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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失去记忆的春天 第三章

作者:竹宫悠由子 字数:30565 更新:2024-02-23 09:21:55

<p>多田万里正在打电话。</p><p>星期六的上午,日晒强烈的车站月台人烟稀少,四人长椅上只有万里一人。他的眼睛因为刺眼阳光瞇起,伸直双腿坐在最旁边的位子,将小小的尼龙包从膝上挪到身旁摆好。我站在万里身边,耳朵靠在发出通讯信号的手机另一侧。</p><p>按下快拨键拨打母亲的手机,但是电话才响了一声,接起电话的人是父亲。万里听见他的声音,有点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发现对方是谁,有点冷淡地说道:「喂,是我,万里。」『啊啊,喔喔。』可听见父亲也以同样冷淡的声音回答。「妈呢?」万里问。『在厨房。』父亲回答。『你等等,我叫她听电话。』听到父亲的话,万里快速响应:「不用,没关系。我只是要说社团有宿营,我会外宿一晚。」</p><p>有三名星期六却是西装打扮的上班族走近万里坐的长椅前面。万里连忙把非法侵占座位的包包重新抱回腿上。</p><p>「我会再打电话的!」</p><p>『喔喔。』父亲回答。万里仿佛在和父亲比赛谁先挂电话似地快速切断电话。只是这样的对话而已,万里却顿时感到筋疲力尽。也不是和父亲发生过什么事,却不自觉地就是感到紧张。我也不是不懂这个心情,只是有点好奇父亲对于万里的态度有什么想法。</p><p>希望他没有因此而受伤,或是感觉有所距离。</p><p>若无其事地拨拨浏海假装没事,万里看了白己的T恤侧面,对着没有变化的侧面微笑。安全过关——从鼻子呼出一口气。前阵子的某个晚上,父亲突然打电话过来:『如何?你在做什么?还是老样子吗?』话题没有发展也没有持续,曾让万里痛苦了三分钟左右。尴尬挂了电话之后,腋下的汗水流到手肘。他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人体的奥秘……一边端正跪坐在地上,在两边湿冷的腋下各夹三张面纸。这真是全世界最丢脸的场面之一。</p><p>走过来的三名上班族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万里旁边热络聊天。万里打算将抱着的包包放回旁边的座位,但是他看到其中一名上班族摇晃身体蠢蠢欲动,于是近乎扑抱地重新拿回包包。但是对方没有坐下。他不是想坐,只是把手提箱从右手换到左手。</p><p>结果万里就这样抱着包包,又一次掀开手机。电车还没来,也没有收到任何人的MAIL。我来到万里旁边的座位,和万里一起看着小小的液晶屏幕。他正在按键打MAIL。</p><p>无论是万里和其它人都看不到我。父亲也不知道我在这个地方做这种事。</p><p>喀!这时长椅突然大力摇晃,万里吓了一跳抬头,只见三名上班族似乎一起坐下。</p><p>没有半个人注意到我存在这个世界。</p><p>﹡﹡﹡</p><p>「加贺同学!」</p><p>抵达校园正门口,已经是正午之后的事。</p><p>注意到挥手的万里,香子抬起有如白天月亮的雪白美丽脸庞。星期六还是有课,因此偶尔可以看见学生的身影,不过附近远比平常安静许多。</p><p>「午安,多田同学。」</p><p>「学姊来了吗?」</p><p>「好像还没。照理说差不多是约好的时间了。」</p><p>香子优雅举起纤细的手腕,看着华美的手表。长睫毛低垂的眼睑发出浅珍珠光泽,比赛才开始十秒,万里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简直可谓秒杀。今天的香子也同样完美。</p><p>大花样的橙色丝质洋装加上白色阔襟毛衣。缀有许多串珠的高跟凉鞋。并排在一起的美臣脚趾甲是极为高雅的浅肤色。小巧的手提包。耳朵上是发出闪亮光芒的大颗钻石耳环。发型已经超出万里的理解范围,前面头发往上编发,像发箍一样松松绕住头部。一缙垂落的头发柔软卷曲在滑顺的脖子,简直就像经遇设计的装饰品。</p><p>加贺香子是完美的美女。万里喜欢美女。他能够挺起胸膛大声这么说。</p><p>过来果然是正确的。万里害羞地扭捏窃笑,人中伸长了五〇〇万光年左右,视线离开香子的脸上。</p><p>在昨天遇见的●女子大学学姊邀请下,万里和香子前来参加全能社的迎新宿营。</p><p>为什么昨天会突然演变成今天这个情况,对万里来说几乎是莫名其妙的事。</p><p>昨天学姊带他们去的咖啡厅,的确是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咖啡欧蕾则是装在碗公里端出来。原来这就是咖啡欧蕾专用杯!喝起来真不方便,不过好时髦喔!到这里万里还跟得上。</p><p>接下来也确实进入一般大学生活的话题。耍趁着一年级时先取得全部的语学学分、有去打工绝对比较好、有些人在大一夏天之前就能交到男女朋友、今年某个大学的就业状况也很凄惨等等。</p><p>姑且不论内容有没有兴趣,总之学姊非常多话。最后万里听到累了,几乎只是客套地简单响应。香子八成也累了,不知不觉也不再说话。万里连同香子的份一起,像机械一样配合状况点头、称是、虚应「喔,这样啊。」或是哈哈干笑。</p><p>一不留神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正当万里惊讶窗外变得一片暗时,听到学姊说:「那么明天十二点十五分正门集合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参加什么活动。</p><p>对,没错——我们社团每年都在青年活动中心举办迎新会。在大学简介里也有提到,看过吗?就是K县的活动中心,只要不塞车,开车大约两个小时就能抵达。中午出发傍晚到达,饭后就是宴会时间。那里的浴池很大,很舒服喔。然后隔天自由活动。还能动的家伙可以在一大早打网球,中午就会回来。我们当然不会向新生收费。别担心别担心,轻松参加就好,大家都很好相处。或许你们能够找到全新的自己。好吗?决定了吗?啊——啊,已经这么晚了,现在就做决定吧?愿意参加吧。我就当你们愿意啰。好!</p><p>就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p><p>万里看向香子,香子也看着万里。要……去吗?两人互相判读彼此的表情和现场气氛,最后一起点头。</p><p>万里心想之所以做出决定,与其说是因为觉得很好玩,或是想要参加,不如说是因为觉得好累……好想回家……只要说参加就能回家了……学姊嘴巴虽然没说,很明显散发「我花了二个小时陪你们说话,拒绝的话太没道理了,对吧!」的气息。</p><p>再加上香子也要去。</p><p>既然机会难得,就该好好把握!万里如此心想。等到他回家纡解疲惫之后,想起即将和香子参加宿营酒会,其实心里也有点期待。</p><p>即使知道香子死心塌地追着柳泽,多田万里,这个多愁善感的十九岁男生,仍然为了这个情况雀跃不已。好不容易排除万难来到今天这个时刻,他非得单手带着装满两天一夜行李的包包参加不可。</p><p>「吶,多田同学。」</p><p>不知为何稍微压低声音说话的香子,望着人潮比平常稀少,显得有些冷清的周末街道。</p><p>「今天的事,你有告诉光央吗?」</p><p>涂着深褐色睫毛膏的长睫毛倒映在大眼睛,十分美丽。</p><p>「说了。应该说我在过来的路上傅了MALL告诉他:『我现要和加贺同学一起参加社团的迎新宿营。』」</p><p>「……光央说了什么?」</p><p>万里拿出手机把看了也无所谓的MAIL内容秀给香子。上面只回了一行:『不会吧?哪里的?』</p><p>香子盯着那句话看完之后,缓缓拾起脸看向万里,眼神彷佛看到共犯。描绘美丽线条的玫瑰色嘴唇开心微笑。</p><p>「他关心我。」</p><p>「是啊。没错。」</p><p>与其说他有什么建议,倒不如说是单纯想和香子说话。万里回看香子:<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真眼神询问。但是。</p><p>「……对不起,我记错了。」</p><p>啪嚓啪嚓。沉默的眨眼感觉好痛。不行,脑袋的转速不够。</p><p>「忘了我刚才的话。呃、不是那句,是那个,男人这种东西,越是追赶就越想逃跑。越逃跑就越想追,之类的……该怎么说?兔子不被树干……绊倒?太太和榻榻米和……柴鱼片和……青菜……?装进碗里……?充分搅拌……?这当然只是开玩笑……对不起,我也不晓得自己想说什么……」</p><p>「没关系。我充分了解你刚才的说明。」</p><p>「你了解?太好了!哎呀,就是那么回事,也就是不要那么——」</p><p>万里在自己的脸旁边摆出「火车嘟嘟」的手势,对着香子做出斗鸡眼。</p><p>「光央!唔喔!呀!……我认为别这样比较好。应该要更这样,反过来——」</p><p>嘴上说着,双手翩翩舞动,身体扭来扭去,摆出奔跑的姿势。</p><p>「嘿!有办法就来抓我啊!……类似这样,对柳兄感觉上也比较好。」</p><p>万里简直像……不,完全像个笨蛋……不,根本就是个笨蛋。但是没想到香子居然同意他的看法,重重点头:</p><p>「多田同学说得或许没错。光央会在意我去哪里,真是一大创举……其实今天我不太想来,很庆幸自己还是来了。」</p><p>「咦?等等等一下。加贺同学如果半路退出,要我一个人孤伶伶去参加迎新宿营,我可是会相当难受的。」</p><p>「不是一个人吧,应该。那些人不是一年级的新生吗?或许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参加迎新宿营的。」</p><p>香子的视线悄悄望向万里背后。万里转头才注意到那里逦有其它学生。男生女生各三人。而且。</p><p>「啊、这不是二次元君吗!」</p><p>「咦?不会吧,多田万里?」</p><p>其中混了一个认识的人。二次元君……?香子不解偏头。万里撇下她,和其中一名男生靠了一下拳头。是在茶道社的酒会上认识的人,他就是——没错,二次元君。</p><p>「二次元君该不会也来参加迎新宿营吧?」</p><p>「没错没错!没想到多田万里也一起,真是奇遇!柳兄也来了吗?」</p><p>「柳兄没来。今天和我一起来的是这位,加贺香子。加贺同学,这位是二次元君。」</p><p>「咦!啊!」介绍过香子之后,二次元君突然表现出惊讶的模样,往后退了一大步。</p><p>「呃、我、你,民法课、曾经见过、见过,见过面、星期一、第二节课——」他以仿造品说明书一样的怪腔怪调说话,同时前后摇晃上半身。</p><p>香子真不愧是香子。</p><p>「二次元君……姓二次吗……?」</p><p>立刻说出令人傻眼的话。「怎么可能!」万里笑着轻戳香子的肩膀一下。</p><p>「二次元君是绰号,因为在茶道社的迎新会对三次元感到绝望,因此宣示要以这个名字生活在二次元的世界!我说得没错吧?」</p><p>听到万里的说明,二次元君笑着点头,从三次元的香子身上挪开视线并且羞红了脸,让人想不到他和在沙绪&椎面前大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三次元!你们都是变态,笨蛋!」像发射粒子炮一样吐出柠檬沙瓦而被众人嘲笑的家伙,是同一人。</p><p>香子看着如此反应的二次元君,「哎呀,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轻轻点头。二次元君说声:「啊、你能了解吗?」又更加脸红,扭捏逦算得上有型的修长身躯。万里隐约明白了一点。</p><p>香子大概是觉得怎样都好吧。</p><p>不管是二次元君或一次元君或伊集院君或次元大介君,不管是多田同学或高田同学或加贺同学,她同样无所谓。对香子来说事实只有一个,就是「你们都不是光央」。</p><p>姑且不论真心话是什么,我现在似乎能够回答昨天香子感叹的问题了——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找我?</p><p>那是因为你对于光央以外的人类完全没兴趣!对!</p><p>可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这样继续下去——万里在心中对着香子的笑脸开口。万里和二次元君并非只是「不是光央」的生物,至少希望藉由和香子一起参加两天一夜的宿营,能够成为「伙伴」。</p><p>「不、那个、嗯、不过,说起二次元也有点那个,这边的世界也满烦的。」</p><p>二次元君无法直视香子的脸,一个人自言自语。万里开玩笑地拉扯他的衬衫袖子:</p><p>「怎么回事?你打算重回三次元吗?都什么时候了才说这种话——」</p><p>「不是不是!只是我最近对二次元不甚满意!在二次元世界想要追求完美的理想状态果然很难!结果别人创造的东西怎么样也无法百分之百满足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那种感觉……咦?我到底在说什么?可以继续这个话题吗?不好吧?」</p><p>「没关系没关系,你就说吧说吧。」</p><p>「是吗?那我就说了。我最近迷上和自创角色的女孩子培养更深入的关系,从设定、插图、上色,口头禅、语尾、喜好等等,全部依照我喜欢的类型打造,包括相遇的场合、彼此熟悉的转折点、小插曲等等,全部照着我的完美理想……咦?这个真的可以说吗?不好吧?」</p><p>香子原本「哎呀哎呀、嗯嗯。」随意点头,不感兴趣地听着,突然停住缓缓点头的脖子,「嗯嗯……嗯……?」露出头顶冒出60瓦灯泡的表情,说出她想到的正确答案:</p><p>「也就是说你要改名一次元君吗?」</p><p>你在说什么啊,加贺香子……万里不禁默然。</p><p>噗哈!噗哧笑出声的人是站在距离万里等人有点远的女子三人组之一。牛仔裤加球鞋的休间装扮,背着有点鼓的运动背包,大概也是准备参加同一场迎新宿营的伙伴。</p><p>「对不起——别看她外表这样,其实内在满遗憾的。」</p><p>万里指着香子如此说道,对方回以笑容,只见三名朋友互相谈笑,慢慢朝这边走来。「咦?遗憾?谁?」香子本人则是不可思议地回看万里的脸。</p><p>「大家好,我是多田万里。他们是加贺同学和二次元君。在这里的各位都是等一下要参加迎新宿营的人吗?」</p><p>听见万里的臀音,另外两名陌生男同学也一脸紧张地加入他们。因为香子的一次元君发言噗哧发笑的女生面带笑容再次环视所有人,正准备自我介绍——</p><p>短促的汽车喇叭响了三声。所有人转头看向马路。</p><p>「好了好了好了!抱歉我迟到了!车子来了,全体集合!」</p><p>学姊从停在大马路上的休旅车当中走下。</p><p>这么说来,万里还没问过学姊的姓名——事到如今也很难开口。</p><p>社团的学长姊连同其它大学新生,分散坐在几辆租来的休旅车上。</p><p>万里正犹豫该搭乘哪一辆车时,学姊把空白名单交给他:</p><p>「来,所有人在这里写上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独居的人要写上老家的地址。这些数据是保险文件要用,宿营发生什么事情我要负责,各位务必要写清楚。其它人已经写好了。来,从多田学弟开始。这一栏。对了,这一带路边停车不方便,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各位写快一点吗?对不起。来,快点快点,但是字要写得看得懂,否则出事情恕不负责——」</p><p>保险、路边停车——虽然搞不清楚什么回事,但是无法反抗的万里老实地快速写上个人资料。把笔和名单交给香子,香子也同样快动作写上姓名和住址,接着交给二次元君。<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嫣然一笑:</p><p>「和我一起搭那辆车。好了,快点上车——!」</p><p>休旅车的车门打开,就听见男男女女发出爽朗的声音「午安!」向他们打招呼,万里和香子也加以响应,同时准备并肩坐在正中央的座位——</p><p>「好,新生全部坐在靠窗位子!」</p><p>他们被迫坐在学长姊预留的不同列靠窗座位。接着学姊在万里旁边坐下。</p><p>「今天天气真好!」</p><p>面带微笑的她以理所当然的模样坐下。香子坐在前面的座位,旁边则是一位帅哥。</p><p>「你好,我是〇大三年级。」</p><p>被迫坐在靠窗座位的人,似乎都是各家大学的一年级新生。所有人全都一脸紧张说不出话,所以很好辨认。万里和香子也是其中之一。其它的学长姊占据其它座位开朗谈笑。感觉莫名尴尬,却因为座位的分配,连可以说声「好尴尬喔」的对象都没有。</p><p>「车上备有饮料,需要的话记得说一声!」</p><p>「啊、好……」</p><p>邻座微笑的学姊胸前的雪花项链闪闪发光。记得昨天也看到她戴着,大概是心爱的饰品吧。万里无意间看到车上其它学长姊的衬衫前襟,注意到他们也挂着同样的项链。那是好朋友的证明吗?</p><p>「大家都系好安全带了吗——?有没有人想上洗手间的——?上了高速公路就不打算休息喔——!」</p><p>坐在驾驶座上的学长转过头来,他的胸前也挂着同样的项链。男人戴那种东西,即使是好朋友的证明,也感觉有点怪。该不会是这个社团规定全体都要戴吧?万里不知不觉看向车上其它学长姊的胸口。</p><p>「你在四处张望什么?」</p><p>学姊突然表情严肃地询问,但是万里无法说出同样款式的项链让他觉得不对劲,因此正在确认是不是大家都有戴。只能「没什么。」含糊笑着装傻。休旅车裁着万里等人排成一列出发。万里只能看见香子头顶的头发。</p><p>车上大声播放流行音乐,半路演变成全体欢唱的卡拉OK状态——虽说一年级新生全都莫名紧张沉默——这趟真的完全没休息的兜风之旅持续了两个小时。</p><p>万里再度感到不对劲,是车子下了交流道,原本以为快要抵达的时候。</p><p>租来的休旅车队直接开过大学附属青年活动中心前面。林道立着的广告牌写着万里就读的大学名字,休旅车队却无视箭头标示,往山里开去。是开错路了?还是学姊所说的青年活动中心是其它大学的?</p><p>或许真是那样。坐在靠窗座位的其它一年级新生,包括香子在内似乎都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说一句话。万里鉴着逐渐远去的广告牌考虑是否应该保持沉默,又担心如果真的走错路该怎么办,犹豫地把头转回前方,就在这时候。</p><p>万里发现学姊正以犀利的目光观察凝视窗外广告牌的自己。两人在音乐大声播放的车里互相对望了三秒左右。万里觉得继续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开口询问:</p><p>「请问……刚才我们是不是经过青年活动中心了?」</p><p>「咦?什么?」</p><p>学姊用手抵在耳旁假装听不见。</p><p>「刚才我们是不是经过青年活动中心了?」</p><p>万里把嘴巴靠近学姊的耳朵,以不输给音乐的音量再一次大声说个清楚。鼻子闻到莫名强烈的人工发香。</p><p>「什么什么!咦?我听不见你说的话——!完全听不见——!哎呀,真是讨厌——好痒喔——!嗯,你在干什么啊——!」</p><p>学姊笑着贴近万里,彷佛是要用体重推开他,适时又突然说声:「哎呀,我好像有点想睡了!」把头靠在万里的肩膀上,从极为靠近的位置抬眼轻噘嘴唇微笑。</p><p>见到万里反应不过来,学姊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温暖的手心不断缓慢来回抚摸,画圆似的渐渐滑向大腿上方,同时直直凝视万里的眼睛——很开心吧?很心动吧?很期待吧?充满自信的眼神如此表示。</p><p>但是老实说,很恐怖。万里尽可能将触碰学姊柔软胸部的手臂不着痕迹地远离。学姊以为只要女孩子自己贴上来,无论什么情况男人都会高兴的想法也很可怕,更重要的是眼前的状况必须用这种举动来敷衍、掩饰,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p><p>可是休旅车队不受万里内心感受的影响,慢慢穿过树林,进入铺设得很漂亮的私人道路。左右都是水泥高墙,C字形弯道一直延伸到有屋顶的停车场。</p><p>他们一行人来到虽然不算宏伟,但是显然很高级的两栋并排砖造建筑。</p><p>在学长姊的催促下,他们慢慢走下休旅车。学姊伸出手想要和万里牵手,「加贺同学!」万里假装没注意到发出叫声,小跑步离开学姊,跑向走在前面的香子。香子一看到万里的脸,停下脚步等他来在身旁之后低声说道:</p><p>「啊啊,终于能和认识的人说话了。旁边的学长一——直找我说话……虽然不无聊,可是总觉得好累……多田同学呢?」</p><p>「我这边嘛……」</p><p>摸摸茶。不对,我是被摸的。不过不可能这样告诉香子。</p><p>「……和你一样,我也觉得好累。」</p><p>万里也小声回答。仔细一看,一年级新生都被学长姊前后左右包夹,毫无破绽,所有人步调一致地走进建筑物。除了和大家一起走进去,没有其它选项。</p><p>大量使用大理石的豪华出入口大厅打磨晶亮,到处装饰大型蝴蝶兰,简直就像饭店和美术馆,与拉着行李箱走在其中的香子莫名适合。</p><p>「话说回来,这里真的是我们学校附属的青年活动中心吗?校舍那么破烂,这里却满像一回事的。」</p><p>「……我认为不是……」</p><p>「咦?」</p><p>一年级新生全体进入之后,出入大厅的门发出奇妙的尖锐声音关上。接着昏暗的大厅里灯光亮起。</p><p>正中央有个雪花形状的巨型装置闪闪发光。</p><p>镶嵌在台座的金色牌子刻着「神现在的型态」。那个神在未来世纪一万年之后将会转生!这是万里被迫关在这个房间里听道五个小时之后知道的事。</p><p>﹡﹡﹡</p><p>他们当然想逃走。</p><p>简单来说,他们遭到佯装社圃的新兴宗教团体软禁了。而且有人全天候监视一年级新生,禁止他们彼此谈话。如果想要说话就会被殴打施暴!现阶段还没发生这种事,不过只要一年级新生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学长姊一定会插嘴,介入极度不安想要群聚在一起的一年级新生之中,采用柔性手段将新生拆散,总而言之等于是清楚宣示:我们没打算让你们一年级新生彼此交谈。</p><p>在听道前,所有人的行李全被收集起来锁进一个房间里。在这个情况下学长姊居然很干脆地准许新生拿出手机,但是可能是因为在山里,或是学长姊刻意造成,总之包括万里的手机在内,几乎都是收讯不良无法拨打。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找不到任何电话,要与外界取得联络着实困难。</p><p>在餐厅吃晚餐时简直像在参加默祷仪式。搞不好连守灵都比较热闹。</p><p>排成ㄇ字形的桌子加上不错的餐点,外加冰凉啤酒、玻璃杯和数种无酒精饮料的组合。如果这是普通社团的迎新宿营,肯定是颇——不,是相当豪华的社团。然而不出所料同样被迫拆散入座的新生在了解情况之后,只能陷入沉默。</p><p>万里坐在ㄇ字形的边缘,旁边是学姊。香子坐在中央的位子,茫然低头看着餐点,雪白的漂亮脸蛋不停抽搐。她偶而与万里偷偷交换视线,彼此互换对这个糟糕情况的认同,却没办法有更多行动。二次元君也僵坐在对面的座位,以发旋对着万里。<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旁边的帅哥学长以不必要的音量大声说话并且起身。耶!咻!其它学长姊也突然刻意炒热场子。</p><p>「那么!为了庆祝新任追随者的觉醒、今晚绝美的满月,以及未来世纪一万年后的再度相逢!大家一起干杯!欢迎新任追随者!」</p><p>欢迎!一边开口一边举杯的人只有学长姊。</p><p>万里和其它一年级新生全都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紧绷不动。只见不同颜色的发旋成排绕成ㄇ字形。</p><p>怎么办怎么办?万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像在念经。学姊亲密触碰万里的肩膀:</p><p>「怎么了,追随者?喂,难得的觉醒好日子!应该更热络一点啊!」</p><p>学姐笑容满面地举杯敦促。万里的脑袋已经麻痹,什么也无法回答,只是看着装满玻璃杯的金色液体,他想起莫名其妙的事,开学典礼那天在便利商店,兴镜子另一僩的柳泽相遇,还用棒冰干杯。那时就算一切搞砸了,仍然觉得很快乐。距离那天只不过几天的光景,却来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好希望能够尽快回到那个安稳的现实。</p><p>万里也想过,不可能继续被强制留在这个地方吧?一方面星期一要上学,再说这么多一年级新生失踪可是大事,可能会惊动警察。</p><p>总之忍耐一下,两天一夜很快就过了。只要把自己灌醉,让自己醉倒,什么都别想,只要睡觉就好,天亮都能够回家了。</p><p>「……」</p><p>话是这么说没错。</p><p>总之到明天之前,只有沉默忍耐这个糟糕气氛——万里拿起装满啤酒的玻璃杯。</p><p>「就是这样!当然要选择有趣的事!来,准备好了吗?干杯!」</p><p>「干、干杯……」</p><p>见状的学姊笑得更开心了,彷佛很美味地喝着啤酒。</p><p>香子惊讶地看着万里。万里喝下充分冰凉的啤酒,一脸「此时的我们无能为力」的表情回看香子的眼睛。</p><p>可是——对了。</p><p>这么想来,把香子带来这里是我的责任。</p><p>要她跟着主动打招呼的学姊走的人是我。香子明明很犹豫。</p><p>那时候在咖啡厅时,如果把话听清楚就好了。现在回想起来,学姊的圈套破绽百出。网站上不也写了吗?这种时候必须特别小心装熟的莫名学长姊。然而和香子在一起的紧张,以及希望香子能够交到朋友等因素,使万里的天线变得迟钝。</p><p>决定参加迎新宿营时也是,未免太迟钝了。疲倦过头的结果,使得思考力和判断力尽失,一心只想着「只要点头,一切就结束了」所以……就这样在推波助澜之下来到这里,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莫及。</p><p>万里没喝下嘴边的啤酒,只是不停思考。</p><p>果然还是不行。</p><p>我不想再做同样的事。</p><p>如果忍耐等待事情结束,或许不知不觉间就会超过「这次绝对不退缩」的分歧点。说起来这次隔离宿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参加者疲惫、放弃、停止思考的陷阱吧。</p><p>接下来……不,不太可能真的被那种莫名其妙的教义洗脑——万里以眼角偷窥旁边的学姊。她开始美味地喝啤酒、吃料理、和其它学长姊谈笑。</p><p>但是此刻在这里这些拥有中上程度健康外表的学长姊,不是都被洗脑了吗?</p><p>如果不想变成那样,如果今后还想活在普通的现实生活,就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万里若无其事地把含在嘴里的啤酒吐在折起的湿巾里。</p><p>但是他很挂心先前在催促之下交出的个人信息——就是那个名单。香子也是,自己也是,其它人也是,大概都老老实实写上地址和联络方式。只要学姊手里握有那个名单,就会不断纠缠吧。</p><p>绝对不能够再让老家的父母亲担心了。</p><p>那个名单收在学姊自己的运动背包里,现在和一年级新生的行李锁在房间里。</p><p>该怎么办?</p><p>「……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事!」</p><p>突然发出尖锐的铿锵声响,让万里抬起头来。原来是二次元君把玻璃杯摔在地上:</p><p>「什么未来世纪一万年!什么值得感谢的雪花之种!三次元的人会相信这种东西,你们这些家伙脑袋有问题吗?还自称是全能社,根本就是欺骗我们!现在这样是监禁吧?是犯法的吧?你们这些人做出这种事,还以为我们会保持沉默吗!」</p><p>见二次元君说得这么直接,其它一年级新生也站起来:</p><p>「现在立刻把车交出来!我不想继续待在这种地方!」</p><p>「我要去控告你们!」</p><p>不晓得该怎么做的万里姑且跟着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瞬间看见倒映在四散地面的玻璃杯碎片上的身影也分成好几个。</p><p>每一个自己都在看着自己。</p><p>表情疲惫的自己,胆怯的自己,愤怒的自己,想要尝试的自己,快哭出来的自己,每一张都是自己的表情,那些视线全都注视自己,彷佛在问:「如何,多田万里?」这个时候多田万里会怎么做?</p><p>多田万里——</p><p>「各位,没有必要那么大声,先冷静下来吧。」</p><p>——他想到应该要做的事。</p><p>在场学长姊们的表情没有惊讶,所有人都挂着悠哉的笑容看着二次元君、开口说话的万里,以及其它一年级新生。他们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万里很害怕,不晓得把所有人带到深山小屋来的他们,究竟打算怎么收拾善后。但是他决定别再任由学长姊主导情况,因此也只有行动了。</p><p>把自己变成出乎意料的男人。</p><p>「想要回去的人,让他们回去就是了。」</p><p>万里全身发抖地开口。他一面掩饰发抖,一面说:「不过我不想回去。」</p><p>「你在说什么,多田万里?」</p><p>二次元君吃惊地看着万里的脸。香子也是。她睁大眼睛起身,也因此晃动桌子,弄倒玻璃杯。万里企图甩开她的视线,更加大声说道:</p><p>「讲得明白一点,有这些无聊家伙在,只会让我们冷场!你在不爽什么?说什么犯法犯法,二次元君自己明明前阵子还未成年喝酒!你却没说让你未成年喝酒的茶道社犯法。这不是一样吗?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开心就好不行吗?自己喜欢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喜欢的事就是犯法,会不会太任性了?这种麻烦家伙留在这里只会找碴!」</p><p>你这家伙——正要开口的二次元君被万里以更大的音量打断:</p><p>「总之我想要在这里好好玩!干嘛一直说些无聊话,啰唆死了!学姊,这家伙真碍事!他想走就让他走!我们快把碍事者赶出去,再来开心喝酒!我可是感到期待才过来的!」</p><p>万里使出必杀技摸摸茶反击。</p><p>他抓住学姊的手撒娇摇晃。但是对方只是以充满警戒的视线回看使用同样手法的万里。</p><p>「……你真的想要留下来?让大家回去,只有自己留下来?原来如此——耶——不过这是为什么?」</p><p>「听了刚才的演讲,我非常感动。」</p><p>因为紧张而不稳的语尾更增添真实的味道。</p><p>「我希望能够更认真地聆听各位学长姊说的话。这也是因为——」<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合伤口留下的疤痕,也扯开T恤衣襟秀出延伸到肩膀的手术痕迹。原本还考虑脱下牛仔裤让大家看看大腿到膝盖的手术缝合痕迹,不过——</p><p>「……够了,很抱歉我怀疑你,新任追随者……你一定很痛苦吧……?」</p><p>这个说服力如何?</p><p>学姊泪眼汪汪地温柔看着万里。她相信刚才那番话了。</p><p>「可是已经不要紧了!幸好我找到了!我刚才找到了获得救赎的时刻!吶,大家!这不是很清楚吗?必须觉醒的新任追随者遭遇结晶之神给予的觉醒试炼!这不是很棒、很美妙吗?我认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让没兴趣的人回去,只留下追随者进一步深入了解。」</p><p>其它学长姊——应该说所有信徒看着彼此,似乎同意万里的活。</p><p>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所有一年级新生和几位信徒很快离开餐厅,前去拿行李。万里看到其中一名男子手里握着行李房间的钥匙。</p><p>锁打开之后,一年级新生进入房间拿取行李。接着他们以看到什么可怕东西的眼角余光看着跟过来的万里,没有人开口说话。</p><p>只有二次元君不同。</p><p>「吶,回去吧!多田万里!和我们一起回去!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不妙!之后我会好好听你诉说你的故事,总之现在先和我们回去吧!」</p><p>谢谢你,万里在心中回答,表面上清楚摆出无视的态度,向拿钥匙的男子说道:</p><p>「学长,酒后开车不好吧?如果出事会出问题的。我觉得还是让没喝酒的人开车。」</p><p>「说得也是。有人有驾照吗?」</p><p>听见男人开口,几个一年级新生一同举手。二次元君也是其中一个。万里自然地在男子背后说道:「啊,我去锁门。」想要接过房间的钥匙。但是——</p><p>「刚才已经锁了,我确认过了,用不着担心。那边的,你一滴酒也没喝吗?」</p><p>男人把钥匙紧握在手中。啧!万里忍不住差点咂舌。</p><p>他原本打算假装锁上房门,直接把钥匙还给男人。没办法的他只好等待制造下次机会。</p><p>决定好由二次元君和另一名一年级新生负责开车。二次元君不断回头看着万里,一边朝入口大厅走去。这样就好,别管我。万里不让人发现地轻轻对他摇头。</p><p>这么一来所有一年级新生都离开小屋。其中当然也包括拉着行李箱的香子。直到终于听不见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声音之后,只剩下万里一个人。</p><p>大家都走了。他一个人孤伶伶处于相信陌生神明的众人之中。</p><p>万里内心感到十分不安、害怕,但是他心想——这样很好,至少成功让因为自己而跟来的香子平安无事回到日常世界。剩下的就是把决定要做的事做完。</p><p>但是这时耳朵听见难以置信的声音,万里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原本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似乎是真的。</p><p>本来应该逐渐远离,听不见的行李箱轮子转动声,再度朝这边靠近。</p><p>然后出入口大厅的门打开。</p><p>突然出现的人是——</p><p>「我也决定要留下来。刚才的演讲感动了我。」</p><p>「……加贺同学……?」</p><p>「欢迎新任追随者。」</p><p>那是表情冷漠的加贺香子。</p><p>喂,你在说什么——你在搞什么鬼?到底在说什么?应该说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该不会真的是笨蛋吧?万里不禁无声大叫。</p><p>万里只是傻傻张开嘴巴看着香子,呆立在原地。香子走近万里身旁的认真信徒们,修长手臂恭敬摆在纤细的身体前方,稍微偏着头说道:</p><p>「我虽然长得漂亮却不受欢迎,所以我抛弃这个世纪,渴望新世纪!」</p><p>这番话莫名地有说服力。香子露出优雅的完美微笑。</p><p>一年级新生留下万里和香子离开,餐厅里再度展开气氛热闹诡谲的宴会。时间经过不到一个小时。</p><p>信徒几乎全部醉倒,万里总算有机会和香子说话。</p><p>他指着香子一直摆在餐厅角落的行李箱,表示那个很碍眼,想要把行李箱放进行李室,男子很干脆地把钥匙交给万里。</p><p>「加贺同学,我们去放行李。」</p><p>万里一边抓住行李箱的提把一边使眼色,香子很快起身。感觉学姊——锁定万里的摸摸茶学姊似乎瞥了两人一眼。但是如果回敬她的视线反而奇怪,因此万里假装不知情,和香子一起离开餐厅。</p><p>快步走在走廊上,香子开口「喂。」万里对着她在嘴巴前面竖起食指示意「安静」没说一句话就抓着香子的手臂,看过四周确定没有人,然后把香子带进男厕所里。不晓得香子是否察觉万里的意图,她乖乖顺从他的举动。接着万里沉默地把香子推进隔间厕所里,锁上门。到此为止完全符合变态的行径。</p><p>「……啊啊啊……!」</p><p>万里只是发出类似叹息的呻吟,他在狭窄的空间里,像个扭动身体的指挥家一样挥起右手搓揉眉心。到底在搞什么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他悔恨跺地,同时发出呻吟:</p><p>「加贺同学,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回去?」</p><p>事实上他比较想做的是大喊:「给我醒来!」然后赏她两巴掌,揪住她漂亮洋装的衣领往上提再左右摇晃。或者至少用力拍打墙壁,或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击。但是无法做到的万里只能像火烤鱿鱼一样扭动上半身。</p><p>「你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加入他们吧?」</p><p>万里伸手指向香子的漂亮脸蛋。</p><p>「我才想问你这句话。」</p><p>他的手指彼人轻轻挥哄。</p><p>小心翼翼撩起裙襬,避免碰到马桶边缘,香子在狭窄到膝盖靠在一起的厕所里,从极近距离严肃回望万里。黑色瞳孔简直像是被遮住上半部的新月。</p><p>「多田同学,你哪才说的遭遇意外获救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吗?」</p><p>「那、怎、么、可能啊啊啊……!」</p><p>无法大声喊叫的万里抱着头,痛苦扭动身体回答。好不容易成功让大家回家,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香子跑回来。</p><p>「哎呀……原来是这样,太好了……多田同学,我还以为你真的成为信徒,」</p><p>「我看到你回来时也是这么以为!」</p><p>「可是听起来很真实。」</p><p>「你的说法也是……总觉得很有说服力……话说回来,加贺同学为什么要回来?我好不容易才让大家能够回去!」</p><p>「因为不能丢下你不管。一方面我想过也许你是真心想留下来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演变成这种情况就是我的责任,再说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能够平安无事带你回去。我才想问多田同学,你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来?」</p><p>「因为我不认为那些人听到我们说想回家,就会老老实实让我们回去!所以我假装相信他们的宗教,吵着要碍事的家伙统统回去,我相信这么一来他们就会让其它人离开!再说那个名单……我们自己的地址、老家地址等等全都写在上面。如果不把那个带走可就麻烦了,所以我打算留下来收拾善后。那些数据如果流出去,不晓得会带来什么麻烦。」</p><p>愣了一下的香子仰望万里的脸,手指轻碰在这种时候都很美的蔷薇色嘴唇:</p><p>「……的确,我也不小心写上老家的地址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香子的眼睛有如繁星一般闪烁。事实上那只是反射厕所的灯光。</p><p>「多田同学……干得好。」</p><p>眼睛闪闪发光的香子以指尖为万里鼓掌。</p><p>「你愿意帮我吗?」</p><p>「当然。」</p><p>「我们两人一定能够平安回去。」</p><p>「那还用说。」</p><p>互相点头的隔人抱着行李箱离开厕所。</p><p>走在走廊上,拿蓍钥匙打开行李室的门。两个人一起进去。开灯,在靠着墙边的成排包包里找寻学姊的包包。我记得是浅肤色……不对,还是褐色?这样看来每个都很像,站在成堆的女用波士顿包前面,万里突然僵住。在他旁边——</p><p>「学姊的包包是COACH的SIGNATURE系列。去年的款式,钥匙圈是玛格丽特……」</p><p>香子的手指像枪口一般立刻对准其中一个包包。</p><p>「就是它。」</p><p>这名助手真厉害。这项任务搞不好能够轻松过关。万里和香子立刻上前拿起学姊的包包进行搜寻。</p><p>他们很快找到夹着名单的文件夹。万里迅速抽出两张A5大小的名单,瞬间犹豫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夹在内裤里带走吗?或是现在立刻撕碎冲进马桶里?</p><p>当成行李室使用的这间房间,似乎同时也是吸烟室,矮桌上摆着某人的香烟和打火机,烟灰缸里还有剩下的烟屁股。就在他无意识地看着那些东西时——</p><p>「你们到底在——啊!」</p><p>忘了从里面上锁的门打开,摸摸茶学姊雪白的脸庞探进来。身体的反应快过脑袋,万里和香子同时跳起3公分左右。</p><p>「你们在做什么?想拿名单做……等、等等!」</p><p>万里扑向门的方向用身体压住门,硬把学姊推出门,把门关闭之后锁上。学姊在门外用力拍门:「这是怎么回事?快把门打开!你这个叛徒!快来人啊!」并且发出大喊。万里感觉自己押着门的手正在颤抖,体液似乎快从全身的毛细孔喷出来。</p><p>「哇啊!怎怎怎、怎么办……?这下子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p><p>万里的脑袋一片空白。下跪?付钱?大哭?脑中甚至开始计算种种投降手段。另一方面,香子则是——</p><p>「多田同学,名单。」</p><p>脸上带着莫名冷静的表情,朝万里伸出手。万里把折叠的名单抛给她,香子漂亮接住。</p><p>「把门压好。」</p><p>就连这种时候也不改大小姐风范,端正跪坐在座垫上。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把名单撕成碎片,放进烟灰缸里,快速拿打火机点火,小小火焰立刻升起,重要的名单在几秒钟里化为灰烬。然后拿起旁边喝剩的水灭火。那个利落的手法,连处于这种紧张局势下的万里都忍不住惊叹,心想最好不要与她为敌。</p><p>香子快速打开行李箱,只拿出钱包、手机、钥匙包,放进羊毛开襟外套的口袋里。</p><p>「多田同学,你的贵重物品呢?」</p><p>「全、全都带着了!」</p><p>门的另一侧不断有人敲门。门把附近听见令人感觉不妙的摩擦声。也听见为数众多的脚步声从走廊上跑过来的声音。万里的贵重物品手机、钱包和家里的钥匙,全都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用柳泽在高円寺选购的皮绳绑着。</p><p>「其它行李可以丢掉吗?」</p><p>「可以!」</p><p>互相点头的同时,他们听见门外钥匙——应该是万用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门打开了。怒吼声响起。</p><p>万里忘我地抓住香子的手冲向窗子。这间房间虽然位在一楼,但是——</p><p>「……!」</p><p>踩上窗框看向地面的瞬间,虽然不是什么夸张的高度,万里仍然清楚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细胞因为害怕而颤抖。身体不会忘记曾经体验过的恐惧。问题是继续留下来,恐怕会遭遇更可怕的事。不只是自己,香子也是。万里以理性压抑恐惧,闭上眼睛任由地心引力带着两个人的体重往下坠,和香子手牵着手一起难看地滚落地面。站起来之后,两个人才发现自己脚上都穿着不中用的拖鞋,但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p><p>「他们从窗子逃走了——!」背后傅来那群人大喊的声音,万里和香子跑进昏暗的深夜丛林里。</p><p>﹡﹡﹡</p><p>突如其来的逃离行动或许太过有勇无谋。</p><p>「为什么……手机收不到讯号……?」</p><p>「我的也是……」</p><p>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万里和香子总算发觉自己面临新的危机。</p><p>逃离诡异新兴宗教软禁的代价,简单来说就是在深山里迷路,他们甚至不晓得自己现在走的路是经过铺设的道路,或是动物走出来的兽径。没有地图、没有灯光也没有鞋子,他们只是持续仰赖射进树林深处的亮光前进。</p><p>林木茂密的深夜山路理所当然的黑暗,脚下感觉很潮湿,湿滑的泥泞与突出的岩石多次阻挡两人的去路。害怕追兵的万里避开灯光照亮的车道,选择走在树林里称不上道路的路。</p><p>树林另一侧成排的灯光应该是车道的路灯,在那些光源的引导之下,万里和香子一个劲儿地顺着斜坡往下走,不过现在想来也不晓得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因为他们认为来时既然是爬坡,回程往下坡走应该没错,但是等到注意之时,成排的路灯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而且似乎还是上坡……</p><p>最后他们来到穿着拖鞋无法通过的陡坡,于是横向迂回避开山崖,因此耗尽体力。</p><p>两人坐在倒下的树干上。</p><p>「我想我们应该已经离山上很远了……」</p><p>「是啊,怎么还没走到山下……」</p><p>呼……唉……两人同时长叹。</p><p>看看仍在收讯范围之外的手机画面,万里把手机收进口袋里。</p><p>时间已经周了晚上10点。在地人很少在这种时间偶然经过,距离天亮又还很久。</p><p>原本以为只要手机能用总会有办法,至少能够联络二次元君或是打回老家,甚至可以报警。问题就卡在为什么无法收到讯号。多盖一点基地台啊!在这种地方诅咒电信公司也是于事无补。</p><p>体力耗尽,再这样下去两人大概会坠入沉默的窘境。然后不安、害怕、绝望、后悔……不,不行。万里拾起头。</p><p>才晚上10点,现在就说放弃、跳进无法翻身的困境还嫌太早。万里勉强装出开朗的表情,脱下UNIQLO衬衫披在只穿着单薄洋装和羊毛开襟外套的香子肩膀。接着把早已沾满泥巴的袜子脱下来。</p><p>「要穿吗?」</p><p>递给香子。应该早点注意到香子光着脚。可是香子没有穿上也没有退回,只是看着手上的袜子。</p><p>乱发沾在脸颊上,所以她八成没兴致露出平常的笑容。</p><p>「多田同学。」</p><p>有些放空的香子面无表情地面对万里。</p><p>「怎么怎么怎么了?不要担心,情况马上就会好转。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加油!」</p><p>「对不起。」</p><p>「对不起……」</p><p>她开口道歉了。</p><p>这时碰巧香子原本梳高的浏海冷不防地倒下,遮住了半边脸。</p><p>「……月影老师(注:日本漫画《玻璃假面》里的登场角色)……」</p><p>可是香子没有笑。<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候漆黑的大眼睛仍然闪闪发光。</p><p>「……不,我说过不是你的错。别再那么说了。」</p><p>香子不把万里的反应看在眼里。</p><p>「是我的错。一开始拿着那个怪社团传单的人是我,他们搭话的对象也是我,多田同学只是觉得我一个人很可怜,所以才会陪我一起来。」</p><p>「……我一直认为是我的错。」</p><p>「不是。」</p><p>「我希望你能够因为这个社团交到朋友,所以即使觉得不对劲也没有深思,还对你说『很好啊,去吧。』煽动你。所以这件事还是我的责任。」</p><p>「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p><p>香子带着坚毅的眼神摇头,紧握万里那双很难说是干净的袜子:</p><p>「真的不是多田同学的错……是我一心只想要接近你、和你混熟了,就能够得到光央的消息。说起来我根本对社团没兴趣。没有社团来主动邀约是事实,被学校其它人忽视也是事实。我当然知道自己格格不入,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昨天没有人和我主动说话,我故意假装难过,那只是……只是想引起你的同情。」</p><p>「原来如此,目的果然还是柳兄。」</p><p>「是的,柳央……混在一起了。目的是光央……」</p><p>轻轻吐口气的香子尴尬地低头看向自己满是泥泞的双脚和拖鞋:</p><p>「为了光央。」</p><p>继续说下去的声音听来有如自言自语一般微弱。</p><p>「……占了九成。」</p><p>香子再度抬头看着万里的眼睛,手上仍然握着脏兮兮的袜子,像个想要说些风凉话的失败者一样开口:</p><p>「剩下的一成……我自己也不知道。」</p><p>她似乎懒得说下去,叹了一口气。视线为之摇曳:</p><p>「……我只知道从进入这个春天直到昨天为止,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主动和我说话。只有你,多田同学。我原本打算如果你和我说话,我要继续打听光央的消息……可是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和我说话……我觉得很开心,这也是事实。」</p><p>「我很庆幸自己主动找你说话。」</p><p>香子沉默不语,看着万里的眼睛轻轻摇头。万里不明白这个举动代表的含意。</p><p>「虽然结果变成这样。」</p><p>只好以开玩笑带过。香子轻轻微笑,不过仍然没有说话。</p><p>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凝视彼此的脚。虽然是春天,幸好今天温度很高,即使还是觉得会冷,不过不用担心冻死。</p><p>「……光央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有些担心我呢?」</p><p>香子刻意以开玩笑的语气小声开口,孤伶伶的声音有些笨拙地消失在夜晚的黑暗里。万里将它打捞起来,纵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响应:</p><p>「或许喔。他用MAIL问我参加哪里的迎新宿营,我还没有回复他。」</p><p>「是吗?」</p><p>「车上的气氛感觉不能发MAIL。再说后来手机就一直在收讯范围之外,搞不好他正在吃醋喔?对了,就是那个,那股不安的心情突然变成强烈的占有欲,占据柳兄的心……」</p><p>听了万里的玩笑话,笑容在香子五官深邃的雪白脸上荡漾:</p><p>「哎呀,这种发展真好。」</p><p>那个笑容十足是加贺香子的风格,看来完美过头,彷佛有什么企图。万里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看到这个表情,也跟着呵呵大笑。</p><p>「柳兄终于发现这个青梅竹马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p><p>「嗯,嗯嗯!然后呢然后呢?」</p><p>「虽然曾经觉得厌烦……也曾经怀疑青梅竹马是变态跟踪狂……!但是!原来这个女人才是我注定的新娘,『小香香——!』」</p><p>「呀啊,小光光——!」</p><p>闹着玩的两人同时大笑,在黑暗中夸张地伸出手,万里是右手,香子是左手,情绪突然异常兴奋,「唔喔——!」「唔哇——!」嚷个不停,同时刻意打闹——伸出去的手却怎么样也握不到对方的手!</p><p>「这时候电灯泡的我登场了!唔呀——!加贺同——学!柳泽同——学!」</p><p>「啊哈哈哈!多田同——学!」</p><p>万里故意颤抖的左手指尖,与香子刻意伸直的指尖在夜空里靠近。但是这当然也是开玩笑,所以——</p><p>「装出这个样子,咚——!」</p><p>在玩笑的范围里,万里以表示「光央」的手狠狠甩开香子的手。呀啊~~!香子的手在空中画个弧线坠落。飘散之后「咚!」发出悲惨的声音落在自己坐的朽木旁边,「哈哈哈!」香子笑了好一会儿。</p><p>「……咦?刚刚的举动不会太过分吗?」</p><p>突然表情严肃看向万里。不过分不过分,这些都是开玩笑。万里对她摇头。</p><p>「话说回来,你先把袜子穿上吧。」</p><p>他以下巴催促。</p><p>香子似乎终于想起还摆在腿上的袜子,弯腰穿上。虽然肮脏,不过应该能够保护直接穿着拖鞋的脚。很好很好。万里看着香子的举动点头。</p><p>香子看来孤单的模样原来有九成都是「以柳泽为目的」伪装出来。万里听到这件事不觉得生气,或许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吧?他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已经开诚布公吧?这就叫做「太好了,幸好没有小孩子生病」的好人思考模式吗?或者是因为处于这个进退不得的窘境,某些部分的情感因此麻痹呢?又或者说这一切只是证明柳泽的「人长得漂亮真的很吃香」理论——我只是被美女香子牵着鼻子走,整个心遭到她的控制?</p><p>事实又是如何呢?万里不停思考,结论却偏往不同的方向。</p><p>香子回来了。</p><p>原本除了深爱的柳泽光央之外,不把其它人看在眼里的香子,却对着没有特别熟稔的万里表示「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回来想要带他走。</p><p>万里没有责怪那些厌恶看着自己并且离去的其它一年级新生(因为那是自己造成的),也没有怀疑直到最后仍然劝着自己、或许是因为必须开车而无法回来的二次元君友情。</p><p>可是没想到香子,连朋友也称不上的加贺香子,连万里的名字都不记得的她,会为了「不是光央」的万里回来。万里没想到她是这种人。</p><p>因为香子是这种人,所以万里认为她刚才说的「一成」确实存在她的心中。</p><p>既然知道她的心中有那「一成」万里就无法说:原来我只是被利用,全都是你的错。</p><p>「……柳兄晓得你这些部分吗?」</p><p>「什么『这些部分』?」</p><p>「哎呀,该怎么说……总觉得柳兄在时的你和不在时的你,有些不一样。」</p><p>香子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可是万里真的这么觉得。</p><p>万里和柳泽在一起时,曾经遭受香子手持巨大玫瑰花束奇袭。当着所有新生面前以玫瑰殴打柳泽,又抛下他离去。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宠物,站在高处往下看,完全无视柳泽的说法,追赶逃走的柳泽、责备他、想办法抓住他、甚至不惜射击实弹(这里是指钱)。</p><p>香子嘴里说着「我不在乎」却孤单伫立,她的「一成」只有万里看见。说着「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特地回来的举动,也只有万里看见。尴尬说抱歉的样子、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开玩笑并且咯咯大笑的样子,这些或许都只有万里看见……或许。</p><p>万里看过这些,所以觉得现在的香子和以前的香子——与柳泽在一起的香子不一样。</p><p>要是柳泽也看到万里看过的那些,相信他一定也会觉得现在的香子不一样。</p><p>「假如你觉得不一样——」</p><p>香子只思考了一次呼吸的时间:</p><p>「那是因为和光央在一起的我才是完整的。我也认为那样才是正确的。」</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她微笑看向万里后转开视线,直直抬起细腿,看着自己穿上万里袜子的脚尖。看到她的侧脸,万里觉得她又变成自己不认识的女孩。</p><p>「没有光央就没有我。早上起来、夜晚睡觉、吃饭、上学、打扮、或哭或笑,全部都是因为有光央。不知不觉间光央成为我所有行动的目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努力,没有任何活着的理由。我一直都是这样走来,唯有追着不愿意回头看我的光央,才是我唯一要做的事。如果没有光央,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即使是现在,我希望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家,也是为了光央。你一定认为我很傻吧?无所谓,因为我本来就这么傻。」</p><p>但是我喜欢这样的自己。说完之后,香子又一次仰望万里的眼睛,挺直背部,露出漂亮的完美微笑。这是陌生女子的脸。</p><p>反正对这样的你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吧。在这样的心情下,万里不晓得该响应什么,不过还是姑且开口?</p><p>「……既然这样,就不要做些只会惹恼柳兄的事。比方说玫瑰花那次,柳兄虽然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那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太乱来了吧?根本看不出你在表示善意,只觉得是攻击。为什么尽做些惹人厌的举动呢?」</p><p>万里是对着香子心中的一成——万里认识的她开口。</p><p>她似乎听进去了,香子的嘴唇在黑暗中稍微强硬嘟起:</p><p>「那都要怪……光央不好。」</p><p>「为什么?一般人看来都会觉得完全是加贺同学不好吧?」</p><p>「因为!因为不是那样!我是有原因的!因为四个月的怒气爆发了!我原本也没打算做那种事!按照我的计划,应该是华丽地搭乘出租车抵达之后,笑着对他说声:『恭喜!』把花交给他就离开!应该只会留下玫瑰花的香气……惊讶的光央……接着在校园里,我们以那玫瑰花为印记再次相逢……原本应该是如此完美的剧本才对!」</p><p>「你原本以为再次相逢之后会发生什么事?」</p><p>「我本来以为他会对硬是跟他考进同一所大学的我说句:『这次我一定会击败你!』」</p><p>「……你是认真的?」</p><p>「当然!我本来以为会是那样!可是……结果却是如此……光央一直骗我说要报考我们学校的大学部。知道那个谎言是年底的事。从那之后我一直假装仍被蒙在鼓里,也告诉光央我打算报考学校的大学部,甚至变装去同个考场参加大学入学考试。」</p><p>「变装……」</p><p>「假发和眼镜。还被怀疑是枪手,被监考官找去两次。我就是这样一直看着光央每天每天撒谎,等待或许他今天就会告诉我实话,或许明天就会说,也许是后天……不断等待,可是直刭最后,毕业典礼都结束了,光央还是没有告诉我实话。他打算继续撒谎。于是开学典礼那天,当我看见他和你傻傻走来的幸福模样……这算什么?我终于忍不住了。」</p><p>沉默了几秒钟。</p><p>「我现在很后悔。」</p><p>香子仰望夜空。</p><p>从浓密的树林缝隙间射来的星光洒落香子身上。啊啊。细小的声音伴随重重的叹息。还有一络头发落在无力垂下的纤细脖子。</p><p>「……你说得没错……我只会做些惹人厌的事。开学典礼那天也是,如果抱住他,在他脸上送上一个吻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来情况应该会有些许不同吧……一定不会像这样被彻底、完全讨厌而且无视吧。」</p><p>真的是那样。万里回看她被星光照亮的忧郁脸庞,静静地心想。</p><p>你说得没错,加贺同学。与其用玫瑰花那样伤害他,让他像是沾满鲜血一般,还不如让他看见这副表情——让他看见这个加贺香子,绝对好上数倍。</p><p>好上百万倍、千万倍、亿万倍。</p><p>万里从来不晓得人的笨拙是这么令人焦虑。这是他成为现在的自己之后,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p><p>「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全世界应该只有我一个吧。」</p><p>或许是过度疲惫不愿意继续迈步前进吧,香子轻晃小腿稍微露出笑容。</p><p>「没那种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p><p>「不,一定只有我……我做了全世界最笨的事。对了,多田同学呢?你怎么样?有喜欢的人吗?有女朋友吗?」</p><p>在近乎迷途深山的夜空之下。</p><p>聊天也包含休息的意思,所以万里比平常更轻松地开口:</p><p>「或许有,或许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记忆全都消失,只有这件事是真的。」</p><p>香子惊讶地反复眨眼:</p><p>「……什么意思?」</p><p>「就是失去记忆。」</p><p>万里对香子指着自己的脑袋绕圈,「嗯——」犹豫该由哪里说起。</p><p>「高三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不久,有天早晨我自己一个人从自家附近的桥上摔下去,记忆就这样全部撞飞了,一直到现在……你或许会不以为然,不过我觉得如果不先告诉你,很多情况的话题都会搭不起来,所以希望你姑且记住。我从小时候到高中为止的事全都不记得了。这种情况果然很少见。」</p><p>看到困扰而沉默的香子,万里心想—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无论是谁,突然听到失去记忆的话题,一定都会觉得困扰吧。</p><p>虽然万里已经尽可能摆出不以为意、彻底是个十九岁男孩的表情。</p><p>「不可思议的是语言——日文、常谶性的、一般性的事我都记得。现在是公元几年、东西的名称、学过的内容、电视看过的东西、历史上的人物、艺人等等也都知道,包括月影老师也是,逦有鲁大柴也是。不记得的是我自己的事,原有的记忆不见了,例如我与认识的人之间的关系、喜欢什么等等……简单来说就是『人格』消失。很奇怪,家人、朋友、我自己储存的记忆即使经过一年复健,还是怎~么样也想不起来。而且——」</p><p>万里刻意避免想起「那种」真实的感觉,同时慎选词汇。</p><p>「只有感情会回来,比方说觉得怀念等等……可是一旦要去深究,它就消失了。就像是有张纸,上面写了字,眼睛看着字想要阅读时,视线就自动变成雷射光把句子烧掉,就是这种感觉。隐约快要抓住记忆的尾巴,那种感觉又像被虫吃掉一般逐渐消失,很可怕……」</p><p>意外之后一直焦虑着必须想起来、必须快点想起来不可,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线索却逐渐消失。逐渐消失的感觉比起单纯被指责「现在的你不完整」更加生动。</p><p>「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也渐渐消失。没办法的我只能重新振作,毕竟我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没有感觉。逐渐失去虽然可怕,但是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没有』那些失去的事物。这样反而轻松。」</p><p>现在的万里身上只剩下逐渐失去时的恐怖记亿。</p><p>「嗯,然后我重新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以焕然一新的心情来到这里。」</p><p>「……那个……」</p><p>「对不起,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p><p>「……没关系……只是。」</p><p>香子把手摆在自己胸口。看着与胸部一起起伏的手就能明白她深呼吸了几次。</p><p>「……我只是不晓得该说什么。」</p><p>「也是。我才要道歉,你不用在意。我现在真的很健康,你就当作是什么血型?什么星座?喜欢味噌还是酱油拉面?失去记忆?Chaos毛笔?这种感觉听听就好。如果有问题可以趁现在发问喔。」</p><p>香子一开始没有开口,但是或许是觉得什么都不问反而尴尬,于是问道:<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正确、老实地回答自己的感受。</p><p>「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没有感觉,这是我第一个想法。对我来说,我只能感受此刻的自己。可是我也明白其它人希望我恢复原本的多田万里。总结来说,有时我会考虑想要变回原来的自己。如果变回原来的自己,只是在现在的记忆里补充过去的记忆,那就没问题,问题是如果连人格都要取代,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必须消失,那么我不愿意。再说恢复记忆原本就有困难,就算我想也办不到,所以早就放弃了。」</p><p>「……原来如此。」</p><p>一脸认真聆听万里说话的香子低下视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p><p>「……这个话题真是不可思议。消失的多田万里是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正在某处守护现在的多田同学呢,就像背后灵那样?」</p><p>香子彷佛注意到什么,突然转身向后。</p><p>「什么?怎么了?加贺同学的背后灵怎么了吗?」</p><p>「……刚才眼角好像瞥见某个发亮的东西……啊、啊,你看那边!」</p><p>香子手指着茂密树林的另一头。凝神一看,的确能够看到好几个不是路灯的微小灯光,正在微微晃动。</p><p>「真的耶!有人!走吧,我们去呼救!站得起来吗?」</p><p>「嗯!」</p><p>万里拉着香子的手,两人一起摇摇晃晃再度踏上湿滑的泥巴路,拚命放声大喊:「不好意思——!请帮帮我们——!我们迷路了——!」</p><p>树林另一头是成排拿着手电筒的人影,他们还没注意到声音,只是一味地往某个方向前进。万里一边滑行,一边支撑香子的手,拨开草丛与树枝,避免跌倒地焦急前进。</p><p>人群组成的队伍……每个人都稍微弯下身子,拨动手脚,所有人在三更半夜的山路上拿灯互相照耀。事到如今万里还在思考:这个气氛真诡异。</p><p>「等、等等等、等一下,多田同学,那些人不太对劲。」</p><p>香子停下脚步,与万里面面相观。</p><p>「话说回来……会不会是刚才那些信徒……?」</p><p>如果是的话可就麻烦大了。真的是会搞丢性命的严重疏失。两人连忙拨开树枝想要往后退,结果明明刚才怎么喊也没人注意,却有人听见拨树枝的声音。</p><p>「谁在那里?」</p><p>一道光芒朝这里照来。只听见惊讶的声音跟着响起:</p><p>「……万里?」</p><p>听见有人喊叫的声音,灯光配合那个声音用力晃动。</p><p>香子无力跌坐,万里原本想撑着香子、拖着她逃走,结果自己也无力地瘫坐地上。焦急想要起身逃走的他们,双脚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空虚滑行,体力已经差不多来到极限。如果这些人是那批信徒,他们也无能为力。</p><p>「是我!认得吗?喂,是我!快点回想起来!」</p><p>拿灯光照着他们的人大喊,突然高举双手,在宽阔的泥地上摆出「嘿——!」的姿势。这个姿势让万里联想到——<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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