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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魔女与堕兽人

作者:虎走かける 字数:23303 更新:2024-02-23 09:40:22

<p>1</p><p>今天,走出了黑暗深渊。</p><p>夏天的阳光就像针一般刺眼,所以只能将兜帽压低,微微垂下眼睛。走出冰凉的钟乳石洞之后,这份炎热立刻让人有种快要不能呼吸的感觉。</p><p>自己还没有习惯阳光。</p><p>然而天空依旧湛蓝、辽阔,云朵流逝而去,森林里带着舒适宜人的湿气。</p><p>不禁让人心想,原来这就是户外的世界啊。果然和书本插画上看到的一样。不过色彩却是更加灿烂鲜明,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都会动。</p><p>昆虫在飞舞,鸟类在鸣叫,野兽在奔跑。自己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一边赤脚走动着。湿润的落叶踩起来感觉相当舒服,但要是踩到碎石和枯枝,大概会有点痛吧。</p><p>潮湿泥土的气息、凋萎树叶的气息,以及腐败果实的气息,全都混在一起。很神奇地,这让空气中充满了一种让人感到沉静的味道。</p><p>稍微回头望了刚刚走出来的洞窟一眼。</p><p>那是非常令人心安的黑暗。要离开这里实在有点可惜,不过自己等得有点太久了。</p><p>将永远不可能读完的书本读完,为永远不可能做出结论的议题导至结果。感觉像是度过了永远的时光,也像是足以度过永远的时光。</p><p>但是,有点累了。已经不想再等了。</p><p>「吾要离开这里了喔,十三号。」</p><p>将决心说出口之后,内心有种无比痛快的感觉。</p><p>手轻轻向上一挥,让掌心朝向天空,并指着洞窟的入口。随后手指又是一勾,洞窟的入口就随着一声巨响崩塌下来,成了一道毫不起眼的崩塌土墙。</p><p>十三号皱成一团的脸彷佛就浮现在眼前,教人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p><p>继续在森林里走了一阵子之后,碰上一条细小的溪流。举起脚利落跨过之后,又继续笔直地前进——然后又碰上了一条相似的溪流。有点奇怪。明明走到这里来的路上一次也不曾转弯,为什么会碰到同样的小溪两次?</p><p>唔嗯——地一声低吟,接着便又再次跨越了小溪,然后直接回头,赫然发现刚刚才跳过的小溪,不知为何已经不在原地了。</p><p>「结界啊,真是个越来越惹人厌的家伙,竟然一开始就设想好吾会不守约定……」</p><p>当初的确约好了要等。等是等了,但是让自己等这么久,就是对方的问题。自己已经等得够久了。以独自一人等待的时间来说,这段时间实在太长了。</p><p>该怎么办呢?思考的时间只花了数秒。口中迅速地罗织词汇,手臂向前一扫——</p><p>「收获之章•第八项——〈崩岳碎〉!」</p><p>轰天巨响随之响起,部分森林消失得无影无踪。</p><p>——在那之后,又经过了好些岁月。</p><p>2</p><p>我一直觉得黄昏时的森林,别有一番风情。</p><p>当夏季的阳光开始渐趋缓和,逐渐入秋的时候更是如此。</p><p>只要太阳稍微偏移西沉,光线就会被茂密的树木挡住,森林也就立刻暗了下来。然后,在夕阳将昏暗的森林渲染成红色的时候,旅人就要完成露宿的准备。之后只需要把火熄灭,用披风裹住自己,一边感受着森林被黑暗所笼罩,一心等待着黎明。</p><p>现在正是这种傍晚与夜晚交错的时刻。我在被红色夕阳照得眼睛十分刺痛的森林里——一边感受着架在脖子上的生命危险,十分专注地拼命奔跑着。</p><p>黄昏时的森林风情?那种事情谁管得着啊!我把挡在路上的灌木和小树枝一把挥开,冲进了大树之后的阴影,并在片刻间顺了一下呼吸——而就在那一瞬间。</p><p>「狩猎之章•第四项——〈破岩〉!」</p><p>大树随着一阵爆炸飞上了天,我也直接被炸飞出去,狼狈地滚倒在地。</p><p>炸药——?不对,不可能。要是有这种无臭的炸药,那还得了啊!</p><p>有某种来路不明的武器正在攻击我,但我却完全不知道那个武器是什么,所以除了逃跑之外,实在没有其他应对办法。</p><p>太倒霉了、太倒霉了、太倒霉了——!</p><p>我一边听着从后方逼近的脚步声,以及莫名高亢的怒吼,一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并继续全力冲刺。刚刚的爆炸声害我的鼓膜出了问题,所有声音听起来都异常遥远,平衡感也有些错乱。</p><p>每踏出一步,都会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跪倒在地一样。</p><p>但现在可不是能够跪下去的时候。</p><p>只要停下脚步,就一定会死。</p><p>对方一定会把我杀了并砍下我的头,然后再剥下我的皮当成装饰品。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山贼还是强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绝对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人。</p><p>森林腐化变质的地面泥泞软烂,凸出的树根阻碍着,让人很难跑快。这时,忽然有个火热的聚合体,如箭矢一般贴着我的脸颊飞过,并直接刺进了树干,随后就消失无踪。</p><p>至此,我终于想到攻击者的真面目了。</p><p>啊啊,可恶,真是混账啊——-</p><p>「魔女什么的实在太可恶了!全都去死吧!我生来可不是为了成为你们的活祭品啊!」</p><p>我听过传闻,这个国家的魔女会使用从来没人见过的魔术。本来还以为不会这么倒霉,但刚刚都已经看到插在树干上然后瞬间消失的光之箭矢了,根本就没有怀疑的余地。</p><p>这是最糟糕的状况了——对方是魔女。</p><p>掌握到攻击者的真面目是件好事,但如此一来,我也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危险了。我更加卖力地狂奔。</p><p>这时,某个东西突然绊住我的脚——是树根。</p><p>再加上我猛然摔倒的地方没有地面——是悬崖。</p><p>啊啊,希望高度仅止于稍微跌落就好,不然至少希望摔下去的地方刚好有河川流过啊。</p><p>神啊。对着自己根本不相信的神祈祷的我,终是惨烈地滚落,并摔下悬崖。</p><p>值得庆幸的是,地面就在不远处;而不幸的是,我的落地点并不是条河川,而是一个看似正在锅中来回搅拌着晚餐的旅人。</p><p>——真的是太倒霉了!</p><p>不,真正倒霉的应该是这个被我撞倒的旅人吧。旅人身上罩着一件长袍,但看起来仍是相当纤瘦,而我则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p><p>对不起,原谅我吧!如果不幸被我压死了,我可以帮忙立座坟墓,不过那也要我有闲情做到才行。</p><p>下一瞬间,我狠狠撞上地面,一股彷佛从背后直接贯穿到腹部的剧烈疼痛,让我不禁扭动打滚着。</p><p>「啊、啊……啊啊啊啊啊!」</p><p>一阵绝望的惨叫,从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传了过来。</p><p>看来这名旅人似乎成功避开了突然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我。但是相对的,对方似乎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晚餐。我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抱歉。</p><p>我才刚痛苦地挣扎起身,旅人立刻就扑上了我的脖子,并开始猛烈地前后摇晃着。</p><p>「你这家伙!竟然把吾如此小心呵护才完成的汤全都打翻了!你知道为了完成这锅汤,吾花费了多少心血吗!这和烤动物的肉来吃是完全两码子事啊!而你、你、你竟敢——!」</p><p>「等、等一下等一下!冷静一点!我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抱歉,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p><p>「你说……不是重点?在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比吾的汤还更重要的事——」</p><p>「笨蛋,危险!」</p><p>我大吼了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这个人压倒在地上。那火热的聚合体再次从头上低空飞了过去。<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就把这家伙扛上了肩,拔腿狂奔。等到跑出去之后才突然想到,我为什么要扛着这个人一起逃命啊?</p><p>「喂,你为什么要把吾扛起来?」</p><p>看来对方似乎也有相同的疑问。看来我们还挺合的嘛,这位旅人。</p><p>我思考了一秒,然后老实回答:</p><p>「顺势的啦!」</p><p>说真的,让这家伙当诱饵然后自己逃掉,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吧。</p><p>我要不要现在把人给丢下来啊?</p><p>「你……是在被人追杀吗?」</p><p>肩膀上的货物不知道我正在动着歪脑筋,慢条斯理地这么问。看来对方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被死命奔跑的陌生人给扛在肩上的状况。</p><p>「看就知道了吧!追过来那家伙可是满心想把我给宰掉啊!」</p><p>「……你做了什么吗?」</p><p>「我啥也没做!她可能只是想要活祭品——想要男的堕兽人啊!」</p><p>听到对方隐含的责备口吻,我立刻大吼响应。</p><p>所谓的堕兽人就是半人半兽,也就是异形怪物。没人知道形成的理由,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偶尔会有极为普通的双亲,生下像我这种有着野兽姿态的怪物。</p><p>而魔女似乎偏爱将堕兽人的头颅当成施展魔术时使用的道具,所以那些想把头颅卖给魔女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从盗贼起,到各式各样多不胜数的危险人物,全都非常喜欢我。</p><p>第一次遭人袭击,是在我刚满十三岁的时候——也就是说,因为我才导致村庄被盗贼攻击。</p><p>当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弱小无力,没办法从武装盗贼的手中,保护村子里的人。</p><p>最后我活了下来,但村子里却有三个人为此而死。</p><p>因此,我采取了和大多数堕兽人一样的做法,离开村子成为佣兵。为了逃离那些凶残的人们,就只能成为他们的伙伴。从此之后,我就过着寻找战争的日子,不断来往于各个情势动荡的国家。</p><p>佣兵就是战争代理人。被两股对立势力的其中一方以金钱雇用,和其他跟着另一方势力的佣兵相互砍杀。从两大国之间的冲突,到地方领主的小型竞争,以至于少数族群的土地争夺——说来郁闷,但只要人类不放弃集团杀戮,佣兵就不愁没有工作。</p><p>而且堕兽人的战斗能力特别高,所以任何战场都会欢迎我们。多亏如此,自己才有办法不被绑死在某个佣兵团里,而是自由自在地从事佣兵行业。</p><p>但更正确来说,应该是除此之外的生活方式都不被允许吧——</p><p>不论是哪一个国家,哪一座城市,哪一处村落,对于堕兽人留下来定居这件事情,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就连教会也把我们当成污秽不堪的存在。至于其他没有力量的普通人,更是不可能不怕像我这样的东西。</p><p>再加上魔女这种社会上的祸害也想要堕兽人的头,所以盗贼们更是争先恐后地想把堕兽人引诱到危险的事情里。虽然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直接被魔女攻击,不过这大概只是因为我一直以来运气比较好而已吧。</p><p>原本以为魔女就是在背地里操纵盗贼,并觊觎着我的头的阴险存在,不过从今天开始,就把她们在我心中的地位升格成会采取积极行动的危险存在好了。</p><p>可是,话又说回来了——</p><p>叽叽叽!撕裂空气一般的声音响起,我立刻躲进树木的阴影处。坚硬的树干被一支光箭从中刺穿,开始劈哩啪啦地裂开,然后轰然倒下。</p><p>「混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魔术什么时候变成连射型的十字弓了啊!」</p><p>虽然知道她们会使用从没见过的魔术,却没想过竟然会这么超出常理。我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再次冲了出去。</p><p>虽然自己并不是非常清楚魔女或是魔术这类的东西,不过要使用魔术,就必须准备非常大型的仪式。这是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例如魔女进行了长达一个月之久的仪式,最后正准备发动足以消灭一个国家的强大魔术时,教会骑士刚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倒了魔女。类似这样的廉价英雄故事到处都有。</p><p>魔术是需要花时间准备的,所以魔女都会躲在她们的藏匿处,再让一大群部下去守着这个地方,而她们则是安安稳稳地准备魔术仪式——应该是这样才对。</p><p>如果她们拥有的是可以一边跑一边连续发射的光之箭,或是不用火药就能炸碎巨木的技术的话,那么各种历史方面的说明,不就都有问题了吗?</p><p>我已经被逼到混乱的极致。总之,现在除了逃跑之外,没有其他保命的方法。</p><p>「——那是〈鸟追〉吗……?」</p><p>这时,肩膀上的货物好像说了些什么。</p><p>我毫不在意地继续奔跑,而货物则是动手轻拍了一下我的头。</p><p>「喂,现在是非逃不可的状况吗?」</p><p>「废话!不然会死啊!」</p><p>「那倒不见得喔——好,让吾下来吧。」</p><p>下一秒,我毫不留情地把肩膀上的货物丢了出去。既然对方都主动要求下来了,那我当然没有义务继续背着货物奔跑。再见了,旅人。我一个人也会活下去的。</p><p>可是还来不及跑出去几步,我又再一次狠狠地滚倒在地。这是因为地面突然激烈地上下震荡的关系。</p><p>「可恶,痛死了……!」</p><p>我一边呻吟一边吃力地抬起头来,然后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p><p>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女,竟然一边惨叫一边摇摇晃晃的倒地,其四周的土壤像是要把树木都卷进去一般隆起,然后在眼前逐渐堆高成一道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墙。</p><p>「什么……!到底是怎么——!」</p><p>我一边吼叫似地说出这句话,一边迅速朝着旅人看过去。原本只想看一眼以确认对方有没有事,可是眼睛却违背了自己的意思,紧盯着那个人不放。</p><p>彻底盖住旅人长相的兜帽掉到地上,闪着银色光辉的头发散落下来。那头银发就像是被强风吹袭一般,狂乱地飞舞着。</p><p>——是个女人。</p><p>而且还是让人看到眼睛都快烂掉的大美女。</p><p>之前因为面临生命危险所以没注意到,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抱在手中的身体的确非常纤细轻盈。若要百分之百确定是个女人,她的声音稍显低沉,但就男人来讲却又太高了。这时,实在不能责怪男性本能让自己冒出不合时宜的感想。例如「真可惜啊,早知道就应该要多摸几下,好好记住女人身体的触感」之类。</p><p>不过,应该不会吧?</p><p>是这个女人——做的吗?做出那道墙壁?</p><p>目前在场的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女、我,还有这个美女而已。</p><p>而刚刚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毫无疑问是针对魔女进行的攻击。那种事情我当然办不到,所以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p><p>眨眼之间,那个东西便已经完成。</p><p>一个自然得像是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却又明显异于其他事物,并震慑着四周的巨大土箱——</p><p>「这是捕缚之章•第三项——〈岩藏〉。想用虚弱的〈鸟追〉突破这个,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如果是〈破岩〉应该有办法快速脱逃——但你似乎消耗过度了。要是不休息一阵子,是没有办法出来的。那么——有几件事需要你来回答一下。」</p><p>那是一种几乎可以称为冷笑的笑容,妆点在女人赤红的嘴唇上。从半闭的眼皮下方延伸出来的长睫毛,以及带着某种超然色彩的双眼——如同宝石一般澄澈透明的蓝紫色。<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掩盖过冷笑的得意表情,却是无比贴近人类,甚至有种年幼纯真的感觉。</p><p>彷佛和几秒之前不是同一个人似地。</p><p>「诚然——吾就是魔女。从无意义之事当中寻找出意义,从无生有的泥闇之魔女喔!」</p><p>这样啊,很好。原来如此,我懂了。</p><p>下一秒钟,我迅速站了起来,随后飞也似地逃离了那个地方。</p><p>3</p><p>说到以怪物模样诞生的唯一一个好处,那就是身体能力相当出类拔萃这件事了。</p><p>只要用全力奔跑,就绝对不会被追上;若是和普通人正面互殴,最后的结果大概会是人类死亡而我毫发无伤吧。可说是一副非常适合逞凶斗狠的身体。</p><p>多亏如此,自己似乎成功从魔女手中逃走了。</p><p>我没命似地疯狂奔逃,最后冲出了森林,滚倒在寸草不生的小径上。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躲进树丛里,然后凝视着刚刚成功脱逃出来的森林。森林已经完全被封锁进黑暗之中,没有任何人追过来的迹象。但我还是继续屏气凝神地观望了一阵子,等到完全确认安全无虞之后,这才终于呼出一口安心的气,并缓缓地坐倒在原地。</p><p>真是的——何等无妄之灾啊。我再次彻底检查了周遭状况之后,便开始在夜晚将近的薄暮当中,着手进行露宿的准备。</p><p>就算那个人是绝世美女好了,魔女终究是世界上的毒瘤,更何况还是我的天敌。虽然那是个让人觉得就算死在她手上也没关系的超级大美女,不过比起下半身的欲望,我更珍惜自己的小命。既然在这世上不会有人因为堕兽人死掉而感到哀伤,那么至少自己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不然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未免也太可悲了。</p><p>世上的人都讨厌堕兽人。虽然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外表看起来就很诡异,不过由于绝大多数的堕兽人都会变成佣兵或盗贼,所以基本上也都是杀人犯。如果我为人父母,也会全力禁止小孩接近堕兽人。像是不准进入城镇、不准进入店铺、不准进入视野当中这样。说得极端一点,不管搜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能找得到站在堕兽人这边的人。</p><p>因为拥有成为佣兵的天分所以不愁吃穿,但是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会被强迫进行事关生死的交易。这一点实在是出乎意料地痛苦。</p><p>就我个人来说,还比较想在某个地方开一间小酒馆,找个可爱的老婆,然后悠悠哉哉地度过一生……只是很遗憾的,世间并不容许我这么做。</p><p>「就凭这个外表啊……」</p><p>我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自己覆满毛皮的手。</p><p>几乎所有堕兽人的外观都是大型肉食性动物的模样。熊或狼的堕兽人占了多数,不过我却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兽型是哪一种动物。应该是某种猫科吧?不过以一只猫来说,再怎么想也实在太凶恶了。毛色是以白色为底,上头带着浅黑色的条纹。然而白色的部分实在太多,很难直接说是条纹的花色,非常微妙。我自己是还满喜欢的,不过晚上看来实在太过显眼,所以都会披上一件黑色斗篷。</p><p>「哎,总比什么花样都没有还来得好嘛。」</p><p>我刻意开朗地这么说,然后苦笑了起来。</p><p>一直到了现在,我才有办法稍微看开一点。十几岁的那个时候,可是钻牛角尖到试图自己剥掉自己的皮,搞得浑身是血。虽然想不开,不过最后因为实在太痛,所以放弃了——那是我刚离开村子时发生的事。独自待在无人的山中,全身鲜血淋漓,但我仍然没有死,反而像只真正的动物般吃掉鸟类或老鼠,活了下来——可能就因为这样,才有办法看开的吧。</p><p>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多年,当时的伤口早就彻底消失了。当年将自己折磨到那种地步的孤独感,如今已经变得必须努力回想才有办法忆起那般淡薄——不对,是变迟钝了。</p><p>不管怎么说,一个人生活相当轻松。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出现一个特别好事的女人,愿意爱上我也说不定。在我心里并不是没有这种小小的期待。只是曾经听说就连妓女都不想把堕兽人当成对象,所以觉得希望渺茫而已——</p><p>「如果能找到一个稍微可爱一点堕兽人也好啊……」</p><p>例如,嗯……兔子之类。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种堕兽人存在,不过他们受到的待遇,应该会比我这种怎么看都是肉食性动物的堕兽人还要稍微好一点吧。</p><p>我一边喃喃着这种说了也是白搭的话,一边搅拌著作为晚餐的汤。</p><p>原本打算加进汤里而猎来的兔子,在之前被魔女追杀的时候扔掉了,所以现在汤里的配料是长在这附近的香草和当成紧急粮食的肉干。稍微加进了一点盐巴,再把事先包在皮革里、塞在背包深处的动物油脂削下一块丢进去。试了一口味道之后,再加进了一小把盐巴。哎,大概就是这样吧。之后只要再煮一下,等到入味就可以吃了。这段期间——我翻了翻背包,拿出罗盘和地图,在自己的膝盖上摊开。</p><p>——威尼亚斯王国地图,修订版。</p><p>商人请到佛米加大市场。可以找到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奇物品。</p><p>王都普拉斯塔境内,每周的女神祭日都会有艺人在广场上进行表演!</p><p>名产:阿布野猪(王国特有种的超大型野猪)烤全猪。肉汁丰富,肉质鲜嫩。</p><p>注意!森林为野生阿布野猪的栖息地,禁止狩猎。即使必须绕远路也要回街道上移动。</p><p>最后这句话让我皱紧了眉头。</p><p>「我也不是因为自己想走才穿过森林的,所以应该不会怎么样吧。」</p><p>我一边说着根本没人听见的借口,一边从先前遭到魔女攻击的地点以及星星的位置,来判断自己的所在地。</p><p>这里——威尼亚斯王国是个几乎位在大陆正中央的国家,居以旅途中继站的地位而繁荣至今。听说过去似乎是被群山包围,呈现陆中孤岛的状态,不过后来因为完成了开山凿洞的工程,确保了通往邻国的交通要道,因此成功吸引了大量旅行者和行商者前来。</p><p>由于以前必须绕一个大圈的山脉被打通,所以就算入境费用稍贵,旅人们仍然前仆后继地来到这个国家。当然,入境时必须经过贯穿整片山脉的坑道,不过坑道的规模之巨大,可是远远超乎一般人的想象,甚至大到可以在沿途上盖出好几间供人休息的旅馆。漆黑的坑道里到处都有不同色彩的灯光,照亮着露天摊贩与旅店。如果我是个小鬼,这片充满幻想风格的景致肯定会让我兴奋不已。不过最近这几年,邻近国家都在流传威尼亚斯国内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问题。</p><p>以商人为首的众多旅人们,都会尽量避开情势危险的国家。因为要是一不小心被战争波及,就会有生命危险;就算运气好没碰上战争,国家一旦开始动荡,也会有盗贼随之出没。</p><p>如此一来,这个借着旅人来往的收益为根基的国家,就会开始逐渐瓦解。当然,国内的大人物们也都开始倾尽全力,试图解决问题。而他们第一个采取的动作就是增强兵力——召集佣兵。这个情报也流传到国外,传到像是我这种佣兵的耳里。</p><p>因为这样,所以我是为了找工作才准备前往这个国家——前往威尼亚斯王国的王都,普拉斯塔。因为我在国境问过卫兵之后,得知堕兽人会成为军队的主力,于是被要求拿着介绍信前往王都。可是这条路真的非常烦人。<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方向后抬起头来,随即全身僵硬。</p><p>一个戴着兜帽的土气身影,被柴火上不断跳动摇晃的火焰给照亮——而那个人正用手抓着木勺,一匙一匙地喝着锅子里的汤。</p><p>4</p><p>「呀——啊啊啊啊!」</p><p>我忍不住大叫出声。身为堕兽人,我对各种气息都非常敏感,平常极少出现被人偷偷接近的状况。然而这样的我,却打从心底完全没注意到这家伙身上的气息。光凭这一点就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对方竟然就是那个绝世美女——也就是魔女,再加上她吃的又是自己的晚餐。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哪一件事情才大叫的了。</p><p>「你这家伙,不要随便喝我的汤!」</p><p>从这句不假思索吼出的话看来,我会大叫出声的原因,应该在于晚餐被人吃了这件事。</p><p>我将整锅汤一把抢了回来,魔女立刻啊啊地喊出声音,表示不满。</p><p>「还、还来!那是吾的晚餐!」</p><p>「什么你的!这是我的!我的!」</p><p>「你刚刚不是打翻了吾的汤吗!做一锅同样的东西赔罪,那才叫作有诚意吧!」</p><p>「我才没有什么诚意可以给魔女啦!」</p><p>「那好吧!如果你要这么坚持,那吾只好这么做了!——吾要使用魔术了喔!」</p><p>听到魔女低沉的威胁之语,我一时发不出声音。对了,对方可是魔女啊。她不是自己可以悠哉保护晚餐的对象,抓着剑逃跑才是正常的反应啊。</p><p>「你给我听好,要是不快点把那锅汤交给吾,吾就在北方引发饥荒,在南方散布疫病,让西方增加老鼠,让东方小麦枯萎!这个世界会因你毁灭!好了,现在立刻把汤交给吾!」</p><p>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女。</p><p>可是不知为何,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危险。</p><p>对于恶意、敌意、杀意这类的东西,我已经非常习惯。只要有人对自己发出这类情感,我马上就能察觉。就算没发现,也会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可是这个魔女对我投射的怒气,却只是徒有形态而没有实质的伤害。</p><p>纠结了一阵子之后——</p><p>「管你去死。」</p><p>我选择晚餐。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自己平安无事就好。再说就算我真的死了,还有世界一起陪葬,感觉也挺不赖的。我从愣住的魔女手中抢过木勺,开始不断舀汤来喝。</p><p>「哇——!哇——!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就算是恶魔,也会更加珍惜这个世界啊!喂!不要全部都吃掉啦!」</p><p>「不要一直凑过来的,烦死了!」</p><p>我把跳到自己背上的魔女甩了下来。随着一声「唔喔!」的呻吟,只见魔女摔倒在地。这时,突然出现了一段不自然的沉默,我不由得停下舀汤的手,看向魔女。</p><p>见她那副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模样,总觉得很诡异。</p><p>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魔女死掉其实真的完完全全无所谓,只是我明明就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她却就这样死掉了,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p><p>「……喂。」</p><p>我战战竞兢地喊了一声,结果……</p><p>「——吾也……」</p><p>一阵低沉、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什么嘛,看来应该还活着。别说是活着了,她全身上下还飘荡出某种类似妖气的黑色物质耶。</p><p>——是不是有点不妙啊?</p><p>虽然没有感受到危险,不过对方毕竟是个魔女。要是让她真的动怒了,还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小心翼翼地缩起身子——</p><p>「吾也想吃……」</p><p>然后瞬间虚脱。</p><p>那根本不是发怒,而是逼近哀求的颤抖声音。</p><p>拜托,不要开玩笑了。那个看起来像是遭人虐待、走投无路的不幸少女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跟几乎是块破布的长袍搭配起来,看着还真是相当可怜的模样。如此一来我不就完全变成坏人了吗!</p><p>「肚子好饿……吾花了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做出那锅汤……原本很期待……真的是很期待啊……从一大早就开始努力才做出来的耶……」</p><p>魔女一边用手指抠着地面,一边像是痛苦挣扎似地这么说。</p><p>听她这么讲,实在让人觉得心虚。我打从心底确实觉得非常对不起她。</p><p>尽管当时是因为被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女追杀,算是紧急状况,但是打翻这家伙的晚餐的人确实是我没错。而且就结果来说,也算是她救了自己一命,就算对方是个魔女,要是我连一碗汤都不分给她,我岂不就是比畜生还不如的人渣了吗?</p><p>「而且那锅汤真的好吃得要命……吾也想吃……」</p><p>是吗,很好吃吗?这句话倒是让人觉得有点飘飘然起来。就一锅迅速完成的汤来说,这其实是我相当自豪的味道呢。我轻轻啧了一声,然后装了一碗汤递给魔女。是我输了。</p><p>魔女立刻露出了隔着兜帽也能看得出来的灿烂表情,从我手中一把抢过了碗,直接把嘴巴凑到碗边,开始大口大口喝起汤来。</p><p>「一开始就这样做不就得了吗?真爱装模作样。」</p><p>然后马上表现出这种态度。就是这样,我才讨厌美女这种生物。既是魔女又是美女,更是糟糕透顶。</p><p>魔女转眼之间就喝光了碗里的汤,接着用手捏起残留在碗底的肉干残渣送进嘴里,再以丝毫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的态度,把碗递到我面前。</p><p>「再来一碗。」</p><p>再也没有什么比这还更厚脸皮的了。我的鼻头皱了起来,至于碗,当然是没接过来。</p><p>「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找我有什么事?」</p><p>「虽然很想回答你,不过吾已经饿到没有力气回答了。」</p><p>这个女人还真不是普通不要脸……但就算我再怎么瞪她,魔女都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p><p>我可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和魔女正面冲突什么的当然不可能。如果威胁无效的话,那也只能服从她……可是直接服从的话,那未免也太令人火大了。</p><p>「回答我的话,就再给你一碗。」</p><p>我这么响应之后,魔女交互看着空荡荡的碗和我像在比较,然后把碗推到我面前。那像是在说「会回答啦,所以再来一碗!」一样。随后,魔女也的确以平淡的口吻开始说了起来。</p><p>「吾现在啊,正在旅行的途中。正在找一个叫做『十三号』的男人。」</p><p>十三号不是名字,而是编号吧。</p><p>虽然很想吐槽,但还是忍下来了。毕竟对手是魔女,我的常识不可能套用在她身上。</p><p>我从魔女手中接过了碗,默默把汤舀进去。</p><p>「十三号是吾的同胞。过去曾经在『弓月之森』一起研究魔术,不过他为了一件有点麻烦的工作而离开了洞穴。之后不管我再怎么等,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不得已,我只好沿着那家伙阴沉又纠结不清的魔力痕迹一直走到这里来……」</p><p>「弓月之森」位在大陆边缘,别名叫做「无主之森」,是一片和魔女渊源极深的土地。每个国家都嫌当地感觉诡异,因此都不愿主张其领土权,最后那里就变成了空白地带。教会应该对那里发动了好几次狩猎魔女的行动才对……如今,「弓月之森」的魔女正大光明地在外面走来走去,看来教会的狩猎魔女部队全是一群无能的家伙吧。</p><p>「这个国家有狩猎魔女的习惯吧。」</p><p>「那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有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小问题——那就是魔女的问题。</p><p>「因为好像有魔女发动叛乱的关系。那样的话,狩猎魔女的行动当然也会变激烈啊。」</p><p>「魔女叛乱?」</p><p>魔女反问,眼睛眨了好几下。</p><p>「……是不是有点搞错时代了啊?」</p><p>身为魔女你还敢讲?我在内心默默吐槽,不过魔女的确像是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p><p>不过——也真是搞错时代了。魔女的大规模叛乱,这种事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听过。</p><p>「我也觉得魔女叛变什么的实在太过时了,一点真实感也没有……不过光看那个攻击我的魔女,就知道那是事实了吧。再怎么想,会袭击旅人的魔女未免太异常了。」</p><p>硬要说的话,其他国家进行的狩猎魔女行动,其实更像是「狩猎余孽」。</p><p>据说在五百年前,魔女和教会之间曾发生过一场大战。最终战败的魔女们,分散至各地,过着隐匿踪迹的生活。而世界则是把她们认定成邪恶,持续不断地进行狩猎。</p><p>但是——都已经过五百年了,再怎么说也都该腻了。</p><p>当然,故意走上台面散布灾害的魔女一定会被猎杀,可是对那些隐姓埋名地生活着的普通魔女进行狩猎,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人为此而觉得开心;如果没有人觉得开心,那么不论是国家还是教会做出这样的行为,也都没有价值可言。更别说对教会来讲,狩猎魔女不过只是展现他们的力量与权威的手段而已。没有邪恶就没有正义,没有正义,人们就不会相信神。既然如此,那就让魔女成为邪恶吧——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p><p>照理来说,只要有国家提出要求,就可以用法外捐赠金交换教会出动教会骑士团——</p><p>但威尼亚斯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教会也决定袖手旁观。最后的结果,就是威尼亚斯的魔女们开始任意暴动,国家也为了镇压她们而开始疯狂起来。</p><p>「实际上,自从进入威尼亚斯之后,跟魔女有关的各种危险事件的谣传就从没停过。据说魔女占领整座村子,并把村民当成奴隶之类的状况,好像一点也不稀奇。你刚刚说的那个有点麻烦的工作,应该不会是要跑来协助这场叛乱的吧?你会不会只是装作不知道,其实也是过来凑一脚的?」</p><p>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魔女会觉得威尼亚斯很危险,其实根本就是自作自受。可是魔女一听到我的话,脸色立刻像是吓得半死一样,瞬间变得惨白。</p><p>「吾当然不可能做这么麻烦的事啊……!要是真的叛乱成功,真的抢到了这个国家,这么一来就非得统治这个国家不可了耶,吾最讨厌麻烦事了。而且,反正都要进行支配,那还不如选择更加黑暗狭窄,蜘蛛还有很多的国家比较好。」</p><p>才没有这种诡异的国家好吗。我稍微想象了一下绝世美女被大量蜘蛛包围的画面,然后立刻打从心底觉得后侮,难得煮好的晚餐都变难吃了——咦?锅子怎么不见了。</p><p>发现应该抱着的锅子突然不见踪影,我猛然抬头看向魔女。不知何时,她已经把锅子拿在手上,正忙不迭地动着木勺。</p><p>「你、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是怎么拿走的啊!」</p><p>「吾可是魔女啊,兽人战士。只要吾有那个意思,就算要让你瞬间全裸,顺便剃光所有的毛,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一旦开始疏忽,就是你气数已尽之时。这锅汤已经是吾的了。」</p><p>「你这、这个臭女人……!」</p><p>感觉她好像把自己当成笨蛋看待,我愤怒得不禁低吼。不过锅子已经在魔女手中了,我没办法抢回来。</p><p>所以我只好喝着还留在手中的碗里剩下的汤。</p><p>「……所以呢?你说的麻烦工作是什么?」</p><p>「是找东西。有不肖之徒从吾这里偷走了一本书,而十三号就是前去找回那本书。」</p><p>「书?」</p><p>「那是全世界只有一本的贵重书籍。若是被人拿去滥用,事情会变得有点不妙。」</p><p>「不妙是指什么?」</p><p>魔女瞬间安静了下来,同时也停下了不断舀汤的手,以莫名平静的声音……</p><p>说了那么一句话。</p><p>「世界会毁灭。」</p><p>「……你说世界会怎样?」</p><p>「会毁灭。」</p><p>我强忍住了一个呵欠。</p><p>「那还真是了不起啊,真是吓死人了,我都快被吓哭了呢。」</p><p>「你不相信就算了,至少可以表现出更好一点的态度吧?吾也是会受伤的喔。」</p><p>「区区一本书就能毁灭世界。听了这种话要我立刻相信还要吓得浑身发抖?我可没有这么纯真。」</p><p>「区区一本书……?说什么傻话。别说是一本,就算只是其中一页也足已毁灭世界。」</p><p>魔女轻描淡写地这么说。她并没有发出恐怖的声音,也没有夸张地大吼大叫,看起来就像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这个气氛反而让这番话增添了微妙的真实感。虽然有了真实感——但终究还是令人难以置信。</p><p>因为实际上,这个世界至今仍然平安无事。我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时候被偷的,不过从魔女的口气看来,那个说要出去找书的十三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p><p>如果那本书真的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那么应该早就毁灭了才对。</p><p>「哎,就算那是事实好了——-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刚刚问的是『找我有什么事』,可没问你外出旅行的理由。」</p><p>「什么啊,你还听不懂吗?」</p><p>「不好意思喔,我天生就比较迟钝。」</p><p>「简单来说,吾必须拿回那本书,而那本书现在似乎就在这个国家。可是魔女要在这个国家独自走动实在非常不便,而且也很危险。吾已经厌倦被人追着跑了。」</p><p>所以……魔女边说边看着我。这时我才终于反应过来。</p><p>「你要成为吾的护卫。」</p><p>「我才不要!」</p><p>我立刻就做出回答,而且是用尽全力。</p><p>「真是了不起的断然拒绝啊……反而觉得很爽快呢。」</p><p>「要我说明给你听吗?我啊,最最最——讨厌魔女了!」</p><p>「哎,别这么说嘛,吾当然不会要你做白工。吾是魔女,魔女就是向恶魔献上祭品,引发奇迹的人——魔术的基本观念就是在缔结契约时,支付相对应的代价。」</p><p>「我说的不是报酬怎样的问题!我可是打从心底希望魔女彻底灭绝,为了实现愿望才特地来到这个国家。要是能有个没有魔女的国家,我的人生至少会变得稍微好一点。现在要我保护魔女,根本是本末倒置啊!」</p><p>「明明魔女就正在眼前,亏你还能说得这么直白啊……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魔女?」</p><p>「我说啊……你真的是看着我的脸这么问的吗?」</p><p>「脸?」</p><p>魔女开始凝视我的脸,然后把头倒向一边。</p><p>「很帅气啊,吾并不讨厌喔。」</p><p>「你是故意讽刺我的吗!」</p><p>「怎么会是讽刺呢?这浓密的毛皮、锐利的眼神,还有强壮的下颚——是完美无缺的野兽之美啊。而且隐藏在毛皮之下的人类面孔,吾也觉得还不错喔。」</p><p>毛皮之下的——面孔?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那触感依然一如往常只有野兽的轮廓。</p><p>「……你看得到我的脸?」</p><p>「那当然,看不到就没有办法自称魔女了。原本才在想你一直在说的『堕兽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指这个模样啊。这其实是『降兽咒术的回风』喔。」</p><p>「咒……咒术回风?」</p><p>「魔女在人类身上施法,让野兽之力降临之后,人类就会变成拥有强大力量的兽人战士——这就是『降兽咒术』。据说在</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千年之前,列强埋首于战争的时代,曾经创造出数以百万计的兽人战士。」</p><p>「意、意思是说,堕兽人是魔女创造出来的吗?」</p><p>「有点不太一样。咒术和咒术回风看起来很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咒术是基于个人意志自发性地进行,但咒术回风就只是机械性连锁反应的结果而已。」</p><p>「不好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p><p>我皱起了脸,而魔女就像在对一个不得要领的学生讲解,以相当开心的声音说道:</p><p>「吾就说明给你听吧——把那颗石头拿给吾。」</p><p>魔女指着我身旁地面上的一块扁平石头。我依照指示递了出去,魔女在手上轻轻抛接着那颗石头。</p><p>「就把这个石头当成魔术吧。然后身为魔女的吾,把这个丢出去。」</p><p>她丢了。而且还是完全无法和那个纤细臂膀联想在一起的超高速球。石头打中魔女背后的树木,然后弹回魔女的方向。可是魔女竟然避开了那颗石头,最后直接打在我的头上。</p><p>一道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撞击声响起。如果我不是堕兽人,可能已经血流满面了吧。</p><p>「……很痛耶。」</p><p>相较于我的低声呻吟,魔女则是丝毫不感愧疚地轻轻耸了耸肩。</p><p>「吾瞄准的目标是树木,而石头被树木弹回来的时候,吾并没有接住它,最后则是打中了处在行进轨道上的你。使用魔术时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形。」</p><p>「你是说被树反弹回来然后打中我吗?」</p><p>「没错。兽人战士死后,野兽的灵魂会回到魔女身上,然而若是该魔女已经死亡,失去归处的野兽灵魂就会回到『距离施术魔女最近的存在』身上。大多都是后代子孙啦。然后野兽灵魂会寄宿在女人腹中,最后产下兽人战士。这就是你所说的堕兽人。」</p><p>「也就是说我的家族血缘当中有魔女,因为那个魔女死掉才害我变成堕兽人?那算什么啊?我听都没听过!」</p><p>「就算不是众所皆知,但事实就是事实。吾是魔女,关于魔术的事可不会说谎。」</p><p>可是世人的见解,就是教会所说的「前世所做的坏事让这个身体被恶魔附身,才会变成野兽的身形」。因此变成堕兽人的人类都非常凶暴好战,日复一日沉迷在战争之中。</p><p>就我这个打从心底希望平稳度日的人来说,实在很想大叫「别开玩笑了,快点毁灭吧,教会!」可是几乎所有人类都相信这个说法,结果那样的评价也就那样直接刺在我身上。</p><p>「可是……我的血亲家族里根本没有魔女啊——」</p><p>「魔女基本上都是被排除在外的人,而且还相当长寿。过去家人当中曾有魔女存在——咒术总会在快要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反弹回来。」</p><p>魔女望着空无一物的汤锅露出一脸哀恸的表情,一边叹了口气。</p><p>「——你想变回人类吗?」</p><p>魔女这么问。</p><p>「——我变得回人类吗?」</p><p>我反问。这时,魔女的嘴角突然浮现了笑意。</p><p>「当然变得回去,而且轻而易举——如何,佣兵?就以这个为代价,服从于吾吧。」</p><p>我的梦想是在某个乡下地方开一间小酒馆,找到一个可爱的老婆,过着平静的生活。</p><p>如果这个魔女说的是事实,那么我就能够得到自己早就已经放弃的普通人类的人生。走在路上不必再用兜帽遮脸,也不必再从魔女手中逃命,更不必让妓女害怕不已的,极为普通的人生。可是,我真的可以相信她吗——对方可是魔女啊。</p><p>「……对魔女来说,像我这种人的首级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吧……?」</p><p>「虽说的确很有魅力,不过也不一定会想要吧。因为吾是特别无欲无求的魔女啊。更重要的是,现在吾想要你更胜于你的头。要是没有手脚,就没有办法担任吾的护卫了吧。」</p><p>「你应该不是想用这种话让我大意,然后趁机砍掉我的头吧?」</p><p>「别说傻话了。真想要的话,吾早就动手了。而且也不会刻意说什么需要护卫。」</p><p>那倒是真的。我和魔女对峙到现在仍然平安无事,这项事实就足以让人相信这个魔女——虽然还不至于说出这种话,不过这应该算是某种证据,证明她并不是需要怀疑到那种地步的存在吧。</p><p>我心里的确有想要相信她的念头。可是,那是真的吗?如果是谎言该怎么办?</p><p>毕竟对方可是魔女啊。</p><p>「……要跟你订个契约吗?」</p><p>魔女突然这么开口。「契约?」我愣愣地反问。</p><p>「魔女的契约,血书。只要你担任吾的护卫,吾就会把你变回人类。用双方的血,把这份契约的内容记录下来。这么一来,破坏约定的人就肯定会消灭殆尽。」</p><p>「消……消灭……你……」</p><p>相对于我的惊慌失措,魔女则是露出一脸从容自在的微笑。</p><p>「这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不去破坏约定就没事。来,伸出你的手。」</p><p>我还来不及问出是要干嘛,魔女就已经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了。</p><p>是女人柔软的手。我忍不住为此心跳加速了一下。</p><p>不仅如此,魔女还把嘴唇靠近我的手,毫不犹豫地用嘴含住我的指腹。那里是我少数无毛的皮肤,湿漉漉的舌头在上头舔过,让我有种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似的感觉,浑身颤抖。</p><p>「喂、喂!」</p><p>这时,传来一阵皮肤噗滋一声爆开的感觉,让我因为痛楚而轻声喊了出来。魔女看着从我手指上滴落的血,相当满意似地点了点头,随后同样咬破了她自己的手指。</p><p>「用混合着两人鲜血的墨水,以镜像文字(注:上下不变,左右相反的文字)写出契约书,最后再把东西烧掉,契约就完成了。除非有某一方死亡,或者是双方明确表示契约结束或放弃,否则吾和你都会一直受到契约束缚。不巧的是这里没有纸——算了,布也行吧。」</p><p>说完,魔女毫不犹豫地撕开了长袍的下摆。原本就已经破烂到像块破抹布的长袍,如今更是越来越接近破抹布状态。我抱着莫名冷静的心情,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指,以及同样留着红色鲜血的魔女的手。</p><p>「喂……魔女小姐啊,为什么要选我?如果你只是要掩饰身份的话,找个比较不让人起疑的人不是更好吗?和堕兽人在一起,只会变得更加显眼喔。」</p><p>「如果只是为了掩饰身份,只要身边有个显眼的存在,吾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吧。」</p><p>魔女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原来如此,可能真的是这样。如果堕兽人男子和魔女一起走在大街上,第一个看到的应该会是毫无意义地吸睛的我,而不是魔女。</p><p>「而且,你身上有吾先前居住的洞穴的味道。」</p><p>「洞穴的味道?」</p><p>「没错,那是位在『弓月之森』的巨大钟乳石洞。里面既阴暗又潮湿,住起来很舒服。吾辈都称呼那里为洞穴,就是类似魔女巢穴之类的隐语吧。」</p><p>我把手臂凑到鼻子前面,轻轻闻了一下。因为在森林里不断跌倒翻滚的关系,身上就会散发着泥土和被压烂的草木的味道。可是最刺鼻的,还是那股无药可救的野兽气息。</p><p>「……你有养家畜之类的动物吗?」</p><p>「家畜……?有啊,而且很多种呢。另外还有不少蛇和蜘蛛。」<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已经相信这个女人不会加害于我。本能都已经相信了,理性却还在怀疑,这样实在有点蠢。明明这份本能,才是一直以来让我察觉并突破无数危险的东西啊。</p><p>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头,然后从魔女手中抢走那块破布。</p><p>「啊,喂!契约还没——」</p><p>还没写完呢!我无视于魔女即将说出口的抱怨,直接把那块破布撕成碎片,随手一丢。魔女立刻发出惨叫抗议。</p><p>「啊——吾都快写好了,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知道在破布上用血写字有多困难吗!」</p><p>「那种诡异的玩意儿,不写也没关系啦!好了,把手借我一下。」</p><p>说完,这次换我抓住了魔女的手——真是双漂亮的手,而且小到让人觉得彷佛一握就会压扁一般。这样的魔女,指尖上滴下了一滴血。那是从她咬破的伤口中溢出来的血。</p><p>我把自己的伤口按在那个伤口上,让两人的血混在一起。</p><p>魔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盯着我看。</p><p>「吾知道这个。是血之契约吧?」</p><p>白皙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潮,看起来相当兴奋。她一边笑着说「就是这样勾住手指的吧?」一边握住我的手,让双方直立的拇指指腹更加用力地抵在一起。</p><p>「比魔女的血书要好多了吧。这是人类的做法,佣兵式。」</p><p>用力勾住手指的感觉让我冷静不下来,于是我立刻松开了魔女的手指。血液交融的地方带着一股莫名的高温。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想到魔女的血要是和堕兽人的血混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可是一看到魔女像是握着某种重要证据似地,紧紧握住沾满鲜血的拇指,我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p><p>「吾向你发誓,佣兵。放心吧,吾绝对不会砍掉你的头。」</p><p>「是喔,要是这样就好了啊。那么……魔女小姐啊,你——叫什么名字?」</p><p>「吾是零。」</p><p>零不是名字,而是数字吧。我虽然想吐槽,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p><p>对话到此中断,我随即试探性地看着魔女。</p><p>「我的名字……你不问吗?」</p><p>魔女懒洋洋地耸了耸肩。</p><p>「没兴趣。」</p><p>「啊?」</p><p>「吾只会呼唤眷属——也就是仆人的名字。名字对魔女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就让吾知道你的名字试试吧,你马上就会被那个名字束缚,变成永远无法忤逆吾的仆人喔。」</p><p>兜帽之下,魔女的嘴角向上弯了起来。她彷佛说着我要把你抓来吃掉一般高举双手,准备攻击的动作就像个小孩,也像是威胁着小孩的老婆婆。</p><p>「这还真是……有种究极魔女的感觉啊。」<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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