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暗精灵的追忆第五章落单的夜晚

少年和暗精灵少女邂逅后，又过了几天。这时少年的身心都已经被对方摧折得惨不忍睹。「咕……啊……」他原本自信地认为，自己已经在与死亡比邻而居的严酷训练中熬出头了。事实上，和他一样被带到这个机构的孩子们，大多都已经丧失了他们年幼的宝贵性命。他们的死亡并未换得丝毫的哀悼、同情、或者名誉；殒命的儿童被〈教导院〉的长者们称作「没有资格的人」，像是毁损的道具一样，只落得被丢弃的悲惨下场。少年是从那地狱活下来的幸存者。他获得了非凡的实力，能够赤手空拳地击败一群训练有素的暗杀者。没想到，经过和暗精灵相处的短短几天时间，他便深刻地体验到——那些技巧只不过是扮家家酒般的伎俩罢了。「……神人，你还好吧？」暗精灵少女露出担心的表情．察看倒卧在地的神人反应。「……不要……碰我……」「呃……对不起。」少女有点受伤地伸手拉起神人。「设法让你变得更强是我被赋予的使命，所以……你不要生我的气喔。」「……生气？」少年瞪着少女说：「你是想侮辱我吗——我没有感情这种东西，我只是个杀戮道具而已。」少年苦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站起来。但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正翻涌着一股冲动，那是和他刚刚说的话兜不上边的冲动。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而是某种更特别的——感情。所以，为了让自己成为完美的杀人道具——他必须把少女的存在抹灭掉才行……他不得不这么做。「把你杀掉是我被赋予的命令，而我——也只是在执行命令而已。」「——是呀，你说得很对。尽管试着杀了我吧，神人。」◇神人和米拉离开洞窟后，在夜幕低垂的森林中前进。周遭早已漆黑一片，好在有精灵矿石照明，否则一定会举步维艰。一些夜行性的精灵开始出来活动，耳边还能听到魔兽远吠的咆哮声。「神人。」「……咦？」察觉到衣袖被拉扯的感觉，神人转头回应。「夜深了，再继续以强行军的方式前进会有危险。」她说得没错，夜晚的确是魔兽和恐怖的魔精灵频繁出没的时段。故意冒着风险在森林里走动是不智之举。「不用担心，我已经对夜晚的剑舞驾轻就熟了。」神人出书想安抚米拉。事实上，在〈教导院〉时期他的确受过训练，知道如何在可见度为零的空间战斗；那也是职业暗杀者的基本战斗技能之一。「夜晚的剑舞……」此言一出，米拉忽然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自己。「喂喂！我说的可不是像『夜晚的闺房运动』那种语带双关的话喔！」「我没有说喔。」米拉傻眼地嘀咕道。「再稍微前进一点好了，我们总不能在这种草木丛生的地方扎营吧？」「了解。」米拉点点头答应。「你会害怕吗……如果怕的话，可以牵我的手没关系。」「在黑暗的森林里勾引女孩和自己牵手……很典型的诱拐手法。」「你这家伙喔……」就在神人半眯着眼低吟时，突然间——「快趴下！」颈边蓦地掠过一股不安的感觉，他连忙揽住米拉、双双卧倒在草丛里。「……神人，怎么了？」「安静。」神人在米拉的耳畔低声私语。这时，一团发出蓝白色光芒的火球从两人上方飞窜出来。它恐怕是某个队伍放出来侦查迪庆的精灵吧……要是被它撞见可就麻烦了。精灵在周围盘旋飞行了半响，最后才消失在森林另一端。「呼……」神人伸手拭去额上的冷汗。虽然不用费三两下功夫就能驱散那种侦察用的精灵；但若是这么做，无疑是在把我方的落脚处告诉和精灵共享视觉的精灵使。此刻神人不仅有从断崖上坠落造成的伤，身体也疲惫不堪。说实话，现在他只想避开任何会造成冲突的可能性。「神人——」「唔嗯？」「你差不多该放手了。」「……哇……抱、抱歉！？」神人好像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把手摸在人家的胸部上。他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手里遗留着一点软绵绵的触感。「事态紧急，无可厚非。」米拉起身拍落裙摆上的尘土，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就算她还只有十三岁，也应该具备了男女相处时会产生的羞耻心才对吧？两人加强戒备，重新往森林另一边出发。「对了，我问你喔——」神人一边行走在因雨而泥泞不堪的小径上，一边询问：「和米拉缔结契约的，到底是何种类型的精灵啊？」圣属性的精灵——听起来都很像，实际上根据类别却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这类精灵的综合倾向，大多和菲雅娜使唤的骑士精灵〈格奥基乌斯〉一样，是属于擅长防御的精灵；不过这也是粗略的大致倾向而已。掌握精灵的类型后，便能大幅调整运用它的方式。但是，米拉却静静地摇头拒绝道：「由于我的精灵属于国家机密情报，所以就算我们是同盟关系，也恕难奉告。」「这样啊……」无可奈何的神人，只好另辟一个新话题：「那么——你有想要透过〈精灵剑舞祭〉实现的〈愿望〉吗？」照常理说，这实在是个蠢问题。怎么可能会有精灵使不怀着任何〈愿望〉就投身〈精灵剑舞祭〉赛事呢？但是，眼前的少女——米拉·帕谢……从她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想要成就〈愿望〉的冀望，这点有些不寻常。所以神人才会对此问题感到好奇。怎知——「——没有。」米拉简洁地答覆。「没有？没有〈愿望〉的人，又何必——」何必不择手段地恳求他国与自已缔结同盟？何必赌上性命想幸存到比赛最后呢——？「我是以道具的身分被生于人世的存在。对我面百，只要成功地达成道具的使命即可。」「……道具？」神人讶异地皱起眉头。如果重新修饰，把它说成骑士的忠诚心或许会比较好听——但米拉的状况，似乎不一样。她给人的印象，像是她活着只是为了成功完成任务一样——如果情况属实，那么「道具」这个词便不是譬喻的修辞，而是照实叙述的真实状况罗。〈这家伙……〉神人知道，有一位幼小的少年和眼前的少女很相似。那是一位失去了所有希望，到最后连绝望的滋味也都遗忘的少年。一位被强迫抹煞掉身为人类的一切特质，只被当作道具养育长大的少年。〈我懂了……这家伙很像我，很像〈教导院〉的孤儿——从前的那个我。〉自己之所以会觉得她让人放心不下，应该也是因为相同的理由吧。「……」「……有什么好奇怪的吗？」米拉睁着左右异色的双眼，冷淡地凝视神人。那双眼睛，彷佛抛弃了所有感情；她的眼神，简直和遇见蕾斯提亚之前的神人如出一辙。「不……没事。我们继续赶路吧……」神人静静地摇摇头，迈步继续往泥泞不堪的小径上走去。◇「哈啊……呜……神、神人……神人呢……」克蕾儿被搀扶到帐篷里的床铺上横躺着。她全身不断冒出涔涔的汗水，非常难受地呼唤神人的名字。或许是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所致，她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生气。「克蕾儿的状况如何了？」琳丝蕾端着一晚热汤走来，忧心忡忡地询问。「大概是因为在豪雨中一路奔跑回来的关系……她现在发着很严重的高烧呢。」菲雅娜缓缓摇头说道。只见克蕾儿娇嫩的肌肤被树枝割伤，上头满是惨不忍睹的伤痕。「我会设法治疗她身体上的外伤，但要是高烧不退的话……我也帮不上忙……」「……快点……快去……救神人……」「骑士团长已经召集风之精灵去帮忙找人了，等到早上我们也会一起加入搜索的行列。」「……没办法，在夜间的森林行动实在太危险了。」菲雅娜懊悔地噙紧唇瓣。被搀扶到帐篷里休息的克蕾儿，尽管意识不太清醒，遗是努力传达事情的经纬。包括两人在森林里遇见〈炼狱使徒〉的黑骑士——涅般德·罗亚并展开激烈战斗的事。以及在战斗当中，神人为了挺身保护克蕾儿而坠落到瀑布底下的事。根据她的话——后来克蕾儿好不容易摆脱掉暗精灵和黑骑士的追击，努力想寻找神人的下落；却在不知不觉间耗尽体力晕了过去，回过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据点了。似乎是史卡雷特凭藉本身的判断，把力量耗尽的主人搬送回来的样子。「我得……快点赶去……不然神人他会……」「欸，你这是在干什么呀！以你的身体状况怎么能乱动呢！」看到克蕾儿还想从床铺上坐起来，菲雅娜不禁难得地动怒了。「可是……神人为了保护我，掉到瀑布底下……」平常总是好强不服输的克蕾儿，这时眼眶不断掉出豆大的泪珠。她举起制服的衣袖擦拭眼角。「真是的，你怎么突然变回从前那个爱哭鬼克蕾儿了呢？」「……才、才没有呢，我才不是爱哭鬼！」克蕾儿微愠地出书反驳琳丝蕾的调侃。「你要是苦撑着那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在晚上的森林走动，不马上变成魔兽的大餐才怪。难道你想白白浪费神人同学救你的心意吗？」听完琳丝蕾一针见血的论述，克蕾儿只好默默同意。「可是……」「明天一早，我们大家就一起出发去找他。现在先好好休息储存体力吧。」菲雅娜温柔地轻敲克蕾儿的脑袋瓜。「我帮你做了一碗特制的甜品药膳汤唷，里、里面加了你爱吃的水蜜桃喔！」琳丝蕾把冒着热气的温热汤药端到她面前。「……谢、谢谢你。」克蕾儿一改平常的态度，坦率地道谢，接着端起盛有汤药的杯子啜饮一口。「好好喝喔……」「神人同学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嗯嗯，是呀……」——菲雅娜和琳丝蕾步出帐篷，无语地用眼神互相示意。或许是喝了温热的药汤，心里的紧张感跟着一口气释放出来的缘故——从帐篷中隐约可以听到克蕾儿难过啜泣的声音。这时，表情严肃的艾莉丝也现身一起加入讨论。「克蕾儿的情况还好吧？」「只要好好静养的话，明天应该就能恢复。可是……亲眼目睹神人坠落瀑布的事，似乎对她的心灵造成很严重的打击。」「这样啊……」「搜救神人同学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已经放出风精灵搜索附近一带，但目前还没有找到人的情报。」艾莉丝懊悔地轻咱唇瓣说。「神人……」「……应该……不会有事吧？」三人沉默地面面相觊。她们其实都和克蕾儿一样非常担心神人的安危。树木在冰冷的晚风吹拂下窣窣地摇晃起来。◇另一方面，暗夜中迸射出激烈的火花。「可恶……你这个怪物！」一名骑士一边抡起幻化成长柄战斧的精灵魔装迎敌，一边嘶声叫道。她正是尤莉·艾希德——多拉古尼亚龙公国代表队〈龙皇骑士团〉的副团长。由于〈龙皇骑士团〉第一天便发动大规模战斗，导致在〈据点〉的构筑上慢了其他队伍一步；如今她们还徘徊在森林里寻觅落脚处。没有据点的队伍常被视为最棒的猎物；她们在行军中也遭逢过好几次突袭，但那些胆大妄为的袭击者们都在龙骑士的反击下溃败了。岂知，第三次对一行人发动攻击的敌人，身手和之前的家伙们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蕾奥拉大人！这家伙……他不是正常的精灵使！」「各位，小心他的黑色锁链！他似乎会用那东西吸收神威能量！」蕾奥拉·兰卡斯特抡起大剑迎敌，在迈步驰骋的同时不忘对部下发号施令。四名龙骑士包围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骑士，蕾奥拉掌握机会，果敢地向他挥剑砍去。兵刃相交的声响高亢地回荡。黑骑士和龙骑士互不相让地展开一场激烈交锋。「真惊人哪……没想到除了最强的剑舞姬之外，还暗藏有这么高强的好手——」蕾奥拉发出讶异的惊叹。照理说，她的精灵魔装〈弑龙圣剑〉——应该是名符其实、最强等级的精灵魔装武器才对。如今她挥落的剑斩，却被那把漆黑的魔剑给尽数弹开了。而且随着双方兵刃相交的次数增加，〈弑龙圣剑〉的锋利度反而是逐渐减弱——「这是把暗属性的魔剑吧，居然能贯穿龙精灵抵御魔术的耐性……！」蕾奥拉挺剑挡架住漆黑魔剑的斩击，并且——「不过……你挺得过这招吗？」施展精灵魔术袭向对方。「——为飞龙的咆哮丧胆吧！〈龙炎闪〉！」只见一道红色的炽热闪光直接命中黑骑士的头盔——「趁现在，全体突击！」在副团长一声号令下，龙骑士们一涌而上。她们的实力虽然还不及蕾奥拉，但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千的出色骑士。众人的精灵魔装武器从四方袭来，同时贯穿了黑骑士的甲胄——！「成功了——！」尤莉才刚痛快地欢呼，刹那间——从黑骑士的甲胄缝隙中，窜射出无数像是触手般的黑色锁链。「……唔……咕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岂有此……理……！」「我们明明已经用精灵魔装贯穿他的装甲了呀……」被锁链掳获的龙骑士少女们就此失去意识。「混帐，你这怪物——！」蕾奥拉连忙用〈弑龙圣剑〉齐头斩断黑色锁链。「蕾奥拉大人！」「别小看多拉古尼亚的飞龙……！」蕾奥拉凝聚浑身的神威能量灌入自己的精灵魔装，纵身施展突袭。她一边用一己之力压制住黑骑士庞大的身躯，一边朝身后的副团长大叫道：「尤莉！让大家准备撤退——这东西是悖离常轨的异物！」「可是，我们是多拉古尼亚引以为傲的龙骑士，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精灵使撤退——」「还不快照办！难道你想让我们全军覆没吗！」「遵、遵命—」蕾奥拉不愧是承袭飞龙血脉的姬巫女，拥有非常出众的直觉；只凭藉和对方交手数剑的手感，就能用感官察觉到眼前的黑骑士是超乎常理的存在。黑骑士——涅般德·罗亚隔着盔甲发出咆哮。他身上涌现出一股明显比刚才强大许多的斗气。尤莉召唤出火龙精灵〈黎多姆〉把不省人事的队友载到它背后，还能维持意识的两人也各自跨骑到自己的龙精灵身上。蕾奥拉见准备妥当，也把〈弑龙圣剑〉展开恢复成黑龙〈尼德霍格〉的形态，迅速纵身骑乘到它背上。涅般德·罗亚横扫手中的魔剑，从剑尖迸射出黑色的雷闪——「——全体撤退！」蕾奥拉高声一喝，〈龙皇骑士团〉便有条不紊地同时迅速撤离。黑色的雷闪随即激射而至，森林里的草木应声化为灰烬。——但是，攻击命中之处早已不见蕾奥拉等人的踪影。多拉古尼亚藉由严格训练培育出的这支骑士团，展现了一场完美的撤退行动。「……」夜幕低垂的森林里，只剩下双目发出炯炯红光的涅般德·罗亚。握在他手里的魔剑像是融化在夜色中似地消失了。同时，一位楚楚动人的黑翼天使凭空现身，轻盈地降落在地面上。暗精灵蕾斯提亚——她方才藉着本身的意志，主动幻化成精灵魔装武器的形态。「不愧是蕾奥拉·兰卡斯特……果真是个劲敌。」蕾斯提亚伸出手指低着湿润的唇瓣，嘻嘻讪笑道。「无论如何，能够压倒那支号称最强的〈龙皇骑士团〉，算是满丰硕的战果——离完成的时刻不远了。」涅般德·罗亚，他藉由禁忌的咒法重返人间，是魔王意念的产物：这个怪物如今已吸取了众多精灵使的神威能量，应该具备有和他同等的力量才对。「——神人，再等我一下喔……我马上就会解放真正的你了。」蕾斯提亚抬起她黄昏色的眼眸，仰望着缀满星尘的夜空。「就快了，神人。再过不久我就能告诉你了，告诉你我们俩邂逅的真正意义——」三年前，当她被〈愿望〉吞噬时，在里面被烙上了关于过去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现在的她早已不再是往日的那个蕾斯提亚——即便如此，那分像宝物一样、总是悄悄散发出光辉的回忆，依然被她珍藏在心底。

第六卷 暗精灵的追忆 第五章 落单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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