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三章跟踪

这一天是黄金十周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五月下旬的某个放学后。我抵达了学校玄关的大厅。丹下跟前方她们两个似乎都还没到。于是我走向可以直达教职员休息室的访客专用楼梯间。不出所料，千岁她正愣愣地望着布告栏，静静伫立在那里。“唷，千岁。”千岁被我这么一叫，肩膀抖了一下，她低着头凝视着我。“十、十胜。你、你好。”她好像开始羞怯起来了。基本上，千岁的动作一向很害羞，所以我并不怎么在意。可是出于礼貌，我还是稍微问了一下。“你看起来好像静不下来耶，发生什么事了吗？”千岁就地深呼吸之后，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十胜今天也打算跟我、玛莉茉、前方一起放学对吧？”“嗯？我怎么觉得，听起来有我在似乎不太好的样子。”“……”千岁什么都没回答，她羞怯的态度更加严重了。她完全低下了头，眼睛怎样也不肯和我对视。“嗳，千岁。你怎么突然不说话啦？”“……十胜。”眼前急忙抬头的女孩，双眼突然泛出泪水，男高中生被女孩子用这种表情喊到名字时，百分之百会手足无措的啦。我严重地慌了起来。“千、千岁，你为什么流眼泪呀？”千岁从学生包的外口袋中拿出纯白的手帕，用它迅速地擦拭眼角。“今天的我，不是可以跟十胜一起放学的状态。”“咦？在昨天跟今天里，千岁的状态有什么不同吗？”“昨天的我与今天的我是大不相同的。如果能回到昨天的我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今天的千岁碰上了什么事啊？我完全听不懂。”“就算十胜对我来说，既是最要好的男高中生，也是最信赖的同学，更是从今以后仍然最想要亲近的异性，但唯有这件事我还是不能说。”“你对我好像相当有好感呢，我好开心。”“我好伤心。”千岁再度渗出了泪水。今天的千岁到底怎么了？“我今天要一个人回去，请原谅不能一起回去的我吧。”突如其来地，千岁从可直达教职员休息室的访客专用楼梯间跑了出去。我慌张地对着那道背影呼喊：“喂，你怎么啦？有什么急事吗？”千岁并没有因我的询问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快步奔向大厅。身材高眺出众的千岁，双腿修长，跑起来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啊，这不是闪亮亮吗？”在千岁的面前，出现了刚抵达大厅的丹下和前方的身影。“玛莉茉，前方，你们今天有去上体育课吗？”“咦，没有呀。”丹下如此回答。“伦家体育课是没上啦，数学课倒是有去上哦。”前方这么说。千岁没追问前方为什么没去上体育课，但是有上数学课，只丢下一句“抱歉，今天我要一个人回家”之后，便冲向了玄关。接着，她用接力赛交棒的速度，把室内鞋换成了室外鞋，转眼之间就冲到外面去了。……在正面玄关前的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傻眼的人被留了下来。“小十胜，为什么闪亮亮回去了呀？”“不，我也搞不懂。”“她有说要办事之类的理由吗？”“没有，她说是什么不可以跟我一起放学的状态。”“那是什么鬼？闪亮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呀。”“不，身体不舒服的人没办法全力狂奔成那样吧。话说回来，为什么身体不舒服就会变成不能跟我一起放学的状态啊？”“因为放学时的小十胜呀，不管讲到什么都很热血嘛。当我们这边觉得没体力的时候，相处起来就显得挺辛苦的。”“这说法很普通地伤到我了。”前方则“唔唔唔”地用手扶着下巴，摆出了思考的姿势。“千闪虽然是不能跟十胜一起放学的状态，却能够一个人回去，真是不可思议的情况呢。”这还不到被称为不可思议的夸张层级啦，但是……我也是很在意的。我跟千岁从开学以来，都是一起放学回家的。然而这可是第一次，千岁说想要一个人回去。“欸，要不要跟踪看看？”丹下像个喜爱恶作剧的孩子般，说出了这种话。我跟前方以略带怀疑的眼神看向她后，丹下便说着“因为呀”，然后以轻率的语气说道：“闪亮亮感觉不像是要直接回家嘛。为什么她今天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你们不会很想知道原因吗？”“这点伦家也有同感。”前方以无精打采的眼神，凝视着千岁所奔出去的门外世界。“为什么千闪要丢下伦家呢，这很令人在意呢。”“好，那就立刻开始跟踪啰。”丹下挺起胸膛宣告。“喂，等一下啦。为什么今天的放学变成要跟踪千岁啊？”“小十胜反对吗？话说在前头，小十胜你可没有反对的权利。”“没有权利是什么意思？”“闪亮亮说她是不能跟小十胜一起放学的状态，对吧？那么，今天闪亮亮之所以要一个人回去，依常理判断小十胜就是原因呀。”“唔唔……也是，或许是那样也不一定。”“小十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闪亮亮讨厌的事啊？”我仔细思索了一下。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丹下一边用手梳着浏海，一边说着“莫非——”来向我追究。“你在放学回家时，把手机伸向闪亮亮裙子里偷拍的事被发现了？”“一开口就给我胡说八道！为什么我有偷拍狂的嫌疑啊！”“你改造了手机后用红外线相机拍摄，所以内裤是透过去的对吧？”“你以为我是专业的技工兼变态啊？放学时的我品行可是特别端正耶！”“十、十胜！”前方以忿忿不平的表情瞪着我。为什么？“偷拍是不对的！”偷拍这个轻浮的词汇从一个女孩嘴里说出来，让大厅里的学生们同时把头转向我身上。我身上聚集着众人感到讶异的视线，真难受。前方毫不在意周遭学生们的那种反应，显得十分拚命。“快点交出相机！是针孔摄影机吧？伦家想看看实物！”“喂，丹下，拜托你也阻止一下前方啦。前方只要一谈到相机，眼神就认真过头了。”丹下像个爱恶作剧的小鬼，以“小十胜”三个字呼唤着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弥补罪过吧，继续让父母伤心下去是不行的哦。”“哪来的继续啊！丹下，你再不停止开玩笑的话，我可要生气了！”前方则“吼——”地闷哼着。“真是不轻易死心，所以说最近的偷拍狂就是这么没得救。”“拜托你，不要把我归入最近的偷拍狂之中。”“十胜，累犯的罪很重哦。”！？冤枉啊！”“小十胜，因为你大喊了‘冤枉啊’，大家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啰。”虽然丹下这么说，但激动起来的前方并没有停下来。话题只要扯上相机，前方是听不懂笑话的。“十胜，你有想过偷拍女高中生裙下风光的男生，会被世间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吗？”“不好意思，在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要我去考虑这种事的契机连一次也没出现过啦。”一边窃笑一边看着我跟前方一来一往的丹下，说着“嗳，前方，你听我说”而插了进来。哦，她总算肯帮忙化解前方对我的误解了。这下子，正面玄关前大厅的学生们，也会丧失对我的关注吧。暂且可以安心了。“小十胜他呀……奇怪，前方你干嘛握拳啊？”“相机使用在性犯罪上是不行的。”当我听到低着头的前方低声这么说时，她猛然抬起的脸，已经变得跟燃烧着正义感的少年漫画主角一样了。率直的眼眸正在闪闪发亮。“十胜需要粗暴的治疗！”突然间，前方的右直拳袭击了我的脸。身高一百四十三公分的前方所挥出的直拳，是被称为像猫咪拳一般女孩子的拳头，但命中的位置对我来说很糟。她那一记上钩拳击中了我的下巴……我一时感觉晃头晃脑的。接着……我躺在正面玄关前的大厅地板上，体验到倒下后，被倒数到十而落败的状况。当我从倒地状态清醒过来之后，前方鞠躬向我道歉。看来我偷拍的嫌疑已经洗刷干净了。“伦家做的事真丢脸。十胜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这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了。我被太多事冲昏头了啦。”“你未免也昏得过头了。”关于偷拍的骚动终于告一段落，丹下将话题拉回主题上。“所以，我们开始跟踪闪亮亮吧。”“即使你说要跟踪，我们也不知道千岁本人现在在哪里吧？”“闪亮亮离开学校还不到五分钟吧。而且，我看到她右转出了校门。这代表出了校门后，只要在右边的路上猛冲，就能够追上闪亮亮了哦。”“咦，跟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吧？”“总之，先试着在右边路上猛冲看看吧。那么做还追不上闪亮亮的话，我们就放弃。嗳，虽然希望渺茫，但就试试看嘛。”今天的放学时间，我并没有特别想尝试的事或想去的店。结果，我以随便的心情配合了跟踪的提案。因为我根本不认为出了校门后，往右边的路上猛冲就能够追上千岁。可是，过了不久……出了校门的我们在七分钟后——便在猛冲的那条路上，找到了千岁的背影。明明是用随便的心情在追的，发现千岁时，我的情绪却高涨了起来。我忘记了跟踪一事，准备出声叫住千岁。但丹下跟前方的手却伸了过来，将我压到了附也电线杆的后方阴影处。干什么啊！打算这么说的我，嘴巴被丹下的手捂住了。我被丹下从身后给架住。前方则拿着不知道从哪边得来的咖啡牛奶，口中咬着红豆面包，注视着前面的千岁。是说你用来表现跟监刑事的梗，是已经用到烂的昭和老梗耶。前方“唔唔唔”地露出一脸难色。“千闪的样子很奇怪呢。看起来似乎很在意四周，一直东张西望的。”在我的背后，丹下说话了：“不觉得闪亮亮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在害怕什么吗？”随便啦，拜托你放开我。呼吸吹到耳朵上好痒。……还、还有，从刚才开始，我的背上就好像被柔软的物体压着耶。小姐，这个应该是被冠上乳房、ㄉㄨㄞㄉㄨㄞ、胸部、日本梦想等等各种名称的那东西嘛。……不妙。心跳加速地很不妙。冷静从我的脑中被夺走了。丹下毫不在意因自己的胸部而脸红心跳的男生，她以严肃的口吻说了：“闪亮亮在东张西望，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一点，不能被她注意到我们在跟踪她。”在前面的千岁，背影渐渐地变小。的确，要跟踪不知为何一脸不安、视线频频看着四周的千岁，似乎一定要非常谨慎才行。我们暂时在电线杆这边等着。丹下与前方似乎打算等看清千岁在一百公尺前的T字路口转向哪边后，再开始做下次的移动。……我沉默地望着千岁的背影数秒。前方“哈啊”一声，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的样子。“一边注意着附近的状况，一边心惊胆跳地回家。这、这个莫非——”莫非什么啊。我以要求解答的眼神看着前方。“千闪是哪桩犯罪的被害人吗？”这也太离谱了吧！虽然想这么吐槽，但依然被丹下捂住嘴的我，只能够保持沉默。丹下应该也觉得她根本不可能被卷入什么犯罪才对，但在这个巨乳自恋狂身上，具有爱恶作剧这个非常糟糕的一面。去要弄现在的前方似乎会很有趣，她的恶作剧感测器大概正如此运作吧。丹下像是要煽动前方的不安般说道：“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回家，那不就是受到跟踪狂所害？”当我觉得她又在随口胡扯时，前方露出了相当严肃的表情，低声说出“跟踪狂”三个字。“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为了让千闪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家，如果有什么事件发生，我们一定要保护她。”丹下真是个坏人。在作弄了前方之后，看见前方不出所料地给了有趣的反应，丹下的侧脸上便转为不怀好意的笑容。丹下配合前方的态度继续使坏。“要好好保护她哦。因为跟踪狂或许会从角落跑出来突然袭击闪亮亮。”“哼哼哼，可恶的跟踪狂。丹玛莉知不知道千闪的跟踪狂是谁呀？”“嗯——这个嘛。闪亮亮当然会打算闪避跟踪狂对吧。”“嗯嗯。”前方很老实地点着头。丹下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般，丰厚的嘴唇张开成“啊”的形状。在我看来，那实在是有够假的。“这么说来，闪亮亮说过，今天是不能跟小十胜一起放学的状态嘛。”丹下以爱恶作剧小鬼般那种愉快得不得了的表情，随便地说出了这种话。前方的脸猛然转向我。“十胜！”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被叫到名字而已，我却只有不好的预感。“十胜不只是普通的偷拍狂，还是跟踪狂吗？”现在不是悠闲地感受丹下贴在我背上的胸部感触的时候了。我从捂住我嘴巴的丹下手中逃开。“偷拍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吗！？”“跟踪虽说是要视情况而定的，但基本上是不能做的行为啦！”“那可以做的情况又是怎样啊。”“十胜，看不出你有在反省耶。你这样不行哦。”“我没有做过需要反省的事啦……喂，前方，你的手干嘛握拳？”而言，不知为何，每次打中的地方都很糟。上次是下巴。这次是……打中了喉结。看来只要扯上跟相机有关的事，或听到千岁遭受到危险的胁迫时，前方似乎就会失控起来。今天的她单纯而暴力。在那之后，跟踪依然持续着。千岁并没有要直接回家的样子，她一会儿在建筑物的暗处用手机讲电话，一会儿去银行的ATM领钱(没有在便利商店领是因为要扣手续费吧。对高中生来说，手续费是很贵的)，而且她去了公共洗手间跟便利商店的洗手间好几次。她们在行动的时候，丹下一直说着让前方情绪不安的话。“她在暗处打电话对吧，而且从她准备了钱的行动来看……我懂了。应该是闪亮亮的家人被绑架勒赎。”丹下胡说八道到这种程度，确实是很离谱没错，不过——“绑架！？糟糕了。这是千闪家的危机啊。”前方居然对她的话照单全收，这点也十分离谱。在比赛或玩耍时，前方明明就很会要小聪明，但她个性却像小学一年级学生那么纯真，有着即使问她“现在是不是还相信任圣诞老人？”她也会点头的单纯。而且，如果事情又牵扯到千岁这般的朋友时，脑袋似乎会变得更单纯。总之，如果那个爱恶作剧的家伙继续胡扯，可怜的前方只会更担心千岁的事。可是，我自己也满在意的。虽然我认为千岁不至于被卷入犯罪之中，但她独自一个人放学回家时，那可疑的行动让人很难不在意。千岁，你到底怎么了啊？在开始跟踪千岁经过三十分钟左右。千岁走到了中型超市的入口。一楼是食品卖场，二楼零落地散布著书店、唱片行、与服饰店等等商店。“她要去交赎金了呢。”前方语气紧张地这么说。女高中生在放学回家时顺道绕来超市，根本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吧……虽然逛超市的行为很常见，不过千岁的模样还是有点异常。她还是心浮气躁地东张西望。我们跟在走路姿势忸忸怩怩的千岁走进超市的店铺里。千岁立刻搭手扶梯上二楼，她前往的地方是……内衣专卖店。……内衣卖场。对男生来说，那里是比被KEEP OUT胶带围住的杀人现场更难踏入的圣域啊。我们在稍微拉开距离的地方凝视着千岁。她正在和内衣专卖店入口穿内衣的假人模特儿对看。或许千岁觉得要进去内衣卖场很不好意思，所以她的态度显得犹豫不决。“我想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交赎金啦。”前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这么说道，但是丹下又开始用力发挥她的瞎掰功力了。“她是被坏男人骗了啦。”“咦？什么意思。”我忍不住插嘴问道。“闪亮亮接下来要去跟坏男人见面哦。所以她才会来买内衣。”“等一下，我完全搞不懂买内衣和坏男人见面有什么关连性。”“小十胜是笨蛋吗？莫非你的IQ只有2？”“IQ只有2的话，那就不算是人类了啦。”“话说回来，说到坏男人，就是指那些会向女人伸手要钱的混帐家伙吧。”“坏家伙的定义不只是那样啦、不过没差啦，我想确实有那种坏蛋存在。”“因为闪亮亮是女高中生，所以她身上没那么多钱吧。”“哦。嗯，对啊。”“就算在ATM领了钱，一定还是不够啦。所以她才要买内衣。”“为什么这种时候要买东西啊？买了内衣的话，钱就变少了吧？”“接下来就会增加啦。例如把穿过的内衣卖到二手制服店去换钱之类的。”真亏她想得出这种诡异的例子。丹下讲这件事的时候其实不是认真的，证据就是她说话的时候舌头舔了唇瓣好几次。这是丹下说谎时情绪亢奋的习惯动作。“我们去帮助千闪吧。”前方的眼中燃烧着正义感。接着……在内衣卖场入口犹豫的千岁，缓缓地进了店内。丹下跟前方拉住我的手，打算要进入店内。我顿时拚命挣扎。“等等、等等，我才不进去内衣卖场咧。”前方以严厉的眼神回头瞪我。“十胜，你的意思是说，就算千闪被坏男人骗得遍体鳞伤，对人生感到绝望，只留下一封‘女儿不孝先走一步’的遗书，那样也没关系吗？”“这什么跳跃式的进展！？不可能发生那么严重的情况啦！”抵抗无效。我被一步步拖入女性内衣专卖店里。不论是往右看——或者是往左看——到处都是胸罩跟内裤。颜色五颜六色。款式各式各样。虽说是女性内衣，但我明明没看见任何人将它穿在身上，心脏却还是怦怦地狂跳不已，这是为什么啊？即便是胸罩，即使是内裤，说到底不就是块布嘛。不就是纤维嘛。那个——该怎么说呢。照理应该是完全不需动摇才对。“小十胜，如何？女孩子的内衣很可爱对吧。”不！这是会动摇的。店内的内衣，说到底就是一块布，就是纤维，在这里穿着内衣的假人模特儿，只不过是无机质塑胶，但我可是具有想像力的。当我一想到身旁的丹下和前方，穿这种轻飘飘的、蓬蓬的、有点透明的衣物的可能性不是零之后，我忍不住开始想像起来，这就是让我把持不住的原因啦！浅黄色。浅粉红色。浅蓝色。纯白色。让人清醒过来的粉红色。沉稳的黑色。到处都是性感的颜色。我开始莫名思念起放学时总会看到的、柏油路的黯淡灰色。这里是招致精神不安定的魔性之地。“嗳，小十胜。你为什么流汗流个不停啊？很热吗？”我跟找我说话的丹下对上了眼。在那套看惯的千惠里高中的制服底下，丹下正穿着像是被陈列在这个内衣卖场中的那些内衣吗？完蛋了。我彻底对这方面有所意识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我好像就会以认真的表情问出“小姐，你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内裤呢？”这样的话了。我现在就跟走在第一次经过的放学之路时一样，心脏怦怦地狂跳着。往前看也好——往右看也好——往左看也好——感觉都让人好害羞！我在视野中寻求救赎而回了头。在视野的另一头……那边有书店。那是我去过好几次的书店。在我买过漫画的书店旁，居然就有这么猛的地方！“啊，在我们没注意到的时候，闪亮亮她就去结帐了。”“哦哦，真的耶……奇怪？明明都买完东西了，她却走向试衣间耶。”“好像是要直接穿上买下来的内衣回去。她想卖掉现在身上穿的内衣吧？”丹下的话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我实在是搞不懂。然后，我不懂的事还有另一件。在视野中所看见的吊带袜让我搞不懂。女人为什么要穿吊带袜这种东西啊？在跟棒球手套一样大的胸罩陈列架旁的试衣间，千岁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忍耐达到极限了吧，十分重视朋友又单纯的前方，打算进入千岁所待的试衣间。咦！？前方怎么突然发起了疯。咪啦咪啦。前方把手放到试衣间的门把上，但它当然上了锁。可是，前方并没有这样就放弃。从这里开始，便是前方的超级武打场景。只见前方单脚踩在试衣间的门把上，跳了起来。“千闪！”翻越试衣间的门，从二楼的天花板与试衣间上方的缝隙之间，前方侵入了千岁所在的隔间。……我跟丹下两人顿时哑口无言。而且，连内衣卖场的店员也愣住了。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一个个子超娇小的女高中生，藉由试衣间的门，作了二次跳跃嘛。啪嚓。试衣间的门因为慌张而推开了。站在那里的，是因为前方突然出现而感到错愕的千岁。我跟丹下朝着试衣间走近。店员或许是不想理我们吧，她离开我们去接待别的客人，真是聪明。站在千岁旁边的前方，以视死如归的表情说：“千闪，不能和坏男人混在一起喔。”如果只是想传达这点的话，我认为等千岁从试衣间里出来再讲也可以，但现在的前方可是认真到近乎危险的程度。“坏男人？那是什么。”最可怜的是千岁。她一脸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这也没办法。前方并没有停下来。“我来让千闪清醒一下。”前方的手握成了拳头。等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冲了出去……站在前方与千岁之间……——呃！？我吃下了前方今天的第三记直拳。虽然出拳的力道跟小猫一样，但被击中的地方真的很不妙。当我的鼻梁被彻底击中后，我不禁在内衣专卖店的试衣间前跪了下来。我们走出内衣卖场，坐在超市二楼走道的长凳上。然后把一路跟踪至此的事告诉千岁。对于擅自跟踪过来的我们，千岁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以很抱歉的表情僵在原地。“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千岁向擅自跟踪过来的我们低头道歉。接着——爱担心的前方确认过千岁并没有被卷入犯罪后，松一口气似地摸了摸肩膀。不过，前方才安心没有多久，千岁便徐徐开口了：“虽然没有被卷入犯罪，但差点就要受到警察先生的照顾了。”嗯？那是怎么一回事？丹下则以“话说回来呀——”的感觉，问起了千岁。“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来买内衣？把我们丢在一旁不是太见外了吗？”“唔唔……那个是……”“小十胜在的话你会很不好意思，所以才一个人来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在买东西时叫小十胜在超市外面等就好啦。”“我是在等主人买东西的狗喔？”我的吐槽被大家给无视后，千岁忸忸怩怩又吞吞吐吐地说：“不，那、那个，理由有点复杂。”千岁好像想结束这个话题，但听到这种说词，我们可不会说“啊，原来如此”就接受。丹下丝毫没有要放过这个话题的念头，她展现出死缠烂打的功力。“那是什么，你说的复杂理由是？”千岁“唔——”地低下了头。……无言的十秒。大概是像家庭隐情那一类敏感的理由吧。我们好像硬在追问难以回答的事，总觉得有种很抱歉的心情。就在明明是追问得最凶的人，但却总能够温柔地体谅女性朋友们的丹下，说出“我们去食品卖场买零食啦”来轻松转移话题时……“其实，所谓的复杂理由——”笨拙的千岁自己把话题转了回来。千岁拚命的视线投向了我。“十胜，拜托你捂住耳朵！其实在放学前的班会前，人家内裤的松紧带断掉了啦。”从千岁拜托我捂住耳朵，到她直接自白的时间未免也太快了，我完全来不及捂住耳朵。她大概是不想被我听到吧，但这下子我全都听见了。说得更精确点，就算我来得及用手捂住耳朵，其实也会听得见吧。“咦，闪亮亮。你说的复杂理由，指的就是内裤的松紧带断掉了？”“玛莉茉，你不能直接说内、内裤，这种让人害羞的单字啦。”“闪亮亮，你已经说两次啰。”前方“啊哈哈”地发出愉快的笑声。“千闪是因为内裤的松紧带断掉，所以才来买内裤的啊。原来如此——”千岁在阴暗处的地方打手机，似乎是在跟她妈妈报告内裤松紧带断掉的事。她去ATM领钱，则是在准备买内裤的钱。她去了好几次洗手间，似乎是因为松紧带断掉的内裤穿起来很不舒服，她试着重穿了好几遍，经历了各种挫折的样子。针对在跟踪中所感受到的千岁的数个可疑行为，本人是这么说明的。(顺带一提，从大厅跑出去前的千岁，之所以询问丹下跟前方有没有体育课，好像是为了要借体育服的裤子。)当我跟前方觉得可以接受时，丹下提出了询问：“嗳，刚才闪亮亮说或许会去受警察先生照顾，那是为什么？”“万一松紧带断掉的内裤，下滑得比我想像中还要多，不慎让我的内裤从裙子中露出来，那会让街上许多来来往往的人产生不快的心情吧。”“啊——原来是那个意思。你觉得露出内裤的话，就成了犯罪呢。”听见丹下的话，千岁摇了摇头。“不，看见我的内裤而留下不快回忆的人，会对这世间感到厌烦，甚至有可能会自杀吧！？那么一来，我就变成自杀帮凶了。”“绝对不会有人拿那种罪找上你啦！”我忍不住这么说。接着，我试着问出刚才的另一个疑虑。“话说回来，千岁不是有穿丝袜吗？内裤应该不会滑下来吧。”“十胜，正因为有预料之外的事态会发生，人生才会很恐怖啊。一“你这想法也太负面了吧！？明明穿着丝袜，内裤却还会滑下来的话，就是魔术了啦。”“嗯，这次没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态便得以收场，真是太好了。不必因为我而害某人感受到不快的心情或绝望了。我觉得我的一双腿不是能够拿出来给人看的东西，所以到今天为止都穿着丝袜，这真是太好了。”看来，千岁似乎落入麻烦的消极模式了。丹下为了拯救那样的千岁，以开朗的口气说话道：“绝对不会绝望的！正确来说，假如闪亮亮的内裤被男生看见的话，我想应该会有一堆男生能获得生存下去的希望呢。对吧，小十胜？”“为什么这种时候要把话题丢给我？”“咦，十胜就算看见我的内、内裤，也不会不开心，甚至不会想死吗？”很难回答，所以我很想打马虎眼转移话题；虽然很想不要回答，设法蒙混过去，但我还是极度认真地做出了回答：“才不会想死咧。也不可能变得不开心啦，真的可以得到求生的意志哦。”听见我这些话的千岁感到很高兴，我还以为一切都顺利解决了，但是……在下个一瞬间，丹下跟前方却发出了带有责难语气的“咦——！？”“小十胜，你是变态吗！？说什么看见女孩的内裤就会获得求生意志，你真的是太恶了！”“十胜，原来你是变态啊。伦家讨厌变态哦！”被左右两侧的女孩斥责之后，焦急的我求救似地看着千岁。千岁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轻声说道：“……骗子。”“欸？”“十胜你是骗子。我的内裤根本没有带给别人生存希望的力量。只有不快而已。你为什么要用求生意志这种夸张的词呢？”“不，等一下。严格说起来，一开始说出生存希望这个词的人是丹下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只是想鼓励千岁而已，却被丹下跟前方叫成变态，还被千岁叫成骗子。情况的进展真是出乎预料之外啊(正因为有预料之外的事态发生，人生才会很恐怖啊，我想起了千岁的这句话)。我要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变态，让千岁知道我没撒谎呢？我拚命地让脑袋转动着。……唔——嗯。完全想不到好方法。鼓噪着说我是“变态”的丹下，突然间“啊”了一声。“小十胜你真是的，笑死我了。鼻血流出来啰！”我用手摸摸鼻子。温热的液体沾到了指尖。刚才前方的拳头打中了我的鼻头之后，我就有种像是鼻水要流下来的感觉，偶尔会用鼻子吸个几下……原来是鼻血啊。千岁以责备的眼神凝视着我，但脸上同时也浮现担心的神情。“十胜，我的手帕借你用。”“哦哦，不好意思。”我接过千岁从学生包的外口袋拿出来的东西后，把它压到鼻子上。……奇怪？在闻到与铁的气味相似的血腥味的同时，似乎也闻到了淡淡的香甜气味。这是什么味道啊？让人很想一直闻耶。大概是衣物柔软剂的气味吧。当我悠闲地这么想时，才注意到千岁正以失去血色的脸凝视着我的脸。而且不知为何，丹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发出“呀哈”的声音，以窃笑的表情看着我。嗯？怎么了？接着，令我惊讶的事突然发生了。千岁猛然抢走拿给我的手帕，在超市二楼的走道上跪下磕头。“十胜，拜托你不要死。”“咦。那、那个，我完全没有要自杀的意愿耶。”千岁以跪下的姿势，维持着磕头状态说道：“十胜，你好好保持冷静听我说。”“你接下来好像要告诉我，我的寿命剩下半年之类的。话说回来，千岁，拜托你站起来啪。”打算把千岁拉起来的丹下与前方，揽住千岁的两胁，让她站了起来。千岁表情茫然、毫无生气。“我……因为前方临时跑进试衣间而吓了一跳……由于不想让手上拿着的东西被她看到……我就连忙把它塞进学生包的口袋里。”千岁说起了意义不明、像是藉口一样的话语。我完全听不懂。总之，我忍不住先问出了“你还好吧？”这句话。“我、我没事。”“话说回来，对不起，沾上血了吧。我洗过之后再还你。”不过，千岁却把借给我的手帕(？)紧握在双手中，将它藏在身后。……无言。为什么千岁会以想哭的表情低下头呢？我跟不上话题了啦。前方也是一脸困惑的表情。然而丹下却仿佛像在看综艺节目般，始终以窃笑的表情看着我与千岁。丹下，什么事这么有趣啊？在我这么问之前，反而先被丹下给询问了。“嗳，小十胜。闪亮亮的手帕如何？”“咦，你说的如何是指什么？”“这个嘛——在眼前看到的感想之类的？”千岁一脸困惑地转向丹下。为什么？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感想？呃，我觉得是很漂亮的手帕啊。该说让人非常安心吗，啊啊，有非常好闻的味道哦。那个是柔软剂的味道吗？”下个瞬间，丹下像是听到了超有趣的笑话般捧腹大笑。相反地，千岁则是满脸通红地沉默着。搞不太清楚状况的，则是我跟前方。“小十胜，你真的是个杰出的变态呢。”“喂，丹下。我为什么又被叫成变态啊？”千岁直直地看着我。“十胜，你现在好像没有快要死掉耶。”“我看起来像是濒死吗？放学时的我可是不死身咧。”“那么，十胜，你现在对人生没有感到绝望吗？”“少说蠢话，我满怀着对人生的希望呢。”千岁朝着丹下与前方说“我们去美食街买零食”，便迈步走了出去。“咦？等一下，你们为什么打算把我丢下啊？”在我前面数步的千岁回了头说道：“就算十胜你没有快要死掉，我却羞到快要死掉了，所以今天是不可以跟十胜一起放学的状态。”“嗯？这是什么意思？”“对不起。”“你在针对什么事道歉啊。”“说你是骗子真是对不起……十胜并不是骗子。”千岁就那样带着丹下与前方走掉了。对跟我一样不太清楚状况的前方，丹下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咦——！前方吃惊的侧脸转回我这边之后，她那小小的嘴巴动了起来，说出了“变，态”二字。今天的我老是不断地被叫变态。

第二卷 第三章 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