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章谎

比如说——

你有着没办法告诉别人的困扰。

你被自卑感逼至崩溃边缘。

此时却出现了需要你的人。

那么——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再发生一次这种事。

而且，还是我开口拜托的。

「真的可以吗？」

妮娜走出公寓外，她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她这么爽快，反而让我不安。

「副作用会很难受喔。」

「那你要放弃吗？」

「……不，我不会放弃。」

「那，我也不会。」

妮娜伸出手。

我牵住她的手。

「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够回到那个时间点唷。」

「失败也无所谓。但我想应该没问题。」

奈奈同学的话，证明了这件事。

「那，走罗。」

「嗯，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妮娜闭起眼睛，「嗯～～～～～！」她默念着，发动能力。

然后，我们跨越了时空——

正如字面上所写的，我们真的是一瞬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场所是时空跳跃的着地点，我熟悉的自己房间。

确认了报纸上的日期，十二月二十三日。

到这里为止都大成功。

但我对时间点没有自信。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跟二叶吵架之后的那段记忆，我都不记得了，因此我不知道自己几点回来。

虽然我想应该没有这么早，但也不敢断定。

不过，要是时间设定的太晚的话，二叶就会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来不及的话，就等同一点意义也没有。

「哈哈。」

「什么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没什么，是一点都不好玩的事。」

我不禁嘲笑起自己。

所谓的头脑好，也不过就是这样子啊。这也没什么啊。我到底是为什么因为这样就自以为是啊。

书本里的确有很多好玩的事情。

但书本外不是充满了更多更多好玩的事情吗？

「喂喂，这里真的对吗？」

「嗯，很完美！」

「不愧是我呢！」

妮娜摆出胜利手势，天真笑着，小虎牙闪闪发光。

「你的身体怎么样？」

「嗯～……现在还没问题，不过可能差不多了。」

「好，那，上来吧。」

「我说了，目前还没问题啊。」

「别说那么多了，快上来！」

「嘿。」

妮娜跳上了我的背，紧紧抓住我。我背着她，跑出了家里。

我离开公寓，朝学校的方向跑。

「现在要去哪里？」

「奈奈同学家。我要把你交给她。」

「是喔是喔，那就把我交给她吧。」

我朝着奈奈同学家跑。

像这样背着妮娜跑是第几次了呢?我已经习惯了。

「妮娜。」

「怎么了怎么了？」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

「什么事？」

「你的胸部真的很大耶！在我背上一直挤！」

「不愧是与四郎！猴子！」

「嗯嗯！因为我是猴子～啊！所以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给我添麻烦了！」

来到距离平常的十字路口还有二十公尺的地方。

「啊——！与四郎！与四郎来了！」

失魂状态，步履阑珊的『佐佐木与四郎』出现在我们前面。

「回避！要回避啊，与四郎！」

「……要过去吗？」

「咦咦？不行吧。」

「放心吧！那个笨蛋不会发现的！」

因为，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

尽管如此，谁也不能保证历史不会改变。

但我还是要去。

「哇！真的吗？与四郎？」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我加速逼近佐佐木与四郎。天然卷发跟金发双马尾划过风声，我跟妮娜都不禁缄默不语。

以很多种层面来说，我的心脏快到快要破裂了——

我冲过他身旁了！

「啊哈哈哈哈！真的没事耶！」

「那个笨蛋，走路到底在看哪边啊？给我走着瞧！」

爽快。痛快。我可以断言——

今天的我，赢过了『昨天的我』。

其实，还挺简单的呢。

「与四郎……」

在十字路口往右转的时候，妮娜抓紧了我的手臂。

我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放慢了速度。

「怎么啦？」

「……你以后还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

「就算跟二叶变成丁猴子～也会跟我很要好吗？」

一滴温热的水落在我的颈后。

我的眼里也出现了同样的液体，要不是我在跑步的话，一定会落下来吧。

我甚至想，希望永远都跑不到奈奈同学家。

我希望，这条路一直延伸下去。

「当然啦。」

「……真的吗？」

「可以吐槽妮娜的只有我不是吗？我是你的搭档不是吗？」

「……嗯。」

她又再度加重了力道。

妮娜，我的心情也一样啊。

不管怎么找，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像你这样的搭档了。

你是我最棒最强的搭档。

「我们二人组是不会解散的喔！」

「嗯！」

但路还是到了尽头，人一定会抵达目的地。

我按下管崎家的电铃，跟百子妈妈说明了事情现况，把妮娜交给了她。

「那，再见罗。」

妮娜背对着我说道。

她不让我看到她的脸。

「再见。」

我对着关上的门说道，然后跑离了管崎家。

在平常的十字路口右转，我的目的地是二叶家的高级公寓。

照这样跑下去，大约十分钟左右就会到了吧。

但我却觉得这趟路程好像要花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还要更久。

景色像慢动作重播一样流过。

至今的点点滴滴，宛如走马灯一样一一浮现。

想起这些我喜欢的人们，我便觉得感慨万千。

奈奈同学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在把妮娜交给她的时候，我再度这么想。

她已经知道找明天不会选她，但她还是来了。而且，还在明天夜里推了抱怨的我一把。真的很了不起，我完全比不上她。

同样的，光也一样。

光也知道这件事，正因为知道，所以她没有来。因为她有自觉，知道自己的个性不会说谎，所以才体贴我不来。这也许是我想太多，但那家伙真的非常温柔善良，是我怎么说也难以形容的。

而且，扣除掉超能力，光还是愿意喜欢我。那时候虽然她还是白牛蒡，但如果她不是白牛蒡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像这样向前奔跑了吧。

小柊也很了不起。虽然她很危险，老是让我冷汗直流，但她却是个个性坚强的好老师……我是这么想的啦。也许她身上有很多问题，但看到那可爱的样子，让人愿意全都原谅她。我想要成为那样的老师。这世界上，没有像妮娜这么有趣的人了。她的心比那对蓝色眼睛更加清澈。她总是一直挂着笑容，总是以别人的幸福为最优先考量。而且，她是发自内心，出于自然的。她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是个天才型的笨蛋。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很讨人喜欢。如果问我重新投胎想要变成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喊出妮娜的名字。

放弃了这些这么棒的人，我拚命地往前跑。

我气喘吁吁地想要跑去找二叶。

如果要采用消去法决定的话，我无法消除任何一个人。

若这是能被允许的话，希望大家原谅我。

可是——

我现在为了想见二叶而跑。

没有任何理由。

只因为她特别。

一台卡车开走了。

那是搬家公司的卡车，就在我抵达的同时，它开走了。

等一下！

我说不出口！话卡在我的喉咙里，说不出来。几乎快要窒息的慌乱呼吸阻碍了我。

既然如此，就追上去吧。我还能跑。

虽然这么想，但我的左右脚缠住，摔了一大跤。

卡车瞬间变得愈来愈小。

太丢脸了——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

我马上站起身，进去大厅。

说不定她还在。我按下对讲机的按键。

没有回答。

但我还是继续按铃，心中不停地祈求，按下门铃。

我听不到那冷冷的声音。

不管我怎么叫她都没有回答。

可恶！可恶！可恶！

「混蛋！」

我又来不及了吗！

我到底要重蹈覆辙几次才高兴啊！！

「……吵死了。」

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那个怫然不悦的声音。

我转过头。

子弹贯穿了我。

木元二叶，就站在我面前。

「……你在做什么？」

她眉间一皱，皱出深深的一道纹沟。本来就往上吊的眼睛，现在变得更锐利了。

她在生气。

当然啦。

因为她刚刚才跟我在学校里吵架啊。

害自己掉泪的可恨对象就站在自己眼前，当然会让人生气。

「……喂，眉毛仔。说话啊。」

我调整呼吸。挺直本来弯下腰的身体。

挺直背脊，我正面对上二叶。

「我已经不是超能力者了。」

「……啊？」

「既然没有线索能保证我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应该这么想才对吧？」

「……」

「我知道这点，仍有话要跟你说。所以我来找你了。」

「……干嘛？」

「我喜欢你。」

「！」

子弹般的眼睛睁得前所未有地大。

总是紧闭着的嘴唇也张得开开的。

事到如今才这么说，她一定很困扰吧？

我知道，就算现在说什么，有些事已经不能回头了。

但我还是要说。

我没办法不说。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从在试镜会认识时，我就喜欢上她了。

那个偶然，我从来不觉得是偶然。

那只能说是命运。

「我已经不是超能力者了。现在我可能已经没有资格讲这种话，没有办法实现你的愿望，也没办法帮你消除能力，似乎也无法遵守约定……」

但是……

「但是，我不会再说谎了。」

所以……

「我，喜欢你。」

所以，就让我说吧。

「我十八岁的时候，就会跟眼前的木元二叶结婚。」

我说了。

我把心底的倾慕之情全说出来了。

我终于说了第一件事。

但我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二叶依旧睁大着眼睛，讲不出话来。

在她想到要讲什么之前，请先让我继续讲完。

「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状况的话，至少请你留在学校。」

拜托，请你不要离开。

「我会自动消失，我会离开这里，所以你就留在学校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

「大家都在等你喔。」

「……」

「光、小柊、妮娜，还有山田，以及班上的每个同学，而且就连奈奈同学也在等你。」

「……你骗人。」

「我没骗你！」

「……」

「拜托你。我是笨蛋，所以将一切搞砸了，但你不能失败。不能因为我而连你也消失啊！我们不能失去你啊！」

「……」

「发生了那种事，你可能觉得很难恢复成以前的关系。这我真的很抱歉。但没问题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啊。只要你先开口搭话就好，只要你先开口的话，一定马上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很怕讲话——」

「那，再加上一点吧。只要有了这个就太完美了。」

「……什么？」

「……」

「什么嘛，快说啊。」

可恶，这本来想要当成我自己的秘密，好好收藏的。

嗯，算了。

「你呀……只要笑的话就很完美了。」

我话说到一半，二叶的表情就变得很险恶。本来已经放松的眉毛、嘴唇跟眼睛，也都马上恢复成锐利的样子。

然后——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想讲的话了。」

「是、是吗？那就回来～」

「但是，我完全听不懂。」

……嗯？

「我不会离开学校。」

啊？

「但、但是，你不是要搬家吗？」

「只是搬家而已。」

「所以，你不就会搬到千里迢迢，都见不到的——」

「在这附近而已。」

什么？

「……为什么？」

二叶瞬间嘟了一下小嘴。

「因为有两个『从未来来的』笨蛋借住在我家，害我多花了很多钱，所以被爸妈骂了。他们强迫我要搬去比现在小、比现在便宜的公寓。都是因为某个笨蛋害的。」

咦咦咦？

「那，学校呢？」

「我不是说不会离开吗？」

呃呃……

「……嗯？莫非，你之前要说的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这个吗？」

二叶的脸部肌肉又在抽动。

「……没错。」

「那就马上说啊！这件事哪里很难说出口啊！」

「那、那是因为，要是我说了搬家的理由，你一定又会说什么要打工还是还钱的——」

「现在你不就说了吗！」

「那、那是顺势说的！」

「还有，那、那、那那、那件事，也可以讲啊。」

「……哪件事？」

「就是那个……在、在我睡觉的时候，你亲——」

啪！二叶把包包扔到我脸上。

「你、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啊……到底是哪样啊？又做了那种事，又不来社办。」

「……什么意思？」

「唔，你从刚刚就一直在问什么意思……你不是没有来社办听我的答案吗！」

「什么时候？」

「明天。」

「就是那个啊！」

「就是哪个啊！」

二叶按着太阳穴，想要缓解头痛。

「……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什么意思？」

「你又从『未来』来了吗？」

「是啊。」

「这种事要马上说啊！」

「什么？我没说吗？」

「一句话也没说啊！你这个笨蛋眉毛仔！」

「不、不用讲得这么难听吧：我也是很拚的啊：一边想着时空乱掉的事一边行动——」

「就是那个！」

「是哪个啦！」

「……你现在，非～～～～常非常地傻耶。」

「……嗯嗯？」

的确，现在在大脑内的这种迟钝感，令我很怀念呢。

「……我再问你一次。社办的事是什么意思？」

「明天，你没有来社办听我的答案。」

「……你觉得是为什么？」

嗯嗯嗯？

「我完全不知道。」

「因为我现在在这里就已经听了啊！」

「啊啊！原来如此——啊，笨蛋的我又回来了啊啊啊啊啊……」

「你、你的能力呢？」

我试着使用了超能力。

我的指尖，出现了非常微弱、似乎一点也派不上用场的迷你火焰。

「呜哇啊啊，回来了，唉…………」

「干嘛要叹气？」

「我、我不知道。不过，总觉得心情很复杂……」

「笨蛋！开心点！这样你就能挺起胸膛跟我结婚了啊！」

「对、对喔。对耶！」

「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恢复了！」

——我们两个牵着手，不停地跳啊跳。

一个是我。一个是木元二叶。

「啊。」

「……！」

以光速回神过来的我们，像被弹开似地放开手。

二叶背对着我，黑发随风扬起。

接下来……在这种时候，「牵着手」的部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

「二叶……」

「……干嘛？」

「你刚刚……笑了吧？」

「………………怎么可能。」

「不、不对，你绝对有笑！」

「……」

「二叶。」

「干嘛？」

「再笑一次。」

「……不要。」

「拜托啦！」

「绝对不要。」

我想要看看二叶的脸，因此走到她面前。

二叶不让我看，又转过身。

我又绕到她面前，她又转过身。

转身。

两个人一起转。

转啊转的。转了好几次。

转。转转转。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

远处有人正在拍手。而且听起来还是属于随便应付的拍手声。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是你……」

穿着黑色长大衣，戴着鸭舌毛帽，几乎要遮住眼睛的人。

「神秘的少女！」

她就在我眼前。

神秘的少女以非常淡漠的语气回答。

「继续你们的甜蜜转转舞啊。」

那一瞬间，二叶迅速地躲到我身后。她应该是不想被少女看到她泛红的脸吧。

……这也太可爱了吧？太犯规了吧？

——现在不是脸红的时候。

「你、你、你在说什么蠢话啊。真是的……」

「看起来感情好不是很好吗？而且，我已经看习惯了啊。」

「啥？……受不了，你实在是个神秘的家伙耶。你到底是谁啊？」

「我只是来拜托你的而已啊。」

「就是那个什么决定之类的事吗？」

「没错。然后，你确切地回应了我的心愿。」

「……我听不懂，好好地说明一下。」

神秘的少女，竖起右手食指。

「你的超能力之所以会消失，头脑变好，并不是别人搞的鬼，而是你超能力的副作用。」

「我的……副作用？」

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有副作用而我却没有。

「你每隔十五年会发生一次这种现象，不能使用超能力之后，头脑跟着变好。」

也太久了吧。

「什么跟什么啊！撇开年数不谈，这副作用比原来的超能力的，呃，杏仁还要好耶。」

「性能。」

「喔，嗯，我知道。」

也就是说，这次的骚动，全部都是因为我的副作用引起的吗？

「我知道你们会因为这个副作用大吵一架，本来想应该没问题，但又怕有个万一我会很麻烦，所以才会担心地跑来看。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了。谢谢你。」

少女向我们一鞠躬。

「不、不会，彼此彼此。」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彼此彼此。

「那，就这样罗。不要在别人面前太亲热喔。」

少女一转身。

那时，我瞄到少女的微笑跟她好像。

「——啊啊！喂……你莫非是——」

少女还是背对着我们。

「我不告诉你。」

话说完，她拿下毛帽。

塞在帽子里的头发，随风翻飞。

光泽照人的黑色长发。

果然没错。

「原来是这样子啊……」

二叶拉了拉我的衣摆。

「……她是谁？」

「嗯？」

「不要装傻，快说。是你认识的人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明呢？

「要说认识也算是认识吧。」

「是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啥?」

「嗯，有一天就会知道了。」

「……？」

我在心里对着已经看不见的黑色背影说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总有一天，我们再相见吧。

我很期待见到你的那一天喔。

在那天来临之前，让我好好地想想你的名字。

不过，小名已经决定了。

对吧？小不点。

我对还在我身后，手拉着我衣服的二叶说道：

「二叶。」

「……干嘛？」

「关于刚刚那件事。」

「我没笑。」

「不、我不是指那个。」

「什么？」

「可以再讲一次吗？」

「……讲什么？」

「以我个人来说，想听到的是『太好了太好了！』」

「不要。」

「那，『挺起胸膛——』之后的话。」

「我说过我不擅长讲话。」

「……你刚刚果然有笑吧？」

「……」

她拉了拉我的衣摆。

我失去平衡，微微往前一跌，脸的高度正好跟她一样——

啾。

像是水滴被弹出的声音。

二叶迅雷不及掩耳地跑掉。

「我不告诉你。」

她吐出舌头笑着说。喂。

这行为怎么想都算犯规吧？

第四卷 终章 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