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蔷薇茶会 ACT6 归途与歧途

舞会从一开始就很热闹。有些人在音乐响起前就开始跳舞，有人聚集在丰盛的佳肴前面，有人欢乐谈笑，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爱丽丝刚开始也一边看着其他人的行动，悠闲地在大厅里散步。之后她拿了一些餐桌上的食物跟饮料来吃，但途中她就累了。（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大厅非常广阔，要是没办活动，一定会觉得非常凉爽。但眼前有数不清的人在跳舞，所以大概室温也上升了好几度，爱丽丝只觉得十分闷热。平常看起来很庄严的大厅，现在只让人感到封闭狭隘。跳舞的人一动，女性的裙子一翻，大厅就会比实际上感觉还要来得狭窄。明明没有喝酒精饮料，但爱丽丝的脸颊却有点发热。可能因为之前她的心情很低落，所以她在房间里待了太久，几乎身体都没有动吧。拥挤的会场让爱丽丝的精神有些疲乏，对疲累的身体来说，这件穿不惯的礼服真的很不好行动。什么事都还没做，爱丽丝就已经感到十分疲累。这时佩塔快步来到她身边。「爱丽丝，你要不要跟我跳舞？我想要近距离欣赏你的礼服。」佩塔的白耳朵动啊动的，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十分可爱。「呃呃，怎么办呢……」爱丽丝被拥挤的人群逼得喘不过气来，她其实不太想跳舞。她微倾着头困扰了起来。此时，艾斯马上推开佩塔，来到她的面前。「佩塔先生还有公务在身吧，只要我陪爱丽丝跳舞的话，佩塔先生就能放心地去工作罗。」话说完，艾斯马上牵起爱丽丝的手。「请不要用你的脏手去爱丽丝！赶快放开她的手！」「欸，我才不要。不牵手的话怎么跳舞啊？」「爱丽丝要跟我跳舞，你不用担心。」佩塔不着痕迹地伸手拿起怀表，艾斯也迸发出紧迫的气息。佩塔的怀表在状况紧急时会变形成手枪，艾斯虽然因为舞会的关系没有带长剑，但他也是随时有可能拿出武器的人。爱丽丝连忙介入两人之间。「等、等一下……不要在这种地方开枪啊！」「唔，在舞会上开枪的确是有点不太妥当，这样违反了规定。」「可是，爱丽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说，我们其中得有一个人退出罗。」佩塔是清醒了一些，却又因为艾斯所说的话而绷紧神经。（真是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爱丽丝慌忙地确认四周，想要推测万一两人真的对打的话，会发生多么严重的被害状况。就在这时候，有个人从她身后出现，牵住了她的手。「咦？」四周人群聚集，因此就算爱丽丝回头，也不知道是谁牵了她的手。但佩塔跟艾斯没有发现到爱丽丝的异状，依然散发出令周遭害怕的杀气，互相瞪着彼此。「……果然，还是只能在这里先一决胜负了呢。」「我随时奉陪。」爱丽丝想要开口叫住两人。但，有人从后面蒙住了她的嘴巴。（是谁？）依照手的大小跟触感来看，对方应该是个男生，但爱丽丝也只知道这一点而已，她缩起身子，想要扭身抵抗。就在这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咦？」她记得这股香味。每每靠近那个人的身边，那个人的身体总会飘来这股玫瑰的香味。（该不会是……布拉德？）爱丽丝的身体顿时失去力气。当然，也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人抓住她。但，只要一想到对方有可能是布拉德，爱丽丝就使不出力气来抵抗。尽管觉得不安，爱丽丝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入了人群里。那个人牵着爱丽丝的手，来到了城外。一出到城外，玫瑰的香味就抚过爱丽丝发热的肌肤，那浓郁的香味，仿佛连她的身体都变得甜美。刚刚那个人就是带着这种玫瑰的香味。（这个人……果然是？）一直走到了罕无人烟的地方，那个人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爱丽丝。「好久没跟你这样面对面了呢，爱丽丝。」「布拉德……」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布拉德穿着一身宴会服，露出傲然笑容。爱丽丝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了配合舞会，布拉德并没有带上平常戴着的帽子。仔细一看，他身上穿的西装也跟平常不同，是适合舞会穿的礼服。可能因为这样，所以感觉就像变了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面，或者是因为现在两人在玫瑰园里独处，她总觉得布拉德比平常看起来还温柔。「难得我来找你，却又看到有男人在为你争执……真是一点都没变呢。」「什么叫一点都没变啊？」「如果你正好在跟别的男人跳舞，我就打算把对方杀了再带你走。其他男人没有权利争夺你，我不能让你待在那种地方。」「什么……！」爱丽丝本来是希望能在更平静的心情下坦承自己的心意。但，对布拉德而言，他应该不是把爱丽丝当成恋爱的对象吧。刚刚的感激之情如潮水般退去，一股椎心之痛从爱丽丝的体内弥漫开来。布拉德果然还是只把爱丽丝当成是玩具，根本不在乎她的心情。（啊……对了。）爱丽丝想起了布拉德参加舞会的理由。他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要见爱丽丝，应该是为了要跟恋人——碧巴迪跳舞吧。一想到这点，爱丽丝的心瞬间就冷却下来了。跟布拉德分开时的思念，现在都成了折磨她的利刃。「我是来接你的，爱丽丝，你要跟我回去。」布拉德理所当然地想要牵起她的手。但，爱丽丝却露出僵硬的表情，甩开他的手。「我不会回去的。」「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我决定要带你回去，就算要我使尽全力，我也会带你走。」「不要！我已经……我已经没办法再忍耐了！」爱丽丝忍不住嘶声呐喊。「你不能忍耐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就离开，现在突然说你没办法再忍耐？我可是一点都不懂啊。」布拉德提出质问，他看起来既困惑又焦躁。爱丽丝也因为布拉德的态度而发怒，她激动地继续说：「你一直把我当成玩具百般玩弄，结果在玩具逃走之后，你居然还有脸来追我，把我带回去？这种悲惨的待遇……我已经受不了了！」岂料布拉德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认真，不如以往那般从容。「也许我把你当成是玩具看待，但我不会对其他人这样做，是因为你，我才会这么做的。」「……也就是说，你觉得我是可以被这样对待的对象吗？」「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是最棒的玩具，除了你之外，我根本不想跟其他人玩……甚至，我想要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布拉德轻抚着爱丽丝的头发，以嘴轻轻地印上她的唇。子。」她不禁想到——（布拉德真的是……很喜欢欺负人呢。）玩弄对手，并在彻底支配后恣意玩弄，这就是布拉德的行事风格。真是让人头痛呢，自己居然会爱上这种男人，爱丽丝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差。此时，她发现自己的心墙消融了一些。「你懂了吧？爱丽丝，跟我回去。你该回去的地方不是心之城，是我的身边……帽子屋家族这里。艾略特跟守门员们和其他手下都在等着你。」爱丽丝差点就要点头同意——但在她点头之前，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对这个人来说，爱丽丝也许的确是『最棒的玩具』，但那跟爱丽丝对他的心意是不一样的。爱丽丝是特别的——但这仅限跟那群普通的玩具做比较的时候。他的心应该是向着别人的才对。看到爱丽丝的脸部表情变化，布拉德蹙起了眉头。爱丽丝低声呢喃：「对你来说……除了我之外，应该有更值得去见的人吧？碧巴迪就在城里，你不要再跟我说话，回去大厅吧。说不定还可以跟她一起跳舞呢。」「为什么我要特别跑去找她？」听到布拉德的话，爱丽丝呆愣了一下。她为了掩饰自己郁闷的心情，露出了有点僵硬的笑容。「碧巴迪……是你的恋人吧？去跟她一起跳舞吧。」「你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想？我是来找你的啊。」布拉德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思心的笑话一般。某个层面来说，爱丽丝甚至觉得碧巴迪有点可怜。照理说应该是他心爱的女性，但布拉德却一点也不看重她，甚至对她如此冷淡。爱丽丝想到布拉德对她的态度，还有对碧巴迪的言行，不禁视线一冷。「你们……不是情侣吗？」「不是。光想就让人觉得思心。」布拉德丢下这一句话后，难得地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爱丽丝，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其实碧巴迪……是我的姐姐。」爱丽丝闻言，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理解到这句话中的重点。「姐姐……？什么？等、等一下！」爱丽丝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她跟碧巴迪聊天的时候，碧巴迪的确没有说过她跟布拉德是情侣。只是从她的发言可以推测出两人交情匪浅；而两人在玫瑰园里单独相处时那亲密的态度，更是让爱丽丝误会了。「爱丽丝，你怎么会有如此可怕又思心的推测？该不会是我姐姐跟你开了这种玩笑吧？」「不是……事情不是这样子的……」看到布拉德的态度，爱丽丝心里那些冰冷悲伤的情绪都化开了。布拉德对碧巴迪的态度虽然亲昵，但并不是男女之间会有的情愫。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布拉德的姐姐，光是这样的解释就足以让爱丽丝安心。而且，老实说，布拉德跟碧巴迪有很多相像之处。端正到令人惊艳的容貌，喜欢红玫瑰跟红茶的兴趣，再加上嗜虐的个性。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的话，她不但不会嫉妒，应该还会看这对美貌姐弟看到傻眼吧。「她不像我这样被当成是玩具……你们之间的气氛又很融洽，所以我才会以为她是比我还重要的人。」「这样啊？」听到爱丽丝的话，布拉德露出了笑容。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仿佛就像是肉食动物发现猎物一样，爱丽丝不禁身体一震。「你为什么笑？」「这还用说……知道你为我吃醋到这种地步，当然是很开心啦。」「什么……」爱丽丝一时无言以对。她本来想说自己才没有吃醋，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嘴了。因为实际上，她的确是嫉妒到快要抓狂了。「我喜欢你，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人。所以，我才想要把你带回来。」「布拉德……」爱丽丝拼命撑住快要昏倒无力的身体。「我跟碧巴迪的姐弟关系，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爱丽丝想起以前布拉德在玫瑰园里说过的话。『我隐瞒了一件被人知道会很麻烦的事。』那指的就是他跟碧巴迪之间的关系吧。「那，你难道是心之城的王子？」「不，不是的。我跟碧巴迪本来跟黑手党与心之城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是以某种形式当上了敌对领土的主人。」「是喔……」不同敌对领土的主人是姐弟——这种情报他们绝对不希望外流吧。恐怕那些知道他们小时候血缘关系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明明是姐弟，却得成为敌人……这太悲伤了。」「这里就是如此不合理的国家，总有一天你也会懂的。」布拉德笑了。如果碧巴迪跟布拉德是姐弟的话，那爱丽丝就没必要再继续烦恼下去。横隔在布拉德跟爱丽丝之间的障碍已经消除。若是个性比较可爱的女生，这时候就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飞奔到布拉德的怀抱里。但爱丽丝却没办法将心情处理得如此干脆，她根本没有那样的余力。至今压在心上的大石突然消失，让爱丽丝本来没空去想的事情浮上台面，逼得她不得不去思考。布拉德喜欢爱丽丝。在以前的故事里，这时候应该就会宣告『可喜可贺』，然后结束。（可是我……之后得扔下布拉德，回到原来的世界呢。）一想到这个事实，爱丽丝的大脑不禁一片空白。（怎么办？我该用什么态度……怎么跟布拉德说呢？）布拉德露出浅浅的微笑，打断了爱丽丝的思考。「爱丽丝，要不要来跳一支舞？」他向爱丽丝伸出手。「咦？」「难得你穿了一件这么有魅力的礼服，要是不跳支舞的话，那也太无趣了吧。」「真是的……」爱丽丝的脸颊热烘烘的，要是在灯光明亮的地方，一定可以看出她满脸泛红。（还好……没有让他看到我脸红。）要是在城里的话，就有可能会被他发现了。但在这里，尽管有透过树叶间洒落的月光，但毕竟就只是朦胧的微光而已，不至于被他察觉自己脸上的红潮吧。这时，音乐正好结束，紧接着响起下一曲的前奏。这是一首中板的优美曲子。「小姐，请把你的手交给我。」要是之前的爱丽丝，一定无法坦率答应，说不定还会咬布拉德的手。但现在一想到跟布拉德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爱丽丝便觉得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闹脾气上头。她想要跳舞。至少现在她想跟这个人正面相对。「我知道了，布拉德。」爱丽丝点点头，将手放在布拉德的手上。那一瞬间，爱丽丝的心里涌出满满的幸福，她不禁一脸害羞地低下头。两人在配合音乐跳舞之际，身边的微风也带来了浓烈的玫瑰香。「这里……真的好多玫瑰花喔。」「是啊，这样也不错呢。」布拉德喜欢夜晚。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也是如此。明明是半夜，但他却在举行茶会。最后能够跟他在夜晚的玫瑰园里，而不是在豪华的大厅里跳舞，也是很美好的回忆吧。（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就在爱丽丝陷入忧郁的时候，布拉德停下了脚步。「咦？」「曲子结束了。」「……什么时候？」爱丽丝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布拉德跳舞是这么地舒服且自然，因此爱丽丝完全没有感觉到曲子已经结束。她还想再继续跳下去，只要这支舞永不结束，她就不用去思考时间的限制。「你的舞跳得还挺好的嘛。」「只是偶尔会试试而已。不过……来到心之城之后，就没有再穿过高跟鞋，所以现在有点累。」爱丽丝叹了一口气。她之前根本无法想像布拉德是爱着她的。但现在可能因为终于确认到布拉德的爱，爱丽丝感到胸口一热，什么都无法思考。她想要休息。她想要待在布拉德的身边，治愈她那颗动荡不已的心。「爱丽丝，与其套着穿不惯的鞋子，干脆脱掉吧。」「布拉德……」爱丽丝隐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也是。好久没跳舞了，真的有点累。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这个嘛……想休息的话，这里有个属于我的房间，不会去打扰到别人。」「那我就去那里休息吧。」布拉德轻巧地抱起爱丽丝，脱下她的鞋子。如果还有力气抱她，那他应该还不至于太累吧。但爱丽丝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她连忙拿好自己的鞋子，要不然，布拉德似乎想要将她的鞋子丢在这里。「爱丽丝，带我去你的房间吧。」「布拉德……我、我很重喔。」「一点都不重，我知道你很轻的。」「……真是的。」布拉德的步伐很沉稳。不愧是黑手党的老大，比外表看起来还有力气。爱丽丝放松身体，小心注意不让布拉德一时粗心害她掉下去。但，她的心里很难冷静。她的脚没有碰到地面，布拉德的脸又近在咫尺，这个感觉好奇妙。「你在害羞吗？」「哪有……」布拉德笑了笑，轻轻地吻了爱丽丝。可能是因为觉得很丢脸吧，爱丽丝随即希望布拉德赶快移动，以免增加他的负担。「我知道了，走吧，房间在那里喔。」爱丽丝指着他们应该前进的方向。他们从不会被来客发现的小门进去，穿过有客厅的区域。明明还要抱着爱丽丝爬楼梯，但布拉德看起来一点也不累。爱丽丝不禁感到十分佩服，原来他真的不是在逞强。「好，接下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布拉德一进入房间，就让爱丽丝坐在床上。「什么接下来，我们刚刚不也都是只有两人独处吗？」「换个场地：心情也会变得不一样吧？」「……说得也是。」爱丽丝嘴上虽然回答得很轻松，但她的内心却很沉重。马上就要结束了。能够跟心爱的人相处的时间，说不定只剩现在。思及于此，爱丽丝就很懊恼，为什么自己还尽说些讽刺讨人厌的话？想到这样的时间比什么都还要重要，是无可取代的，爱丽丝就觉得很想哭。「……像这样的时间，说不定有一天会结束呢。」不知不觉中，爱丽丝很小声地喃喃自语。看到爱丽丝沉重的表情，布拉德笑了。「我不会让它结束的。」「呀啊！」布拉德将爱丽丝推倒在床，自己压在她身上。并将嘴唇凑了过来。「嗯……」温柔重叠的唇吻间，流泄出灼热的气息。好久没有这样接吻了，爱丽丝回想起跟布拉德接吻过好多次的回忆，脑袋有些晕眩。不知不觉间，一种慵懒却又敏锐的感觉支配了爱丽丝全身。「啊……」布拉德拿下爱丽丝的长手套，亲吻着她的手指。爱丽丝的指尖也感到莫名的灼热。（除了布拉德之外，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种甜蜜悲伤的感觉充斥着爱丽丝的身心，让她好想哭泣。这和之前接受布拉德的感觉不太一样，而且还不断刺激着爱丽丝。「布拉德……」她的手环住了布拉德的背。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抱住这个人。想到这里，爱丽丝便涌上一股苦涩的情感——像是混合了悲伤和怜爱的情绪。（我明明……不想恋爱的。我应该早就知道会尝到这种感觉了吧？）就算自己从心之国消失，她也希望布拉德不要忘记她。正因为两人现在心意相通，所以爱丽丝知道这种念头非常自私。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渴望布拉德的眷恋。「布拉德……总有一天，这瞬间也许会变成单纯的回忆，但……我还是……」「我不会让我的一切变成回忆，也不会让你有机会想起，因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爱丽丝感受着布拉德的体温、重量，那消融般的触感让爱丽丝渐渐失去了自我。「……啊啊。」她是这么地爱他。他的气味、触感、呼吸，都一一地刻入了爱丽丝的身心。就算回去原来的世界，爱丽丝一定还是会想起跟布拉德拥抱的瞬间，就连被他玩弄时的行为，她也会丝毫不漏地想起。相融的触感，是那么地深情，也充满了哀伤。「爱丽丝……你为什么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悲伤的表情？」爱丽丝本来想否认，但又把话吞了进去。她的确很伤心。好不容易跟布拉德心意相通……不，正因为心意相通，所以即将到来的时间限制才会令人如此悲伤。「没什么。」爱丽丝反射性地这么说。「我只是有点累……」「真的吗？」「嗯嗯。」布拉德担心地摸了摸爱丽丝的脸颊。爱丽丝的手指缠上了布拉德的手掌。「接下来没有什么好烦恼的，我们可以一直幸福过日子。」布拉德吻上了爱丽丝的嘴唇，封住她想说的话。这种像是在安抚稚儿的态度，让爱丽丝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但她还是无法拒绝布拉德的吻。一想到马上就要分开，也许她应该要表现得比平常更冷淡，让布拉德对她死心，这样布拉德就会忘记她，跟别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尽管大脑这么想，爱丽丝的心里还是渴望着布拉德。她希望自己能够不要离开只剩下一点时间相处的恋人。「爱丽丝，没有你的世界绝对不会存在，这点永远也不会变。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爱丽丝像是发烧似的，轻呓着布拉德的名字。如果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那该有多好。能像这样一直相爱，永远在一起的话，肯定会很幸福。但爱丽丝隐约感觉到了小瓶子在提醒她，时间快要到了。所以，她一定要趁现在说——「我爱你。」就算知道这句话会增加小瓶子的液体容量，让时间变短，爱丽丝也想传达给布拉德知道。因为跟布拉德在一起，所以时间一分一秒地被填满。这种喜悦却逐步将自己逼入绝路。爱丽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该回去了。既然找到了你，那就不需要再继续待在这里。」「不要……讲得那么简单。」眼前还有许多没有解决的问题。尽管两人心意相通，但要离开这里并没有那么容易。心之城的大家都对爱丽丝很亲切。佩塔跟艾斯都很珍惜爱丽丝，碧巴迪也待她如亲妹妹一样。仆人们在爱丽丝有困难的时候，也都会帮助她，支持她。不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这样离开，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如果……我突然消失的话，大家会担心的。」「帽子屋家族也是一样的，你离开之后，大家都很担心你。」「……对不起。」爱丽丝低下头。她想起当时目送自己离去的艾略特跟双胞胎，是自己害他们露出了那么悲伤的表情。而且，爱丽丝还必须考虑到时间限制的问题。一想到分别的时刻愈逼愈近，她就会犹豫自己是否应该要跟布拉德一起离去。两人才刚刚心意相通，要是让布拉德看到爱丽丝消失前往另一个世界的瞬间，一定会让他很受伤的吧。「舞会上规定不能取人性命，而进城这件事本身没有限制，所以无所谓。但如果我要带走你的话，想必有人会不惜破坏规则也要杀了我吧。」爱丽丝的脑海里浮现出佩塔跟艾斯的脸庞。要是布拉德想带走爱丽丝，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阻止的。「你在想什么啊？这样可能会死……」「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规则也奈何不了我。就算要杀掉谁，就算要背负多大的风险，我都要带你走。」「啊……」「我要连你的心一起带走。」爱丽丝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之前的那些隔阂已经完全消融，布拉德的心迅速地渗入了爱丽丝的心。当初误会他，一个人陷入苦痛的时候，爱丽丝无法相信他的诚意跟爱情。但现在反而因为是心意相通所以才会如此悲伤。正因为现在很幸福，所以即将抛下布拉德的事实更是让爱丽丝极为难受。布拉德吻去了爱丽丝眼角的泪水。「爱丽丝，你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可以稍微将情绪发泄在男人身上，将麻烦的事情丢给男人，不需要怀着罪恶感。」「布拉德……」但这回的麻烦事并非能随手抛弃的东西。礼服暗袋里的小瓶子，随时都有可能满出来。「你愿意告诉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我没有在想什么。」可以的话，她很想说出口。仔细想想，布拉德的态度一点都没变。他不是一个会把喜怒哀乐摆在脸上的男人，所以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在捉弄人；而他说话的样子也是既冷淡又慵懒。之前爱丽丝都以为这是布拉德『不觉得她特别的证据』，但现在她知道，布拉德是个有激情也有诚意的男人。要是告诉他有关小瓶子的事，布拉德会有什么反应呢？一想到这，爱丽丝就不敢说出口。看到爱丽丝那对悲伤的瞳眸，布拉德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听好了，不管要我跟谁争夺厮杀，不管发生什么状况，我都不会放开你。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如果你还要罗唆的话，就算要来硬的，我也会把你带走。」「布拉德！」她本来就想要继续待在布拉德身边，不想离开他。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非回去不可。原来世界的记忆只剩下片段，连爱丽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回去。但她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留在原来的世界，让她一直觉得想要回去。「我知道了，我去换衣服，你等我。」到这种时候，爱丽丝还是无法决定自己该怎么办。也许，最后自己还是偏向了尽可能想要留在布拉德身边的心意。爱丽丝脱下舞会穿的美丽礼服，换上了平常穿的衣服。虽然她不想放下跟布拉德共舞过的衣服，但要回去帽子屋家族的话，易于行动的衣服是比较方便的。心之城跟帽子屋家族的边界是森林。要穿着这套礼服通过森林，实在是不智之举。今晚为了彻夜跳舞的客人，客房全部都是开放的。走廊上也有好几个生面孔。不知道是不是醉得很严重，有的客人步履蹒跚，还有人趴倒在走廊上，有些醉鬼甚至还把酒瓶带到了走廊上头。「抓你回去果然是对的。」「你一开始不就抓了我吗……」「那……应该说是『私奔』才对罗。」两人轻轻一吻。布拉德牵起爱丽丝的手。两人不发一语地迅速离开心之城，穿过广阔的庭院。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布拉德带走爱丽丝，事情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爱丽丝尽可能地想要避免有人伤亡，因此她在心里祈祷，不要遇见任何人。很幸运的是，直到城门前，他们都没有遇见任何人。「太好了。」爱丽丝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体力穿过森林吗？」「没问题的。」尽管有月光洒入森林，但四周还是很暗。爱丽丝窥探着骚动的夜晚森林，心里有点不安。但这条路是通往帽子屋家族领土最近的一条路。「风有点强吧？」「没事的，我们赶快回大宅去吧。」布拉德对爱丽丝露出微笑。在月光下，他那端正的容貌，看起来更像是一座雕像。「终于把你带回来了。」他很难得地露出天真的笑容。「等回去之后我们再慢慢聊。」「好啊。」「那之后，我们就暂时过着两人世界的生活吧。」突然，猫头鹰的声音响起。枝叶摩娑的声音也在转瞬间变大。「咦？」为什么？爱丽丝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然后——她的心就像是凋零的花瓣般，一片一片地从身体剥落。「怎么了？」爱丽丝说不出话来。连身体也没有办法自由行动。（小瓶子——）不用看她也知道。小瓶子现在已经满了。爱丽丝拼命地抓紧布拉德的手。（我想要……再待在这里一会儿……）还不够，她还想要跟这个人在一起。想到这里的瞬间，爱丽丝的意识就这么中断了。「咦？」这里是……梦。」爱丽丝站在一个奇妙的空间，那跟梦魇所在的地方很像。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没有。连光或暗都感觉不出来，这是一个没有距离感的世界。「这是……？」爱丽丝连忙确认身上的小瓶子。果然没错，小瓶子已经装满了。「怎么办？」爱丽丝感到一阵失望，浑身乏力，差点跌坐在地。「爱丽丝。」「咦？」有个人在她快要跌倒之前——抓住了她的手。一脸严肃的布拉德就站在爱丽丝身边，爱丽丝很惊讶布拉德也在这里，之前去到梦魇所处的『梦境世界』时，爱丽丝总是自己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布拉德也能来呢？布拉德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地叹了口气。「我就在想，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什么意思？」「装着你的心的小瓶子，已经满了吧？」爱丽丝倒吸了一口气。「布拉德，你早就知道了吗？」「我可是三势力之一的首领，其他人不知道的外地人的秘密，我多少都知道一点。」「该不会……你想要把我带回你身边，是因为你知道了时间限制的事吗？」「这也是一个原因，我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就这样离开。」布拉德紧紧拥住爱丽丝。「你想要回去原来的世界吗？」「布拉德……」爱丽丝别过头去，她看向至今不存在于梦境世界里的东西。那是一条路，一条闪闪发光的路。就像是在诱惑着爱丽丝，那个世界存在着美好的事物。她得回去才行。虽然她不知道另一头有什么东西，但爱丽丝有一种接近饥饿感的渴望。「我一定……得回去……」强风吹动着爱丽丝的头发。就像是要把爱丽丝吹到另一个世界一样，风吹向了道路的方向。「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回去的。」布拉德改变了拥抱爱丽丝手腕的位置，不让她被强风吹走。「可是……」连爱丽丝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明明她对原来世界的记忆已经所剩不多，甚至那些记忆还显得非常模糊，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要回去呢？「欸，布拉德。」「什么事？如果你要说想回去的话，那我不想听。」「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奇怪。」「奇怪？」布拉德压低有点焦躁的声音，催促着爱丽丝继续说。「我有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我会想要回去呢？」「我也不知道答案。」「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好奇怪喔。我明明不太记得那个世界的事，却有一种非回去不可的想法，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并不是有什么快乐的回忆。甚至应该说，爱丽丝现在记得的都是些悲伤的片段。然而，爱丽丝却很想回去那个世界，就像是有什么义务一样。「我有一种像是义务还是责任之类的感觉。我以前一直觉得，以我的世界的标准来看，心之国是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而我不该住在这，应该在脚踏实地的现实世界里过日子才对。」「不是这样子的吗？」「嗯，不是。」尽管那条道路看起来如此闪耀，但实际上就算没有爱上布拉德，爱丽丝也觉得那条路看起来相当沉郁。「就好像是要去受罚一样……非得去做不可。」爱丽丝低下头。如果，这个心之国是爱丽丝为了逃避什么罪过而想像出来的架空国度，那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这里的每个人都喜欢爱丽丝。大家都接受她，对她很好。大家都抚愈她的心灵，爱护着她。如果心之国是为了逃避现实而创造出来的地方，那相对来说，不就可以推测出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地方了吗？那是一个不接受自己的世界。一个让她爱不到想爱的人，感到万般痛苦的世界。等待着她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吗？跟布拉德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师』还是无法接受爱丽丝，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明明是这样的状态，爱丽丝的心里却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要回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想要回去。说什么她都无法抹去这种想法。但，布拉德否定了她的论点。「你没有必要受罚。」布拉德强而有力地说：「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孤独地前往那种一个人受罪的世界。」他用力地抱紧爱丽丝，像是要折断她的腰一般强劲。「你不准在没有我的地方独自受伤。」「……不要、不要再说了。我……一定得回去。」可能是因为风太强了吧。爱丽丝甚至觉得布拉德的声音好像在颤抖。「如果这是你的梦，那也无所谓。但，我不允许你回去，而且……不会醒来的梦跟现实是一样的。不要从这个梦里清醒，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风愈来愈强，像是要吹散布拉德的话语。「听好了。你之后要跟我一起回去帽子屋家族，然后在那里举行婚礼，马上成为我的妻子。」「什么……」爱丽丝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整个人大吃一惊。「结、结婚？你是说，你跟我结婚？」「当然。我会马上准备结婚典礼，明天或后天，你就会成为我的妻子。」「怎么……突然说要结婚……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爱丽丝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差点被布拉德的话给吸引住，但道路又再度加强了光芒。接受你的罪吧。去被制裁吧。爱丽丝的心里涌出一句又一句冷硬的话语，就像是时钟指针一格一格往前走的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她必须要选择这条路，想起那件最重要的事，然后接受制裁。爱丽丝有一半的心里在叮咛着这件事，但另一半的心里却是拒绝的。她声音颤抖地说：「欸，布拉德……我真的……不接受制裁也可以吗？就这样忘记那些重要的事，任性地得到幸福也无所谓吗？」爱丽丝觉得自己很卑鄙。她知道她这样问，布拉德一定会说『你没必要接受制裁，得到幸福吧』。她希望布拉德能够用一句话踢走这些让她快要发狂的念头。布拉德大概也知道爱丽丝的心情吧，但他还是充满自信地断言：「当然，你是我的妻子，没有必要赎罪。你只要想着跟我一起生活，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要管，责任全都由我担起。」风势变得更强了。仿佛像是硬要把强留住爱丽丝的布拉德扳开一样，风吹得又强又急。「呀啊！」爱丽丝在令人窒息的强风中扭动着身体。几乎要把她头发扯断的激烈狂风，欺凌着爱丽丝的身体。就在这时候——她手上的小瓶子被风吹走了。「天啊！」小瓶子绽放出与道路相互辉映的光芒，在空中翻飞，朝着道路的方向飞去。爱丽丝反射性地伸手想要抓住小瓶子。「不行，让它去吧！」布拉德抓住爱丽丝的左手，随即又抓住她的右手。爱丽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要求她接受制裁的某样事物，命令着爱丽丝去追那个小瓶子。但听到挽留她的布拉德声音，爱丽丝又松了一口气。小瓶子愈飞愈远，然后，它的光芒跟道路涌现的光合为一体，终于远得看不见了。小瓶子的消失宛如暗号一般，风也渐渐地平息下来。「我……」必须选择的那个重大选项，现在不选也可以了。爱丽丝心里的某部分对这件事非常后悔，她的心灵深处厉声提醒她，自己已经错过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歧点了。然而，她却感到有股一扫郁闷的爽快感。「照理说，我真的应该要接受制裁的才对……」就在她喃喃自语时，风完全静止了。布拉德为她梳理了被风吹乱的头发。「没必要接受制裁。」「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呢？」「至少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不是罪人。不管你要不要接受制裁，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那你当然就不需要痛苦啦。」布拉德露出了坏心的笑容。「新娘如果苦着一张脸，结婚典礼的场子可就冷掉了。你可是我的新娘，得露出最幸福的笑容，要不然我可伤脑筋呢。」布拉德这么一说，爱丽丝终于恢复了平常开朗的心情。「布拉德，没办法这么快准备好结婚典礼吧？再晚几天比较好吧？」「我已经决定了。」布拉德宣布道：「一天之内恐怕没办法举行太盛大的结婚典礼，我之后会再为你举行一场正式的婚礼，你就先忍耐吧。」结婚典礼原本应该是要在教堂里听很多训诫后，做足万全准备，向神宣誓永远的爱。面对跟浪漫无缘的布拉德，爱丽丝突然很想抱怨一下。「你这样会不会把结婚想得太简单了啊？这可是会受到天罚的。」「什么处罚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把跟你结婚摆在最优先考量而已。」布拉德傲然地挺起胸膛。爱丽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这样，一恢复到平常的生活，爱丽丝便觉得之前刹那间的甜蜜似乎都消失殆尽。但爱丽丝还是觉得很满足。爱丽丝放弃了必须要赎罪的重大义务。而尽全力予以肯定，二话不说贯彻到底的布拉德，似乎改变了爱丽丝的一切。要是回去了原来的世界，爱丽丝应该只能一个人面对自己的罪过吧。爱丽丝大概是为了要赎偿非得忘却的罪过，才会想要取回自己的记忆吧。到时候，这么支持她的布拉德也不在她身边了。「啊……」「怎么了？你后悔了吗？」「没有，不是那样子的。我只是……」「只是？」其实，爱丽丝的苦闷，布拉德都看在眼里。不用多说什么，他就会将爱丽丝带往最适合的方向。「我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能够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爱丽丝不想再去思考那些以往的罪过。因为，她的身边有人愿意为她担下这一切。「我……喜欢你，所以……」请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你要束缚住我也无所谓，不要让我离开。爱丽丝将这发自内心的话给吞了下去。周围的景色缓缓消失。「布拉德……」「怎么了？」

第二卷 蔷薇茶会 ACT6 归途与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