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用来供人搬运出从森林劈砍下的薪柴、走进去采收野生蜂蜜的道路只延续到森林的一半。马车无法由此再更加深入,只能把水和粮食更换到马背上改以步行前进。</p><p>一走在树荫遮蔽头顶的山道中,就觉得自己的存在异常渺小。就算在这里大声呐喊,回应的也只是完美的沉默。穿过苔癣布满身躯,从几百年前就维持这模样的巨木根部时,更不得不深深感受到人的肉体是多么脆弱虚幻。</p><p>正因如此,人才会建造墙壁围起城市,藉此深信自己能够掌握一切。</p><p>将自己封闭在工坊中,尝试揭开这世界秘密的炼金术师或许才最适合他。</p><p>库斯勒并不认为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但令他困扰的是怕会因此遗忘世界有多么广阔。</p><p>当森林毫无预警为他们敞开时,他心中升起这个想法。</p><p>「这……又是个……」</p><p>他可以理解密探为何不由自主的惊叹。这感觉就像前一刻走在仿佛钻进妖精怀里的密径,下一刻却突然从城市的正中心冒出来一样。如果他们是迷了路突然来到此地的话,肯定会以为这是精灵带给他们的一场梦境。</p><p>不过,从惊讶中醒转之后,现实的光景就立即映入眼帘。</p><p>站在地势略高的小丘陵上,环顾四下看到的净是被砍倒的树木。而且因为砍伐的目的不是开垦,所以大部分的树墩就这么被遗弃在原处,开拓的痕迹活生生地残留在眼前。那模样就像为了侮辱敌国的公主,而用大剪刀将她的头发胡乱剪去后的头顶,飞鸟从空中俯瞰时,大地恐怕就像长着皮肤病一样吧。</p><p>玻璃工匠在这片土地建造了四座简陋的大屋子,还看到田畦菜园。在在都显示他们可不是这一两天才来到这里,而是早已在此稳稳落脚定居准备将森林啃食殆尽。</p><p>那巨大的胃口正是位于广场正中央,足足有三座,正燃烧着红红火焰的熔炉。</p><p>另外,炉子的旁边就放着简直跟成人一样高的巨大玻璃片,五颜六色的玻璃立在木制台座上排成一长排。光看这部分,倒也不免让人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在制作妖精羽衣的奇幻景象,但无论如何,这实在是个异状。</p><p>「难怪城里的人会动怒啊。」</p><p>就算是远离人烟的森林,其所有权也势必掌握在某人的手中。而且,在搬运的考量下,城市居民能够利用的森林就更是局限在一小部分。能够劈砍木柴、收集蜂蜜、采撷草药、追捕野兽的场所其实意外地稀少。</p><p>在这个前提下还搞出这种名堂,野兽自然不敢靠近,蜜蜂不愿筑巢,树木只会不断减少。</p><p>几乎是个灾难。</p><p>「这也算是一种龙吧。」</p><p>库斯勒不自觉喃喃道。</p><p>「喂!来人是谁啊?」</p><p>这时有人出声呼唤他们。</p><p>原本就没打算藏匿的两人从兽径走向空旷无遮蔽的广大工作区,站在树墩之间。虽然也有其他工匠抬头,但没人停下手边工作。或把圆木劈成木柴、或搬运砂石、或鼓动风箱,只要还活着,心脏还继续跳动,他们就会默然地把被赋予的工作一一完成。</p><p>从没有突然拿起武器这点来看,玻璃工匠或许并不像预想的那样排外。</p><p>「你们迷路了吗?城市在相反方向唷!」</p><p>可能时常遇到这种事吧。</p><p>库斯勒出声回答:</p><p>「城里的人托我送信过来!」</p><p>他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将它高高挥舞。这下不仅出声呼唤他们的工匠,就连其他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p><p>彼此对看之后,望着库斯勒说:</p><p>「知道了!我叫头目过来!」</p><p>看来至少他们领悟到这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消息。那人马上跑进靠近熔炉的屋子,接着像熊一样的胡须大汉慢吞吞走了出来。</p><p>「你是谁!我没见过这张脸啊!」</p><p>库斯勒耸耸肩后回答:</p><p>「我是个旅人!来这里是受到药材商小姐的托付!」</p><p>很久没有这样大声喊叫了,还挺累人。</p><p>库斯勒开始觉得不耐烦,于是直接把话说穿。</p><p>「她说城里的人就要攻过来啦!」</p><p>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可以察觉到模样像头目的男人身体一僵。其他工匠之间也跟着引起一阵哗噪。</p><p>这时头目才似乎总算放弃继续怀疑库斯勒是不是城里派来的探子。</p><p>他和身旁的人交换了两三句话后,就领着一名工匠往库斯勒的立足处走来。</p><p>「你刚刚提到荷莲娜小姐啊!」</p><p>明明是普通音量也能听得清楚的距离,活像只熊的头目依然放声大吼,可能已经成习惯了吧。</p><p>「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啦,反正是个蓬松金发,像只小狗的女孩。」</p><p>「唔!」</p><p>头目发出浓浊的喉音,在库斯勒他们面前停下脚步。</p><p>然后他毫不掩饰地仔细端详库斯勒和密探,皱起脸来。</p><p>「这边这位是个商人?」</p><p>他对着密探像猪一样地哼了一声,再转向库斯勒。</p><p>「你这家伙模样倒很可疑啊?」</p><p>这个批评太过直截了当,让人气都气不起来。</p><p>而且头目的腰眼挂着一把巨大柴刀。跟在他旁边的工匠也有一样的装备。</p><p>比起用来威吓,那刀更代表了自己的不安吧。</p><p>「被商会扫地出门后,我被赶去充当一名工匠,踏上了漫无目的的旅程。这人算是来监督我的,这下你懂了吧?」</p><p>事前决定好说辞还真是重要。这些话从库斯勒的嘴巴自然地溜出。</p><p>「哼……的确,看起来就是一张不愁没钱花的蠢面孔。」</p><p>威蓝多等人不在这里真的让他松了一口气。听见这话,就连翡涅希丝也会笑出来吧。</p><p>「在药材店露了露我这张蠢面孔后,对方就把这个托付给我。」</p><p>库斯勒把信件伸过去,头目却只是对它一瞥,没有马上接过。</p><p>怎么了?当他正疑惑时,待在旁边的年轻工匠就伸手接过。</p><p>「冒犯了。」</p><p>这年轻人看来和头目不同,懂得什么叫作礼仪。只是,看起来相当一板一眼,属于伊莉涅会喜欢的拘谨工匠。</p><p>「……这是荷莲娜小姐的字迹。上头写着城里的人们将会前来攻击,要我们快点逃……」</p><p>「嗯……」</p><p>头目似乎看不懂字。大概是想掩饰这一点吧,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库斯勒,简直就像把他当成来袭的敌人</p><p>「什么时候会攻过来呢?」</p><p>「信上没有写到这点……」</p><p>接着,两人一齐望向库斯勒。</p><p>「既然没有写,应该就是她也不知道吧。这八成是她在大人们东一句西一句时,凝神细听努力拼凑出来的消息吧。要是让城里居民知道她把城中的决定泄漏到外面,反叛这个罪名可是会让她在视线尽头就看到绞刑台呀。以一个小丫头来说,她的勇气可嘉。」</p><p>「嗯哼……我找不到话来表示感谢……只是为何是荷莲娜小姐呢?怎么不是老板罗兹?我还以为城里的人捎来消息应该是指罗兹……」</p><p>看来,玻璃工匠和药材商之间的联系至今依然深厚。十有八九是因为药草的供应吧。</p><p>头目的视线转向那名年轻工匠。</p><p>任谁都看得出来那青年心虚地往后稍退。</p><p>「嗯?怎么啦?」</p><p>这头目统领着一群血气强盛的工匠,他的眼力自然不低。在进行手上工作时,头目还得监控徒儿们是否出现偷学或者敷衍了事、偷工减料等所有低劣的举动。<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听说是个回礼。」</p><p>「回礼?」</p><p>头目转头反问,他粗壮的脖子随着转动时,似乎还发出了嘎嚓一声。</p><p>「似乎是小女孩正因眼睛不好感到困扰时,这里的一位工匠送了一副眼镜给她。她看起来相当为那个人着迷呀。你们这里有个罪孽深重的英俊小伙子喔。」</p><p>怎么看都猜得出来赠送眼镜的人就是眼前的青年,所以库斯勒佯装不知情地详加解释。</p><p>「里希特,你在背地里做了这种事吗?」</p><p>听到头目的责问,那个名唤里希特的青年像是有所觉悟地垂下头。</p><p>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沉默。</p><p>「我用碎片……在睡前的时间……」</p><p>这个藉口让头目愣了一下。渐渐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一抹苦笑。</p><p>「我不是在怪你这个。你要做眼镜随你拿能用的碎片去做。问题是……」</p><p>头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他的身躯涨得更巨大后再吐出来。</p><p>「你要知道你的身分。我们无法翻越那片城墙。」</p><p>「我、我并没有打算这么做——」</p><p>「伸手帮助遇到困难的人是无妨,但要知道就连一条狗一旦给了它食物,它就会跟着你。没本事带上它的话,就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我们这些人毕竟不该和城里的人过从甚密。你别作梦,也别让人作梦。否则你就等着掉进脚边的一个大坑,或者被拽进去。」</p><p>库斯勒听到头目的教训,嘴角嘲讽地往上扬。如此看来,玻璃工匠比起城里的其他工匠,更接近炼金术师。这么一比较起来,这个青年在行事上或许就显得不太牢靠。</p><p>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契机,但他确实让荷莲娜这样温吞的孩子爱慕到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他人看起来又一副老实温柔的样子,那副眼镜想必只是其中一个理由,他还另外帮过她很多忙吧。</p><p>里希特是因为喜欢上荷莲娜而对她好,还是并不喜欢但仍对她好,尽管并不清楚内情,可无论如何,那肯定是个糊涂行为。</p><p>「不过,小狗还特地吠叫,告知你们危险逼近啊。不妨善用这个消息?」</p><p>经库斯勒这么一提醒,原本似乎还想再多训里希特几句的头目也就转头对他说:</p><p>「你说得对。而且我还得向特地带着这封信穿过城墙来到这里的你道谢。谢谢。」</p><p>头目把双手贴在膝盖上,折腰低下了头。</p><p>如此爽快豪迈的为人与教会司祭描述的那种隐居在森林里面,担任妖异魔女手下的印象相差甚远。</p><p>「你们穿过森林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累了吧。暖暖身子的地方和一壶酒的话,我还招待得起。」</p><p>头目说完就举步往回走,库斯勒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去。</p><p>因为荷莲娜的关系遭到责备的里希特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不动。看起来既像是在责怪不中用的自己,也像是在担心荷莲娜的安危。当库斯勒走过他面前时,本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里希特却只是继续垂着头。</p><p>他的身体虽然已经算是长到成年男子的境地,但内心还有不成熟之处。</p><p>库斯勒无言地越过他,在头目的背后出声问道:</p><p>「这里的工匠似乎被城里的人恨得牙痒痒呢。」</p><p>「嗯?」</p><p>「但我真没想到你们可以这么恣意妄为。」</p><p>头目似乎微微一笑。</p><p>「我们才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工作量。就算不用向城里缴税,也得缴纳给别的地方。」</p><p>「那些火红的胃属于另一个贪得无厌的某人是吗?」</p><p>他一面望着在广场正中央隆隆作响的熔炉,一面询问,头目也跟着将目光移过去,叹了一口气。</p><p>「我们从南方埃里欧尔皇国的贵族手上获得特权。可距离一远,这里的辛苦就不会被看见。大人想榨取多少就榨取多少。」</p><p>「嗯……」</p><p>工匠们训练有素的动作让库斯勒边走边看得入迷。还兴起想招一两个人在自己的工坊中当帮手的念头,不过当他看到他们慎重地搬运那些巨大玻璃板时,脑海中稍微浮现出问号。</p><p>「不过,还特地把又重又容易破碎的玻璃搬运到南方啊?仔细想想这么做还挺奇妙的。」</p><p>密探帮忙提出了库斯勒的疑问。只是他并非出自于求知的好奇心,而是为了做好密探的工作,把握住每片土地的情形。</p><p>「我们不会把玻璃运到南方啦。南边自有南边的玻璃工匠。这里做出来的玻璃都是要兜售给北方佬。」</p><p>「北方?」</p><p>库斯勒反问时,他们刚好到达屋子。</p><p>头目伸手撩起入口处垂挂的帘子,邀库斯勒他们入内。</p><p>此处似乎是工匠们用来吃饭、打通铺睡觉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遮蔽隔间的宽广大厅,只有在中央位置盖了个火塘。现在所有工匠都已经在外面干活,所以站在挑高天花板下方就更让人感觉到此间的冷清。</p><p>火塘之中,炭火夹杂在白色灰烬中炽烈地烧得遍体通红。</p><p>头目往里头随意丢进几块柴,再用眼神对垂头丧气的里希特示意,命他去取酒。</p><p>「亚荣的人会将我们视为眼中钉有几个原因。不过,也不只亚荣人啦。我们每隔数年就会迁徙到其他几块土地上,建造出像这样的工作地点来做事,每次都会招来附近城市的怨恨。」</p><p>听起来愈来愈像炼金术师了。</p><p>「问题之一是木柴啊。这附近没有泥炭可采,所以我们也自觉到给城里带来困扰。」</p><p>「另一个应该是玻璃的销售对象吧?」</p><p>当库斯勒提出他的猜测时,里希特刚好端着小酒瓮和酒杯过来。</p><p>头目接过酒后,就下指示要里希特回去工作。但里希特果然还是挂意荷莲娜,在一瞬间流露出他的犹豫,但最后在头目的瞪视下俯首,没有再为此痴缠不休,安静地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在不容许一切个人自由的工匠工坊中,这是随处可见的景象。加上玻璃工匠生活在不安稳的环境中,就更加要求所有人都扼杀多余的自我,一举一动都得为全体着想吧。跨越城墙的恋情这档事想来不会被允许。</p><p>里希特的外表看起来是个认真的人,照理说他应该非常清楚这个道理才对,大概是因为一时糊涂吧。或者也有可能正是出于认真才致使他这么做。</p><p>把他的行为归咎于不成熟、历练不足、意志薄弱是易如反掌,但对现在的库斯勒而言,这几种说法全部都变成在反讽他自己,当然,这一切都是翡涅希丝的错。</p><p>而且,他看得出来里希特正拚命将己挤进玻璃工匠这个铸模中。因此,要库斯勒轻蔑里希特,他办不到。现在他内心深处的就只有相当稀罕的同情。</p><p>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明白就算再怎么告诫自己,自己的心也还是有可能会被难以置信的对象夺走。无能为力。</p><p>而且是否能够自由不受拘束地追求对方也完全只能靠运气。自出生起就注定的职业不太可能更换,再者也没几种行业能像炼金术师一样任性地行动。虽然的确有几分原因在于靠他自己的本事,但事实上毕竟也是因为运气好,翡涅希丝才能待在他身边。不妨问一问,像里希特这样的工匠,如果要他辞去玻璃工匠的工作去追求荷莲娜,他是否办得到?怎么想都太不切实际了。不用多久他就会被饥饿所困,哪还轮得到谈情说爱。<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没闻过的奇怪药草味。这让库斯勒回想起他以前喝过被盛传为魔女饮用的苦艾酒。</p><p>「呵,对客人来说果然太呛了啊……抱歉,我们没闲钱可以买葡萄酒,而且与城里不相往来的关系,也就买不到麦子。只能用在森林采得到的果实和香草酿酒,不过这季节找不到什么好原料啊。」</p><p>他们的生活似乎很困苦。在城墙外带领一大群人过日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p>「贵族大人利用我们好像赚进了大笔财富啊。城里的人想必也以为我们从中获利不少。」</p><p>那酒的冲击似乎超出了密探所能承受的程度,他把杯子推得离自己远远的,但库斯勒在好奇之下又尝了一口。果然不是能喝的东西,但那刺激感会让人上瘾。</p><p>「你们用玻璃作交易,取得北方的各种货物吗?」</p><p>库斯勒一问,头目便颔首回答:</p><p>「从这里往北走,燃料的有无就真的直接关系到生死。所以也没办法奢侈到把燃料拿去做玻璃。但是正因为北方一天到晚都灰濛濛,能够让少之又少的阳光透进屋内的玻璃才会特别受到重视。这里接近那些人能买到玻璃的北方界限。而南方人又很喜欢北地的毛皮和琥珀,因此我们也肩负了这块贸易的一环。」</p><p>「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亚荣本身也正是因为担任南北贸易的仲介而繁荣,这下,就造成你们的争执了。」</p><p>密探从中插话,头目点了点头。</p><p>「在其他土地上,我们与附近城市的利害关系并没有形成如此明显的对立啊……对亚荣的人而言,我们就像水蛭吧。吸取森林里的木材,吸走城里的交易。会被厌恶也是理所当然。」</p><p>正因如此,才会让城市居民不惜动武。</p><p>「但这里可是森林深处啊。而且,从你坦荡荡地说出这些事来看,也不像贵族有派人长期在这里监督你们。」</p><p>「所以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工作?」</p><p>头目说完,脸上浮现疲惫的笑容。</p><p>「你啊,不觉得我这里的样子有些奇怪吗?」</p><p>「嗯?」</p><p>被反问的库斯勒转头望了望四周。这屋子怎么看都像个只需付柴火费用的冷清旅店。与旅店不同的地方就只有墙壁上挂满各种让他们能在森林中活下去的工具,以及跨过天花板的横梁上吊满野兔肉、鸟肉。</p><p>「这里看不到女性呢。」</p><p>说出这个答案的人是密探。</p><p>「没错。」</p><p>「是被当成人质吗?」</p><p>出于职业本能吧,密探在这方面的洞察力很强。</p><p>「在别人看不到地方干坏事是人之常情。所以正如你所说,我们抵押了人质。要是有任何不当举动的征兆,我的妻子女儿都会遭到伤害。不过,没有女人在也并非净是坏处。」</p><p>「这里就不会出现眼神比狼敏锐的监视者。」</p><p>库斯勒的话让头目开怀大笑。</p><p>「这点也是。不过,从城市居民的角度来看,这种事也不能开玩笑。森林中的女人真的是不祥的存在。」</p><p>库斯勒回想起来到亚荣后时常听到的单字。</p><p>「森林中的魔女吗?」</p><p>「没错。亚荣的居民为了找出将我们赶走的理由,可热心了。就算是对立情形不比这里严重的地区,也有类似的传言。他们都希望在森林中进行诡异作业的人能够消失吧。这种时候魔女的传说就是最适合的材料了。所以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的环境对年轻小伙子来说稍微有些严苛……但也没办法。」</p><p>头目将视线移到作业区的方向。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人影,但立刻就能明白他想眺望的人是谁。</p><p>「结果,年轻人也不能和城里的女孩共结秦晋之好,只是变得不幸而已。」</p><p>「但我觉得把易燃物送到火堆旁边也有错啊。」</p><p>就算这里的人不至于像威蓝多那样,但也不是人人都不会被女性吸引吧。预防火灾的最佳办法就是远离火苗。</p><p>头目用力地耸肩。</p><p>「将药草等等物品送到城里药材商的生意往来已经持续了好几代。与药材商之间是唇齿相依的关系。药材商的目的是我们采集到的药草,我们则拜托药材商担任仲介,让我们能从城里收集到必需物资。比如像制造玻璃会用到的剪子、火钳的修理仲介等等。如果由我们出面请托,那些铁匠才不会理睬。不是魔女的我们可没办法利用魔法去解决这类事情。只靠森林的东西没办法过生活。所以,一定得要有人前往充满诱惑的城市。我本来还以为那家伙的话,一定能拿捏得出这之间的轻重缓急……」</p><p>刚才虽然不问青红皂白地否定里希特的心情,但头目也不是一个冷血的人。</p><p>这是身居高位的人特有的情绪切换方式吧。</p><p>「不过,也多亏这样才有人在危机时通知你们啊,谈情说爱也不是什么坏事吧。」</p><p>如果威蓝多和伊莉涅在场的话,一定会讥笑说这是在为他自己找藉口。</p><p>「是危险的事。而且也害得荷莲娜小姐感到痛苦。把这封信托付出去肯定需要很大的勇气。」</p><p>的确,当荷莲娜把这封信递给库斯勒时,看起来也像在一筹莫展穷途末路下,自暴自弃所做的决定。</p><p>不这么做的话,会后悔一辈子。有种被逼到这地步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氛围。</p><p>这也是库斯勒被说服的其中一个原因。</p><p>这种痛苦让他觉得倍感亲切。</p><p>「只是……」</p><p>库斯勒环视屋内后说:</p><p>「虽然说有危险,但要你们尽快收拾似乎有点强人所难啊。」</p><p>广场上还在冒火的熔炉有三座,和这间大小相同的屋子也还另有几栋,小归小,但那些田圔菜畦毕竟存在。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村落。</p><p>「屋子和炉可以直接就这么抛下。问题是不在这片土地待上一阵子,其他山地就还不能恢复。」</p><p>头目的视线再次望向那封信,皱起眉头。</p><p>「但是,城里的人真的已经全都做出这个决定了吗?」</p><p>他的嗓音中透出对这信件内容的怀疑。</p><p>「情况感觉很危急,而且当我去教堂祈祷时,司祭还亲自对我说了一些咒骂你们的话。」</p><p>「那里的司祭啊……那家伙是个老狐狸。他的目的就是把异教徒全都从亚荣赶出去,占据主教座成为主教。他巴望着自己能站在城市的政治中心位置,因此总是在找理由攻击我们。」</p><p>「外敌就是凝聚内部人心的最佳秘方啊。」</p><p>想要尽早拿出能让周遭的人眼睛一亮的显著实绩,最好的做法就是解决整个城市都被卷入的重大问题。</p><p>「话虽这么说,但我们也是如履薄冰地维持着和城里的关系直到现在啊……这是极限了吗?原本还自信能够撑过这一回啊……」</p><p>这世间的浪潮总是在嘲笑人类的不自量力。</p><p>而且,愈是小心翼翼想生存下去的人,愈容易被卷入吞没。</p><p>「这么一来,我们也只能按照优先顺序去行动了……」</p><p>头目自言自语地喃喃,闭上眼睛,他眉间的皱褶深到足以将铁槌的槌柄夹住,然后呻吟了一声后说道:</p><p>「抱歉了,旅人。你可以让我拜托一件事吗?」</p><p>「……我有一张蠢面孔啊,这样也行吗?」</p><p>「每个工匠都有一张蠢面孔。干活的时候才会变得好看。」</p><p>这头目看起来并不坏,但库斯勒耸了耸肩后这么回答:</p><p>「要看是怎样的内容。」<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融合而形成的脸孔。</p><p>「果然还是得依内容来决定。」</p><p>「城里的人认得这里所有人的面貌。既然情况这么险恶的话,我们就不能到城墙对面去。虽然如此,拜托出入城里的人所冒的风险又太大。」</p><p>来了,库斯勒心想,他稍稍发出叹息。</p><p>只是,密探也不为所动。他大概是认为,等秤了利益和危险的天平停止摆动之后再回覆也不迟。</p><p>库斯勒出声催促头目把话说下去。</p><p>「我们不想背负危险。不过,还是得看看你给的报酬。」</p><p>头目睁大单边眼睛看着库斯勒。</p><p>「谢礼啊……我没有钱,但玻璃可多得是。你是商人吧?卖掉玻璃的话一定能添加一些旅费。」</p><p>「我们碰巧并不缺钱。」</p><p>唔……头目陷入沉吟。</p><p>然而,库斯勒并不是单纯为了刚才的事而刁难他。</p><p>「我也没有跟那个叫荷莲娜,像个小狗的丫头收取费用。不过也不是因为同情你们的遭遇。」</p><p>「嗯?」</p><p>「为了排解旅途的无聊,我想听听关于传说的灰的事。我听说这里是传说的主要源头。有没有留下什么不为人知的说法呢?」</p><p>这是生活在森林里的封闭集团所保守的秘密,在一般正常情况下,就算再三请求,也不可能告诉他人吧。如此一来,在能逼对方坦白的时候就逼迫,这才是上策。</p><p>当库斯勒这么一问,头目就用他漆黑的眼睛直盯着库斯勒。那是生活在任何东西都容易被看成妖魔鬼怪的森林中的人特有的一对眼睛,从不知恐惧为何物。</p><p>(插图)</p><p>但是,库斯勒也当然没有移开视线。</p><p>于是,头目说道:</p><p>「你是炼金术师吧?」</p><p>库斯勒并没有表现出慌乱也几乎不显惊讶。相反地,他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比起露出马脚的惊慌,他倒有种被人察觉的喜悦。</p><p>「我曾经见过几个像你这样的人。」</p><p>库斯勒虽然考虑编个藉口推托,但又觉得只是多此一举。</p><p>他有些刻意地挠了挠脑袋,哼了一声。</p><p>「这就是模样可疑的原因啊。你这人看起来没什么尘土味,却异常沉着冷静。那是与死亡比邻而居的人才有的气息。是把着迷的东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特有的感觉。」</p><p>库斯勒缩了缩脖子,像在表示完全正如头目所言。</p><p>身旁的密探则用带有指责的眼神望着他。</p><p>「但是……」</p><p>头目接着说道:</p><p>「你不是城里来的探子对吧?」</p><p>他提起这件事。</p><p>「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p><p>「没必要。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才不会对无聊的城市政治有兴趣。再说,当你送来荷莲娜小姐的信时,我就不觉得你是正常人。如果你欠了她一大笔人情的话那还另当别论……但样子看起来又不像。这就表示,你是把灰的传说当真才会前来这种地方。这可是工匠绝对干不来的蠢事啊。」</p><p>听起来既像在褒奖他,又像在眨低他,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可是挺不赖。</p><p>「总之我现在真的是在旅途当中,相信灰的传说而来到这里也属实。在教堂听到亚荣的创建故事后,我走进了药材店,那只小狗就对我说了一些话。据她所说,灰的传说是真有其事。因此你们这些工匠才会追寻着灰,至死方休。」</p><p>「那是指我的祖父辈!真是辱没了工匠的名声啊。」</p><p>看来他一点都没打算隐瞒此事。</p><p>库斯勒不禁斜眼瞄了一下密探,后者则耸了耸肩。</p><p>「不过,祖父辈的努力全部都是白费。那种东西哪有可能存在。」</p><p>「我本以为是森林火灾的隐喻。」</p><p>头目往库斯勒瞪了一眼。</p><p>「我如果单纯只听描述的话,肯定也会想到那边去。可是,祖父辈留下的故事跟森林大火完全没有关系。」</p><p>「这么说来,真的生出金银来吗?」</p><p>「怎么可能。那只是一种比喻。」</p><p>头目很干脆地否认这一点。</p><p>「你想知道灰的传说,我就告诉你。那些灰的用途是制造玻璃。直到现在,利用添加灰烬来降低矽土熔点、提高玻璃的品质都还是很普遍的做法。所以我们平时就一直在寻找最有效率的灰烬。与药草相关的知识也是由此而来。而祖父辈遗留下来的故事中提到的灰则是最出类拔萃的一种。他们曾经见到的光景只能用奇迹来形容。据说,在等同于夏日阳光照射的温度下,玻璃就熔化了,而且最后的完成品简直就像水晶一样。意思就是在几乎用不着燃料的情况下做出了宛如魔法般美丽的玻璃。那正是有如炼金术一般,将平凡无奇的卵石变成了价值不菲的黄金。我祖父辈的父亲以及他们的祖父就是用那种玻璃发了大财,建造了亚荣这座城市。」</p><p>「啊?」</p><p>库斯勒不由得反问。</p><p>「那座城市?是你们建的?」</p><p>「没错。现在那座城里的居民坐拥我祖父辈的上一代所筑起的城市,还企图把我们赶走。做贼的喊捉贼就是指这种。」</p><p>头目吐露他的抱怨之后继续说:</p><p>「不过,我们的工作原本就是采光石头、砍完树木后就往下一片土地移动,然后继续做同样的事,不断持续这种循环。我们的祖先也是被人从原本的土地赶出来,才来到这片北方之地。因果循环。我们现在之所以还能勉强在这片土地上工作,也是因为一度被赶走之后,我的父执辈加入了讨伐异教徒的战争,而从贵族手上领取到这一带的土地使用特权。说起来算是回乡工作吧。」</p><p>城墙内没有自由,城墙外也没有自由。</p><p>头目摸了摸头,发出沙沙声,接着叹了一口气。</p><p>「只是,这特权也已经是风中残烛。全都是不久前的动乱害的。接下来的事就和我的请托有关。」</p><p>不过,库斯勒的兴趣不在那些政治性的部分。一知道传说中的灰介于迷信与事实中间后,他就怀抱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情。传说中的灰最后虽然没能重现,但这点其实并不重要。「那座城市其实是靠传说中的灰而建立出来」。「失落的技术」与「不曾存在的技术」这两者的意义可完全不一样。</p><p>库斯勒边思考这些事时,背负着现实的头目便语调含恨地说:</p><p>「掐着我们脖子的贵族大人派了人过来。」</p><p>头目发出叹息,似乎打从心底希望对方能高抬贵手。</p><p>「大人表示想要我们祖父辈留下来的知识。」</p><p>「……知识?跟传说中的灰相关的知识吗?」</p><p>兴奋之情未减的库斯勒以贪婪的眼神反问,头目就脸露苦笑地说:</p><p>「你这家伙也病得不轻啊。不过他要的不是传说中的灰,而是它的副产物。」</p><p>库斯勒带着自嘲地吞了一口唾沫,看到他这副模样,头目好像也挺乐的,继续说道:</p><p>「统整了相关结果的秘密笔记存在于这世上,只是如今的我们并不需要它,而且那内容太过古怪,不适合放在这种地方。否则一旦有人闯进来,绝对会一举就认定我们是异端。」</p><p>库斯勒的兴趣完全被挑起了。</p><p>他扬起下巴催促头目继续说下去,后者用力地抓了抓头。<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我们所有人的脸都被记住了。若无其事地走进城里绝对会引发大骚动。」</p><p>环顾四下,玻璃工匠的规模大概有二十到三十人左右。</p><p>「虽说如此,我也不能随便拜托走在街上的路人。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炼金术师……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摸得清楚。」</p><p>「什么?」</p><p>「你的内心,白痴。」</p><p>库斯勒不禁扬起嘴角,因为他觉得那是句称赞吧。</p><p>「报酬就是那秘密笔记的内容。你可以随意翻阅。尽管使用了暗号作记录,但你八成能解开吧。」</p><p>让人喜出望外的报酬,密探插嘴问道:</p><p>「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呢?」</p><p>炼金术师只要能将贵重知识弄到手,其他都无所谓,但密探就不一样。</p><p>头目痛苦地说道:</p><p>「贵族大人的怒火可不好对付。要是不把那秘密笔记交给他,大人就会剥夺我们的特权。那对我们来说绝对必要。就算被城里的人从这片土地赶走,我们还有别片受到特权保障的土地可以维生。只是,如果丧失了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就别想活了。所以我想在城里的人大举攻向这里之前,把记录拿回来。」</p><p>库斯勒微微抬头,慢慢地询问他:</p><p>「那个秘密笔记的内容更胜灰的传说吗?」</p><p>类似嗜虐欲望的情绪迫使他提出这问题。</p><p>只是,他可不想为了没有任何用处的知识去帮人传递危险的讯息。</p><p>「……这点我也不知道。能找出的价值因人而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外人不容易拿到这份配方。毕竟我们的祖父辈疯狂地执着于追寻灰,这东西是他们在难以置信的追寻过程中发现的纪录。」</p><p>威蓝多曾说玻璃制造是件乏味的事。意思是对炼金术师来说,其中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们兴趣的技术。</p><p>玻璃工匠的祖先所追求的灰的知识,而且还寄放在药材商手上,该知识八成与烧成灰之前的植物有关。</p><p>「那究竟是什么的秘密笔记?」</p><p>听到库斯勒的问题,像熊一样的头目果真如熊般吼出回答:</p><p>「是爱情药。」</p><p>这个男人是世界上最不适合说出这三个字的人。</p><p>不过,也正因如此,库斯勒能理解到他并非在开玩笑。</p><p>「如何?它的效果啊……从贵族火冒三丈的样子就足以证明了。听说从我祖父那一代起,就实际用过好几次。毕竟贵族大人的战场就是荒原与床上啊。」</p><p>既非一知半解,亦非搀和想像而做出的东西,这是着迷于灰的人们反覆进行实验才制造出来的爱情药。能够拿得到这笔调制法的话,没有理由不携带危险的信件通过城墙。</p><p>「我没理由拒绝。」</p><p>得到库斯勒的承诺后,头目又一本正经地对他低头行礼,然后唤里希特过来帮他写信。</p><p>从这些迹象看来,里希特似乎倍受期待,未来将会继承头目之位引领这些工匠。他之所以能够前往城里和药材商进行交易,既是因为他生性不易受到诱惑,也是为了当作学习的一环好让他学会与外界交涉的方法。</p><p>只是,里希特的脸上还留有一些少年气韵。当他写完信交给头目,再站到后头看着</p><p>头目把信托付给库斯勒时,他看起来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p><p>八成想问:荷莲娜她人还好吗?</p><p>另一方面,也尽全力想扼杀掉自我。里希特确实自觉到头目对他的期待,也有心想要回应。最后,自制的念头战胜,他还是没有开口。看着库斯勒收下信之后便自动自发地回去工作。</p><p>头目看到他这副模样后,稍微觉得可怜地说:</p><p>「一旦离开这块土地,要隔好几年才会再回来。再说发生这种事之后,搞不好十年之内都不宜回来。就像你所说。把易燃物推离火堆之后,最后火势必会燃尽,放着不管的话,总会冷却吧。」</p><p>现实看法随着信件一同传递过来,库斯勒并没有对此加以回答。头目的话虽然正确,可是就这么舍弃的事物如果是再也不可能获得的无上至宝呢?</p><p>思考这点时,库斯勒忖度:这不一样呀。能够追寻自己渴望的抹大拉之地的人,仅限于炼金术师和一部分的当权者,还有泼皮无赖。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懂得什么叫作妥协。</p><p>库斯勒结果什么都没表示,转身离开玻璃工匠的聚落。</p><p>「什么东西会隐藏在哪里,果然没人会知道啊。」</p><p>在回程时,密探先开口这么说道。</p><p>他应该不是那种耐不住沉默,不觉就想说长道短的个性,大概是今天的经历让他反倒想要开口吧。</p><p>「的确是让人喜出望外的收获。」</p><p>听见马蹄声响了三次之后,密探便说:</p><p>「爱情药吗?」</p><p>「不。是关于灰。」</p><p>那绝对不是森林火灾的比喻,而是可以用手触碰到真有其物的东西。</p><p>玻璃制造一向总被燃料多寡给左右,能够怎么减少燃料是流传于各工匠之间的重要智慧。</p><p>其中存在着一种灰,能够制作出熔点相当于阳光照射程度的温度,而且完成品如同水晶的玻璃。这等于找到了点铅成金的方法,达到了炼金术传说的真意。可以理解那头目的祖父辈为何眼睛充血也要找出这方法。</p><p>而且这一点也同时告诉他另一件事实。</p><p>那就是玻璃工匠并非独自找出那种灰。而是有某个「人物」将灰交给玻璃工匠。当他向头目确认这一点时,头目回说:</p><p>「没错。那种灰据说是在亚荣壮大成城市之前,还是个聚落的时候,由一群来历不明、不可思议的人转交给先祖。是不是从天而降就不得而知了。」</p><p>已经没有什么好惊讶了。库斯勒的心中只是沉重地描摹出轮廓。</p><p>「那些人表示,这是孕育出金银的灰,可以用它来尝试看看。很不可思议的一群人。就祖父辈的人的描述听来,他们应该来自沙漠。」</p><p>和翡涅希丝相同的异形者,从遥远的东方沙漠将知识传来这里的人们。</p><p>同时也是那位异端审问官柯雷多·阿布雷亚一路寻找,或许留下了可与龙抗衡的知识的一群人。</p><p>「您是否认为之前那位异端审问官大人如果留下什么讯息的话,应该就是指灰呢?」</p><p>密探开口询问,库斯勒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p><p>「你有不同的想法吗?」</p><p>库斯勒反问时,密探并没有开口。</p><p>当库斯勒正觉得他很忠于职务时,他竟意外地回答了:</p><p>「我觉得灰的故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p><p>原来如此,库斯勒深感认同。</p><p>「那爱情药呢,你就不那么觉得吗?」</p><p>只要是男人大概都会想要吧,说不定就算是女人也会这么想。</p><p>实际上,号称有效而在市面上贩售的爱情药多到不行。可是一旦问到是否真的有效,答案却是不明。</p><p>「因为它确实存在。」</p><p>密探如此断言。</p><p>「我曾经见过好几次别人使用它的样子。」</p><p>「……反正都是宫廷间的权谋斗争吧?那些人就算是痛恨的对象也能无所谓地上床。」</p><p>这么一句话让密探斩钉截铁地盯着库斯勒。脸上的模样并非为了要说服对方,纯粹只是当人想传达出自己看到的景象时会露出的表情。</p><p>「那一晚就像人说的宛如干柴烈火。我看到就连面对着心中憎恶的对象,被下药者还是无法反抗到底最后屈服的模样,那一点都不像在另耍花招。明明内心抗拒,其他地方却明显完全听命于对手。那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象,根本就只能想成是一种魔法。」</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密探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再说他也没理由在这上面说谎。</p><p>这个密探肯定从他当时藏身的墙壁缝隙,真的看见了魔女的影子。</p><p>「而且,要是有人能够自由自在地操纵那种魔法,类似于把大地变成黄金的事也有可能做到吧。就危险程度来看……爱情药说不定还更可怕。」</p><p>动情的心可说是一种错乱。</p><p>在政治决断中,就算一时错乱所牵动的决定亦足以造成充分的结果。</p><p>「另外就是为何催促玻璃工匠赶快上缴爱情药秘方的理由。」</p><p>「嗯?」</p><p>「政策性婚姻说穿了,就只为了两个理由。」</p><p>密探那对充满职业气息的双眼凝视前方。</p><p>「不是同盟就是和解。」</p><p>「你是说掐住工匠脖子的贵族……正拚命想往其中一条路走?」</p><p>「在正值这场动乱发生之时。」</p><p>库斯勒稍微眯起眼睛。</p><p>「不就是正因为处于动乱之中才更该这么做吗?」</p><p>需要爱情药的是正位于莱特里亚南方的埃里欧尔皇国中的大贵族。埃里欧尔皇国是个领土不算小的国家,与骑士团的关系若即若离,这次的战事也采取作壁上观的策略。</p><p>这么说来,在合理推测下,该皇国可能正需要那药物好让因为动乱而倾向一边的权力版图重新取得平衡。虽然说是旁观者,还是脱不了关系。</p><p>玻璃工匠们或许也正承受着这种背景下产生的怀疑和怒气吧。</p><p>「希望只是我想太多……」</p><p>密探语毕便陷入沉默的思索中。</p><p>库斯勒斜眼看他这副模样,微微耸了耸肩。密探与他感兴趣的方向不同。在头目说到他们和城里之间的关系时,插嘴表示兴趣的也是密探。</p><p>比起这些,库斯勒更关心的是阿布雷亚留下的讯息。他不认为那会是指爱情药。对密探而言,或许爱情药的确比较实际,用途容易想像得到且深具威胁,但在某种涵义下,那算是已知的东西。</p><p>可是,灰的传说带着浓浓的荒诞无稽色彩。如果这真是现实,将会带来颠覆世上常识的乐趣。更重要的是,得到阿布雷亚确信的,绝不可能只是罕见的知识,一定是古代之民留下的东西。</p><p>且阿布雷亚署名的地方也不是针对爱情药,而是那则传说。</p><p>天使自天上而降,将太阳召唤至大地,洒下灰之后就长出金银的那则传说,只要有其中一个要素是真有其事,世界的构造将会摇身一变。</p><p>当然疑虑还是存在。</p><p>这当中最贴近现实的灰也已经由专门的工匠花了一个世代甚至两个世代的时间,竭尽所能地寻找过了。那是一段多么执着坚持的探索呢?从他们竟能做出爱情药的秘密笔记这点来看,可以推测出那应该是相当令人叹为观止的过程。</p><p>最后没有找到。</p><p>如此一来,阿布雷亚的那道签名会不会只是工作的一环,留言另在别处?</p><p>库斯勒在脑中不断思索这些事情,但他的基本方针并没有改变。</p><p>把头目托付的信交给药材商,拿回秘密笔记,确认过里头的内容后,再交还玻璃工匠。只要别被城里的人发觉,一来他没什么损失,二来还能得到爱情药的贵重调制法。玻璃工匠之后会变成怎样,就不是库斯勒能得知的事了。</p><p>当他这么一想,那个开始习惯扼杀自我的里希特,与不畏绞刑将信托付给他的荷莲娜之间的事曾闪过他的脑海,那是别人家的事,他一个转念就将其抛于脑后了。</p><p>于是,之后密探与库斯勒都无言地继续走回头。</p><p>「您接下来就要立刻去取那秘密笔记吗?」</p><p>他们虽然赶在太阳西沉之前走出森林,但进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本以为他们会在城门的讯问时遭到怀疑,但动乱之中,佣兵与骑士团的人还有贪得无厌的商人们鱼贯进出,人潮从未稍减,他们也就不怎么起眼了。</p><p>「店老板的名字是什么啊?这可不是能够跟学徒提到的话题,我不想搞错人。」</p><p>「玻璃工匠曾经提过他叫罗兹。这名字在我为了找寻名门大户翻阅税务清册时也有看到,他似乎没有收学徒。」</p><p>「罗兹吗?这名字还真风雅啊。」</p><p>「推本溯源的话,说不定他的祖先是在这片土地扎了根的异教徒。」</p><p>就算把异教徒特有的暗色长袍和长着疖瘤的手杖丢了,人必定还是会在某些地方留下过去的痕迹。</p><p>「是否需要贴身随从?」</p><p>意外地,密探也懂得开玩笑。</p><p>「用不着。」</p><p>密探轻笑一声,两人就安静地在十字路口分开。</p><p>与这座连结南北,出入旅客众多的城市相符,酒馆和旅店都挑灯营业。虽然如此,在燃料价格飞腾的这时候,大多数都只能点燃兽油蠘烛靠微弱的灯火做生意,使用薪柴焚火的只有外观豪奢的旅店和建筑物。</p><p>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只靠兽油蜡烛昏暗的灯光无法将黑暗完全扫去,景象依稀仿佛在梦中。行人都安静地走着,深怕自己扑熄灯火,就连佣兵们也都只是嗤嗤窃笑,</p><p>看起来像在忍耐。这样的气氛还真适合他前去领取爱情药这种魔女的知识。</p><p>药材店的店门自然已经关闭,但三楼住家部分还透着微弱的灯光。要是被人撞见就麻烦了,于是他从店铺旁的小路绕到后面的街道。一时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一只猫横跨这条街扬长而去。库斯勒毫不犹豫地敲响药材店的后门。因为有可能会被认作是乞讨的人,所以他不害臊地不停敲着门。城里因为玻璃工匠的事掀起了波澜,只要敲门声忙乱,主人应该就会知道是为此前来的访客而露脸。</p><p>「……」</p><p>如他所料,三楼的窗户打开了一道缝。</p><p>对方可能以为不会被发现,孰不知不分昼夜工作的炼金术师眼力好到可以看清那张臭脸上眉间的皱纹。</p><p>一张唇上蓄了胡子的圆脸,不可能是荷莲娜。</p><p>「我受人之托,送信过来。」</p><p>库斯勒回望那扇窗,用尽可能压低的声量喊道,主人罗兹似乎还有些困惑。</p><p>「是来自与你有密切利害关系的人。」</p><p>然后,他把从玻璃工匠的作业处捡来的玻璃碎片刻意地挥了又挥。</p><p>罗兹的脸色立刻一变,点头之后把窗户关上。</p><p>过没多久,后门的窥视孔被打开。</p><p>「深夜来访,见谅了。我听说你白天都一直在开会。而且似乎也不适合悠哉地待太久。」</p><p>「你、你是?我在城里……没见过你。你真的带了信过来吗?」</p><p>「我是个旅人。这趟并不是什么值得向人说嘴的旅程……受到森林中的工匠所托。对这座城市的燃料问题怎么解决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内情要顾。」</p><p>从窥视孔投射过来的视线正努力保持自己的威严来打量库斯勒,但原来似乎是个好人。话说回来,他可是那个像小狗一样的荷莲娜的父亲,想来本该如此。</p><p>「是吗……那么,你把那封信给我……」</p><p>「我可不是跑腿的小孩。还有几件事要转述给你听。」</p><p>对库斯勒来说,他也不想因为被人看见在这里,而卷入这城市的麻烦政治。</p><p>「……我知道了。」</p><p>罗兹关上窥视孔,解开门锁。</p><p>门一打开后,就看到一个名不副实的矮胖中年男子站在眼前。</p><p>罗兹举起门旁的烛台走到店铺那一端。<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店。所以虽然贵也没办法。」</p><p>「原来如此。」</p><p>夜里来访,自然一切静悄悄,就连店里飘出的香味也觉得比白天来得少。</p><p>说不定栖身于药草中精灵们也都进入梦乡了。</p><p>「信在这里。是受玻璃工匠的头目所托。」</p><p>罗兹从库斯勒手上接过信,他的唇须随着嘴上的嘟哝而蠕动。</p><p>「麻烦的家伙在麻烦的时机中捎来的信啊。」</p><p>他在刻意挖苦后抿起嘴来。虽然模样胆怯,本性却很认真,正是最适合在城里经营店铺的人物。周遭的人对他的信赖想必也很深厚吧。</p><p>「我知道这座城市因为燃料的问题和玻璃工匠之间闹得非常不可开交。也可以理解你尽可能不愿与他们有所接触的想法,可是问题似乎不仅这些。因为那些人没办法走进城墙内,所以我就代替他们前来了。」</p><p>库斯勒说完,罗兹眨了眨眼睛,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库斯勒。他的眼睛飘忽不定,一直对不到焦点,大概是因为看不出来库斯勒究竟是何来历吧。</p><p>「我与骑士团有些瓜葛。也靠这层关系住在现在的旅店。不过,我并不是骑士团的人。我从尼卢贝尔克来到这里,做的是你帮我、我帮你的买卖。」</p><p>这句话似乎让罗兹听出了端倪。战乱时期,各式各样的人物都会倚靠权力的帮助来到外地。</p><p>罗兹仿佛在告解似的说道:</p><p>「……自动乱发生以来,情势只是每况愈下。如果试着和城外那些人联系的话,说不定会被谣传成他们的同伙……我很烦恼。」</p><p>「看起来是这样啊。城墙还真碍事。」</p><p>「感谢你送来书信以及帮他们传话。只要能够谈一谈,许多问题都能解决。」</p><p>这真是与心地善良的人极为相衬的一句话。</p><p>不过,库斯勒没有加以揶揄,反催促他把信打开。</p><p>「你的信念我并不反对,不过这世间的局势变化总是将人玩弄于掌心。工匠们濒临丧失特权的危机,所以才会向你求助。」</p><p>「咦?可是……有什么是我能帮的呢……就连保护代代互有交情的他们,我都做不到了。顶多也只能拖延会议的进行……」</p><p>看来在城里的会议中,他一边守着身为这座城市优良市民的立场,一边尽其所能地护住玻璃工匠等人的安危。只是他脸上流露出的无力感与自责说明了他的努力并没有发挥成效。</p><p>「当然,并不是要你去说服城里的人。他们说只是想要拿回祖先托给后世的『备忘录』。」</p><p>「『备忘录』?那是……啊!」</p><p>罗兹展开信件,不由自主地按住嘴巴。</p><p>「听说这家店保留了那本秘密笔记。我受托来拿回那东西。」</p><p>库斯勒毫不大意地紧盯着罗兹。假使后者脸色一沉,或者试图隐瞒什么,他都会立刻揭穿。</p><p>库斯勒在心中做好如此准备,但罗兹只是把信来回读了好几遍,仿佛要慢慢吸收内容似的闭上眼睛。</p><p>「我知道了。」</p><p>很干脆地回覆。</p><p>「你不拒绝啊?」</p><p>库斯勒一问,罗兹便睁开眼睛,有点难为情地笑了。</p><p>「我认为知识应该留给需要的人。既然他们需要,当然就该送过去给他们。再说,那秘密笔记本来就是他们的祖先找出来的东西。」</p><p>「不须和你对峙,玩那种『交出来』或『不交』的问答游戏,真让我松了一口气啊。」</p><p>「哈哈……我也受到他们许多照顾。想尽可能做到我能做的事。所以……当然是愈早交给你愈好吧。」</p><p>「要看城里的人有多少耐心啊。」</p><p>罗兹难为地笑了笑,对他颔首。</p><p>「不过,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把秘密笔记交给他们吗?我可不想落得在森林里遭追杀的下场。」</p><p>库斯勒说完,罗兹便无力地叹了一声。</p><p>「这个嘛……虽然没办法断言,但我想应该还有几天的时间吧。城里的人怒不可遏是真……直接攻进去的策略也相当具有真实感。只是还不是城里的全体意见。」</p><p>「嗯?」</p><p>「最气愤的是需要燃料的铁匠工会,还有因利害关系而对立的商人们。另外,还得考虑骑士团。玻璃工匠受到贵族特权保护,那贵族在埃里欧尔皇国中应该也是实力雄厚的一人。谁都预料不到如果我们起身挑战那贵族的特权,骑士团会采取什么行动。」</p><p>特别是埃里欧尔皇国在这场动乱中处于中立。要是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刺激到皇国帮自己增加敌人,这对骑士团而言绝对是避之惟恐不及的状况。</p><p>「然而,城市的燃料价格继续升高的现况,对于待在城墙内的所有人来说终究是个灾难。特别是春天回暖还得等上一阵子。说不定等备齐正当理由之后,就会迅雷不及掩耳地开战。」</p><p>现今可能只有一部分的工会和贪图政治权力的司祭在煽动,即使如此,情势也还是这么不平静。当攸关城市存亡等等的正当理由一出现,骑士团也就不能不插手此事了。</p><p>「而且,城里的人怪罪玻璃工匠的行为也很近似于在寻找用来献祭的羔羊。因为这场动乱,来到城里的人比往年多了好几倍,这些人把各种东西都买走,所以不管是什么,价格都涨得跟飞的一样。玻璃工匠确实消耗了很多木材,但绝非只有他们有错而已。是因为居民从以前就将他们视为眼中钉,所以才会全都怪在他们头上。人在这种时候,找理由可找得快极了,精明得令人惊讶。」</p><p>在教堂的时候,玻璃工匠被称为魔女的爪牙。应该从以前就小纠纷不断吧。</p><p>只是,那时几乎都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只是单纯因为对想要纡解郁闷的迫害者来说,他们是最佳人选,被迫担任这种角色的次数应该也不少吧。</p><p>这种待遇在翡涅希丝的故事中已经听腻了。</p><p>「我知道这对玻璃工匠来说就是不合理、伴随着无比辛劳的事……但世间机制就是这样。城墙外和城墙内是不同的世界,无法互谅。很令人遗憾。」</p><p>库斯勒耸了耸肩,主人则摇摇头说:</p><p>「总之你可以稍等一下吗?那个秘密笔记我收在仓库深处。」</p><p>「好。」</p><p>库斯勒回答后原本想在店内稍候,但罗兹却带着烛台离开,于是他只好跟着一起去。</p><p>这家药材店就跟这一行的其他地方一样,货物堆积如山。</p><p>走道两侧成叠的木箱堆得老高,只留下主人罗兹行走时不会顶到他肚子的空间。箱子里面全部都是药草或香草。</p><p>库斯勒不清楚哪里有堆放东西,只得边注意边缓缓前进。</p><p>忽然一个抬头,他在通往二楼的阶梯上看到少女的双足,应该是荷莲娜。是她托库斯勒送信给玻璃工匠,想必很在意他的来访吧。</p><p>「你知道那是什么的秘密笔记吗?」</p><p>当罗兹开口这么问他时,已经是两人通过楼梯,药材店主人开始在面向后门小巷的仓库内东翻西找之际。</p><p>这是个稍微需要思考答案的问题,但库斯勒在思考过程中渐觉麻烦。</p><p>「我知道。」</p><p>罗兹的手并没有停下。从他的背后也感觉不到他对此特别在意。</p><p>「你是头目交托信件的人,应该不用担心会拿去滥用……」</p><p>这时,他突然回头一望。</p><p>「看起来也不像是用钱能使唤得动的人。大概是把秘密笔记的内容当作报酬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孤高」炼金术师这副铠甲紧紧黏附在他身上,无药可救呢?</p><p>「我做这种买卖啊,偶尔会见到。从气氛就能察觉。而且,我听说有位大炼金术师在尼卢贝尔克制造出很惊人的兵器。一旦顺利就会乘胜追击一向是骑士团的做法。所以,肯定雇了不少像你这样的人派遣到各处去吧。」</p><p>罗兹说完这些后笑了笑。</p><p>「你有见过那位大炼金术师吗?是个白发银须、道貌岸然的老人吧?」</p><p>就是在你眼前的这家伙啲。库斯勒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龙的事迹似乎已经广为人知,不过多亏这样反倒成了一种障眼法。谁也不会料到当事者会在这座城里乱晃吧。</p><p>「你提的是哪门子事?」</p><p>他对世人的赞扬一点兴趣都没有。</p><p>面对库斯勒的冷淡,罗兹只是笑了笑。</p><p>「所以说,我就是想当一个够格的炼金术师,才调查这些有的没的。关于传说中的灰,你知道些什么吗?」</p><p>如今有了玻璃工匠从中牵线,罗兹说不定会告诉他平常守口如瓶的事。库斯勒表现出他的别有用心,但罗兹的回答却让他打从心底愣住。</p><p>「传说不过是传说。」</p><p>「听说几代之前的玻璃工匠曾经拚红了眼也想把它找出来。」</p><p>「一样的话也可以拿来形容我的祖先。」</p><p>罗兹和头目一样,似乎都把苦苦追寻传说的祖先视为傻子。</p><p>「听说他们穷极一切方法,搞不好差不多把所有能找到的植物都烧成灰了。因为这样倾家荡产,陷入濒临倒店的危机。尽管如此还是没有找到。也就是说,没有那种东西。」</p><p>常识下的反应。</p><p>「关于这城市的创立逸闻呢?」</p><p>「你是指沙漠地方的人民来到这里,把灰交给我们祖先的故事吧?这个地方在描述故事之前,老是用『这是从一年到头被寒冰冻结的大地来到这里的人所转述的故事』当开头,我想那应该也一样是个开场白啦。带来建设城市的资金等等,应该是当时玻璃本身很罕见,所以才被描述得像奇迹吧。只是,当人们发现玻璃工匠会将森林都砍光,就将他们从城里赶出去。然后为了掩饰这层罪恶感而捏造出这则传说,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样吧。」</p><p>他的说法非常贴近现实,而且针对情况的说明还不无道理。</p><p>传说只是捏造的故事吗?</p><p>「对这种痴人说梦信以为真,真不愧是炼金术师啊……这对想要挣一片天的年轻人来说,有其必要。所以,嗯,能够当上其中一个抬轿人,我多少也觉得与有荣焉。」</p><p>「什么意思?」</p><p>「有了秘密笔记,你就可以马上自称为一流炼金术师吧。我说的就是这个。」</p><p>罗兹一面说,一面搬离木篇,撤下药壶,拨开东西逐渐进到仓库深处。</p><p>库斯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并不觉得气愤。</p><p>居住的世界不同,注目的地方、感兴趣的事物就会出现天壤之别。</p><p>他早已习惯城里的人在嘲笑他追寻荒谬绝伦的事物时所投射的视线或态度。罗兹的体贴在其中算是破例了。</p><p>「顺带一提,你曾经试过那效果如何吗?」</p><p>针对这个问题,罗兹停留了几拍之后才回答,不知是否出于刻意。</p><p>「没有。调制法只有玻璃工匠才知道……更何况,操纵人心这档事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都最可恶。」</p><p>「我看这家店里也售有平息人的怒意、解决忧郁的药草喔。」</p><p>库斯勒故意用这个问题刁难,但药材店主人心中无愧地回道:</p><p>「那些全都是与健康相关的药。我不认为神会怪罪想尽力活得健康的人。」</p><p>「实现会让浑身震颤的愿望不也与维持健康的每一天相关联?」</p><p>主人挺起身子,转向库斯勒。</p><p>「当那愿望实现之后,健康的心能够得到平静吗?」</p><p>库斯勒正眼端详主人的脸,轻笑之后摇了摇头。</p><p>「不。问题依旧在。搞不好还会增加。」</p><p>他回想起翡涅希丝。两人的距离愈近,他的心就愈来愈不平静,离安稳可远得很。</p><p>主人像是与他共同分担某个罪行似的点了点头。</p><p>「你这下应该了解为什么婚礼上总是得接受神的祝福了吧。」</p><p>「没有神的帮助,夫妇俩八成就没办法圆满吗?」</p><p>「这算是可以证明许多仪式并非虚设、无意义的存在。」</p><p>库斯勒耸了耸肩。</p><p>「只不过……」</p><p>主人又说:</p><p>「这虽然被当成毒物,可是根据用途,也可以成为良药。或者,说不定又为自己添上一笔罪行吧。」</p><p>他在说什么?正当库斯勒疑惑时,主人的手上多了一本书。</p><p>「这就是秘密笔记。」</p><p>那是一本羊皮纸捆扎成的小书。</p><p>「给我吧。」</p><p>库斯勒边说边随意伸出手。</p><p>主人没有动。</p><p>「我有事相求。」</p><p>「……反正,我也没想过你会那么听话地交给我。」</p><p>库斯勒故意把话说得刺耳,主人的脸上浮现抽搐的笑容,像在忏悔似的说:</p><p>「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p><p>先是荷莲娜、头目,再来是药材店主人罗兹。</p><p>不过,总觉得可以明白。这座城市或是生活与城市相关的人们都在有所忍耐之中度过每一天。动乱爆发,这么多龃龉摩擦层出不穷的现状下,他们都在等待某个契机吧。为了改变这讨厌的状况,或者是为了喘口气好继续忍耐下去。</p><p>主人没有交出书,相反地他往前逼近库斯勒。平时库斯勒都会对突袭有所警戒,绝对不让人贴近他到这么近的距离。唯一允许如此靠近的对象就只有那个全身雪白的小女孩。</p><p>不过,看到主人痛苦的模样,他找不出任何往后退的理由。</p><p>「炼金术师大人……」</p><p>主人呼唤他的语气就跟在教堂对神祷告一模一样。</p><p>或者他真的在告解自己的罪。</p><p>他没有发出声音,几乎只靠嘴形说道:</p><p>「你能不能帮我欺骗我的女儿?」</p><p>然后他把书放在库斯勒的手上。</p><p>「用这种药。」</p><p>看来他察觉到荷莲娜在偷听他们的情况。</p><p>「这是为什么?」</p><p>「我的女儿喜欢上玻璃工匠。」</p><p>库斯勒的视线往天花板上飘去,但并不是因为觉得讶异无奈,而是他想了一下现在正在天花板另一端,耳朵大概紧贴着地板的少女,把自己的爱意藏好,这种伎俩她果然做不到啊。</p><p>「可是,这种恋情得不到结果,作为一个父亲,我也不愿认可。」</p><p>「所以就要用毒吗?」</p><p>主人呻吟了一声,更正他的说法。</p><p>「那是药。」</p><p>东西是好是坏看人怎么说,不过他可以理解主人的心情。</p><p>「不过,要怎么做呢?这可是让人陷入迷恋的药。」</p><p>主人露出下定决心犯下此罪的表情,望着库斯勒。</p><p>「根据用途,药也可以变成毒。你对我女儿施下这个药。这么一来,就可以解释成是玻璃工匠利用这种药害她萌生爱意,她应该就会相信了。」</p><p>让对方陷入迷恋的药,既具备能重新让对方爱上自己的功效,也存在着第三种用法。</p><p>这正是技术与应用的例证。<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机会啊。」</p><p>「……」</p><p>随手翻阅这本秘密笔记,就立刻察觉上头全以暗号记载。不过,这方面的暗号种类并不多,想解开也不是什么难事。</p><p>这时,一道极其微弱的低语轻声对他说:</p><p>「我女儿的恋情绝对不会有结果。或许会以为放着不管就好了,但我猜想你说不定知道我担心的原因是什么。」</p><p>这瞬间,库斯勒理解了。荷莲娜的父亲罗兹早就知道那封托库斯勒带去的书信。他也注意到信件不见,有人受托带走了。他可能没有预料到女儿会做出这种事,肯定感到很焦急。</p><p>因此也就难怪他会忧心忡忡,害怕女儿下一步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傻事。</p><p>尤其再怎么阐述道理也绝不可能让当事者明白自己的恋情是个枉然。库斯勒自己也能领悟到这一点。</p><p>「但是这药说不定会让人死亡。」</p><p>「这点,爱情亦然。」</p><p>乍看之下有点像只猪的罗兹一点都不适合这么一句矫揉造作的台词。</p><p>可是,在这世上,有些话也正因如此才会听起来那么真实。</p><p>「我在妻子比我先离开人世时就是这样。如今还能活着全多亏有女儿荷莲娜在。」</p><p>库斯勒稍稍叹了一口气。</p><p>在这世上,不带任何希望活下去实在太过辛苦。</p><p>如果是为了重要的人……这想法将会在当下化身为强而有力的盾牌。</p><p>「而且,祖先之所以留下这个秘密笔记有其用意。」</p><p>「用意?」</p><p>罗兹对反问的库斯勒点了点头。</p><p>「正是为了这种时候而留下。当人像着了魔似的沉迷在某件放也放不下的事物时,它可以让人觉醒到这种执迷只靠这么一点药物就能改变。」</p><p>「……」</p><p>库斯勒瞠目结舌望着罗兹,最后因为感到苦涩而咬紧牙根。</p><p>如果追寻梦想的人过度认真追寻所产生的副产物就是这份秘密笔记,那么真的是个过于讽刺的副产物。</p><p>据罗兹所说,他的祖先沉迷于传说中的灰,连家业都差点不保。因此才教导后人别将那秘密笔记视为努力过的辛苦结晶,而是当作引以为戒的良药。</p><p>这对追寻奥里哈鲁根这种金属的炼金术师而言,也是一剂过苦的猛药。</p><p>但是,罗兹也突然露出畏怯的神情。</p><p>「还是说……我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人呢?」</p><p>神的善良羔羊们为了遵循正道而活,时时不忘本性该有的良心与神之教诲,也正因如此才会沉沦于痛苦之中。他自己也很清楚他想对荷莲娜做的事有多么残酷。</p><p>在这层涵义下,罗兹也有几分类似炼金术师。</p><p>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罗兹依然想保有善良市民这一面,而他自己则利用了「利息(库斯勒)」这个别名。</p><p>「我先声明两件事。」</p><p>库斯勒紧盯着罗兹,继续说:</p><p>「小丫头比你想像得还要聪明。」</p><p>虽然一半是自嘲,但这是他根据经验得到的实在话。</p><p>「另一点,我对这药的实验的确有浓厚的兴趣……但我和魔女并不是同一伙人。我知道这药的处方方式不同于一般。尽管如此你还是要我这么做吗?暂且不论别的,她可是你自己的女儿喔?」</p><p>胃药得用吞的,创伤药得涂在伤口上。药物有其使用方法,而爱情药的方法更是其中格外「敏感」的一种。</p><p>罗兹的表情痛苦万分,仿佛他的身体就要从中被拧断似的。</p><p>他被过于担心女儿的忧虑给蒙蔽了双眼。</p><p>「……我并不想听炼金术师对我说出这种话。」</p><p>「我想也是。」</p><p>库斯勒往罗兹的胸口揍了一下。罗兹晃了晃,往后一退。</p><p>「这东西我确实收下了。我只会遵守把它送到玻璃工匠手中的约定。」</p><p>他用普通的声量说出这句话,想来八成正在张大耳朵偷听的荷莲娜也能听得到。</p><p>罗兹呆立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p><p>库斯勒毫不恋栈地转过身,从药材店离去。</p><p>夜空依旧在云的垄罩下一片漆黑。要是被巡逻的卫兵缠上就太愚蠢了,于是他在宛如煤炭的黑暗中加快步伐。</p><p>外头的空气冷得像要将他的身体千刀万剐,但盘旋在他脑海中的焦躁与呻吟害得库斯勒反倒认为这样感觉比较舒服。</p><p>罗兹的要求是剂太猛烈的苦药。如果就连恋爱时那种无道理可循的心情都能操纵的话,那么唯独这点绝不妥协的信念,想必也不过脆弱易碎到只用一棵药草就能使其烟消云散。</p><p>光是想像就让他心底发毛。</p><p>如果突然有一天,只用一种药就彻头彻尾改变了他对前往抹大拉之地的热情?</p><p>与自我意志无关。简直就像被迫换上工匠打扮一样。</p><p>这个想像带来的恐惧完全不同于被人拿刀直指时,面临死亡而涌现的那种。</p><p>他也同时了解到,正因为如此,这药物才会那么可怕且有用。</p><p>罗兹像是预见到什么结果而说出的那些话就是原因。</p><p>回到旅店,看到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是在长途跋涉后吧,那三个人都已经入睡。</p><p>库斯勒用身后的手将门带上,像只鲶鱼一样在黑暗中游动前进。</p><p>接着,他注视着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轮廓的翡涅希丝。</p><p>有天就算命丧黄泉也不奇怪,今后一定也还有这个可能吧。</p><p>两人一起迎接死期这想法虽然并不坏,但也有可能会希望对方能够活下去。不得不对她说出「把我丢下,往前走」的场面,在运气稍微不好的时候,就会轻易来访吧。</p><p>到时候,这种可以扭曲内心的爱情药肯定很重要。事先对这种药了解得愈深,就愈能为或许会在某天突然到访的情况做好重要的准备。这么一想,罗兹的要求就立刻有了另一项意义。</p><p>既非为了扫去少女沉溺于没有结果的恋情而产生的痛苦,亦非为了摘下父亲因为女儿的行动而焦急如焚的不安。</p><p>那原本会是场宝贵的试药实验。</p><p>爱情药是种猛烈的药物。就一般所知,它原本就是使用复数种具有毒药效果的植物制成,所以就算它作为药物被调配得相当完美,一开始的试药也几乎只能听天由命了。虽然可以用狗或猪来测试,但就像铁不会是铜一样,用在人身上的效果也会改变。</p><p>而毒物或猛药的效果多半取决于体格。库斯勒在研究毒物时,确实学到了这一点。</p><p>也就是说,只要在荷莲娜身上试过,等到要用在与荷莲娜体态相似的翡涅希丝身上时,就能够以相当的信心去进行。效果这点自然如此,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因此丢了性命。</p><p>「利息(库斯勒)」的声音许久未闻,此时正在他的脑中回荡。</p><p>声音说,这世上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达到自我目的的手段。凑巧结识的少女的情思、她的性命也不过是个工具。何况,还受到请求拜托你用在他女儿身上,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在帮助人。</p><p>为了达成目的,就算要放弃当人也是易如反掌。这就是所谓没人性的炼金术师。</p><p>不过,库斯勒又想。</p><p>如果确认到这种药的效果属实,就等于扼杀了自己。自己的信念等等难道是一个药物就能打垮的吗?</p><p>这想法实在太苦涩,而且也唤起颇为孩子气的不甘心。</p><p>更多则是落寞。</p><p>他轻轻抚摸翡涅希丝的脸颊。没有防备的小猫稍微觉得有点痒,但又旋即发出轻微的鼾声。</p><p>这种心情会被药物而左右。</p><p>他总觉得当自己相信这一点</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之后,他将会走进再也无法回头的五里迷雾之中。</p><p>但是,将目光从真相上面移开,并不表示东西就会消失无踪。就算他把爱情药从脑海中驱散,并不代表那种药就会不见。<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