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马克的仿徨第一章因为那是山犬的住处

「噫……！」眼前豪华客车的包厢已不复存在，耶蜜莉欧忍不住发出尖叫，这时有人用力抓住她的手。「别放手。」是要，她的声音听来敏锐而警戒。放眼望去，前方是暗夜中的街道。看来是个闹区，人来人往。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装扮，有人头上插著刀子，还流著血；有人披著兽皮，还装著兽爪与獠牙。也有人脸上满是伤口缝线，还有身穿中世纪铠甲的人，把自己的头抱在手上。连一个正常人都没看见，周遭不是死者就是怪物。大概有几百……不、是几千个这样的人在这里徘徊。耶蜜莉欧庆幸自己能握住要的手，否则一定会陷入恐慌而错乱不已。为了避免惊叫出声，耶蜜莉欧捣住了嘴，这时耳边传来要讶异的声音。「这是……丰年祭吗？」「丰年祭？」她像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次，要露出困惑的表情回答：「你看仔细了，那些家伙都是假扮的。」听她这么一说，耶蜜莉欧这才发现路上的行人虽然尽穿著奇装异服，不过每个人看起来确实都很假。兽人的爪子是银箔纸贴成的，死者流的血有莫名鲜艳的色泽。那个没有头的人，则只是把真正的脸涂黑罢了。确认了这点之后，耶蜜莉欧总算才镇定下来。法连舒坦因家虽然没有举行过丰年祭，看来在这天晚上扮成死者的模样上街游行是一种惯例。「可是，为什么会……？」照耍的说法，现在应该是十二月，丰年祭早在十月底就举行过了。不但时期不对，最奇怪的是原本在火车里的自己和要，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就在耶蜜莉欧攀著要的手臂，紧紧依偎著她时，突然被人由后方用力一推——似乎是被行人撞到了。「耶蜜莉欧！」耶蜜莉欧差点摔倒，幸好有要支撑住她的身体。要确认耶蜜莉欧没受伤之后，便打算去找对方理论。「喂！给我等一下。你撞到人了——咦？」被要抓住肩膀的那个人，像玻璃一样瞬间破碎。耶蜜莉欧倒抽一口气，眼睁睁看著破碎的玻璃重新组合成人形。刚才那个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离开了。「幻影……？」听耶蜜莉欧如此低喃，要飞快拉起她的手。因为就在耶蜜莉欧发呆的时候，差点又被经过的人撞上。「我本来也以为是幻影，可是那家伙确实撞到你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前的现象早已超乎耶蜜莉欧所能理解的。要苦恼地低下头想了想，再次对行人伸出手。被她的手碰到的行人，果然又如玻璃般碎裂，然后随之复原。「这是……在摇篮里头？」声音虽小，不过耶蜜莉欧确实听见要这么说。所谓的摇篮，原本应该是守护睡美人——〈阿尔斯·马格纳〉契约者身体的「不存在的场所」。那是被囚禁于睡眠中的她想像出的世界——将舒适的场所具现化的世界。位于洛克渥尔的「海市蜃楼洋房」正是如此。——难道是……产生了另外一个「海市蜃楼洋房」……？然而，「摇篮」这个字其实还有另一层意义。「之前耶露蜜娜说过，她和你『交换』的时候，曾在摇篮里发生过追溯体验的现象。」耶蜜莉欧被〈阿尔斯·马格纳〉囚禁的期间并不是清醒的，然而，姊姊却似乎能在梦中保持清醒，也能在梦中行动。那个梦中的世界，耶露蜜娜称之为摇篮。两者都是〈阿尔斯·马格纳〉反映出睡美人眼中所见景物的世界。从路上有行人这点看来，可以判断这次的应该是梦。「那么，我们也被〈阿尔斯·马格纳〉拉进来了吗？」「这个还不确定……只是状况或许很糟……」「我觉得……不是或许……应该可以确定状况很糟吧？」要脸色有点苍白地摇头。「这个幻影对肉体也会造成影响。」「……怎么说？」要牵起歪著头感到疑惑的耶蜜莉欧的手，因为她又差点被撞到了。「我很清楚这种事。明明不存在的东西，正因为眼睛看得见，所以形成了『就在那里』的错觉。」「那不就是确实看得见吗？」「不，这就和我的身体一样。明明脑袋知道这是幻觉，身体却不那么认为。若在无意识中撞上，就会『触碰得到』……这就是我的『代价』。」要这么说著，行人再次撞了上来。这次这个人，依然一如玻璃般碎裂。「咦？看你就算撞到也无所谓啊？」「我的功力可没低到连对方靠近自己都没发现。」简单来说，要身上毫无破绽。相较之下，耶蜜莉欧却是门户洞开的状态，所以才会一直被撞到。虽然自尊心有些受伤，但耶蜜莉欧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挺胸。「我也不可能一走动就撞到人啊，你不必这么担心……」「——笨蛋。是对方没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他们不会闪避。」确实如此，一般来说，正因为人们走在路上时会彼此留意对方，所以才不会相撞。如果对方连一丝闪避的意思都没有，相撞的机率自然会提高。「再说，假如被流弹波及，那你就没救了。」「有〈阿尔斯·马格纳〉的自卫机能，枪弹这种程度的东西，应该不用放在眼里吧。」「问题是，那就是〈阿尔斯·马格纳〉引起的啊，不是吗？」被这么一说，耶蜜莉欧也无可反驳。事实摆在眼前，刚才自己被撞开时，〈阿尔斯·马格纳〉并未发挥保护的作用。理解现状有多危险的同时，耶蜜莉欧也感到佩服。「在这种状况下，你竟然还能这么冷静分析……」「……嗯？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如果这样就慌了手脚，契约者是要怎样活下来？」契约者——在这块大陆上，存在著被称为契约者的人们。他们对精灵付出代价，藉此获得特异能力。包括要和马克在内，法连舒坦因家的仆人们只有一个人不是契约者。而创造了「摇篮」的〈阿尔斯·马格纳〉，也是这种契约者的特异能力。——我是弱者。耶蜜莉欧拥有——应该说，姊姊的身体拥有名为〈空白契约书〉的能力。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不过仍能行使和姊姊缔结「契约」的「契约者」之能力。耶蜜莉欧曾行使这样的能力，将洋房的契约者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并因此产生自己是强者的错觉。然而，现实摆在眼前。面对未知的现象，耶蜜莉欧只会慌了手脚，要却能冷静地掌握现状。「要小姐，你真强。」要摇摇头。「……我才不强呢。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连一个朋友都救不了……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继续待在这里，跟等著被撞没什么两样。」说著，要拉起耶蜜莉欧的手，接著——喀！一声巨响。耶蜜莉欧定睛一看，要正按住额头蹲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要伸出手摸索，耶蜜莉欧靠近一看，在那里的竟是一堵墙。肉眼看不见这堵墙，但能够摸得到。「墙在振动……？」那道肉眼看不见的墙，正传来断续的振动。要确认似地发出低喃：「这振动的频率……难道这堵墙是火车的车身？」「这么说来，我们还在火车上？」「应该是这么回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幻影般的行人撞上，想要离开却撞上肉眼看不见的、位于现实中的火车。状况可说是非常棘手。两人同时发出呻吟，这时前方突然出现熟悉的脸孔。「咦……？那不是洁诺芭和逢魔吗？」洁诺芭以恐惧的表情流著泪，逢魔则正在安慰她。洁诺芭身上穿著黑色的铠甲，似乎扮成某种亡灵，脸上的妆被泪水冲糊了，形成悲惨的光景。逢魔身上的则似乎是东方的盔甲——一身「战败武士」的亡灵装扮。『——所以说，不要紧的……对、对了，要不要手牵手？』『……呜呜，不可能，我已经……呜呜、无法从这里离开……动弹不得了……』『呃、呃……对、对了！那我背你吧？你讨厌人多的地方吧？我带你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吧——唔噗？』逢魔毫不犹豫地抱起洁诺芭，脊椎骨发出恐怖的啪嚓声。「他们两人也在这种地方……」「洁诺芭他们也搭上了这列火车吗？」要摇摇头。「这是你和耶露蜜娜交换没多久时的事。刚才我也说过了吧，在丰年祭中要扮装。」「那么，这是一个月前的记忆啰？」「似乎是那时的记忆被重播了。」「这……是我造成的吗？」原本想拉出姊姊，结果耶蜜莉欧拉出的却似乎是其他东西。虽然耶蜜莉欧铁青著一张脸，不过丰年祭的夜晚还是开始了。※「这是……丰年祭？」时间是早晨，八位仆人集合在挑高的玄关大厅，正在开今天的朝会。马克脸上浮现困惑的微笑，歪著头提出问题。没有一丝皱褶的燕尾服上，印有象徵羽翼的法连舒坦因家家徽。雪白的手套，深绿色的领结，他是这间洋房的执事。「对，你不知道吗？最近街上到处都在忙著做准备呢。」淡淡一笑，如此回答的是总管多明尼克。多明尼克身上散发著悠闲的气质，要是不去管他，他说不定可以整天眺望花田里的蝴蝶度日。这样的多明尼克，却是统率洋房中所有仆人的男人。「那个叫『丰年祭』的是什么？」皱著眉这么问的是裁缝师——要。她有著一头白发，从发际到睫毛都是无暇的纯白色，只有眼珠是带著青绿色的黑曜石色泽，外表就像一个雪精灵一般。要来自异园，对这个国家的习俗并不清楚。「所谓的丰年祭，就是在秋天举行的祭典。大家都会扮成魔女或妖怪之类，还会挖空红莲瓜，做成人脸的形状来装饰。」红莲瓜是一种在秋天收成，表皮凹凸不平的瓜类蔬菜。形体虽大，里面却几乎都是种子，挖出来之后便形成漂亮的空洞。这种蔬菜经常用来当作甜点食材。「红莲瓜……喔，这么说来的确看过。可是，为什么是红莲瓜呢？」「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除了刚好在秋天收成之外，或许也受到『灯笼亡灵』的传说影响吧？」「灯笼亡灵……？」「对。从前有个男人，在死后的世界里欺骗了圣者，因而获得重生。但是获得重生的他却干尽了坏事，于是第二次死去时，他去不了乐园也去不了冥府，只能提著从恶魔那里获得的灯笼四处徘徊，听说那灯笼就是用红莲瓜做的喔。」来到洋房之前也曾犯过一些罪的马克，实在很难不从灯笼亡灵的故事做出联想。众人说到这里时，站在旁边的年轻女仆——艾霞，露出畏怯的表情。她有著一头乱翘的鬈发，穿著和平常一样的群青色洋装和雪白围裙的侍女打扮，这样的艾霞最怕听鬼故事了。马克发现似乎吓到了她，于是对艾霞露出微笑。「还有啊，在丰年祭的晚上，扮装的孩子都能拿到糖果喔。」这么一说，艾霞琥珀色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哇，那我也要去看看。」「嗯，去看看吧。」多明尼克一脸理所当然似地点点头，令马克颇为意外。「咦？真的可以吗？」「你听过阿杜奈伊吗？那个人似乎最喜欢祭典了，好像会趁著丰年祭大肆热闹一番。耶露蜜娜小姐也答应了，大家就尽情去享乐吧。」阿杜奈伊是这附近的矿山主人，地位如同市长。「耶！瑟莉亚小姐，我们一起去吧！」艾霞邀请的是站在她身还的高挑女性——瑟莉亚，这时她无奈地苦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马克展现的表情。瑟莉亚穿著硬挺的衬衫与黑色长裤，一身宛如酒保般装扮的她，其实是洋房里的厨师。——最近，艾霞总是黏在瑟莉亚身边呢……原本老是跟在自己身后团团转的少女，近来却和自己的天敌走得很近，令马克心情多少有点复杂。就在马克看著她们两人时，头顶传来具有压迫感的声音。「马克阁下打算和谁去呢？」马克抬头仰望站在身边的巨汉——亚隆。他脸上戴著猫头鹰面具，那至今仍是个谜。「我吗？我没想过这件事耶？」「不是应该趁著祭典，邀请自己的意中人一起去吗？」——意中人——听到这个词汇，马克脑中闪过少女的脸。「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啊？」看到马克和亚隆低声交谈，要狐疑地挑眉问道。基于许多原因而感到动摇的马克，拉高了声音这么回答：「没、没什么！只是在讲要跟谁去而已。」他那慌张的声音，怎么听都像在说——要正是他想邀请的对象。要那一双琉璃猫般的双眼睁得又圆又大，虽然红著脸，却露出似乎并不反对的表情。「怎、怎么了，真难得，你也会说这种话。我、我没意见。」「啊、不，耶露蜜娜她、她精神似乎还不是很好……」被亚隆那么一问，马克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耶露蜜娜的脸。最近，她总是一脸郁郁寡欢……应该说，她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像在烦恼些什么。听到马克的回答，要露出愕然的表情愣在原地，彷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眼前被破坏了一般。接著，她颤动著肩膀，狠狠瞪了马克一眼。「你这——迟钝的大傻瓜！」要用力往前踏了一步，扭转上半身，给了马克一记漂亮的肘击。从贴近身边的距离发出的俐落一击，使马克来不及做出反应。——这是……艾霞的……唔！别看艾霞有著可爱的外表，身为原住民的她拳脚功夫可是意想不到的高明。要使出的这招，正是艾霞以前用过的招式。「不是在下要说，这次真的是马克阁下的错……」亚隆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被他这么一说，马克的膝盖为之一软。要用力抬起腿，以膝盖为支点，脚尖如鹤嘴般踢出。踢腿的幅度并不大，看来只有一击无法消她的气。被脚尖狠狠踢中下巴的马克，觉得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别把他打晕了，要小姐。」马克趴在地上，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勉强转头往上一看，是个全身黑衣的少女。她是洋房里的医生兼园丁助手——洁诺芭。洁诺芭背上背著一个金属制的棺材。芭阁下，现在要阁下心情不好，还是下次再约她吧……」「亚隆，你到底站在谁那边啊？」要发出如刀锋般锐利的声音质问，亚隆不由得倒退一步。「我、我说，洁诺芭，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丰年祭？」「就这么办吧，大家也好好加油，早点把手边工作做完。」担任随从的逢魔嘴里好像说了些什么，却被多明尼克后面这句话，和接下来艾霞发出的欢呼声盖过，所以谁也没有听见。就这样，马克终于失去意识。昏倒的洁诺芭直接倒在马克背上。※「那么，马多克，马车这边就麻烦你了。」「没问题，多明尼克先生和大家也请路上小心。」马克从马车的驾驶座上目送多明尼克一行人离开，这才挥动手中的缰绳。落日时分，马克等人来到洛克渥尔的街道上。法连舒坦因家拥有私家马车。话虽如此，因为人手不足，平常没办法自行照料马匹，向来寄放在附近农家。不愧是耶露蜜娜的马车，车内非常宽敞，面对面地设置了两张可容三人并坐的长椅，能供六名乘客乘坐，驾驶座则设计为可供两人并坐的双人座。许久不曾出动的马车，今天由马克负责驾驭。马克来到洋房已有两个多月，一直没有搭乘马车的机会，这次让他驾驭，也有研习的意思在内。接下来只要将马车寄放茌车站附设的马房就行了。祭典一旦开始，路上就会充满熙熙攘攘的行人，马车将无法通行。现在路上行人就已经不少了，马克小心翼翼地驾著马车前进。顺带一提，这次亚隆留在洋房看家。并非因为他身材太高大，坐不进马车车厢，而是因为耶露蜜娜的妹妹耶蜜莉欧沉眠于洋房之中，为了不让她落单，必须有人在家才行。将马车交给马房后，马克轻轻叹了一口气，丰年祭似乎就是个扮装派对。多明尼克准备周到，马克被分配到的是一身全黑的披肩斗篷大衣，还有一副假牙——是吸血鬼的装扮。艾霞开心地说很适合他，马克本人却有些沮丧。因为不想被冠上吸血鬼的称号——洁诺芭的外号是〈吸血公主〉，这会使人联想到她。虽然洁诺芭看到一身黑衣的马克也是兴奋不已，不过……——也罢，总之得快点去和耶露蜜娜会合。人潮渐渐增多，再磨蹭下去恐怕会找不到大家。马克快步将马房拋在脑后，朝耶露蜜娜一行人所在的站前广场前进……本该是这样的。「……咦？怎么没看到人？」似乎有什么大型活动，广场上立起了大红色的帐篷。约定会合的地方，应该是帐篷前的露天咖啡座才是。然而，别说耶露蜜娜，连其他仆人的身影都没看见。——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暂时离席了吧……马克无视沿著脸颊滑落的汗水，这么说给自己听。不敢唐突想像迷路的可能性，毕竟，若真是如此就太悲惨了。为了先让自己镇定下来，马克走进店里点了杯饮料。偶尔也学学多明尼克喝咖啡吧。每天都得泡红茶给耶露蜜娜喝的马克，认为自己泡出来的红茶比外面好喝。但是，咖啡这种拥有独特苦味的饮料就不同了，偶尔喝喝好像也不错。不如下次也试著泡给耶露蜜娜尝尝吧。或许一半是为了逃避现实，当马克沉溺在漫无目的的妄想之中时，一个披著毛皮的男人拨开人群跑了过来。「多明尼克先生……？」毛茸茸的三角形耳朵，缝上可爱肉球的毛手套。扮成大野狼的是总管多明尼克。可惜的是，那张悠哉的脸配上布偶装，呈现出一股和恐怖完全沾不上边的赏玩宠物氛围。一来到马克身边，多明尼克就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要是连你都找不到，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句话才刚令马克心头浮现不祥预感，多明尼克便紧接著说出那句禁忌的话。「大事不妙，我和耶露蜜娜小姐他们走散了，我们一起去找吧。」马克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多、多明尼克先生，有你这样的人跟著她，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多明尼克不知为何露出宛如骑士般的凛然神情。「因为，要小姐实在是太美了……」——难道是看要看傻了，把耶露蜜娜弄丢了吗……马克从寄放马车的马房走到咖啡店，也不过徒步两、三分钟都不到的距离。在这仅仅两、三分钟的时间，五个……不，是六个仆人竟然能和主人走散。早知道就和亚隆交换，自己留在洋房看家。马克这么想著，打从心底感到后悔。接著，他又察觉更严重的事。「那么，该不会……连艾霞也……？」艾霞老是冒冒失失，不知世事的程度远远胜过耶露蜜娜。「不，艾霞和瑟莉亚小姐手牵手，应该没有落单。」若是和瑟莉亚在一起，那就不用担心艾霞了。「要小姐现在正在找耶露蜜娜小姐，马多克也来帮忙吧。」「小姐有没有可能回到这家店来？」「你觉得有可能吗？」总管露出无力的微笑，这句话令马克彻底绝望。「以马多克的能力，难道不能找出耶露蜜娜小姐吗？」「不可能，虽然可以捕捉住在这里的所有人，似要从这么多人之中找出特定对象是办不到的。若是靠艾霞的能力或许……啊，那也不行。艾霞的〈魔眼〉无法在夜晚使用。」将映入眼瞳的事物化成「灰烬」时，艾霞就能「看见」眼前看不见的远方景物，这就是她拥有的能力——〈魔眼〉。然而，据说赫鹫的精灵〈巴拉·路〉在晚上是看不清楚东西的。「总之，先和要他们会合，再决定每个人上哪分头寻找吧，这样比较有效率。只要能先找到洁诺芭，应该就能用她的能力展开追踪了。」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要。她的长相在人群中特别醒目。这点就连马克也很清楚。所以，他或许早该料到才对。「你竟然把黑发染白了……一定是遇到什么痛苦的事吧？」「没、没什么事。我、我正在找人，你可以放开我吗？」「是吗？想必你一直都是这样努力生存下来的。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在这个城市里，不需要那么逞强也没关系，大家都是好人。」「我、我又没那么说，我是在找耶露蜜娜。」「什么！你是耶露蜜娜小姐的朋友吗？这么说来，小姐你也住在海市蜃楼洋房啰？原来如此，难怪有如雪精灵一般美丽……」要被一个个头很小的老人缠住了。虽说是缠住，倒也不是被对方找麻烦，只是不管要说了什么，老人的反应都很夸张。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从要身边经过的行人纷纷随著老人一起哭泣并出声鼓励著要。顺便说明一下吧，要穿著来自东方的白衣，戴著蓝色发饰。看起来虽然不像扮装，不过据说那是曲都一种名叫「雪女」的恶魔造型。这一带的人没有这方面的相关知识，看在他们眼中，还以为是来自异乡的女孩在此迷了路。总之，看来要一时摆脱不了他们。马克正打算靠近老人与要，多明尼克竟难得发出慌张的声音：能也无法施展拳脚，遇上这无可奈何的麻烦，她露出一脸走投无路的绝望表情。「马克……帮帮我——」在周遭的纷扰之中，马克没能听见最后几个字。——那女孩对没有恶意的人毫无免疫力啊……要·平坂——她拥有「契约者猎人」的外号，在契约者中堪称数一数二的存在。别说被流氓包围了，这个就算被一群契约者包围都不为所动的强者，在面对手中没育武器的一般人，被众人的同情与友善包围时，整个人就像迷路的小猫般微微颤抖。这幅光景实在令人莞尔，该说是非常可爱吗？这时的要看起来只是个符合她年纪，与刀光剑影无缘的少女。对马克而言，真可说是看到难能可贵的一幕。然而，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找寻耶露蜜娜。马克望向多明尼克，寻求他的判断——只见他一扫刚才那无力的笑容，瞬间换上骑士般英姿焕发的表情点点头。「那边交给我来想办法，你去找耶露蜜娜小姐……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我拿阿杜奈伊先生没辙啊。」说著，多明尼克走向要身边。原来也有让那个男人没辙的人存在啊。马克总觉得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么一来，多明尼克先生和要都无法加入耶露蜜娜的搜寻任务了。这下马克得独自在人群中找寻耶露蜜娜，真是教人头疼。※不愧是丰年祭，身边人人都换上夸张的扮装。耶露蜜娜也做了扮装，外观看起来和大家一样。起初，马克打算先找出洁诺芭。然而仔细一想，有人群恐惧症的洁诺芭，怎么可能混在这么多人之间行动？——不用说也知道，不可能。马克瞬间放弃找寻洁诺芭的念头。于是，马克只能四处找寻做了扮装的耶露蜜娜身影。问题是，她的身高并不特别高，一旦混入人群之中，想找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如从高处俯瞰找寻吧？马克东张西望，想找寻可供攀高的场所，便在广场中央发现一处适合的地点。那是由马车车轮那么大的红莲瓜堆成的一座小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马克驱使「影子」朝那座小山奔去。马克的能力是「影子」，他能够操纵自己的影子，捕捉他人的影子，甚至可加以破坏。这时，为了避免在爬上去时造成崩塌，马克将红莲瓜的影子「捕捉固定」。就这样，马克爬上红莲瓜小山，站前广场在眼前一览无遗。——耶露蜜娜在哪……？他一边回想耶露蜜娜的扮装一边搜寻，脚下突然传来怒吼声。「喂！你这家伙！在那里做什么，快给我下来！」一眼望去，一个在脸上画了缝线痕迹，头上顶著大瓶子的男人正瞪著马克。因为扮装的关系差点认不出来，原来他是保安警官。「快点从那里下来，别以为丰年祭就可以乱来。」保安警官发出斥责，马克只好不甘愿地从红莲瓜塔上爬了下来。「听好了，这堆东西并不是固定好的，你擅自爬上去，要是崩落怎么办？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应该吧？」「这不是问题，我有好好地……」「少顶嘴。给我听好，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受伤也就罢了。看看四周，你知道有多少游客来参加祭典吗？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马克根本找不到机会解释，忽然深深明白刚才要的心情了。保安警官的碎碎念似乎没有终点，马克认真思考是否该发动异能让他闭嘴。对马克而言，找耶露蜜娜的事必须是第一优先。就在此时……「……马克。」不可思议地，在一片嘈杂声中响起清丽的银啼鸟鸣。回头一看，有著翠玉眼眸的少女就站在那里。夜色般的黑洋装上，披著有帽子的披风。她手上举著用极轻的木材制成、刀刃部分贴上银纸的大镰刀——是装扮成死神的耶露蜜娜。马克的举止似乎相当引人侧目，反而令耶露蜜娜先找到他了。「……发生什么事了？」耶露蜜娜讶异的声音，让保安警官刚才的傲慢态度瞬间消失，只见他抬头挺胸，站直身子说道：「没事，这个男人被祭典气氛冲昏头，竟然爬上红莲瓜山，我只是在纠正他而已。」被说成没有自制力的人，马克觉得好悲哀。耶露蜜娜用毫无情感的眼神望向马克，从她的眼神难以判断那是愕然还是愤慨。「……这个人是我的执事，我为他的无礼向您道歉。」连耶露蜜娜都为自己道歉，马克只得负起责任。「唔……抱、抱歉，给您添麻烦了。」「算了算了，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被气氛冲昏头而已。不过，别给你家主人惹太多事唷。」保安警官不知为何绅士了起来，只留下这句话就走进人群中。接著，马充对耶露蜜娜投以尴尬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起来比平时更面无表情。「……你那天也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去呢。」「那天？」「……你到洋房来的第一天。」耶露蜜娜这么说完，再也忍不住似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马克令她蒙羞。她真的有这么气吗？见马克畏缩起来，耶露蜜娜才好不容易抬起头，眼眶看似含著一层朦胧的泪水。「……原来忍笑这么痛苦啊，以前我都不知道。」「真的很抱歉……咦？忍笑？」「……那天，你也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还被赫鹫袭击了呢。」马克到洋房的第一天——那天，为了对洋房进行侦查，马克爬上民宅的屋顶，被赫鹫袭击。就因为这样，耶露蜜娜还以为他是走唱卖艺的。想要遗忘的过去被挖出来，马克不禁面露苦涩的神情。耶露蜜娜似乎又想起什么，捣著脸不断抖动肩膀。——她似乎恢复活力了……不过，被笑的人可是我。想给郁郁寡欢的耶露蜜娜打气，这个目的虽然已经达成，马克却陷入各种复杂的心境。「……没想到这么难找。」耶露蜜娜低喃的声音难掩一丝疲惫。两人会合后，马克就到处找寻多明尼克。然而，他似乎已经离开刚才那个地方，怎么我也找不到。「这里的人潮这么拥挤，会找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艾霞有瑟莉亚跟著，多明尼克也会想办法解救要，至于洁诺芭……那家伙应该不用担心。不管小姐想去哪逛逛，应该都没问题了。谁也没想起逢魔的存在。听了马克的回答，耶露蜜娜便悄悄皱眉，看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我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该去哪里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既然是祭典，就不会规定一定要去哪里做什么啊。只要看自己想看的，买自己想买的，忘记日常生活，尽情享受就好。」耶露蜜娜歪著头稍微想了想。用那双翠玉般的眼瞳望向马克。「……我还以为这条街平常就是这样的地方。」「你这么说也没错。这条街上总是闹哄哄的，像举行祭典一样。」耶露蜜娜眨了眨眼，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似乎可以称为微笑的表情。——看来，让她上街走走，终于能看到她展现笑容了。消失在人群中，大概是在丰年祭里发糖果的人吧。不愧是矿山主人办的祭典，出手真是大方。耶露蜜娜反覆打量手中的篮子，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拿出一颗糖球。「……不难吃。」糖球在嘴里滚动，耶露蜜娜发出满意的低喃。扮成死神的模样，嘴里吃著糖球的耶露蜜娜，和平常面无表情的她大相径庭。看到这样的她，马克才想起耶露蜜娜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去无几的少女。瞬间，他同时意识到耶露蜜娜是个异性的事实。虽然是一场意外，不过几天前马克和耶露蜜娜接吻了。——不、不行，要是不能在洋房里待下去怎么办？执事爱上主人，这种事不可能被接受。要是敢表达这种念头，就算被赶出洋房也不能有所怨言。马克不想破坏现在的容身之处。「对、对了，为什么参加丰年祭都要打扮成妖怪啊？」马克为了岔开话题这么一问，耶露蜜娜就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板声音回答：「……丰年祭也是入冬的仪式。在生死交替的这一天，产生打开死者国度之门的想法。灯笼亡灵的传说也是从这里诞生的吧。」耶露蜜娜的说明，令马克打了个冷颤。「我很怕那个灯笼亡灵的故事。」他低声这么嘀咕，耶露蜜娜听了颇感意外地歪了歪头，金色的头发微微晃动。「……是牵涉到什么讨厌的回忆吗？」「不，只要一想到死后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在世间徘徊，就觉得很骇人。」马克过去曾是诈欺师的搭档，因此而受到通缉。所以，他实在无法对灯笼亡灵的故事袖手旁观。后来又跟著马戏团生活，每次看到小丑就会想起那个故事，每天晚上都被恶梦惊醒。在马克眼中，马戏团就像是灯笼亡灵的住处。回忆著这些事时，耶露蜜娜突然停下脚步。眼前又是那座高大的大红帐篷。看来，两人已经绕著广场走了一圈。回忆中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马克的脸颊不禁微微抽动。他心想著不会吧，走到招牌前一看，忍不住毛骨悚然。「欸……好像是马戏团耶。」「……我没看过。」「这、这不是小姐应该看的东西啦。」耶露蜜娜丝毫未曾察觉马克的异状，好奇心已完全被马戏团挑起。马克想尽办法，希望引开她的注意，耶露蜜娜却抬起头，说出教人难以反驳的一句话：「……你不是说，今天可以忘掉日常生活，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吗？」难得耶露蜜娜会主动表示想看什么。马克只得放弃，抱定冒险的觉悟。「小姐所言甚是。」看似尚未开演，帐篷前大排长龙。看来要进去并不容易。马克四处张望，在帐篷外发现拉客的小丑。对方年纪大概和艾霞差不多大，配合丰年祭，头上戴著红莲瓜的头套。——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用这招啊……马克一边叹气，一边认命地靠近小丑。看到他对排队的人群视若无睹的样子，耶露蜜娜困惑地歪了歪头。「尼可，道格拉斯的屁股治好了没？」就这么轻声一句，戴著红莲瓜头套的小丑瞬间停止动作。接著，他凝视马克的脸，大喊出来：「马克！」「好久不见啰。」「呜哇，你真的好久没出现啦。你走了之后，害我变成刀靶！」「别在意，因为我也不在意。」「我要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被马克压著头的小丑只能徒然舞动手脚挣扎。耶露蜜娜依然面无表情，翠玉般的眼瞳望向小丑。小丑尼可瞬间停下动作，然后很快又双手合十，弯腰行礼。「啊、呃、请问……我儆了什么失礼的事吗？」其实耶露蜜娜只是搞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尼可却以为她生气地怒视自己，整个人畏缩起来。「……你们认识啊？」「是，说来不好意思——」马克仰望大红帐篷，声音中透露一丝怀念之情。「这里……就是我曾隶属的马戏团。」※车站前的大帐篷是表演专用，只设置了舞台与观众席。穿过广场，隔著商店的一块空地上，还搭著好几个小帐篷。配合丰年祭分别做了不同扮装的小丑们，正在为开演做热身运动。耶露蜜娜悄声问道：「……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帐篷呢？」「站前广场除了马戏团，也会举行其他表演活动吧？场地不够大，无法将所有帐篷搭在那边。」「没错，就是这样。这边算是我们的准备室啦。等一下会一边游行，一边往刚才那个帐篷移动入场。」尼可用开朗的声音如此回答，对耶露蜜娜嘻嘻一笑。似乎是因为刚才耶露蜜娜给了他糖球，所以已经完全不怕她了。「对了，道格拉斯那家伙，现在负责走钢索喔！」「钢索承受得住吗？」道格拉斯是个微胖的男人，马克还在马戏团时，由他负责对马克掷飞刀。「大家都在打赌什么时候钢索会断，连观众都一起下注呢。」「那我下次也要，赌20格司。」马克的回答，让两人再也忍不住爆笑。这时，其他小丑似乎也发现马克，大家都带著爽朗的笑容靠过来。「哈哈哈，你是马克？臭家伙，欠我的—格司快点还来！」、「哇哈哈，你这家伙！是你把杰克（蛇的名字）塞进我棉被里的吧！」、「啊哈哈哈，把我藏起来的酒偷卖掉的人就是你吧？」、「哈哈。我要杀了你！被你插了一刀的屁股，到现在还会痛耶。」、「马克！总之你去死啦！」马克被表达亲爱之情的老友们包围蹂躏，嘴里发出各种哀号，勉强死守住眼镜。闹了好一会儿，小丑们才安静下来，对耶露蜜娜行注目礼。「这个美女是谁！」、「呜哇，我有几年没这么近地看过女人了？」、「她是天使吗？这就是天使吗？我已经被马克刺死，上天堂了吗？」、「喂，别太靠近，照顺序来。大家照顺序欣赏。」、「说得没错，要是弄伤人家怎么办。」小丑们又吵吵闹闹起来。马克挡在他们和耶露蜜娜中间，好不容易才制止众人。耶露蜜娜惊慌失措，不断眨眼，最后终于发出轻笑。看到她的微笑，小丑们欢声雷动。马克一边推开他们，一边用疲倦的声音说：「真的很抱歉，让小姐看到这么难看的东西。」「……不会，原来你曾经在这种地方生活过啊。」她难得用带有情感的声音说话，听起来真的乐在其中，马克的心情更加复杂了。「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客人还真多呢。」其中一个小丑这么一说，马克便歪著头问：「除了我还有谁来吗？」「有啊，流氓和恶魔还有魔女。」莫名其妙的回答，令马克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啊！是耶露蜜娜和马克先生！」充满活力的声音，从搭在中央的大帐篷里传出来。转过头一看，原来如此，那里确实有个小魔女。「艾霞？你在这里啊？」的头上长出山羊角，脖子上挂著骷髅头项炼，身著一身恶魔装扮。因为实在太适合她，让马克不由得微微颤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么吵，原来是你这家伙。」出现在瑟莉亚身后的，是和艾霞一样的原住民青隼。他没有扮装，穿著和平常一样的外套。「阿尔巴……」阿尔巴，帝诺，支配三分之一座城市的黑帮首领。看到讨厌的家伙，两人同时露出不愉快的表情。艾霞和同为原住民族人的阿尔巴很亲近，瑟莉亚和阿尔巴也是旧识，这三人的组合说来理所当然。马克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混帐！」帐篷里又出现了一个人。右脸颊上有烧伤的痕迹，头戴绿色帽子，穿著看起来很高级的皮鞋。这人穿著在黑帮里属于上级干部的打扮，正用不愿善罢甘休的眼光望著马克。那句话分明是针对自己，马克却不记得在哪见过这个男人。看到马克狐疑的神情，男人似乎更加愤慨。他露出凶恶的目光，手中钝光一闪，现出一把小刀，倏地朝马克掷来。——好犀利……马克正想闪躲时，忽然想起身边的小丑们，更重要的是耶露蜜娜也在。小丑们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态慌了手脚，他们虽然跌跌撞撞地试图逃离，不过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马克瞬间下定决心。「——〈古夫·林〉！」马克一召唤契约精灵，暗夜的黑影便为之蠢动，拋出的小刀在空中戛然静止。——被迫使用了能力……要是不使用影子的能力，就无法阻止对方。男人应该不是契约者，而自己竟然不得不对普通人使用能力。大部分契约者都认为自己比人类优越，马克也因此感到自尊心大为受伤。「给我记住……」马克眼中蒙上一层契约者的阴霾，瞪视著男人。小丑们的安危姑且另当别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耶露蜜娜暴露在危险之中。马克要是闪躲，小刀就会击中她。男人毫无畏惧，从皮带里抽出第二把小刀——「——住手，伊尔索。」阿尔巴沉静而具有威严的声音，制止了男人。仔细一看，阿尔巴身边的瑟莉亚手中已拔出飞镖。男人——伊尔索只要敢再动一下，在小刀掷出之前，他就会先被瑟莉亚狙杀了吧。伊尔索似乎也察觉了，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大姊，为什么……」「瑟莉亚现在的雇主不是我。还有，耶露蜜娜是我的客人。」被阿尔巴训斥，伊尔索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小刀。马克正想挖苦几句，忽然想起阿尔巴身边的艾霞。艾霞自己虽然不知情，但她和阿尔巴确实是亲生兄妹。马克还不至于鲁莽到在艾霞面前侮辱阿尔巴。彼此都夹在愤怒与道义之间，马克与阿尔巴交换了一个不悦的眼神，小丑们很有默契地纷纷回到工作岗位。「这位先生和我有什么仇恨吗？」「你——你、你这家伙竟敢当作没那回事！」马克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老实地歪著头思索。接著，他想起以前和阿尔巴的组织发生冲突的事。当时，马克对阿尔巴的部下发动了好几次小刀攻击。想来想去，只有这件事可能遭人怨恨了。马克不愿为此在意，将视线转向艾霞。「艾霞，你怎么擅自乱跑，多明尼克很担心喔。」「对、对不起，因为到处都是新奇的事物，我忍不住就……」艾霞手指绕著圈圈，嘴里吞吞吐吐地辩解。瑟莉亚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接著说道：「要呢？」「喔，她也走散了。不过多明尼克跟著她，我想应该不至于被卷入什么麻烦。」不知为何，听了马克的回答，瑟莉亚一脸同情地说：「她真倒楣。」「咦？不是很幸运吗？」虽然不知道他认真到什么程度，但是多明尼克明显对要怀有好感。那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啊。瑟莉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摇头。「那你们呢，怎么会在这里？」「哼，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只是来露个脸。」不过是个马戏团，身为黑帮首领的阿尔巴没道理亲自露面。一定是为了见艾霞，特地请瑟莉亚带她来的吧。马克敏锐地察觉了真相。「太好了，艾霞。」「耶嘿嘿。」艾霞浮现羞涩的笑容，阿尔巴叹口气，抓了抓头。——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为什么不乾脆说明彼此是兄妹的事实呢……马克苦笑，阿尔巴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那你们呢？在这里做什么？」「我过去在这里工作过，只是来看看老同事。」正当马克与阿尔巴彼此刺探著对方时，「碰！」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道格拉斯摔下来了！」※道格拉斯被伙伴们用担架抬进帐篷内。「可恶啊，马克，竟然被你赌赢了。」尼可笑嘻嘻地说，原来道格拉斯真的是因为钢素断了才摔落。「这可不好笑啊，尼可。现在没有人能代替道格拉斯走钢索，也没有人负责射飞刀了。道格拉斯要是不能工作，连你也会被开除的。」说话的人是个和尼可身高差不多高的矮个儿，即使如此，他却有个足以媲美道格拉斯的肥肚腩。这人嘴边蓄著带有挑衅意味的翘胡子，是马戏团的团长。照他这么说来，现在马戏团里能表演射飞刀的只有道格拉斯一个人。就马克看来，让那个技艺差劲的男人表演特技，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看尼可一脸铁青，耶露蜜娜拉拉马克的袖子，眼神像是有话要说。明明就面无表情，为什么看起来却像在说「你想想办法」呢？马克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团长。「如果是射飞刀的话，我可以帮忙。」「你是谁？不好意思，外行人不能随便模仿我们团员的特技喔。」看来，团长似乎不记得马克的长相了。这也难怪，当时马克总是化著小丑妆，又只能担任飞刀的刀靶，是团员里的小角色。这个男人会不记得他，也是无可奈伺的事。马克苦笑著，大幅挥动手臂，把眼镜推回到原位。咻——团长那顶红白相间的夸张帽子，瞬间飞向半空中。「有这种程度的功力，应该没问题了吧？」当团长被自己手上的夸张动作引开注意力时，马克的另一只手趁隙拋出了小刀。在实际战斗时，这招让不少敌人上过当，是马克经常使用的技巧。看到被钉在帐篷主柱上的帽子，团长的表情有些抽搐。看到过去的老板露出这种表情，令马克心情愉悦。锵叽！另一把飞刀打蛇随棍上，击中钉在帽子上的小刀，迸出火花。「说到射飞刀，不是只有你在行而已。」是伊尔索。仔细一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马克射出的那把银色小刀的刀柄，被伊尔索拋出去的飞刀射穿。行决斗。」「……什么？」在团长如此提议的当下，马克已经无路可逃。用请求般的视线紧盯著自己的尼可、看起来有点高兴的耶露蜜娜、不知为何兴高采烈的艾霞、像看到有趣的玩具般露出笑容的瑟莉亚，以及一脸彷佛事不关己般的阿尔巴。只要纯粹是被拖下水的伊尔索出口拒绝，马克或许还能避免陷入这样的事态，问题是……「好啊，我打倒你的时候，观众是愈多愈好。」别说拒绝了，他根本比谁都要有干劲。于是，马克在吸血鬼的扮装上被追加小丑造型，加入了马戏团的行列。另一方面，伊尔索则是在手上装了钩爪，脸上化上爪痕妆，扮成某个怪人。现在，众人正从休息帐篷所在的空地朝广场上的大帐篷游行莳进。路边的行人爆出的欢呼声，令马克感到一阵怀念。——如果只是射飞刀也就算了，在舞台上决斗，怎么想都太疯狂……要是真的杀了对方，就会把表演搞砸；话虽如此，观众绝对不会允许偷工减料的放水演出。换句话说，既要全力以赴，又不能让对手受伤。只要使用能力，这说起来倒也简单，问题是，马克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对普通人类使用能力。就这样，马克一边带著复杂的心思，一边对周遭行人微笑招呼。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马克！」转过头一看，是扮成雪女的要。「要！」有她在，自己或许就能得救。马克求助似地望向她，要似乎察觉了，彷佛回应著马克的期待般，推开人潮朝马克走来。接著—碰！她毫不留情地对著马克的小腿使出一记飞踢。马克痛得说不出话，要紧抿著嘴角，看起来很生气。「你这个大白痴！知不知道那之后我有多惨！」仔细一看，她双臂抱著红莲瓜人偶、糖果点心，各种琐碎的装饰品等大量物品。看来，都是那些安慰鼓励她的人送的。——为什么她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呢……？马克发出委屈的叹息，看著跟在要身后的多明尼克。他手上也抱著大量赠礼，大概是帮要拿她提不动的东西吧。「马多克，耶露蜜娜小姐呢？」「啊、嗯。小姐已经先进马戏团帐篷入座了，瑟莉亚小姐和艾霞也和她在一起。我受托要代替团员上场表演……」「——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去和耶露蜜娜小姐会合。走吧，要小姐。」说后半句话时，多明尼克再次换上英气十足的骑士表情。马克只能流泪望著最后的希望离开。游行结束后，马克在帐篷后方等待上场。伊尔索始终狠狠瞪著他。无计可施之余，马克只好试著向他搭话。「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啊？」伊尔索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是一个黑帮份子，为了首领，要我送死我都愿意。然而，你明明是个契约者，那时候竟然不使出能力，甚歪还放水。蒙受这样的耻辱，我怎能善罢甘休。」伊尔索的愤怒明明不近人情，马克却莫名地能够理解。马克也一样，如果谁让自己在耶露蜜娜面前蒙羞，自己肯定无法心平气和。伊尔索身为黑帮份子的尊严，正如同马克身为执事的尊严一般。——灯笼亡灵——在现世或黄泉都找不到容身之处的男人——自己或许夺走了伊尔索的容身之处。这么一想，罪恶感便涌上心头。欢呼声穿透静寂，混杂著太鼓的声音传进帐篷后方，观众的反应似乎不错。差不多要轮到自己和伊尔索出场了，于是马克对他开口：「伊尔索，虽说是决斗，不过充其量我们只是上演一场秀。就算再不小心，也不能杀死对方。」「开什么玩笑，这样算哪门子的决斗？」「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杀死对手的那一刻就算输了喔。我认为要不杀死、却又能够打倒对方，这才是最不容易的事。」听他这么一说，伊尔索也无法反驳。「要不然，你说该怎么分出胜负？」「只要让观众看得入迷就行了。表演者愈是挑战危险的特技，愈能赢得观众的喝采。能获得较多喝采的人就算赢家，你觉得如何？」「让观众……看得入迷……？」伊尔索一边咀嚼著马克话中的意思，一边喃喃自语，也不再找马克麻烦了。这时，正好传来通知上台的声音。「马克，还有这位临时加入的先生，轮到你们了。」※设置在主柱上的灯光打亮舞台。观众席上欢声雷动。耶露蜜娜和艾霞及要坐在第一排，朝马克轻轻挥手。瑟莉亚身边放著一个钢铁棺材，看来里面应该是洁诺芭，他们似乎也把她捡回来了。马克在这里工作时，上场前的心情总是很沉重，现在却不一样，充满了兴奋之感。兼任主持人的团长，向观众介绍今天临时加入表演的马克和伊尔索。马克恭敬地朝观众席鞠躬，伊尔索看了也有样学样。「那么——开始吧。」马克让银色小刀滑入手中，伊尔索也从皮带里抽出小刀，他所拿的是半月形的飞刀。相互睥睨的目光只在瞬间交会。先采取行动的是伊尔索。那是老实得近平憨厚的一击。马克配合著丢出银色小刀。铿锵——舞台中央迸出火花。小刀与小刀相互撞击，朝彼此脚下掉落的小刀在地面一弹，又回到手中。这一幕，令伊尔索表情僵硬。小刀相互撞击并非偶然，乃是出自马克的意图。这里的舞台算大，马克和伊尔索的距离却顶多只有巧席克。那是普通大人跑个两秒就能缩短的距离。在这样的近距离内彼此攻击，马克之所以能瞄准伊尔索的小刀，并不是因为伊尔素先掷刀的缘故。马克是运用了刚才展现过的敏锐，在观察了伊尔索脚踏的位置和手臂挥动的角度后，经过计算才掷出小刀。接著，原本安静的帐篷里爆出掌声与欢呼。马克像个演员般用力朝胸前挥动手臂，优雅地弯腰致意。所谓让观众看得入迷，指的就是这么回事。接下来轮到马克掷刀了，伊尔索紧张地握住小刀等待。马克确认过这点后，射出手中的银色小刀。和刚才的伊尔索一样，是不要任何花招的笔直一击。——你会如何接招呢？伊尔索虽然挥舞起手中的小刀，掷出的时机却未免太慢了。即使如此，他还是英勇地用刀向下一挥——铿锵——耳边响起钝重的金属声。「——唔！」马克反射性地抬起腿，脚尖感到一股沉重的撞击力道。——他把小刀打回来了……！真教人不敢相信，伊尔索直接拿著手中的飞刀将马克的小刀往回打飞。马克能踢开小刀，只能说是靠运气。半秒之后传来的，是如雷般的欢呼与掌声。就技术层面而言，马克使出的招数确实难度较高，然而，面对无可闪避的小刀时，选择直接回击的伊尔索则抓住了观众的心。伊尔索就用双手连续投掷还击。在丰年祭的夜晚展开逼真决斗的吸血鬼与怪人，团长的构想到此大概圆满达成了吧，观众们愈来愈为舞台上的表演而痴狂。观众的紧张度已经拉高到一定程度，再继续下去只会渐渐冷场。现在正是分出胜负的大好时机。马克下定决心，停下脚步，做出要伊尔索攻击的暗号。伊尔索想必也理解了吧，他轻轻点头，拔出小刀。而后——发动攻击！小刀画出彷佛顺应马克要求般的笔直轨迹，也是今天最犀利的一击。伊尔索掷出小刀的瞬间，马克也展开行动。他以锐角的角度由下往上挥出手臂，手中并未握著银色小刀。高举的手与伊尔索的小刀交错。观众席一片鸦雀无声。伊尔索射出的飞刀，出现在马克手中。呈现勉强夹在拇指与食指指腹之间的状态，但毫无疑问的是马克空手接下了飞刀，而且还是单手。掌声与欢呼几乎冲破了帐篷顶部，马克高举接下的小刀，向观众答礼。不久之后，欢呼声停了，伊尔索竖起拇指，朝著马克比划。他的意思是，接下来轮到马克表现了。马克也回应要求，射出银色小刀。事实上，马克有些期待。光就技术来说，伊尔索并不及马克，然而他却会用马克意想不到的方式掷出手中的飞刀。——这次，他又会用什么方法吸引观众呢？马克曾在与「魔弹射手」瑟莉亚的交战中有过挡下小刀的经验。她的「魔弹」速度是飞刀无法比的。技术不及马克的伊尔索，这次要如何接招呢？于是——马克也射出小刀。那是和伊尔索一样笔直射出的一击。然而，凭伊尔索的实力，应该无法徒手接下飞刀。既然如此，他将如何应付？怀抱期待的马克，在下个瞬间铁青了脸。伊尔索什么都没做。既不闪躲也不防御，甚至连架势都没摆出来。银色小刀，毫不留情地直接袭向这样的伊尔索。「什么——！」马克情不自禁地发出叫喊。呈大字型倒地的伊尔索动也不动。马克曾说在舞台上杀了对手的人就算输，难道他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求胜吗？团长和马克奔到应该已经成为尸体的伊尔索身边时，男人却缓缓起身。银色小刀确实直击了伊尔索的脸。没想到，他是用牙齿接下这一刀。嘴边淌流的鲜血，在怪人的扮装下怎么看都是化妆的一部分。瞬间，掌声如雷贯耳。丰年祭也是死者复活的日子，伊尔索真的复活了。技巧不如马克的伊尔索靠著身体去搏命演出，他所挑战的就是这么危险的作法。在这个舞台上，身为表演者，伊尔索显然较为高明。回过神时，马克发现自己也在拍手。吸血鬼对怪人，只限丰年祭当晚的唯一一次表演，获得胜利的是伊尔索。※马克结束表演，回到耶露蜜娜她们身边时，艾霞飞奔上前。「马克先生，你好厉害！」马克苦笑著摇头。「哪有，我输了呢。」「什么，刚才有分出胜负吗？」要好像终于不生气了，歪著头这么询问。「呃，说明起来很麻烦啊……」马克这么说著，望向耶露蜜娜，那张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些许郁闷。——还以为能让她振作起来，结果还是失败了啊……刚才明明展露过一次笑容，结果又让她变回原本那张脸了。马克这么一反省，耶露蜜娜才垂下目光轻声细语：「……虽然看得很开心，不过看到自己家的人上台，还是有些心惊胆战。」马克挑战的是相当危险的特技。站在耶露蜜娜的立场，或许担心得无心观赏了吧。马克心中顿时充满歉意。「……不过，舞台上的你看起来神采飞扬。」「是吗？」马克狐疑地歪头，伊尔索和团长刚好走了过来。「喂，团长问我们今后要不要继续在这里工作，你怎么打算？」刚才那挑衅的态度已经烟消云散，伊尔索亲昵地拍拍马克的肩。他似乎已经获得阿尔巴的同意，很想继续留下来表演。看著这样的伊尔索，马克终于恍然大悟。——马戏团是灯笼亡灵的住处——这只是马克源于罪恶感而产生的念头罢了。即使是没有容身之处的灯笼亡灵们，只要聚集在一起，那就是他们的容身之处。还有，站在舞台上的兴奋感。那确实是其他地方感受不到的，如果马克还在这里工作时能察觉这点．或许不会想要离开。马克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弯腰。「这才是我的容身之处。」然而，马克现在已经知道了，知道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是件多么教人安心的事。尽管伊尔索不屈不挠，一再邀请马克加入马戏团，他还是郑而重之地婉拒。离开帐篷后，耶露蜜娜安心地吐出一口气。「……这样好吗？」「咦？喔，你是指加入马戏团的事吗？」马克微笑以对。「对我来说，为耶露蜜娜泡红茶是更为重要的事。」耶露蜜娜惊讶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看到这样的耶露蜜娜，马克下定决心，试著提问。「耶露蜜娜，我是你的执事，无论有任何烦恼，希望你都可以告诉我，好吗？」不知为何，听了马克的提问，耶露蜜娜羞涩地摸著自己的嘴唇。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她有些脸红。又不知为何，耶露蜜娜的反应令要敏锐地眯起眼睛，艾霞则紧张得手足无措。多明尼克对两人投以兴味盎然的视线，瑟莉亚则受不了地摇摇头。仆人们的反应，使耶露蜜娜惊讶地睁大眼睛，接著轻声发出叹息。叹息声中夹杂了一丝羞耻之感，这也是错觉吗？「……我的烦恼，刚才已经解决了。」「怎、怎么说？」「……你不记得了吗？」这句话的语气听来有些受伤，使马克不知所措。自己做了什么会让耶露蜜娜觉得受伤的事吗？耶露蜜娜这次真的发出失望的叹气声。艾霞对马克投以批判的目光，相反地，要却松了一口气。多明尼克发出失意的叹息，瑟莉亚则抽出飞镖，表情像在说「真是看不下去」。自己明明只是想让耶露蜜娜振作起精神，没想到不但被迫参加飞刀决斗，还受到其他仆人的责备。拖著疲惫的身躯牵出马车时，又接到逢魔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受到重伤，被送往医坑的消息。于是，改由多明尼克驾驭马车载著耶露蜜娜她们回洋房，马克独自前往医院。丰年祭的夜晚，对马克来说，就负面的意义而言，成为了一次难以忘却的回忆。附带一提，伊尔索后来成为马戏团的第一把交椅，闯出一番天下。

第九卷 马克的仿徨 第一章 因为那是山犬的住处

第九卷马克的仿徨第一章因为那是山犬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