉。从其他人身上感受不到的一种阴暗、扭曲——不详的感觉。</p><p>然而,秋乃始终无法移开视线。</p><p>「…………」</p><p>秋乃说不出话,双眼紧盯着少女,少女也无言回望着她。忽然间,混在山中泥土和草木的气味间,轻柔地飘来一股淡淡的薰香。</p><p>那是秋乃从没闻过的香味。</p><p>「——您好,我是北斗。」</p><p>少女开了口。</p><p>她的语气平静,嗓音清澈。</p><p>「啊、啊,是!我、我是,唔,我、我是秋乃。那个……!」</p><p>秋乃因为紧张,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不禁暗骂自己怎么表现得这么笨头笨脑,再加上贤行刚才那番调侃,给对方的第一印象肯定差到了极点。少女没有做出明显的反应,不过想必她心里已经瞧不起自己了。</p><p>贤行没理会面红耳赤的秋乃,胡乱哼了一声。</p><p>「听好了,秋乃。我要走了,剩下就交给你啦。」</p><p>「咦,您、您已经要离开了吗?」</p><p>「什么已经不已经,你太晚来了,我还得在今天赶回去。」</p><p>贤行确认手表上的时间,冷冷地说。秋乃一时之间惊慌失措。</p><p>「可是,您还没介绍……!」</p><p>「你们可以花一整个晚上好好认识对方,再说事发突然,详情如何我也不清楚。」</p><p>贤行说着,用冰冷的视线斜眼瞥向少女,少女照样是毫无反应,秋乃则是觉得胃已经开始抽痛。</p><p>「别惹出什么麻烦来哦,再见。」</p><p>抛下这句话后,贤行没有再多做解释,离开了灯光底下,直接往停在县道上的车子走去。秋乃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轮流看向贤行离去的背影和眼前的少女。</p><p>「啊啊,对了。」</p><p>贤行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p><p>「秋乃,北斗,你们在寺里要好好相处哦,因为你们两个很像。」</p><p>「很像?什、什么意思?」</p><p>听见秋乃这么回问,贤行咧嘴笑了出来。寺里的前辈和师父经常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是轻蔑弱者和窝囊废的笑。</p><p>「因为你们都是很『稀奇』的生灵。认真修行吧,要为了寺里努力工作啊。」</p><p>3</p><p>今晚或许会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p><p>不同于这悲惨的预感,秋乃在晚餐时大嗑三碗泡面,就这么腆着肚子一路熟睡到天亮。早上九点时,新来的少女——北斗把她叫醒,她才终于醒了过来。原本寺里的一天开始得极早,「云水僧」通常要在凌晨四点起床。这下可真的是严重睡过头。</p><p>忠范没说清楚要在什么时候带新人回去,不过要是没有在午膳前赶回去,肯定会挨一顿骂。于是秋乃和北斗急忙用完早餐,离开了门前堂。</p><p>通往星宿寺的山路铺上石头,形成阶梯。四周是苍郁的杉林,巨大的杉木树干长满青苔,从底下茂密的草丛间伸向天际,犹如神殿的圆柱撑起苍穹,无尽往上空延伸。杉木夹道,山路一路向上蜿蜒。</p><p>山中悄然无声,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不时传来鸟儿鸣叫的声音,反而更添寂寥的气息。</p><p>「…………」</p><p>秋乃走在前面,在沿着山路往上走的时候,频频注意背后。</p><p>她从小在山里长大,走起山路并不吃力,但是不习惯山路的人——尤其是痩弱的女性,走来势必特别费力。然而,北斗只是背着沉重的包包,始终保持一定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背后。她没有气喘吁吁,看来比外表给人的印象更为健壮。</p><p>这么一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p><p>北斗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少女。</p><p>昨晚她们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但是她几乎没有主动开口过。和她聊天虽然不至于得不到回应,但回答的内容也只有只字片语。结果两人共度了一整个晚上,也没仔细介绍过自己,秋乃不禁自觉丢脸。</p><p>但至少她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北斗并不如第一印象那么冷漠。</p><p>北斗会立刻回应她说的话,听见琐碎的指示也不会露出厌恶的表情,而是尽力配合。昨晚在选择电视频道和泡面种类时,她也是让秋乃先按自己的喜好来选。秋乃把屋里唯一一张沙发床让给她,但是她坚持拒绝,把床让给了秋乃。今天早上秋乃睡过头的时候,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烦躁,而是温柔地把秋乃唤醒。美丽又温柔——在秋乃眼中,她简直与天使无异。</p><p>可是,因为北斗不把情感显露在外,秋乃搞不懂她脑中的想法也是事实,而且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p><p>「…………」</p><p>抵达寺内后,北斗也会成为「云水僧」中的一员。见到这样的美女,男性前辈们肯定会大献殷勤,并且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坏话。因为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的态度还算谦恭,一旦得知自己在寺里的地位,她肯定会摆起架子,和其他人一样欺负自己……秋乃这么猜想。<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像力罢了。</p><p>「…………」</p><p>秋乃瞥向一旁默默爬上楼梯的北斗。</p><p>这时,「——昨天我们没讲到什么话呢。」北斗忽然开口攀谈。秋乃吓得停下脚步,接着反射性地用双手按住头顶。</p><p>——糟糟、糟糕!</p><p>出现裂核了吗?秋乃戒慎恐惧地往后面转过头。</p><p>不过,北斗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p><p>一听见别人开口说话就抱住头,这样的情形好像让北斗吓了一跳。看来她没有发现异状,倒是秋乃又露出愚蠢的一面。</p><p>「怎么了?您没事吧?」</p><p>「没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p><p>秋乃回应时涨红了脸,北斗听了虽然困惑,但也轻轻笑了出来。</p><p>她露出了苦笑,不过和寺里那些人挖苦的笑容不同。这是北斗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最真诚的表情。</p><p>现在一定没问题。</p><p>秋乃为了替自己打气,轻咳了两声。</p><p>「那、那个,北、北斗小姐……?」</p><p>「直接叫我北斗就行了,昨天我也说过,我只是个新人。」</p><p>「不过您比我年长,我也不习惯……」</p><p>秋乃不曾有过可以直接称呼对方名字的人际关系,见她这么困扰,北斗也没有继续强迫,又露出了微笑。</p><p>「没想到这里有像您这么年轻的人。」她平静地说。「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大家也不是自愿进入暗寺。」</p><p>北斗说着,视线没有看向秋乃,而是望向往她背后延伸的山路前方。</p><p>这是那种情形吧,鲜少来访的「成熟大人」,面对秋乃这种「小孩子」展现出的态度。身为寺里的前辈有这种想法实在很丢脸,实际上北斗确实相当成熟,而且比起被当成小孩子这种事,她更高兴两人可以若无其事地闲聊。</p><p>只是——</p><p>「暗寺?」</p><p>「咦?啊啊,抱歉,这在这里是失礼的称呼吗?」</p><p>「也、也不是什么失不失礼……您是指星宿寺吗?」</p><p>「您不知道吗?」</p><p>北斗回问,像是觉得很意外。「对不起。」秋乃反射性地道了声歉。</p><p>「我没离开过寺里。」</p><p>「咦?秋乃小姐您是在寺里出生的吗?」</p><p>「我不是在寺里出生,只是一生出来就被父母寄养在这里……再、再说,不要叫我什么『小姐』,真、真不好意思。」</p><p>「暗寺」似乎是外面的世界对星宿寺的称呼,秋乃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会有孤魂野鬼出没,不过仔细一想,寺里确实有很多像鬼一样的人。</p><p>「所以小秋你从小就住在星宿寺啊……」</p><p>「也、也不要叫我什么小秋,叫我秋乃就好。」</p><p>「是吗?不然你也叫我北斗吧。」</p><p>「咦咦?唔、唔唔……好吧……」</p><p>秋乃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北斗嫣然一笑。</p><p>和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北斗的态度显得随和许多。这么看来,她原本也有些戒心,冰冷的气氛大概就是提高警觉的表现吧。至于她会对秋乃放下一点戒心,早上的严重赖床或许是最主要的原因。</p><p>某处传来山中鸟儿的鸣叫声。</p><p>微风轻抚——昨天闻到的薰香味又从北斗身上飘了过来。</p><p>因为昨晚住在同一间屋内,秋乃发现北斗会在衣服上薰香。她不讨厌那个香味,因为住在寺里,她早就习惯线香或香粉这些香的气味,只是比起她过去知道的任何一种香,北斗身上的香味有种幽微的香甜气息。</p><p>两人再次跨步走了起来。</p><p>「秋乃你知道——不对,是你『了解』寺里的工作吗?」</p><p>「我了解,那个……我们那里的人都是为了修行咒术而进入寺内。」</p><p>既然决定入寺,相信北斗对这方面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不过秋乃还是周到地为她进行解释。</p><p>距今约半个世纪以前,政府开始运用咒术,时间疑似是太平洋战争开战前夜。自那之后,由古连绵传承至今的各种咒术便受到筛选、统整,达成更进一步的发展。</p><p>如今,咒术由官方的政府机构阴阳厅负责管理,阴阳厅承认其效果的咒术称为「甲级咒术」,行使时需要取得依阴阳法规定的资格。</p><p>「现在主流的咒术叫做什么阴阳术来着,呃……是『凡式阴阳术』吗?」</p><p>「是『泛式』。」</p><p>「对、对,就是泛式。虽然说是阴阳术,实际上也加入了很多其他的咒术体系,像是密教、神道或是修验道……奇怪?有这么多体系在里面,为什么统称是『泛式阴阳术』?」</p><p>「那是因为吸收这些咒术体系,确立现代咒术基础的人物不是僧侣或神主,而是一位阴阳师。」</p><p>「啊,我知道!那是在战争的时候为军方效力的咒术者吧?」</p><p>「……对……」</p><p>「他叫什么名字呢,我记得是……」</p><p>有点奇怪、像萤火虫一样的名字。秋乃望向远方思考,翻找起自己的记忆。</p><p>「……夜光。」</p><p>「咦?」</p><p>「……他叫土御门夜光。」</p><p>「啊,对了!就是这个名字!」</p><p>北斗似乎比秋乃更清楚这一方面的知识,秋乃每说一句话就丧失一点寺里前辈的威严,实在让她觉得丢脸极了。</p><p>——啊,这么说来……</p><p>「我想到了,最近有个恐怖分子就自称是土御门夜光……」</p><p>秋乃正嘀咕着,发现北斗的身体好像颤抖了一下,她于是把脸转向北斗。</p><p>「咦?北斗小姐——不对,北斗你不知道吗?去年这个时候……不对,大概是夏天吧?那个号称是土御门夜光的人到处犯案。」</p><p>这可是自己也知道的大新闻,秋乃觉得意外,向北斗确认。</p><p>北斗的回应有些迟疑。</p><p>「……我知道。」</p><p>「什么嘛,你果然知道。这件事在咒术界很有名呢,听说政府也发布了通缉令。」</p><p>「…………」</p><p>北斗没有回应秋乃的话,神情有些僵硬。然而秋乃没有注意到北斗的反应,只是因为找到共同的话题而喜不自胜。</p><p>「我们寺里也常聊到那个转世的人,尤其因为寺里……不是很正当的咒术修行场所,这一类的流言也很容易传进来……」</p><p>秋乃确认似地往北斗瞥去。其实根本用不着担心,从北斗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对「星宿寺的内情」有相当程度的理解。</p><p>「因为这里是地下咒术者,更正确来说是非法咒术者聚集的地方——是吗?」</p><p>北斗确认的语气相当平静,秋乃听了只是「哈哈……」敷衍似地干笑了两声。</p><p>「好像是这样,不过什么地下还是非法,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p><p>如今,咒术受到阴阳法的规范,咒术者大多需要接受阴阳厅的管理。</p><p>只是,并非「所有情形」皆是如此。</p><p>由于咒术和咒术者的历史远比阴阳法和阴阳厅的设立来得久远,要利用战后数十年这短暂的时间完全掌控,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咒术背后存在「黑暗」的一面,公家机关的管理没有那么轻易能够全面渗透。</p><p>在阴阳厅鞭长莫及的「非法」咒术界里,独自形成了不同于「合法世界」的网络,外界称为暗寺的星宿寺便是具代表性的其中一个中枢,「合法世界」里不会出现的情报、技术与人才都在这里活动。<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是吧。」</p><p>「最近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以前可是很多的哦。据说星宿寺的分寺遍布全国各地,所以像是想要锻炼自己能力的修行者……或是其他有各种隐情的人,都会来到寺里……」</p><p>秋乃一边解释,讲到最后却愈讲愈含糊。</p><p>目标成为咒术者的人有很多种,但是这些人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拥有「见鬼的才能」,就现代咒术的说法来说,也就是可以「视」得灵气的才能与资质。</p><p>每个人身上都带有灵气、拥有灵力,可是能察觉的人非常稀少。咒术既然是操纵灵力的技巧,因此没有这样的能力无法成为咒术者——至少不可能行使甲级咒术。</p><p>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因为人数稀少而受到尊重,另一方面遭到避讳、厌恶的情形也绝不在少数。</p><p>警戒、排斥「异于」自己的人,是人类的本性,如今关于咒术的情报散布各地,对一般人的启蒙也正在进行。只是,面对拥有特殊才能——「异能」的人,社会上仍是投以相当严厉的目光。尤其在对咒术缺乏理解的环境里,拥有见鬼才能的人连安安静静地过活都非常困难。除了常发生灵灾的东京,或是自古便与咒术有高度接触的部分地区以外,其他地方对咒术的理解绝不算高。要是勉强强迫两者共存,不管对周围的人们还是当事人,都只会招来不幸的下场。</p><p>最后用来解决这种事态的,就是星宿寺和各地的分寺。</p><p>遭社会排挤的异端由寺里收留,将他们栽培成独当一面的咒术者。寺里收留的这些人,正是刚要冒出新芽的咒术者。</p><p>「……幸好有这里收容我们,不然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p><p>寺里的「云水僧」里面有很多恶劣的家伙,也有个性顽固、脾气大,或是瞧不起别人的人。然而他们同样也是在备受排挤的环境中长大、除了寺院无处可去的人。</p><p>秋乃的情形也不例外。她一出生就受寺里照顾,简单来说就是被「丢弃」在寺院。见到刚生下来的婴儿长出一对兔子耳朵,父母想必难掩失望。她不怪父母把她托付给清楚「这种情形」该怎么处理的寺院,倒是暗自庆幸因为出生没多久就进入寺里——因而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对他们的怨恨与愤怒也不怎么深。</p><p>「啊,不过其实我有亲戚在东京,只是我们没见过面。听说那是代代与咒术相关的传统世家……如果我努力修行,说不定有一天可以和东京的亲戚一起生活。」</p><p>当然,秋乃是最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的人。关于东京亲戚的事情,她是从长久以来待在寺里的千爷那里听来的。小时候她毫不怀疑地相信这番话,如今——虽然不会告诉本人——她心中只有感谢。</p><p>她相信北斗肯定也有类似的遭遇。</p><p>——啊。</p><p>想到这里,秋乃停下脚步,想起昨天贤行临走前说的话。</p><p>「那个,北斗小——不对,北斗?」</p><p>「什么事?」</p><p>「这件事可以问吗?昨天贤行法师说……」</p><p>秋乃问得委婉,不过北斗马上听出她的意思。</p><p>「你是指我是很稀奇的生灵这件事情吗?」</p><p>北斗的语气随和,神色却很复杂。这么问果然太冒失了吧,「呃,那个!」秋乃不好意思地缩起了身子。</p><p>不过,北斗并不在意。</p><p>「这么说来,你也是生灵吧。我是——蛟的生灵。」</p><p>「蛟?」</p><p>「对。」</p><p>这确实是很稀奇,至少秋乃从来没有听说过。</p><p>蛟属于水灵的一种,为龙的亚种,也是龙的眷族。外型与蛇相近,据说头上长角,身上也有四肢,曾亲眼目睹蛟的人极为罕见。</p><p>——啊,原来是这样啊……</p><p>秋乃觉得北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也许和她是蛟的生灵有关。因为秋乃不知道蛟是什么东西,北斗散发出的独特气息,很有可能正是受到蛟的影响。</p><p>——不过既然是蛟的生灵,难不成……</p><p>就像秋乃长出兔子耳朵,北斗也会长出像蛇一样的尾巴吗?还是她会生出尖牙,或是舌尖往左右裂开?虽然在意,但总是不好意思追问这一方面的问题。</p><p>「秋乃呢?你是什么的生灵?如果不介意的话,告诉我好吗?」</p><p>听见北斗这个问题,秋乃反射性地露出僵硬神情。不过只有自己提出问题未免太狡猾,秋乃欲言又止,稍微移开了视线。</p><p>「我是……兔、兔子……的生灵。」</p><p>说完后,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对方的反应,又把移开的视线转回北斗身上。</p><p>北斗惊讶地睁圆了双眼。</p><p>「兔子吗?那真的是……很奇特呢。我不知道原来这世上存在兔子的生灵。」</p><p>「……比蛟还稀奇吗?」</p><p>「其实蛟也很稀奇,不过在过去有让蛟附身——或是接近的蛇灵,比方说让夜刀神附身的记录。尤其让蛇附身的情形并不是那么罕见,只是兔子……」</p><p>北斗凝视着秋乃,露出了与先前不同的眼神。秋乃觉得尴尬,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开。</p><p>——我果然很「奇怪」……</p><p>要是早知道会得到这种答案就不问了,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北斗没有嘲笑她或是愣在原地。要是有一天北斗反过来揶揄这件事情,秋乃说不定再也不会相信其他人。</p><p>「总、总之,寺里也接受生灵,毕竟那里面什么人都有,不只有像我这种『云水僧』,还有很多厉害的法师,而且虽然是地下还是什么非法阴阳师,但大家在寺里都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p><p>为了转移话题,秋乃又继续解释。</p><p>实际上,寺里的人在没有取得合法资格的情形下使用甲级咒术,可是大家对这是种「犯罪」行为的自觉非常薄弱。其实秋乃自己也知道身边人们的行为等同犯罪,但也不怎么在意。</p><p>当然,她可以把事情看得这么轻松,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寺里的人在外面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无可奈何,因为寺里的人从事那些「工作」大多是为了生活,为了能够生存下去。</p><p>「比起外面的社会,这里的生活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过正所谓习惯成自然,我想你很快就会习惯了……啊,不过现在气氛可能有点紧张……」</p><p>「寺里发生什么事了吗?」</p><p>「唔……其实……今年法师们常吵架……正确来说不是吵架,应该说是双方的意见对立……」</p><p>因为只是一座小寺院,不会发生正面冲突这种事情。只是星宿寺里的法师们分成两派相互对立确实是事实,忠范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原因正出在这里。</p><p>「啊,不过用不着担心。那是法师他们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再说,那好像是和叫做阴阳厅的政府机关有关的事情,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p><p>「我想……事情恐怕和阴阳法的修正有关。」</p><p>「什么?」</p><p>「这么说来不太好听,不过看在阴阳厅的眼里,暗寺属于咒术界的阴暗面。一旦阴阳厅的权限扩大,这里势必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们大概打算趁现在想办法解决这里的事情吧。由于外界有这样的动向,寺里针对今后的方针可能出现了不同的意见。」</p><p>「…………」</p><p>秋乃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讶异的神情。</p><p>北斗还没正式入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法师们也许清楚,他们这些「云水僧」可能连前辈也不知道这么仔细的事。</p><p>——这个人……</p><p>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疑问掠过胸口时,「——啊。」北斗的脚步停了下来。</p><p>秋乃循着她的视线,反射性地往楼梯上面望去,喃喃说了声:「啊</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啊。」</p><p>「那就是寺院的山门。」</p><p>杉树在通往山顶的石阶两侧耸立,前方矗立着一座乍看之下接近枯朽、古意盎然的大门。那是座木造的双层建筑物,屋顶上铺着褪色砖瓦的歇山式楼门。楼门忽现在山中,规模算不上壮观,但有种饱经风霜的庄严,让观者震撼,另一方面也完全融入周围的景色之中。</p><p>楼门犹如山林的守护者,在无声中清楚告知前方是「圣域」一事。</p><p>「…………」</p><p>北斗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p><p>「……那道门后面设有结界。」</p><p>「啊,你看得出来吗?不过放心吧,穿过那个门就能进入里面了。」</p><p>「……没见过的术式……难不成这个结界笼罩了整个山头吗?」</p><p>「没错,因此只有从这道门才可以进入寺里。」</p><p>星宿寺建于山顶附近,山顶一带全部都在结界的范围内。由于规模十分庞大,外人——当然这里指的是咒术者——第一次见了多会大吃一惊。不过这道结界早在秋乃出生的很久以前就已经设下,她并不觉得有多么厉害。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道结界」。</p><p>「我们快走吧,时间很晚了……」</p><p>说完,秋乃先向山门走去,北斗也随后跟上她的脚步。</p><p>穿过山门后,接着进入的是星宿寺境内。周围的风景没有因为穿过一道门出现多大改变,眼前照样是一大片杉林,用石头铺成的阶梯在林间蜿蜒。星宿寺属于深山里的寺院,寺里建筑物沿着地形建立,山门不过只是一个入口。</p><p>从山门再往里面走没多久,除了杉树外也可以见到山毛榉、紫藤,或是变得艳红的枫叶。</p><p>在树林后面,几栋木造建筑物——佛堂接着映入眼帘。</p><p>阶梯犹如没入一道规模小于山门的四脚门,阻断了道路。秋乃带着北斗登上阶梯,穿过了那道门。</p><p>两人抵达山里一个开阔的场所,四周有山林和佛堂围绕,是个像中庭一样的地方。地形起伏平缓,随处可见老旧的灯笼。「好,我们到了。」秋乃转头看向北斗,北斗也随即止步,往周围投去锐利的视线。</p><p>「正面是本堂,本堂的后面是讲堂。那里是寺务所,从这里看不见,那后面有个厨房。另外是寮房还有……那座森林后面可以看见屋顶,那是多宝塔。境内还有其他像是钟楼或僧房,几个小佛堂……」</p><p>秋乃一边指一边说明,只是不知道北斗听进去多少。身为蛟生灵的少女默不吭声,眯细了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寺里的景象——大概正在「视」吧。</p><p>发现北斗身上再度缠绕冰冷的气氛后,秋乃嚅嗫着结束了解释。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搭话,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p><p>「……秋乃,那边好像在吵什么。」</p><p>「咦?奇怪?真的欸,会是什么事情呢?」</p><p>北斗指的那里是讲堂所在的方向,吵闹的声音甚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我们过去看看吧。」北斗说,不等秋乃回答就跨出脚步,秋乃只好急忙跟上。</p><p>讲堂里面好像发生了争执,北斗她们接近时,正好有一名僧侣走出讲堂,打算直接往寺务所走去。发现两人后,那名僧侣随即停步。</p><p>那个人是忠范。</p><p>「原来是秋乃啊,居然拖到这个时间,你在搞什么鬼?」</p><p>「对、对不起,我来晚了!这位就是贤行法师带来的新人……」</p><p>因为劈头就挨了一顿骂,吓得秋乃魂飞魄散。忠范把凶狠的视线从秋乃移到北斗身上,北斗照样露出一张冰冷的脸孔,静静承受僧侣的视线。</p><p>「……哼,就是你啊。可惜你来的时机不好,我们现在没有闲工夫照顾新人。」</p><p>「什么?那个……法师?」</p><p>「秋乃,我——还有其他人这一阵子会很忙,这个女孩子暂时先交给你照顾,听到了吗?」</p><p>交代完后,忠范马上往寺务所走了过去。</p><p>被抛在一旁的北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盯着忠范的背影,秋乃则是不由得惊慌失措。</p><p>不消说,她没有负责照顾过新人。把新人交给自己照顾这样的决定未免过于仓促,秋乃自己也如此认为。</p><p>——咦?咦咦?</p><p>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秋乃正纳闷的时候,一旁的北斗忽然敏锐地转过头。</p><p>秋乃也跟着她回头。</p><p>「噢噢,秋乃,你回来啦。」</p><p>「啊,千爷爷。」</p><p>千爷不晓得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向站在讲堂前的两人开口搭话。</p><p>寺里闹哄哄的,不过他照样展现出从容不迫的态度。看见千爷一如往常的模样,秋乃稍微冷静了下来。</p><p>「听说你到山下接新人来了,就是这一位吗?」</p><p>「是啊,她叫北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讲堂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p><p>秋乃蹙起眉头一问,千爷只是若无其事地说:</p><p>「其实是贤行法师刚才来了电话。」</p><p>「什么,又来了?这次是什么事情?」<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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