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4夜帕尼维恩I

雷克特亚大陆所使用的维斯特露历中，将一个礼拜分成六天，以掌管光、火、风、水、土、闇的亚大陆六神来命名。

一个月有五周共三十天，不过按照惯例十三月只有五天。这个没有闇曜日的十三月被称为圣萨拿丹祭，是亚大陆中的庆典。

在这距离发射只剩下一个月、圣萨拿丹祭的初日。

在比魔导宫大厅还要大上十倍的王宫舞厅角落，诺德和娜基亚蜜又再次一脸惊讶，呆站在原地。

天井上描绘着写实且细致生动的众神图画；用金工和镜子装饰的墙壁上，排列着历代大王们的巨大肖像画。

以暗红色为基调的大地毯一直延伸到大厅的尽头，上头也同样绣着各种植物的细致花纹。这东西到底花了几年才织成的啊？

话说回来……诺德重新看了一下壁镜中的自己。

雷特莱亚思大王亲自邀请莎蓓菈将军和诺德两位宙士，出席王宫的派对。而且，大王为了不让身为平民的宙士在服装上感到羞于见人，还特别赐下了治装费。

这件礼服外套就是用那笔预算，请王室专用的服装店制作的。金钮扣的背心，搭配一条领带。领带上头的宙军徽章让人感觉品味精巧。

诺德身上穿着这套衣服，现在依旧觉得镜中的人物不是自己。东方似乎有句谚语叫做：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诺德从没想过这句话会套用在自己身上。

「诺德，娜基总、总觉得待不下去……」

一旁低语的娜基亚蜜，穿着一袭有些孩子气、以水蓝色和白色为基调的轻飘晚礼服。这件也是请人制作的新衣，十分适合童颜的娜基亚蜜。蓬蓬的裙子上也恰如其分地开了一个可以让尾巴伸出的洞，而从那露出的尾巴上头，还用白色绢制的缎带绑了一个蝴蝶结。

两人虽然盛装打扮，不过就如同娜基亚蜜说的，实在很难在这派对待下去。

舞厅的中央附近，有无数的男女正优雅地跳着舞，而诺德两人完全不会那种高雅的舞步。诺德常常用来逗酒醉船员发笑的「蠋虫舞」——像尺蠖（注：蠋虫行动时身体上拱，屈伸而行，似人以手丈量距离，故称为「尺蠖」。）一样在地上乱爬，看来在这里似乎不流行的样子。

另外离中央不远处，莎蓓菈等名媛正在欢谈，不过谈论的内容太过于政治，所以诺德无法融入。看来这里的气氛，恐怕也不会有人喜欢在卡露娜鱼市场大受欢迎的话题：「用肛门分辨章鱼是否新鲜」。

因此诺德和娜基亚蜜并肩呆站在原地，度过这段闲得发慌的时间。

——无事可做的时候，诺德一定会想起蕾碧亚。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吗……）

上次寝室那件事情之后，诺德和蕾碧亚之间产生了很重的嫌隙。

蕾碧亚如此担心诺德，诺德却说「月亮比你还重要」。当时虽然只能那么说，但肯定造成了很大的误会。

不过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这段冷却期已经够了吧。

诺德至今一直找不到机会跟她说话，不过今晚是圣萨拿丹祭的第一晚。亚大陆各地都沉浸在祭典气氛中的今晚，或许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当作上次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她快乐聊天也说不定。

诺德思考着……

突然娜基亚蜜扯动诺德外套的衣摆，让他回过神来。

「——？」

仔细一看，有几位年轻男性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何时聚集到两人的身旁。

每一张脸都好像似曾相识……

「喔——我是有听说啦，真的选了这种人吗？」

「选了这种死掉也没差的平民和亚人吗？」

「喂喂，这亚人是女的耶。太扯了吧。」

年轻男性失礼地嘲笑着。娜基亚蜜看着他们对诺德咬耳朵说：

「……诺德，这些人是一开始在宙士考试会场的人。他们全部在秤重那关被刷掉，要不然就是火箭试射的时候逃走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诺德瞪着男性们。能够参加这场派对，就表示这些家伙是权贵的儿子吧。当不上宙士固然会很悔恨，不过这些人还真闲，居然专程跑来挖苦人。

「事到如今还不服输吗？明明是贵族，真不像男人。」

诺德丢下这句话想离开这里时，一个男人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嘛。你知道『立体魔法阵』吗？」

这句话让诺德皱眉。

那是什么东西？他不清楚，而且这单字听起来和宙士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他和娜基亚蜜露出不解的表情后，男性们彼此对望，对两人嗤之以鼻。

「上面的人果然没告诉你们啊。唉呀！那也没办法。我们参加那场考试的时候也一样不知道嘛。」

「好可怜喔。你们以为加入宙军就成了英雄了吧？完全不知道火箭是用来搬运最终兵器的道具。」

最终兵器？

什么东西？这些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诺德环视男性们。

他们脸上浮出冷笑，眼神仿佛在看可怜的实验动物一样。

「我说你们啊，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应该听过邪黑龙的传说吧？」

其中一位男性说，语气有如在教导小孩一样。

诺德蹙眉，不发一语地回望对方。

邪黑龙是雷克特亚大陆上最大的祸害。传说在一千七百年前和四百年前，它曾经两度出现在北方，于一天之内把大都市整个毁灭殆尽，是一头超越人类智慧的邪恶巨龙。

但是那只是历史上的一页。对诺德而言，它只存在于神话当中。

「立体魔法阵就是可以在一昼夜之间，召唤出邪黑龙的召唤魔法阵。是三年前卡鲁尼亚的宫廷魔导师们秘密完成的东西。

只要有了它，就可以让龙来毁灭任何国家。也就是说，卡鲁尼亚得到了究极的最终兵器。

但是这立体魔法阵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重量』。立体魔法阵是用巨大的纯金金属板所构筑成的东西，重量超过十吨。要用一百五十人座的军舰，才能勉强搬动。如果是这样，就算它是强力兵器也完全无用武之地。倘若想用在敌国身上，恐怕在搬运的过程中就会被敌人发现而遭到夺取。

——说到这里，你们再笨也听得懂吧？

总而言之，你们要乘坐的那个叫火箭的东西，是为了让最终兵器越过天空，快速落往敌国的道具。然后，月面踏破计划只不过是对亚大陆各地卖弄火箭的一种宣传，一种马戏团。而你们就是马戏团里头的小丑。」

贵族男混杂着笑声说完，诺德感觉自己有如被铁锤猛敲中脑袋。

他至今一无所知。火箭原来是兵器。

这件事情没有人告诉过他。

男性们用高兴的声音，继续追打惊讶的诺德。

「东方的霸阳帝国也在研究火箭，他们明明没有立体魔法阵可以发射。唉呀，反正最先登陆月球的一定是卡鲁尼亚啦。不过你们可不要误会了。这样绝对不是你们的功劳。这全部都是因为雷特莱亚思大王关照科学，还有莫大的资金——好几亿的霸王货所赐。」

「对！问题就是钱。花在宙军等科学振兴上的预算，实在太巨额了。因为你们那边花钱……让像是宫廷魔导师们的预算和人力都被削减了。魔导师们创造出立体魔法阵向大王展现能力，可是他们的俸给和魔导宫的预算却不停受到删减。对于有六百年历史的宫廷魔导师来说，这可是史上头一遭啊。」

眼前这些男性的身后不远处，女性宫廷魔导师——宫廷魔女们正看着这里窃笑。原来如此，这群男性大概是宫廷魔女们的男朋友吧。诺德看到那群利用男性来挖苦人的阴险魔女，才终于发现到一件事。

因为她们把宙军当作眼中钉的关系，所以大王才会命令魔导师们和宙军合作，想要改善双方的关系。会让宙士们住在魔导宫，还有让卢镜笔头魔导担任宙军参谋也是因为这层缘故。

「因为你们的关系，宫廷魔导师们现在变成怎样你们知道吗？他们通过能力和容姿的严格审查，为魔法奉献一生……然而现在却有好多人被开除。」

「你们知道吗？魔导师们到社会上可是很辛苦的喔。」

「有人舍弃贵族的身分和商人结婚，或者被雇用变成冒险者到边境。宫廷魔女当中，还有人变成了高级娼妇。」

男性们的话，让诺德的内心动摇了。

诺德等人的火箭花费了莫大公帑，在部分人士的强烈憎恨下发射升空。

那么重大的事情诺德完全不知道，甚至没意识到就来到这里。

这件事他要反省。

但是，就算如此。

不管花多少钱，被谁憎恨。

我都要、我都要、我都要——

为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到月球去才行！

诺德坚强地抬起头。在他身旁，娜基亚蜜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握着裙子的布料拼命在忍耐，不过鼻子已经在抽噎。

喔？要哭了要哭了，男性们打趣地看着娜基亚蜜的脸。

诺德看到这一幕，自暴自弃想抓住对方的衣领时。

「喂！你们这群家伙！」

莎蓓菈从舞厅朝诺德他们走来，脚下的高跟鞋发出答答声响。

男性们和魔女等人的视线，同时朝身穿琉璃色晚礼服的莎蓓菈集中。

莎蓓菈原本锐利的目光更加尖锐，瞪着男性们。

「我不准你们侮辱那边的宙士！侮辱他们就等于侮辱身为天宙将军的我！你们要是胆敢再侮辱他们一句话，我莎蓓菈·法玛英会赌上凤爵家的名誉，让你们人头落地！」

莎蓓菈把手上的扇子指向男性们，他们全部缩成一团。

随后他们慌忙打直腰杆，整理衣着，朝莎蓓菈的方向单膝跪地。

接着，莎蓓菈甩动银发，转向魔女们。

「你们也是！卢镜在的时候你们乖得跟猫一样，现在他中途离席你们就玩这种小动作——诸位的性格还真不错啊！」

在莎蓓菈的申斥下，魔女们也急忙抓起裙摆跪了下来。

舞厅的众人目光开始朝这边集中。

莎蓓菈看了周围一眼后，走到诺德和娜基亚蜜身旁。

「你们还好吧？」

「还、还好——」

诺德看到莎蓓菈又恢复成平常的态度，有些畏缩地回答。

刚才莎蓓菈自称是「凤爵」。在卡鲁尼亚王国中，那是仅次于王家和龙爵（旧王家）的爵位，全国只有十二家而已。

诺德原本就觉得她的出身高贵，但没想到居然尊贵到这种程度。

「哼！每个派对都是一样，在酒鬼开始出没的时间带最扫兴了。」

莎蓓菈牵着惊讶的诺德和娜基亚蜜，答答地踩着高跟鞋步出舞厅。

接着，过了一个小时后。

溜出王宫的三人，出现在几近完工的月行火箭——「帕尼维恩I」的旁边。莎蓓菈又驾着她自豪的自动马车，带着诺德两人来到海边的工房「龙之帐篷」。

这座工房不久就会把火箭运出，成为月面踏破的指挥所。在耸立的帕尼维恩I下方，工房就好像一片延伸的街道般。

带着海潮味道的晚风，舒服地抚摸三人的肌肤。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它好大啊。」

身材高佻的莎蓓菈，晚礼服在月光下散发光泽，同时她抬头仰望帕尼维恩I。

诺德两人也一起仰望它的威容。

火箭从远方看得到全体，但如果来到它脚下，感觉起来就像一面墙，无法将它的全貌尽收眼底。

「莎蓓菈。」

娜基亚蜜眼珠上转看着莎蓓菈。

接着宛如下定决心般……开口问：

「……莎蓓菈为什么会想当宙军的将军呢？」

听到娜基亚蜜的问题，诺德也回过头来。

莎蓓菈在两人的凝视下，一语不发地看着满月。

在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后……她那像蔷薇花瓣般的嘴唇，才轻轻开口说道：

「法玛英家的人，在空中死掉的话，就会成为守护旅行者的精灵。」

莎蓓菈有如呢喃的话语，让诺德歪头不解。

「……那是什么意思？」

他愣住一问，莎蓓菈头也不回地接着说：

「我的哥哥，就是死在空中。」

这句话让诺德和娜基亚蜜顿时哑然无语。

「啊！你们不用在意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莎蓓菈感觉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于是表情变得稍微柔和，接着闭上眼。

「我们家族，法玛英家……是驾驭飞龙寻找到新天地，然后将民众引导到那里的『先导者』一族。我祖父和雷欧海姆公爵同行发现帕盖亚新大陆，父亲为卡鲁尼亚北部的开拓奉献了一生。还有我哥哥也加入龙军，训练操龙术，他常常对当时还年幼的我诉说自己的梦想，说有一天他要为人们找到新的世界。

我很喜欢我哥哥。哥哥也非常疼爱我。他是远亲的养子，我们的感情很好……原本总有一天会结婚。

不过，在四年前的阅兵典礼上，大哥和技术不纯熟的后辈龙骑兵在空中相撞。结果在我面前摔死了。那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

看到大哥面目全非的尸体，我整个人都疯了。我破坏家里的东西，疯狂打扮白己，有好几次我甚至还想尾随哥哥的脚步，殉情自杀，还常常吸食菲迪克。」

诺德和娜基亚蜜彼此对望。

菲迪克是一种在密室燃烧吸食的高价麻药。

「父亲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把我强制送进卡露娜的医院。我整整花了两年才恢复正常。我出院后……下定决心参加龙军的入军考试。因为我想要达成法玛英家的使命，继承亡兄的遗志。

但是我在那里才发现到，哥哥死去的记忆，让我的内心深处对飞龙感到恐惧。敏感的飞龙察觉到了，所以不让我骑乘它。我勉强想要骑乘却被甩了下来……最后浑身泥巴十分狼狈，我也因此不合格……

在那之后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整天关在家里。

就在那时候，我从有书信往来的朋友那里，得知月面踏破的事情。

我心想就是这个。我没办法乘龙从天空找寻新大陆。不过如果是坐火箭到月球去的话，那我还做得到。然后，如果可以引导人类到月球大陆去的话，哥哥壮志未酬就死在空中的悔恨，也一定可以得到抚慰。」

说到这里，莎蓓菈的红眼再次仰望月球。

原来是这样……诺德凝视莎蓓菈的侧脸。

他对莎蓓菈的事情一无所知。

诺德虽然已经受训一段时间，但他至今为止几乎没去思考过，为何莎蓓菈会当上天宙将军。他把一切都想得很简单，径自以为是贵族的大小姐迷上科学，想用王国的税金尽情玩乐。

但现在，他却对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丢脸。莎蓓菈有莎蓓菈的人生，虽然和诺德不一样，但她心中也有一个确切的理由，在为月面踏破计划而奋斗。

「我当面请求雷特莱亚思大王让我加入宙军的创设。然后开始训练，想要成为最初的宙士。然而，几乎花光了所有的资金才设计出来的大型火箭，在重量上却有严格的限制。不管再怎么努力，在计算上两位宙士的体重合计不能超过两百磅。

然后我又是这种身高。

诺德你应该也知道吧。你在宙士考试时做的事情，当时一百五十磅的我也曾经做过。我绝食到停经，也不喝水，还把头发和身上的毛发剃掉，最后甚至还割自己的脚踝放血。

不过就算瘦成皮包骨，我的体重还是有一百一十五磅。那时候的我体型看起来就跟尸体一样，根本没办法操纵火箭……

也就是说，我的身体打从一开始就无法去宇宙，唉呀，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诺德两人不发一语听着莎蓓菈的话。

莎蓓菈回头看两人，一脸抱歉地继续说：

「刚才在王宫的口角……肯定吓到你们了吧。

我没办法置之不理。没有错，这架帕尼维恩I的确是制作来当作兵器的样品。就是因为它可以当成兵器使用，所以国家才会出钱研发。这点是事实。

但是我的心境不同。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希望它可以载着和我有相同梦想的人，能够纯粹为了开拓宇宙而飞翔。我是抱着如此梦想在铺设基石的。这点请你们相信我。

很久之前给你们看的火箭是失败品，不过这架火箭已经制作得非常完美。还有你们的操纵训练，生还率也接近十成。你们去得成。

诺德、娜基亚蜜。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我要再次拜托你们——飞上青空，飞到月球去吧。人类不管任何地方、任何行星都能够开辟。请你们代替我们兄妹俩证明这一点！」

莎蓓菈燃烧的双瞳，让诺德和娜基亚蜜振作了起来。

「莎蓓菈，你不用担心。」

诺德指向月球后，把手伸向莎蓓菈。

「我们会到月球。我们一定会到那里，然后平安回来的。」

诺德说。接着他和莎蓓菈的手愉快地重叠在一起，娜基亚蜜也把手叠了过来。

莎蓓菈看到后，轻抚娜基亚蜜的辫子，同时莞尔。

「……娜基亚蜜，发问的人是你吧。你也说说为什么你要去月球吧？」

娜基亚蜜因为莎蓓菈的故事而感动落泪，现在问题突然回到她手上，使她愣了一下。

接着，她腼腆地垂下耳朵，有些犹豫地开口说：

「……嗯……娜基啊，那个……诺德你们知道『狩猎亚人』的事情吗？」

这叫人有些吃惊的单字，诺德听到后摇头回应。

莎蓓菈似乎听说过，她的眼神稍微严肃了起来，同时点头。

「……我知道。在两百年前左右，卡鲁尼亚的法律上亚人还不是人类。所以就算狩猎他们、杀死他们，也不会被问罪。」

「嗯……」

娜基亚蜜小小点头，诺德转头看她。

「……因为这样，娜基自己说可能很奇怪，我们族人的身体和大家有点不一样对吧？像耳朵啦、尾巴啦。这让有趣的人觉得很有趣。所以听说卡鲁尼亚人过去曾经来拉达拉族的村子狩猎过好几次，抓走了很多人。然后把大家贴上标价，卖给有钱人当宠物。」

诺德听到她的话，感到十分震惊。

虽然那是昔日的往事，但没想到卡鲁尼亚人居然做过那种事情。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离现在已经过了两百年。不过，到了现在拉达拉族还是很害怕卡鲁尼亚……不对，是害怕全亚大陆的人类。村子里头的大家，都因为过去的事情而失去自信。他们都认为：『拉达拉族是无力又胆小没用的部族，村子外头有许多强大可怕的人类。』所以几乎所有的拉达拉族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村子半步。卡鲁尼亚的人们也几乎很少遇到拉达拉族，因此到现在还有人觉得娜基和大家不是人类。

不过，身为长老的奶奶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奶奶从行商人那边听到月面踏破的事情，把它告诉了我。娜基很擅长数东西和记忆，一定可以帮忙大家上月球。如此一来，村子里头的大家就会觉得：『拉达拉族只要肯做就会成功。』卡鲁尼亚的人们也会对我们刮目相看……娜基因为这么想，所以才决定去月球的。」

娜基说到这，黑色的大眼回头往两人看去。

诺德和莎蓓菈站在一起，默默地回望她。

诺德第一次知道娜基亚蜜的目标。

她的目标和莎蓓菈一样崇高。

「还有啊……那个啊……」

娜基亚蜜的音调突然下降，脸颊开始泛红。

她用两手掌心按着自己逐渐涨红的脸颊。那脸颊红得就跟水煮章鱼一样。

「娜基有一个喜欢的人。」

又一个充满意外的冲击自白，让诺德吓了一跳。

「娜基会为了拉达拉的大家努力，不过如果是为了那个人，娜基就会更努力了。这份心情，好不可思议。真的好不可思议……」

「喂喂，我都没听你说过！是什么样的男性？你们牵手了吗？该不会那个，就是接吻，或者是让对方摸身体之类的事情……你们已经做过了吧？」

诺德惊讶之余，问了一些老头子才会问的问题。娜基亚蜜害羞地摇头。现在她就连藏住脸的双手也红透了。

「他是一个……很帅的人，很帅很帅，他从头到脚娜基全都喜欢。不过我们还没接吻。可是、可是娜基的身体可能已经被他碰过好几次了。」

喔喔喔喔！诺德发出欢呼声。

「可是啊，娜基对自己不太有自信……不敢对他告白。所以娜基希望能有一个契机，能够让自己变得有自信。所以娜基决定了。如果到宇宙的话……就要跟他告白……」

「告、告告告白！」

莎蓓菈突然发出惊呼声，诺德稍微惊了一下转头看她。

仔细一看，莎蓓菈就像一根棒子站在那里，红眼瞪得又大又圆，全身僵硬。

就算是这种程度的恋爱相关话题，对十分严肃又是工作狂的莎蓓菈而言，似乎还是太过刺激。

「……不过你居然想到要从宇宙告白。以娜基亚蜜来说，这个主意还挺炫的嘛。人类从宇宙传回来的第一声，就决定是娜基亚蜜的告白吧！」

娜基亚蜜手放在脸颊上害羞不已，诺德笑容满面地拍了她的背。

宇宙密封舱内配备了一种叫做音镜石的魔法宝石，可以和地面上取得联络。这种在南部诸侯联合领地挖掘到的稀有宝石，把它分成两块后，有一段时间对其中一半发声，另外一半也会共鸣，是一种魔法石头。只要使用音镜石，娜基亚蜜的爱的告白就能够经由地上人员传达给那位男性。

「嗯……嗯！能、能够被你这种可爱的美少女看上，那个男人真是三国第一的幸福人！」

莎蓓菈不知为何摆出威风凛凛的表情，双手抱胸，高挺的鼻子上还垂着一条细细的鼻血。她太过兴奋，似乎没注意到鼻血。这真是一幅很蠢的光景。

在月儿高挂的龙之帐篷内，三人气氛热络。

唯独此时，三人才得以从宙士、将军和人类计算器的身分解脱，变回普通的年轻人。

莎蓓菈时而用手指戳娜基亚蜜，时而大声喝采——

接着她转向诺德。

「那……诺德？你为什么想要去月球呢？而且在考试的时候，你还说要在半年内登陆……」

听到这个问题，娜基亚蜜也很感兴趣地看了这里。

被询问的诺德……

突然沉默了。

他变得面无表情，紧闭双唇。

接着，诺德用严肃的表情再次面向满月。

气氛紧绷得太过突然，莎蓓菈和娜基亚蜜无法再次重复问题。

远方传来海浪拍打退去的声音。一段长得让人觉得恐怖的沉默之后，诺德用两人勉强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

「……抱歉。我……不能说。因为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诺德两人坐上莎蓓菈的马车回到魔导宫后，刚才的那群魔女们站在门前。

莎蓓菈刚才在王宫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让魔女们感到害怕，只见她们用恭敬的语气前来道歉。和平至上，所以诺德也原谅了她们，让这件事情圆满落幕。

这时，诺德决定执行打从刚开始就一直计划的作战。

「唉呀！我有东西、忘在、王宫里了。我回去、拿一下，娜基亚蜜、你先、就寝吧！」

诺德照着在脑中彩排好的台词，对娜基亚蜜大叫后，不容分说地跑出了魔导宫。接着他越过几条萤火虫飞舞的运河，在王宫前的广场仰望猎户座的翠星——

事隔多日后，他再度发动了「恋人共感」。

（……有了……）

他在街道中找寻蕾碧亚的身影。

蕾碧亚人在学院里。在卡鲁尼亚王立大学院的大厅附近。

诺德好像听人说过，今晚魔法阵学会有举办派对。身为魔法阵师、目前正崭露头角的蕾碧亚也参加了吧。

既然这样，那可不能给她添麻烦。诺德一边呢喃，同时朝学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检查衣服和鞋子上有无脏污或破洞。

毕竟这是事隔两个月的见面。两人要能够开朗对话，必须要有特别的话题。而这身像贵族一样的帅气服装，肯定会是最好的话题材料。

而且老实说，诺德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有这么一点自信。让蕾碧臣看到这身打扮，或许她会夸奖两句也说不定。

而且又说不定，两人在某处昏暗的地方独处，可以把之前的吵架付诸流水，在祭典热闹的气氛中，或许也会有很好的气氛。

诺德兀自妄想着，快步来到了王立大学院。

「没有啦，我也不想穿啊，是别人强迫我穿的啦。」

在走进门前，诺德自言自语地彩排了预定要对蕾碧亚说的话。

好！这样的话很自然。蕾碧亚也不会觉得奇怪吧。

诺德深呼吸，正想迈出步伐时……

「诺德……我觉得你穿得很高兴啊……」

背后突然传来不悦的声音，让诺德如字面上吓得跳了起来。

「娜、娜基亚蜜！……你怎么在这里……？」

诺德转头看到身穿晚礼服的娜基亚蜜，往后退缩。

「因为诺德离开的时候样子很奇怪，娜基很担心啊。所以才会跟着诺德的味道过来的。」

娜基亚蜜不知为何鼓着脸蛋，耳朵和尾巴的毛倒竖。

「等……你……又是味道吗……！」

为何女人这种生物，对这种事情异常敏锐呢？

算了……既然跟来了也没办法。就算赶她走，她也会跟过来吧。

诺德的表情好像吃了一百条苦瓜一样，背向娜基亚蜜朝着感觉到蕾碧亚的方向走去。娜基亚蜜牢牢跟在他身后。

诺德绕过灯火明亮的大厅，来到建筑物后方，抬头看二楼一个小阳台。

那是一个用柠檬树装饰、小有情调的阳台。

——蕾碧亚就在那里。

的确在那里没错。

诺德开朗地对蕾碧亚攀谈，两人久违地对话了——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不过诺德却没办法。

他知道自己的血液变得有如冰水一般，正在逆流。

蕾碧亚是在阳台上没错，却是跟一个男人独处。

笑容满面正在谈笑的男人，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制服，而是看起来比诺德的还要贵上十倍的衣服，而且品味十足。

那位正微笑着和蕾碧亚聊天的男人——

正是卢镜笔头魔导。

诺德和娜基亚蜜完全哑然无语。

两人仿佛身体冻结，无法移动。

或许是因为诺德两人在暗处的关系，蕾碧亚和卢镜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

竖起耳朵来，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样听没问题吗？

但诺德还是想听。无论如何都想。

「蕾碧亚，那个……在我面前可以不要戴吗？抱歉，我很怕那个形状。因为以前分开的妻子，她的家纹就是新月形的。」

「啊，好的！抱歉，笔头魔导大人……」

蕾碧亚慌忙取下诺德送她的项链，把它收到衣服里。卢镜手压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痛，接着又露出笑脸面向蕾碧亚。

「……今天把你叫到这边，不是因为宙军的事情。我是要找你聊前几天你在魔法阵学会发表的那个『物质传送』魔法阵。那实在太有趣了。」

「谢……谢谢您的夸奖！」

蕾碧亚对卢镜点头致谢。

「你的那个魔法阵很了不起。如果可以发展它的话，一定会有很棒的成就。不过蕾碧亚……你在自家的研究环境，应该没办法弄出好的成果吧。所以我想要当你的后盾。今后你要不要到我的宅邸里，和我共同研究呢？是的，只要你愿意的话，如何？要从今晚开始也没问题。」

卢镜说完坐在阳台边，长脚交叉，爽朗地微笑着。

「……啊……那个，您的厚爱我很高兴，可是半夜突然到贵府打扰……我怕会有奇怪的传闻，给您带来困扰……」

「……传闻？啊——传闻的确不好。」

卢镜单手放在额头上，目光淘气地笑了。

「那么我们不要传闻，让事情成真吧？像蕾碧亚这样可爱的女生，我可是很欢迎的喔。」

「咦……！」

蕾碧亚满脸通红，往后一退。

「那、那种事情……怎么可以……我、我不敢当！啊，我绝对不是讨厌卢镜大人，我、我那个……这个……」

卢镜看到蕾碧亚慌张的样子，窃笑了一下。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开玩笑。不过……」

接着，他抚摸蕾碧亚一边的马尾，一边将脸贴近开口说：

「我有一点点是认真的。那从明天开始，请你来我的宅邸吧。」

两人感情和睦的对话，诺德无法继续看下去。

他从阳台下方跑走了。他几乎无意识地从学院回到魔导宫，然后机械式地换上睡衣，逃进被窝里。

这很正常，理所当然的结果。

诺德的心中，另一位诺德开口说。钩货屋诺德和魔法阵师蕾碧亚，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宫廷魔导师卢镜一直在蕾碧亚身边，肯定更理解她的一切。

而且，诺德现在虽然在宙军混饭吃，不过也只到月面踏破计划结束为止。之后他又要回到每天从早工作到晚，勉强才能生活下去的日子。不管用任何方式，他都没有能力去支持蕾碧亚的魔法阵研究。

既然这样，让蕾碧亚和超级有钱的笔头魔导大人在一起比较好。如果从蕾碧亚的将来去思考，对方的条件肯定比较好。蕾碧亚可以自由地研究，也可以读很多书，如果结婚的话她还可以变贵族，要出人头地也会很简单。

诺德把脸埋进枕头里，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

悲伤早已超过内心的界限，眼泪也出不来。

「诺德，那种八婆……不是，蕾碧亚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忘了她吧！」

诺德沉默不语，娜基亚蜜怒气冲冲地爬上他的床。

诺德拿出放在床头柜上的「天央树的绿叶」，抱着它把脸埋进枕头里。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我和卢镜比起来，根本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鬼……身高又矮，也没有钱，脸上还有伤痕……哈哈，这样就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这是没办法的……」

诺德不停说着，声音逐渐变小。

最后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蕾碧亚……！你才是，你完全……不明白我的心情……完全、完全不明白……你才是、你才是……！）

这天早上教堂依照王命，敲响了钟声。响彻寒空的钟声，目的是为了祈祷帕尼维恩I的旅途一路顺风。

今天终于要发射了。

诺德和娜基亚蜜在离「龙之帐篷」不远的帐篷内，穿着蓬厚的太空服在等候命令。大空服是用几层具有气密、隔热、耐压效果的魔法布制成。两人的头上还戴着太空帽，帽子的前半部是用半球形的遮光玻璃制成，旁人从外观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诺德、娜基亚蜜！王命又再度下达了。跟预定一样在今天发射。』

太空帽内附的音镜石，传来莎蓓菈的声音。

今天清晨开始，卡露娜地区上空被黑云笼罩，天候变得很异常。当然帕尼维恩I不论阴天或雨天都可发射，但要是遇到阵风可就糟糕了。

莎蓓菈在指挥所龙之帐篷内，为求万全而申请延期，但雷特莱亚思大王却驳回了她的请求。

月球这个天体，是在地球周边成椭圆形绕行。太阳和月亮的位置要处于绝妙的平衡，才适合发射帕尼维恩I，因此如果错过机会，就必须延期一个月。大王已经对民众和他国宣言过，今年冬天就会登陆月球，所以不能选择延期吧。

诺德想要早一步上月球，心中也赞成这个决定。都到了这个地步，娜基亚蜜也同样没有异议。

两人走出帐篷，步向海边的帕尼维恩I发射场。

突然有块石头飞了过来，在两人脚边滚动。

「——！」

诺德和娜基亚蜜止住了脚步。

石块接连从海岸的方向飞来，掠过了两人。

担任警备的龙军骑土们，急忙过来保护诺德两人。他们排成一列，高举手上的盾牌，石头不停砸在盾牌上。

诺德朝石头飞来的方向看去，一群搭船赶到海岸线上的市民，高举着「反对战争！」、「不能允许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等抗议广告牌，正在骚动着。

诺德两人在骑士们的推挤下，火速移动到帕尼维恩I的正下方。

接着，诺德两人坐上吊篮，登上共有三节的巨大火箭，来到最顶端放置宇宙密封舱的地方。诺德俯视已成脚下光景的海岸骚动。龙军正在那里挥舞长枪，威吓群众要把他们赶回海上。

（你们的怒气，我明白……）

在王宫的纠纷后，诺德理解到有反对派的存在。

不管反对的人用心何在，事实摆在眼前，卡鲁尼亚制作了火箭这种兵器，而且还花了近乎天文数字的大笔税金。

光想到这点，会有人像这样赌命反对也很正常；没有反而奇怪。

（……不过，抱歉。就算如此我还是要去月球，我必须要去。和你们提出的主张比起来，那样东西对我而言重要太多了……！）

诺德在心中呢喃，转换心情重新面向帕尼维恩I的外壳。

诺德和娜基亚蜜走过钢铁渡桥，来到宇宙密封舱附近后，按步骤先打开密封舱上段的气密门。娜基亚蜜专用的狭窄座席附近，围绕着仪表板。上头镶有无数魔法宝石和水晶玉，感觉就像马赛克画一样。

发射时，娜基亚蜜要在瞬间读取显现在仪表板上的精密数据，演算出帕尼维恩I的巨大躯体所该行进的路线。这个控制飞行姿势的速算，是月面踏破旅程当中最困难的一关。就算用娜基亚蜜的头脑来计算，也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这说法毫不夸张。最近她几乎每次都成功，但在模拟训练中的总计成功率只有三成七，是全航程中最低的。

在进入密封舱前，娜基亚蜜和诺德紧紧相拥。

「诺德。至今为止谢谢你。因为有诺德的支持，娜基才能到这里。所以这次……换娜基来支持诺德了。」

在发射前的紧要关头，娜基亚蜜的眼神不知为何带着欣喜的光辉。

「娜基亚蜜……你要加油喔。到宇宙之后的告白，肯定会很顺利的。」

诺德藏起因失恋而混乱不已的心情，笑着对娜基亚蜜加油。娜基亚蜜很高兴，红着脸点头后，急忙进入密封舱内。

娜基亚蜜用安全带把自己的腰腿固定在座椅上，接着把无数的银线，一条条连接到太空服和太空帽的各处。随后她横躺在座椅上，把两手手腕伸进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银环内，整个人吊了起来。人类计算器的姿势就像闯进蜘蛛网的蝴蝶一样，静静地闭上眼。

此刻，她已经和帕尼维恩I身心与共，成了它的头脑。

娜基亚蜜按照步骤，轻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表示准备完成。

诺德带着祈祷的心情，轻轻关上附有圆形窗户的气密门。

娜基亚蜜乘坐之后，诺德下梯子进到密封舱的下段。

他坐到操纵席上系好安全带，将踏板固定在脚尖上，双手紧握两支操纵杆。操纵杆与地面呈水平，上头附有像管乐器一样的键盘，刚好和诺德的五指重叠。

控制操纵杆需要绝佳的反射神经．再加上手上又戴了一层蓬厚的手套，控制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但反复练习后的今天，诺德有绝对的自信。没问题——他可以按照眼前水晶上娜基亚蜜的指示，熟练、简单地操控这具庞然大物。

「这里是落花生。两名宙士已经搭乘完毕。龙之帐篷，有收到吗？」

『听得很清楚，诺德。现在舱内的状况如何？』

「环境，良好。第一到第七清素箱、爆素箱，内压正常。雷气压——正常。轴心线的偏移、歪斜、歪曲，全都在容许范围内。」

『这里也确认了，帕尼维恩I已做好万全准备。好——要开始读秒了！』

莎蓓菈宣示后，技师们的欢呼声间接从音镜石传了过来。

终于，一股真实感涌现在诺德心中。

啊啊！终于要出发了。

『发射前倒数七十秒！六五、六四、六三——倒数六十秒。这是最后的中止机会，诺德、娜基亚蜜，状况有无异常？我要继续读秒啰？』

「没问题！让我们发射吧！」、「诺德没问题的话，娜基也没问题！」

诺德和娜基亚蜜的接连响应后，读秒继续开始。

「三十、二九、二八——渡桥倒下！」

莎蓓菈命令完，让诺德两人登上此处的钢铁渡桥，朝海的方向倒下。

就如同字面之意，现在已经破釜沉舟了。

剩下来的路只有一条。

『三、二、一——点火！』

往上走！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呜……！」

闪光和冲击波，让莎蓓菈往后退。

和火箭已经拉开十分适当的距离了，但惊人的高热还是传了过来。

伴随着天摇地动般的喷射音，白烟覆盖了帕尼维恩I。

「爆……爆炸了吗？」

在一旁观看发射的卢镜，用手遮住眩光说。

「没有，没问题——这是正常状况！帖尼维恩I，离陆！」

莎蓓菈对音镜石大喊，帕尼维恩I彷佛在回应她一般，前端自浓烟中突出。冰块从缓缓上升的庞大躯体上不停剥离。

这也在预料当中。由于火箭使用的推进剂：液态清素和液态爆素的温度十分低，因此空气中的水分会在机体上结霜冻结，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零件掉落。

「上去……上去……！」

此刻，诺德两人应该承受着激烈震动，同时开始极为困难的火箭操纵。

莎蓓菈心系两人，在澎湃的心情下祈祷着。

进入身体的力量越来越强。

浮起来，浮起来——啊啊！在动了，浮起来了。

庞然大物帕尼维恩I，使劲地慢慢将诺德两人拾起。

「现在我们离陆了。时间是早上六点五十七分。计时器启动。目前零秒、一秒、两秒、三秒——运作正常。高度计、速度计，数值从零开始正常上升。」

喀答喀答的震动声当中，自己的声音在太空帽内回荡。

诺德眼前，安装在仪表板上的八个蔷薇水晶玉开始闪烁。这些水晶玉和娜基亚蜜的思考相连，能够精确表示火箭该行进的方向和角度。诺德按照水晶玉的指示，一面承受着重力，一面控制帕尼维恩I的姿势。

最初的小震动，逐渐增强。

诺德知道自己正被往上推。

啊啊！现在正在上升。

「顺利加速中——高度突破两百公尺。三百公尺。速度再度增加。飞行姿势安定。震动变得很强，但没有强到会咬到舌头的地步。航向，依照原计画。现在虽然有些许的偏移，不过可以充分进行调整。」

诺德忙碌地对音镜石回报状况。

长期的训练开花结果，现在他只要看一眼就可以轻易判读仪器上的资料。

『帕尼维恩I，你们现在升得很高。现在，大家在地上仰望着你们。飞行姿势很漂亮。你们看起来就像坐在橘色火球上。震动不要紧吧？』

听着莎蓓菈的声音，诺德想象了自己和娜基亚蜜飞行的样子。

这样啊。原来看起来像坐在火焰上吗？这让诺德有点恐惧不安。

「震动变得很强，不过根本比不上训练的体罚。即将要到达云端——」

诺德想要接着说下去时。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突如其来的闪光和爆炸袭击了帕尼维恩I，诺德失去了意识。

光芒刺眼，让莎蓓菈无法掌握状况。但是，她确实看到了。低垂的黑色积云中，有一道落雷打中帕尼维恩I。

她的眼睛终于恢复视力，一个悲惨的光景出现在眼前。

火箭的肚子开了一个大洞，姿势虽然大幅倾斜，但依旧飞行着。不过，它的喷射火焰已经减弱到用肉眼就能辨识的地步。落雷恐怕引爆了第二节的推进剂箱，还连带破坏了第一节部分的喷射口。

「诺德！娜基亚蜜！」

莎蓓菈对音镜石大喊，但没有回应。

他们昏迷了吗？还是当场死亡了？

由发射台向上直线延伸的白烟轨迹，途中变成黑烟，大幅歪曲朝海的方向偏移。很明显火箭已经失控了。

轰隆……远方传来海鸣般的声音，莎蓓菈看见帕尼维恩I的一部分爆炸了。喷射火焰更加减弱，航向几乎呈水平状。接着前端下降，水平线飞行的悲惨航路，开始朝向海面。

在第二次爆炸时，诺德好不容易才恢复意识。他最初发现的异常状况，是火箭的激烈震动和回旋。帕尼维恩I现在朝向水平飞行，正在回旋落下。

歪曲的仪表板上，放眼望去水晶王几乎是亮红色。那是代表异常的颜色。不用表示诺德也知道。详细原因他不清楚，不过帕尼维恩I因为某种原因而发生故障了。

「娜基亚蜜！娜基——」

诺德大叫往上段看去，倒抽了一口气。通往二阶的圆形门完全被压扁，红色的血液从那里滴落而下。是娜基亚蜜的血。

诺德瞪大眼的同时，帕尼维恩I接连发生三次爆炸。这次的爆炸很大。诺德两人乘坐的宇宙密封舱，有如被看不见的巨人之拳殴打一般，上下左右大幅晃动。诺德的头不停撞到太空帽的内壁。

诺德的额头出血，不过还是设法保住了意识。

「呜呜呜呜！」

他用被鲜血攻占的双眼，确认前方的仪表板。上头，读取娜基亚蜜思考的蔷薇水晶，失去了光芒。或许是因为连结的银线全断了，也可能是因为娜基亚蜜失去意识的关系。无论原因如何，目前的事态十分急迫。

诺德下定决心，看着紧急逃生用的拉柄。

啊啊，要是拉下那个，一切都会付诸东流。大家的努力、莫大的资金，还有耗费的光阴！

要再建造一艘帕尼维恩级火箭，需要花上一年吧。

我无法等那么久！我必须马上赶到月球上才行啊！

可是，诺德再次下定决心。发射失败了，必须换个角度思考，如果现在不逃生，就会和娜基亚蜜一起死在这里。

——死掉的话就不能上月球了！

机体大幅摇晃，再度开始加速。

诺德知道火箭的角度逐渐朝下。

火箭正在坠落！

诺德看了仪表板上的重力计。舱内重力八倍、九倍、十倍不断增加。他急忙收紧下颚。不然压力会直接施加在脖子上，颈部会因此骨折。

「怎么可以……死在这里……！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诺德用呻吟的方式告诉自己，拼死保持清醒。

他知道体内的脏器正逐渐被挤压，心脏的鼓动异常快速，骨头也发出了悲鸣，脸部和胸部也完全受到压迫，已经无法从鼻孔吐气。诺德依照训练，用腹式呼吸法努力吸气。

没错，要拉下逃生拉柄。

在模糊的视线中，诺德好不容易捕捉到拉柄的位置。

如果不拉下它，两个人都会死……！

现在帕尼维恩I几乎是倒栽葱地往下掉落。

不赶快逃生的话，火箭就会撞上地面或海面。

不知道时间还有多久。三十秒吗？十秒吗？或许更短！

诺德伸出左手，想要抓住拉柄。

但是却办不到。

手腕太重而举不起来。

现在舱内重力是二十倍。

如果诺德的手腕含装备是三公斤，现在就变成六十公斤。

等于有一个人缠在你的手腕上。

眼看重力逐渐增加。

现在是三十倍！

如果这是练习，出现这个数值早就被宣告死亡了。

红黑色的血液从诺德的口鼻内挤了出来。

（……我……一定要……拉下……拉柄……！）

现在有一个体重九十公斤的无形巨汉，踩在诺德的左手上。

手不可能举得起来。

但诺德必须举起来才行！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诺德发出呐喊，竭尽全力发挥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手腕……逐渐往上。骨头发出声响。

摸到它……摸到它！

他的指尖放到了拉柄上！

下一秒间，帕尼维恩I大幅震动。

因为震动的冲击，诺德的手抓住拉柄——同时扳倒了它。

一转眼间，保护宇宙密封舱的外壳有一部分弹开了。几乎同一时间，相反边的外壳内侧中，压缩空气的袋子一起破裂。

会让眼球夺眶而出的冲击，袭击了诺德他们的落花生。帕尼维恩I用从嘴巴喷出豆子的要领，将宇宙密封舱从火箭本体抛出。

诺德在瞬间又失去意识，当他回过神来时，从窗户看见了帕尼维恩I凄惨的身影。它全身被火焰包裹，正朝着波特湾坠落。

接着，帕尼维恩I几乎呈现折叠状，同时发出轰天巨响。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大爆炸将它炸得粉碎。

爆炸的火箭碎片，在窗外的世界大范围飞散。铿锵、铿锵！那些碎片撞到，抑或刺中平行坠落的密封舱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诺德大叫，同时再次用力拉下逃生拉柄。

一顶大型降落伞，自宇宙密封舱的前端飞出。快速张开的降落伞，因为落下的火箭碎片而满目疮痍……

但依旧让诺德两人迫降在海面上。

帕尼维恩I坠落后，过了两天。

「您刚才……说……？」

善后处理告一段落后，莎蓓菈被叫到卡露娜城，在谒见大厅中，她如此反问了雷特莱亚思大王。她知道这样很无理。但是……

怎么会这样！

「月面踏破计画中止了。莎蓓菈。你和技师们，还有赌上性命的宙士们，一想到你们心中悔恨，我也很痛苦。但是，那个失败已经被看到了。」

王重复地宣示。这次莎蓓菈无法回嘴。

帕尼维恩I的发射全亚大陆都在观测，这很正常。也就是说，这表示坠落的轨迹和爆炸的光芒也全都被人看见了。

话虽如此，但这次的失败是天灾导致。大家对莎蓓菈和宙军多表示同情。各方面也传来许多鼓励的声音，例如下次一定会成功等。

因此，莎蓓菈原以为计画不会因此中止，看来她似乎太天真了。

雷特莱亚思大王看着无言以对的莎蓓菈，静静地从王座起身。莎蓓菈见状，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再次下跪。大王靠近她，将手轻放在她的肩膀上。

「抬起头来，莎蓓菈。」

在王命下，莎蓓菈抬起泪眼汪汪的脸庞。

盛装打扮的秘银金属板甲，发出铿锵声响。

年轻大王被有如湿润红宝石般的眼眸仰望，锐利的表情稍微软化下来。

莎蓓菈看到这点，宛如这将是最后的机会一样开口说：

「但是陛下，请恕臣无礼。如果没有帕尼维恩I，陛下您打算如何运送立体魔法阵呢？」

利用这种政治手法是一种卑劣的行为，莎蓓菈的心中一直将它视为禁忌。

不过现在被逼到这种地步，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月球是全体宙军的梦想。为了梦想，莎蓓菈现在愿意不择手段。

就算用不适合她的哭求，或是卑鄙的禁忌手法，现在都必须——

「还有其他的方法吧。」

大王夹杂着叹息，如此宣告。

这个瞬间，莎蓓菈已经无计可施了。

「莎蓓菈。这句话很难启齿，不过帕尼维恩I实在花太多钱了。贵族院和人民一直以来都很不满。我无法再投入同样的预算，重造一具火箭。我再说一次。莎蓓菈，不会有下次了。把宙军解散吧。」

第一卷 第4夜 帕尼维恩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