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夜之旅

<p>Ⅰ</p>

<p>列车发动时，耕平的心中微微不安。当车门关上后，他觉得好像被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p>

<p>耕平的面前坐着来梦。她将背包抱在胸前，紧张的表情依然没变。她并不是对耕平反感或有敌意，而是对这班SL机关车有着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p>

<p>耕平觉得自己应该对来梦的安全负责任，因为是他说服她上车的。</p>

<p>这就是耕平老被别人视为落伍的原因，虽然有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但是却又无可奈何。</p>

<p>“会不会不舒服?”</p>

<p>来梦摇摇头，对着他笑了笑。这反倒让耕平觉得是自己让她担心了。</p>

<p>怪异幻想文学馆的馆长坐在走道的另一边，他脱下鞋，将脚跨在对面的椅子上，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小说。小说的封面写着《劳克拉福特杰作集》。耕平虽然对恐怖幻想文学没什么兴趣，却也知道这个作者。耕平的背包里其实也放着艾勒里，昆恩的推理小说，只不过他现在并不想拿出来看。</p>

<p>耕平将手肘撑在窗缘，抬头看了看自己那张没精神的脸。</p>

<p>窗外已被夜幕笼罩，而车窗正倒映着车内的景色，让人有些许的压迫感。如果打开窗户，或许可以一扫车内混浊的空气。但是耕平使尽了全力也无法让窗户动一下。</p>

<p>车内没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其他的人八成和耕平一样，想试着开窗却都没有成功，看来这班车会像绝缘体般的继续着它的旅程吧。</p>

<p>也许是来梦的举止让耕平也变得神经兮兮的，“不过当列车抵达四站后，一切都会回复正常了”想到这里，耕平不禁开始注意起民生问题来了，上车前他只在鬼怒川车站附近吃了春麦面，之后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了。</p>

<p>“肚子饿不饿?”</p>

<p>“嗯、饿了。”</p>

<p>“好棒哦!我可以吃吗?”</p>

<p>与其说耕平考虑周详，不如说他是天生穷命。他事先在背包里放了法国面包和洋芋片，但是他没准备饮料。于是，隔壁的“劳克拉福特的读书”说话了。</p>

<p>“我这里有喝的哦，来、罐装啤酒，拿去吧。”</p>

<p>“北本先生，那不太适合吧……”</p>

<p>“我还有来梦可以喝的果汁啦。啤酒是给你。和我喝的。虽然不冰，但这个节骨眼就将就点吧。”</p>

<p>如果耕平带着面包叫做“天生穷命”，那么北本先生的准备周到又该叫什么呢?总之，有饮料喝总是非常庆幸的。于是来梦喝着果汁，年龄相差四十岁左右的两个大人则喝着啤酒。</p>

<p>“这班列车怎么都没靠站啊?”</p>

<p>“难不成是不靠站的慢行列车吗?”</p>

<p>假如是在澳洲或加拿大，或许会有那种走了一小时都不靠站的慢行列车，但是在日本却是万万不可能。不过，这班列车既不是慢行列车，也不是快速或特快速列车。</p>

<p>也许不该搭这班车吧?但是如果不搭，下一班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形。</p>

<p>如果当初选择沿着铁路走出去，或许“现在”的情形会不一样。</p>

<p>“别担心，来梦。没有哪班列车会到不了目的地的。”</p>

<p>这句话虽然安慰不了人，但是来梦还是假装正经的点点头。</p>

<p>“我来吹口琴好了。”</p>

<p>“你带着口琴吗?”</p>

<p>“它就‘睡’在背包里，我把它叫起来好不好?”</p>

<p>“好啊!好啊!我想听!”</p>

<p>耕平从行李架上的背包里拿出他用了七年的口琴。当他练完了基本音阶、正想请面前的小听众点歌时。突然传来一阵怒骂声。</p>

<p>“吵死了!安静一点!这里是公共场所耶!吹什么烂口琴!”</p>

<p>耕平马上放下了口琴。对方的话并没有错，只不过他的口气实在太差，所以听起来很恶毒。</p>

<p>“耕平别在意，你就吹吧!会在密闭车厢中抽烟的人才是真正的公害咧!”</p>

<p>北本先生丝毫不理会刚才的怒骂声，一直催促耕平继续吹奏。北本先生说得没错，那个男子的周围烟雾弥漫，而且那种惹人嫌的气味正朝他们飘过来。北本先生的话八成令对方觉得不高兴，那个穿红衬衫的男子叼着香烟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他瞪着北本先生，盛气凌人的准备开口骂人。</p>

<p>就在这时，北本先生从旅行袋中拿出折伞往男子的胸口戳了下去。看起来虽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是对方的脸色却在短短的两秒钟内，从红色变成了青紫色，身子也整个瘫痪在地板上。香烟从他的嘴上掉下来，北本先生顺脚踩熄了它。</p>

<p>“真是的，在这种非常时候，就不能让我静静，的听个口琴演奏吗?”</p>

<p>“北本先生!这到底……”</p>

<p>“对了，你吹：给我听好吗?我喜欢凯尔特(注：欧洲的一种人种)风格的旋律，它似乎很适合日本人呢。”</p>

<p>耕平心里虽有着“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的疑问，但却不敢正面发问，因为问了也不一定会有答案。他默默的吹起北本先生指定的曲子。</p>

<p>好不容易从走道站起来的男子，虽然还想开口叫嚷，但顿了一下就踏着粗鲁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p>

<p>座椅因为男子粗暴的动作而发出声响，同行的女性责备了他几句。</p>

<p>继之后，在密闭的车厢内又传出的轻快旋律。这是来梦最喜欢的曲子。</p>

<p>Ⅱ</p>

<p>列车仍继续走着。</p>

<p>如果车子是走JR(旧国铁)铁路的话，应该早就到会津的若松了。但是事实上它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完全没有要靠站的意思。</p>

<p>耕平连续吹了十首曲子后，终于放下口琴吸了一口气，来梦和北本先生则拍起手来，但是来梦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和谐的气氛马上成了“过去式”。</p>

<p>“和那个时候很像。”</p>

<p>“什么?”</p>

<p>“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形……”</p>

<p>“什么时候?”</p>

<p>“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小的时候。”</p>

<p>耕平和北本先生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假装很正经的点点头，因为来梦是认真的，所以听话的人也不得不认真。</p>

<p>“你们想听吗?”</p>

<p>耕平知道，来梦再次确认的目的并不是故意想让他们着急，而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想请求大人们判断。</p>

<p>“那我就说啰!”</p>

<p>那大概是来梦四、五岁的时候。她也是搭着列车，不过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一起。</p>

<p>“这辆车会在下一个弯道减速，来梦。到时候就可以从这边的窗户看见，你要注意看。”</p>

<p>“看什么?从这边看得见什么?”</p>

<p>“雕像。”</p>

<p>“雕像”这句话，在来梦的耳里产生了回响，但窗外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p>

<p>“我讨厌雕像!我不想看那种东西!”</p>

<p>“不行!你一定要看。还要仔细数，总共应该有七座。”</p>

<p>来梦心想：“既然知道又何必去数?”但是她无法反抗。因为他的声音及态度不容许来梦反抗。</p>

<p>列车放慢了速度，往左边转了弯。在黑暗中，有一些样子像人、但却比人奇怪的东西站在那里，而且几乎看不见它们的长相，来梦数着那些东西的数量，时间只有四、五秒。</p>

<p>“怎么样?有七座吧?”</p>

<p>男人冷冷地说着。</p>

<p>“没有，不是七个。”</p>

<p>虽然很害怕，来梦仍照实回答。</p>

<p>“不可能!来梦你看清楚，你已经是会数数的年纪了。”</p>

<p>“可是……真的只有六个嘛。”</p>

<p>来梦坚持她的意见，却被抓住了肩膀，她不由得发出了细微的叫声。来梦抬头看了他的脸，却只看见黑色的影子。</p>

<p>“来梦，不可以算错</p><p>。如果你算错了，很多人都会有麻烦的。”</p>

<p>你已经不是小娃娃了，应该会分辨才对。来，再告诉我一次，雕像一共有几座?”</p>

<p>“六个。真的只有六个嘛!”</p>

<p>“伤脑筋，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听话的小孩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p>

<p>来梦害怕的发出尖叫——不，应该说正当她准备尖叫时，记忆就中断了。</p>

<p>听到这里，北本先生有些疑问。</p>

<p>“那时候跟来梦在一起的大人是你爸爸吗?”</p>

<p>北本先生的问题似乎让来梦更困惑了。</p>

<p>“不知道……我不记得了。”</p>

<p>“唔……想不起来吗?我觉得这很重要耶。”</p>

<p>“那太为难她了，那是她很小的时候的事嘛，能记得这些就已经很厉害了。”</p>

<p>耕平的语气变得有点严肃，北本先生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放弃再追问下去。</p>

<p>汽笛响了。周围的沉默使得铁轨的声音更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当三个人都快受不了这种沉默的状况时，北本先生轻咳了一声。</p>

<p>“那么……耕平、来梦，确认一下我们现在的状况吧。这样称不上是舒适吧。”</p>

<p>北本先生的话是不争的事实。</p>

<p>“如果处理好车内的人际关系，至少还可以找出一条生路。不过……我想希望不大。”</p>

<p>北本先生刻意压低的话语随即被一阵怒骂声盖了过去。又是刚才那个穿红衬衫的男子。</p>

<p>“这班列车到底要停在哪里?把我们都当成傻瓜吗?谁去把车掌叫过来!各位!你们都不在意会变怎样吗?”</p>

<p>北本先生耸耸肩说：</p>

<p>“即使是那种人也有他存在的意义。只要有个像他这样歇斯底里的人，反而就会让周围的人冷静下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p>

<p>“该不会连我们也被牵连进去吧?”</p>

<p>耕平用有点讽刺的语气反驳之后，重新观察那个红衬衫男子，他大约三十出头，头发虽不长，鬓角却很长。</p>

<p>“至少我不会被牵连进去。耕平你也是吧?难道你会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一个只有声音大、又歇斯底里的男人吗?”</p>

<p>“我办不到。”</p>

<p>“很好，看来我俩都不是一九三○年代的德国人。”</p>

<p>“先不提这个。对于刚才的怪现象，我倒想听听专家的意见。”</p>

<p>“我早说过了，我不是怪异幻想文学的什么权威或专家，我只是那些专家的赞助者罢了。”</p>

<p>“话虽如此，至少你比我了解吧?”</p>

<p>“那你对这种现象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够判断多少呢?”</p>

<p>“我是个大外行。我所知道的恐怕不及北本先生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相信这种事。”</p>

<p>“耕平，‘知道’和‘相信’是两回事。就像我知道耶稣基督存在，但却不是基督教徒一样。”</p>

<p>话题又被岔开了。</p>

<p>穿着红衬衫的男子仍然继续怒骂着。</p>

<p>“你们这些人都有毛病吗?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呢?大家应该一起到车掌室去抗议才对啊!”</p>

<p>这时有另一名男子仿佛举有听见怒骂声般从走道走了过来，站在来梦他们面前。</p>

<p>“对不起，可以让我坐在这里吗?”</p>

<p>他应该比耕平大三、四岁吧?穿着白衬衬和长裤，厚实的肌肉都快把衣服撑开了。</p>

<p>“你不加入那个人的行列吗?”</p>

<p>“急也没用。只会让肚子饿而已，没有好处。”</p>

<p>他在北本先生对面坐了下来。</p>

<p>“对了，我叫做根岸承一郎。关东大学交通研究会成员，今年第一次顺利的升上五年级。”</p>

<p>“五年……你是医学部的学生?”</p>

<p>“不、我是商学部的学生。我和同伴们发誓要在毕业前坐遍的所有路线。结果花了四年还没实现目标，所以只好留级，真是本末倒置到了极点。”</p>

<p>他毫不在乎地笑着，接着露出了十分认真的眼神。</p>

<p>由于根岸做了自我介绍，所以北本先生和耕平也都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而来梦依然只说了自己的名字。</p>

<p>“能在这里碰面也算是有缘吧?虽然这个环境无法让人感到愉快，但还是请多指教。”</p>

<p>“身为交通研究会的会员，你对这个情况有什么看法呢?”</p>

<p>“问题就在这里。照地图和时刻表来看，我们坐的车子应该早就到会津的若松了，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p>

<p>根岸确认过乘客们的想法，继续地说着。</p>

<p>“福岛县的确很大，但即使是在山岳地带，也不可能开这么久都没靠站。而且我刚才还注意到，这班列车一直往前直走，没转过半次弯。”</p>

<p>根岸把声音压低，看着耕平他们三人。</p>

<p>“日本没有一班列车可以直线行走超过一百公里。除非日本比你我所知的要大，否则绝不可能。</p>

<p>“那么，年轻人你的结论是什么?”</p>

<p>“不管这是哪里，都一定不是日本。”</p>

<p>根岸一本正经的说了出来，然后津津有味的注视着他们三人。</p>

<p>Ⅲ</p>

<p>穿着红衬衫的男子气急败坏的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木制地板被他踩得吱吱作响。</p>

<p>“我不想再继续搭这班令人倒胃口的车子!我要下车，别阻止我!”</p>

<p>“我们不会阻止你。不过，要下车是不可能的。”</p>

<p>根岸平静地回答，但对方却加以反击。</p>

<p>“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p>

<p>“这班车是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前进着，如果跳车只是骨折就算命大了!”</p>

<p>男子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正在指责自己的根岸，却又不得不默认他的话是对的。</p>

<p>北本先生在这时出来打圆场了。</p>

<p>“可以告诉我们该如何称呼你吗?否则谈起话来还真麻烦。我叫做北本……”</p>

<p>“我叫做串永正广，是山手人材开发中心的讲师，另外还担任少棒教练。”</p>

<p>“原来如此，接下来你会参选市议员吧?”</p>

<p>北本先生淡淡的语调，让这个叫做丰永的男子，完全没有发觉北本先生是在嘲笑他。</p>

<p>“对了!至少该去看看是谁在驾驶这班车。有勇气的就跟我去机房看看!”</p>

<p>他的表现不禁让人觉得这个男的一定喜欢指挥别人，一开始先大声嚷嚷，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强行将所有人带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八成他在人材开发中心时，也是用这种方法。</p>

<p>北本先生边笑边摸着下巴。</p>

<p>“我们早晚会知道，他是只会发牢骚、或是真的有领导能力的人。”</p>

<p>“就算他真的有领导能力，也要看发挥的时机和状况吧?”</p>

<p>看来根岸也很不满，他显然并不认同丰永是个理想的领导者；不单只有耕平对丰永反感。</p>

<p>“嗯……如果他是三、四十年前劳工团体的领队的话，说不定还挺优秀呢!”</p>

<p>北本先生一边摇晃着空啤酒罐，一边如此评论着。</p>

<p>由于没有人愿意与勇敢的丰永一同行动，他只好一个人朝机房走去，事到如今，总不能连自己都不去看看。</p>

<p>“耕平不去看看吗?”</p>

<p>“去了也没用。”</p>

<p>“吓为什么?”</p>

<p>“反正机房的门一打不开。即使打开了……”</p>

<p>“即使打开了会如何?”</p>

<p>“我想：机房一定没有人。”</p>

<p>与其说这是耕平的想像，不如说是他记忆中的一个光景。他不确定是在电影或是小说中看过，但是碰到这种情况，车掌大多不在列车上。</p>

<p>结果在四十七秒后出现了。回到车厢的丰永铁着一张脸，发出来的声音尖锐而</p><p>颤抖。</p>

<p>“不行，机房的门打不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p>

<p>耕平果然猜中了，但没什么好高兴的。或许是因为啤酒的缘故，他的思考无法集中，像榕树枝一样多的疑问，在耕平脑中形成一片丛林，而那些没有头的雕像们，则在树根之间跑来跑去。</p>

<p>丰永好像继续在那边说着大道理，耕平却一点也不想听。他将手肘撑在窗缘，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睡着，然后将一切都当威是在作梦。</p>

<p>“耕平哥哥，你喝醉了吗?”</p>

<p>耕平张开眼睛，看见来梦正担心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和窗外的汽笛声重叠在一起。</p>

<p>“我不要紧……你别担心。”</p>

<p>耕平尽量想让来梦放心，而丰永仍然大声地演讲。总之，他就是要大家同心扭转现况，突然，他要耕平发表意见。耕平虽然厌恶他以领袖的态度自居，也说了一些话，因为如果什么都不答，他一定会纠缠不休，直到自己回答为止。</p>

<p>“我想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吧?只要继续坐，列车总会到达某个地方。”</p>

<p>“那你说说看，列车是什么时候、又会开到什么地方?”</p>

<p>“我不知道。那么你又怎么保证像这样吵闹，情况就会好转?”</p>

<p>“什……!”</p>

<p>丰永这个人，有强敌出现精神反而会更好，果然适合当劳工团体的领队。他在人材开发中心的时候，八成也是对着前来进修的社会新鲜人们大声地斥责吧?</p>

<p>“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吵架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p>

<p>根岸冷冷的声音，阻止了他们继续吵下去。北本先生则保持沉默，似乎正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p>

<p>“车子快要转弯了……!”</p>

<p>来梦的声音充满紧张的情绪，而这情绪连带地也传染给耕平。</p>

<p>“你知道?”</p>

<p>“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p>

<p>“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所以别想太多。”</p>

<p>“嗯……”</p>

<p>“你们在说什么?”</p>

<p>丰永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p>

<p>“我们在说小孩子所做的梦。”</p>

<p>“小孩子的梦何必当真?看你一副认真的样子。”</p>

<p>“不关你的事!”</p>

<p>耕平的态度让丰永气得龇牙咧嘴。在丰永看来，耕平简直就像是刚被送进人材开发中心，不成材却爱反抗的公司新人。</p>

<p>“让我和那孩子说话，我有事要问她。”</p>

<p>丰永的双眼亮了起来。因为他现在正处于非常不愉快的状况，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让他发泄的对象，而且还是个稳赢的敌人，他认为只要自己高傲些，对方就会臣服于自己。但是耕平却拒绝了他。</p>

<p>“不行!”</p>

<p>“为什么不行?”</p>

<p>“你根本不是想和她说话，只是想威胁她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向小孩子夸耀你的力气。”</p>

<p>“你欠揍码?”</p>

<p>丰永眯起眼睛，他的身材虽然比耕平矮了五公分，但是他的体格可赢过耕平许多，从“你欠揍吗?”这句话看来，不但看得出他性格上的粗鲁，也可见他对自己力气的自信，虽然耕平可能打不过丰永，但是只要他有那个意思，耕平也准备奉陪到底。</p>

<p>当恐惧冲昏人们的理智时，来梦就会成为所谓的“魔女”而遭到群众的猎杀吧?趁现在只有丰永有“猎杀魔女”的想法时赶紧打消它，一旦他的情绪传染给其他人，那就糟了。</p>

<p>不知从何时起，耕平已担任起保护来梦的角色。虽然他自己仍是需要监护人的年纪，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护来梦。</p>

<p>Ⅳ</p>

<p>丰永冷笑着。如果他穿的是长袖衬衫，恐怕现在正卷袖子准备开打吧?当耕平站起来时，根岸低声叫喊着：</p>

<p>“列车转弯了!”</p>

<p>一瞬间，所有的乘客都向列车行进方向的左边车窗偏了过去，身体的感觉告诉人们，列车正往左边弯去。</p>

<p>到刚才为止，所有乘客的眼光及兴趣都集中在丰永的身上；没想到才一下子的工夫，他就被大家遗忘了。丰永就像猴子山中被抛弃的落寞猴王，连他想要单挑的对手，都无视他的存在。</p>

<p>这时候，耕平才第一次注意到车厢内的人数：除了来梦、北本先生、根岸、丰永和自己五个人外，还有两位男性和两位女性，一共是九个人；人数足够组一支棒球队，只不过这支球队毫无默契，恐怕赢不了任何一队。</p>

<p>和来梦及北本先生一样，耕平把额贴近了玻璃，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来自车厢内的照明。在毫无边际的黑暗中，成列的雕像立在那里，而且少说有五座。</p>

<p>雕像沿着铁轨排列，反射着从列车传来的亮光，但是，耕平看见雕像的样子，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雕像穿着罗马式的宽衣，其中一座还有着狮子头，耕平没算清楚雕像的数量，也许是六座、也可能是七座。</p>

<p>“可以请你说明这是怎么回事吗?”</p>

<p>丰永以阴沉的语气逼近耕平，用阴惨的眼神注视着来梦，他的目光就像一个斥责不良学生的老师一般。</p>

<p>“这小鬼一定知道些什么!列车一转弯就看得到雕像所代表的意义，她一定知道!”</p>

<p>老实说，耕平满赞成丰永的意见。但是，耕平丝毫不苟同他的做法，他只会将真相逼入深渊，到最后却救不了任何人。</p>

<p>“说!你想把我们带去哪里?有什么企图?”</p>

<p>“我不知道!”</p>

<p>“你说什么?”</p>

<p>“我还想叫你们告诉我呢!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叔叔的!”</p>

<p>“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p>

<p>“你够了没?”</p>

<p>耕平大声骂了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一截的男子，两人又再度点燃了战火。丰永也因为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目而精神奕奕。</p>

<p>“别闹了。打架也解决不了事情，不是吗?”</p>

<p>丰永的同伴这么说。一个年约三十、头发有点塌、妆画得很浓、穿着无袖衣服，看起来像是在酒家上班的小姐。也许是妆画得不错吧?她的长相倒是满引人注目的。</p>

<p>“假如那个小妹妹真的知道什么，我倒希望她诚实地说出来。”</p>

<p>“这太为难她了。因为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p>

<p>耕平下定决心，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要当来梦的“防波堤”。从搭上这班奇怪的蒸气车开始，常理就跟着月台一起被抛到脑后了。列车行走在不合常理的黑暗中，而车上的九名男女乘客，则被关在遭隔离的狭小世界里，并不是来梦把这辆车叫来、强迫大家搭上的，但为什么年纪最小、最纤弱的她，要成为他人攻击和纠缠的对象？</p>

<p>想到这里，耕平不禁打了个寒颤。</p>

<p>“总之广大家先冷静下来好好商量才是最好的办法。”</p>

<p>她的意见虽然平凡却充满理性。</p>

<p>“对了!我叫做玉村雪绘。这是本名哦!在店里是用别的名字。至于那家店是在池袋车站的西侧出口……”</p>

<p>“别说废话!现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时候吧?”</p>

<p>丰永有点慌张地打断她的话。</p>

<p>“有种大家就继续坐这班车吧!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会撞车也说不定，到时候所有的人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了。”</p>

<p>这个时候，耕平反而羡慕起丰永的简单头脑，列车出车祸固然很悲惨，却不是一种未知的情况，但现在的情形，却是无从判断好坏。</p>

<p>无论如何，保护来梦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对一个才刚认识的孩子产生如此的想法，不过，人的精神意识是无法用公式来解析的；或许按照自</p><p>己的心情行动，才是最重要的。</p>

<p>“各位!既然大家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不如互相介绍吧!老是躲在自己的壳里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造成什么误会呢!”</p>

<p>这名叫做雪绘的女性所提出的意见，似乎还满被接受的。假如这是由丰永提出来的，恐怕只会让大家的心情更加紧张。看到雪绘的眼神，有一名男子首先介绍了自己。</p>

<p>“我的名字叫做长田伸彦，是银行行员。原本是利用休假出来观察鸟类的，却遇到这种事，明天若是回不了东京，那可糟糕了……”</p>

<p>他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吧?中等身材，头顶微秃，衬衫上规矩地系着领带，看起来很诚实、正直，但并不机灵。</p>

<p>“我是唐泽博史，是个西画画家。”</p>

<p>这个身材高瘦的男子看起来快要三十岁、或许更年轻，不但有着一头长发，还有浓密的茶色胡须，看起来很像是还是凡人时的耶稣。</p>

<p>“我是小西香津子。五天前我还在贸易公司上班，现在则是个轻松的失业者，因为突然想一个人旅行，才……就是这样。”</p>

<p>她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梳着整齐、等长的头发，一看就像是上班族，脸庞还满端庄。但或许是车内昏暗的关系，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p>

<p>北本先生、根岸、来梦和耕平也重新介绍了自己，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了，至于能不能成为理想的伙伴，或许是今后共同的课题，目前，他们只能称得上是难友。</p>

<p>“刚才看到的雕像行列，到底是什么啊?有那么奇怪的东西存在，不如让大众传播媒体来介绍。”</p>

<p>“脸部好像是像鸟还是什么的，因为很恶心，所以没注意看。”</p>

<p>“我看到的是长得像牛。”</p>

<p>“总而言之，长得不像人类。不对!应该说是动物的头连在人的身体上。那到底是什么啊?”</p>

<p>好不容易有了交谈的机会，原本被各自孤立、心怀不安的人们，变得活泼了许多。但在丰永眼里看来，不过是一群失序的人罢了，为了夸示自己的存在，他又扯开了大嗓门。</p>

<p>“简单得很!只要这小鬼把她知道的老实说出来，就可以解决了。”</p>

<p>丰永的两眼泛起油光。北本先生则浇了他一桶冷水。</p>

<p>“你准备拷问小孩子吗?”</p>

<p>听到“拷问”这个字，丰永觉得有点扫兴。</p>

<p>“我可没这么说。”</p>

<p>“对你来说，人生也许很简单，但是你硬要别人认同你的想法，那可不成；假如这孩子说出她的梦，而我们的情况仍毫无改善的话，下一个你又准备责备谁呢?”</p>

<p>丰永瞪着北本先生。</p>

<p>“可是，我觉得还是拿个什么把她绑起来比较好，免得她丢下我们一个人跑了!”</p>

<p>丰永越说越过分。耕平知道自己对他的厌恶感又增加了几分。其实，丰永并非真正在意来梦，他只不过将来梦当作发挥的题材。</p>

<p>为了不让丰永老盯着来梦，耕平站起来挡住了来梦。</p>

<p>“开什么玩笑!她能逃去哪里?你是在向小孩子展现你有多厉害吗?这么做情况会好转吗?”</p>

<p>气氛骤然变得可怕起来，而打破这个僵局的是雪绘。</p>

<p>“我突然想到，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害我们的人，即使把她绑起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况且，现在也没有东西可以用来绑她，还是别做这种无谓的事吧!”</p>

<p>北本先生喃喃地说“赞成!赞成!”</p>

<p>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脚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推倒，惊叫声四起。男女九个人就这么纠成一团，跌倒在通道上。动作最敏捷，的耕平也不支倒地，但是如果硬撑、不顺势倒下的话，说不定会伤到腰或背脊，幸好耕平跌倒的时候，头没有撞到扶手什么的；他站了起来，先是扶起来梦、然后扶起了北本先生。这时候，丰永叫了出来。</p>

<p>“车子停了!”</p>

<p>所有的人都发觉到的事，丰永不把它说出来不甘心；这个人的个性就是这样。</p>

<p>“是小妹妹把车停下来的吗?如果是的话，就非向你道谢不可呢!”</p>

<p>雪绘注视着来梦。这个在酒家上班的女性，从刚才就对来梦很有兴趣。丰永脸上虽然露出不悦的表情，倒也没有说什么。丰永和雪绘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让他不敢太嚣张。</p>

<p>一阵怪声音突然响起，当所有人发现那是车门打开的声音时，便小跑步地从通道挤向车门。照理说，应该是手动式的旧式车门，竟然敞开着。对所有人来说，这个敞开的车门是出口?亦或是一个新的入口?他们无法判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