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欲望的主轴是羁绊 第六章 【接下来，消失的某人】

<p>那两个客人让落伍的温水澡干枯了。</p>

<p>我的寄居生活也差不多该结束了。</p>

<p>暌违己久的阳光终于能晒个过瘾，这一刻终于像黎明般到来了。</p>

<p>接下来我该何去何从？</p>

<p>阻止我，对我寄予厚望的人消失了又出现，接着又消失了。</p>

<p>蓦然回首，我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就是因为回头，所以才会空无一物。</p>

<p>我既不想回去，也不需要下定决心出走。一定是的，我想。</p>

<p>为了不让机智小僧（一休和尚）逮到机会刁难我，于是我堂堂正正地走在通道中央。</p>

<p>骗你的。我依然游刃有余地保持着开玩笑的闲工夫。</p>

<p>因为我已经没必要害怕了，所以可以尽量想东想西。</p>

<p>在楼梯之前，我跟菜种小姐碰个正着。</p>

<p>“哎呀，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肉呢。”</p>

<p>这个欢迎方法真是不吉利至极。地上没有洋葱，我没办法引开她的注意力。（校注：《植物大战僵尸》中，洋葱会使僵尸转向攻击其他一排的植物。）</p>

<p>在她朝我逼近之前，为了打断她的攻击意识，我表示出可以提供情报的模样。</p>

<p>“想不想要我告诉你汤女和茜躲在什么地方呀？”</p>

<p>“……你知道——？”</p>

<p>难道是偏食造成菜种小姐钙质摄取不足吗？她的问句里掺杂了接近“啧”的声音。</p>

<p>“是啊。”</p>

<p>她估量着我的话中虚实，接着开始贼笑。</p>

<p>“这样好吗？你怎么会想告诉我——？”</p>

<p>“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找不到她们两人，就会先杀了我们……吧。”</p>

<p>菜种小姐嘲笑着不歇口气就无法说完一段长句的我。</p>

<p>“活祭品？”</p>

<p>“……我不否认。”</p>

<p>我避开菜种小姐的目光后和伏见对上双眼，接着迈步向前。菜种小姐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缓缓地、努力不超前地追着以停车中的电车以上、时钟的秒针以下的速度前进的导游。</p>

<p>“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居然没有选择跟我一样的生存方式。”</p>

<p>“嗯，是啊……”</p>

<p>或许我是比你更热爱生命、更喜欢苟延残喘的人呢。</p>

<p>说得跟真的一样。</p>

<p>下了楼梯后，我花了几秒回想左右方分别是什么地方。想起开夜车复习的内容后，我弯向左边直直前进。</p>

<p>穿越客厅后再往左转，接着我们一路走到后方两间并排的房间前，停了下来。</p>

<p>“太太的房间？”</p>

<p>“嗯……是的。我和汤女为了严选出避风港而把这里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这间房间的厕所，门锁制作得特别牢固，于是决定遇到危险时要先躲到这儿来。菜种小姐，这一点你一直不知道吧？”</p>

<p>“是啊……因为太太总是自己打扫房间。”</p>

<p>那个人该不会现在还在青春期吧？</p>

<p>菜种小姐一脸狐疑地站到我和伏见前头。因为粮食的因素而精力旺盛、肌肤柔嫩光滑的菜种小姐，很自然地开始保护生命值只剩下1的我们。骗你的。</p>

<p>她握紧菜刀、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而我跟伏见也紧跟在后。</p>

<p>菜种小姐一边挥舞菜刀一边走到房间中央，但没有任何东西给予回应。</p>

<p>这间房间是这栋宅邸里最先成为空壳的地方，现在也依然拒绝别人进出。</p>

<p>房内空无一人，空荡得几乎扬起灰尘。</p>

<p>菜种小姐环视房间一圈，接着回头望向我。</p>

<p>“她们是在厕所里吧——？”</p>

<p>“是的。”我用力点了个头，肯定这条情报的正确度。</p>

<p>“如果你骗我，我就要先吃了你们喔——？”</p>

<p>“如果是骗你的，我何必跟过来？”</p>

<p>“……说得也是。”她打量我们的脚下，半信半疑地接受了。</p>

<p>她心里肯定是想——这两个下盘缺乏蛋白质的人，无法逃离我的手掌心。</p>

<p>既然对方这么喜欢为别人贴标签，我们也无须多言。</p>

<p>骗你的。</p>

<p>我们不是跟过来，而是把你送过来了。</p>

<p>近距离盯紧某个危险的背影，总比被人从远方偷袭来得好多了。</p>

<p>而菜种小姐忘记了背影暴露在别人面前所代表的意义。</p>

<p>就算你过的是非人的食人生活，背后也没有长眼睛。</p>

<p>我们早就计划好了。我对伏见使了个眼色，于是她避过菜种小姐的目光对我点头示意。</p>

<p>菜种小姐滑步走向房间尾端的厕所和浴室。</p>

<p>“话说回来，你居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背叛别人，真过份呀。”</p>

<p>“从菜种小姐你的嘴巴说出口，怎么听都是玩笑话……”</p>

<p>“这是偏见唷——我是不会背叛任何人的。”</p>

<p>“……是啊。”</p>

<p>对着伙伴以外的人说谎，就叫做欺骗。</p>

<p>菜种小姐用膝盖直击厕所门扉，看来这两个浪费她时间的食物把她的耐心磨光了。</p>

<p>“你说锁做得很坚固……那我该怎么破坏才好呢——？”</p>

<p>“………………………………”</p>

<p>坂菜种首先试着转动门把。</p>

<p>而我和柚子则毫无实验错误地试着继续度过人生。</p>

<p>菜种小姐将门把转到底后拉了一下：“哎呀？”没有上锁的门一下就从墙壁中解放。</p>

<p>想当然尔，这间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的厕所里只有一个马桶。</p>

<p>菜种小姐无功而返，放着敞开的门扉转过头来。</p>

<p>“骗子需要受惩罚……”</p>

<p>而后，她的舌头仿佛营养失调般失去动作。</p>

<p>依然卧在草丛中的我和勉强用两条腿支撑身体的伏见——</p>

<p>现在正在窗外。</p>

<p>正在这栋宅邸的外面，这让菜种小姐张口结舌。</p>

<p>“想在外面玩躲猫猫的人，来——找我……！”</p>

<p>即使呼吸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我仍然对不受幸运之神眷顾的人简单揶揄了一番。</p>

<p>菜种小姐圆睁着眼丢下菜刀，蹒跚地冲了过来。她抓紧铁栏杆，皱着一张脸，用力晃动肩膀向后拉，若非她那优雅的脚踝和弯曲的膝关节支撑住身体，她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了。</p>

<p>那种体型根本无法穿越铁栏杆吧？否则我们也没必要把身体搞成这副德行。</p>

<p>“怎……嗯…怎…怎——怎——怎——……呼……”</p>

<p>怎么可能——她话还没说完，喉咙就哽住了。舌头这唯一的武器现在也没了作用，她第一次对身体不适这点感到悔恨。骗你的，先不管这个了。</p>

<p>反正我都还没给出建议，大家就逃过全灭的命运了。</p>

<p>“……你们怎么可以擅自逃出笼子呢——我可没有允许你们放牧喔——”</p>

<p>在我的印象中，菜种小姐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忘记了该如何让情绪产生起伏，这样的她如今提出了抗议，我想这就是她继续过日子的方法吧。</p>

<p>我只用脚匍匐前进——说是这么说，其实看起来比较像蛇——移动到菜种小姐构不到的位置，接着颤抖着张开不安定的双唇。</p>

<p>“这就是……景子太太准备好的……脱逃路径……”</p>

<p>它并没有隐藏起来，而是堂堂正正地存在于一个大家都看得到的位置，只是它容易进入人意识的死角——硬要说的话就是瘦子通道，事情就是这样。</p>

<p>景子太太房间的窗户之所以没有装设横的铁栏杆，理由也单纯至极。为的是让身体变成满身疮痍的类似品，通过直向的栏杆。</p>

<p>一开始伏见先将肩膀塞了进去，接着才扭动身体逃到院子里。其实我私底下偷偷担心她的上半身会不会卡住，于是在</p><p>旁边默默守护着她，但事实证明是杞人忧天，所以我也跟着逃了出去。</p>

<p>多亏伏见的协助，我从躲在草丛中的士兵进化为开朗的鲍伯。虽然我很想嚼口香糖，但现在要是做了那种事，肯定会让我噎在喉咙窒息而死，而且牙齿的咬合能力也受损了，此外还口干舌燥。（注：鲍伯——Bob Wilson，电玩游戏《饿狼传说》的登场人物。）</p>

<p>“放牧已经结束了——快点回来吧！”菜种小姐对我们招招手。</p>

<p>“抱歉，当我知道……玄关被堵住后就想这么做了……我不能回去。”</p>

<p>“如果你肚子饿，我可以把剩下一点点的肉拿出来请你吃……回来吧，好吗？”</p>

<p>“……我不太赞成本末倒置……”那不就是我维持不健康绝食生活的真正理由吗？</p>

<p>我赌上性命减肥的成果，已经借由通过窗户得到验证了。</p>

<p>菜种小姐那温暖柔和的纯真邪恶超越了美丑，痛痛快快地责骂了我。如果把这个人放在夏天的儿童电影里上映，说不定还可以试试观众的胆量。</p>

<p>“真是的，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出口的事，我就不必让大家吃粗茶淡饭，也不必让大家受苦了。虽说这是我的工作，但太郎先生你真是太过份了，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不计较口味的人……”</p>

<p>歪扭的音调、歪曲的情绪、九弯十八拐的抱怨。</p>

<p>“………………………………”</p>

<p>看来在菜种小姐的思绪中，并没有为我留一条可以道歉的后路。</p>

<p>你的价值观不只和常人相反，甚至可说是种毒药，让人类构造变态成满是突起物的异形。这样的菜种小姐为了不丧失自我，努力适应环境，在这栋宅邸活过十九天后得到的结果，就是刚才的抱怨吗？</p>

<p>你抱怨的内容并不会让我皱起一张脸，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陷进这样的价值观里。</p>

<p>但是这不代表你没有罪。</p>

<p>因为以结果来看，你确实杀了人，也吃了尸体。</p>

<p>如果这样不叫有罪，就表示我们打从心底否定“人之所以会被杀，是基于坏事与恶意重叠出来的结果”之类的蠢话。</p>

<p>人类不管再怎么善良，都有可能遭到杀害。</p>

<p>而再怎么恶贯满盈的人，也不一定会得到报应。</p>

<p>如果将耿直的人看作笨蛋是不对的。</p>

<p>那就只能尽量不被当成笨蛋，耿直地活下去。</p>

<p>说是这么说，但我却用谌言包裹了自己与笨蛋，阻碍正道的开拓。</p>

<p>“因为我也……我也…也有苦衷啊……”</p>

<p>因为如果那个人不死，她的房间就没办法开放嘛。这个家有这么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又不能去翻人家的房间。而且我也和生前的景子太太约好不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所以啦……死人是不需要嘴巴也不需要房间的，我必须让这个状况蔓延到整座屋子才行啊。</p>

<p>我不能忘记自己的目的啊。</p>

<p>我是因为想让麻由变回小麻才来到这里的。</p>

<p>为了我和麻由那愚蠢又纯真的欲望，也为了阿道和小麻那腐烂的羁绊。</p>

<p>而且我这个杞人忧天的多疑男子也曾经想过，如果我在玩弄谜团那天就公布这个解决方案，一定会被恼羞成怒的你或耕造先生杀掉。最重要的是，假若我在第二天公布脱逃路径，凶手一定会拼了命也要杀害我们。</p>

<p>我害怕如影随形的死亡。</p>

<p>所以面对路人甲乙丙自以为尊重生命的矫情模样，我只能选择沉默。</p>

<p>……丑陋。他们对仅存的生命已经执着到我想在家乡办一场未经许可的丑恶祭典。</p>

<p>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像他们一样自私呢？</p>

<p>【快点】【去】【医院】</p>

<p>伏见轻轻拉着我的肩膀，建议我避开菜种小姐进行下一个动作。在我那几乎没感觉的嘴唇张开前，迎面吹来一阵抚动绿草的春风，伏见于是伸手压住飘动的发丝与记事本。是因为我太久没看到这种富含人性的动作的关系吗？我不禁看得入迷。</p>

<p>“嗯……啊，可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去一个地方。”</p>

<p>那个地方也是医院就是了。顺便联络一下奈月小姐吧，她根本把我当成万事通。比起警察，我现在的立场更接近侦探，必须去领个赏才行。</p>

<p>“其他的兔子跑到哪里去了呢……语文老师不是说同时追两只兔子不好吗？”（注：出自谚语：欲逐二兔者，不得一兔。）</p>

<p>菜种小姐仅存的怒气在肩膀上累积成颤抖，连装笑脸打哈哈都装不出来了。</p>

<p>我小心翼翼地避免被那两颗瞳孔扩散的眼球吸进去，接着开口说话。就让我在最后遵守和你的口头约定吧。</p>

<p>“汤女……和茜……都已经从这里逃出去了。所以，我已经告诉你她们在哪里了，你应该懂吧？在这个家…的…外面啦。”</p>

<p>不说谎时就尽量挖苦别人。很遗憾地，我家的家训并没有这一项，所以我只好慎重地将它当作座右铭。骗你的，不用说，我平时大部份都是这样。</p>

<p>“本来…景子太太是希望…活下来的人…只有汤女…和茜……”</p>

<p>被景子太太选为侦探首选的汤女。</p>

<p>人畜无伤、让人讨厌不起来，因此生存机率偏高的茜。</p>

<p>景子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她们两人饰演我和麻由的角色，只让她们俩逃出去。</p>

<p>“被独自…留在屋子里的杀人凶手，能杀的…只剩下自己了……”</p>

<p>或许你没有罪——</p>

<p>但没有自觉的你也难辞其咎。</p>

<p>“去死吧。”祝大家在那之前都能多活几十年。</p>

<p>听到我的宣告，菜种小姐的嘴唇变得比营养失调的我还要丑陋、扭曲。</p>

<p>即使不杀人、不咀嚼、不让别人化为自己的血肉……</p>

<p>即使不背负这些罪孽，你还是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啊。</p>

<p>不过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内置会对此事感到悔恨的程序。</p>

<p>她抚着脸颊叹了口气，仿佛正在为突如其来的主妇烹饪教室伤脑筋。</p>

<p>“……我大概真的会变成那样吧——毕竟这屋内已经没有食物了呀——”</p>

<p>这个人怎么到最后都还惦记着吃啊——啊，我的语尾怎么拉长了，该不会是被传染了吧？骗你的。</p>

<p>“因为这整件事的目的就是这样，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p>

<p>“真是考倒我了。”</p>

<p>无忧无虑的纯净精神世界露出了微笑。</p>

<p>虽然我很想推负责企画的景子太太出来接受观众投书，但背黑锅是我的工作，所以会演变成这种对峙场面也是很自然的。</p>

<p>虽然观众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意见。</p>

<p>话说回来，汤女根本就很适合这个场面，居然被她给逃了。</p>

<p>或许那家伙和我的决定性差异，就在于掌握要领的优劣。</p>

<p>但是，我只不过绕了一些圈子，不代表我无能。</p>

<p>好歹我已经封锁了可以在这个距离杀害我的所有方法。</p>

<p>不用说，把手枪的子弹用光当然是为了我自己。</p>

<p>“抱歉，让你久等了……走吧。”</p>

<p>我和伏见一起绕过外围，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出去。</p>

<p>没有人目送我们这两个客人离去。</p>

<p>我在转弯之前一度回过头去，看到菜种小姐紧贴在铁栏杆上挤出一张脸，恋恋不舍地凝视着猎物。</p>

<p>她的模样在我眼中看来宛如囚犯——</p>

<p>也俨然是一只被关在动物园笼子里的生物。</p>

<p>——————————</p>

<p>远离大江家之后，我们朝着伏见家迈进。</p>

<p>【我家】【很脏】【不过】【把它当成】“自己家吧。”</p>

<p>在太阳公公底下，蓝</p><p>天白云这个天花板无边无际地蔓延。</p>

<p>压倒性的开放感赋予了伏见一路上的开朗笑容和拙劣的玩笑。</p>

<p>我一样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呼吸也变轻快了。这次和八年前大不相同，那时我卯足了劲思考如何说谎欺骗大人，把我那血路不顺的大脑狠狠压榨了一番。</p>

<p>菜种小姐在我心中已经变成过往云烟了。</p>

<p>一抵达伏见家，她的母亲便穿着睡衣飞奔而出，脸色染着我们度过第十天时的紫色。看到女儿生还以及面目全非的样子，让她泪如雨下。</p>

<p>伏见妈妈一开始先忙着关心宝贝女儿的身体状况，接着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她本来一副想怪罪我拉着她女儿私奔或绑架她女儿的样子，但我这副风中残烛的躯体实在不像是犯案主谋，于是她便放了我一马。骗你的。</p>

<p>伏见妈妈犹豫着该不该把我从过去的记忆中挖出来。</p>

<p>“你是……以前住在隔壁的那个男孩？”</p>

<p>“啊，是的……您好，好久不见。”</p>

<p>真亏她能记住我这张被服装吸光趣味性的脸。</p>

<p>伏见妈妈开始打电话给在公司上班的伏见爸爸。“老公，她回来了！是柚柚啊！咦？啊，对不起，可以帮我把电话转给伏见吗？……啊，老公？她在，嗯嗯她在她在！要叫她来听吗？要吗？好，我叫她来听。来，柚柚，让爸爸听听你的声音。他在公司痛哭流涕呢，明天公司的人一定会叫他爱哭鬼。”</p>

<p>在这段对话途中，伏见也流出了没有盐分的泪水。她隔着话筒抽抽咽咽地用本来的声音讲话，我想伏见爸爸应该听不懂她在说什么。</p>

<p>但是，她的声音那么有特色，我想对方应该听得出她确实平安无事。</p>

<p>之后伏见妈妈匆匆忙忙准备了一些流质食物让女儿大快朵颐，当然我也跟着受了恩惠。经过了两手也数不尽的绝食天数，每当伏见喝下一口餐点，她就会流下生理的泪水，沾湿自己的脸颊。至于我则是想到之后要做的事就无法尽兴用餐，才没有让我的食欲一口气变成大车轮。骗你的啦，反正我的身体承受不了大量的食物。</p>

<p>在用餐途中，伏见爸爸化身成田间小路上的狼，超速早退回家。轿车停在正门口那缺乏情调的院子里，伏见爸爸以一副要破门而出的模样狂奔过来，他的表情十分后悔，仿佛写着：早知道我就把车开进家里找女儿。看到他那副模样，我不禁强烈感受到：男人果然是狼啊——想也知道是骗你的，不过，这两个人真的是那对主张狮子教育理论的父母吗？</p>

<p>以下是我个人的推测。与其说他们丢下柚柚不管，倒不如说是基于“女儿搭飞机”→“要是坠机不就完了”→“所以不准搭”这种过度保护加上鸡婆的想法，才会让他们选择让伏见待在家中等候。</p>

<p>父亲小心翼翼地拥抱宝贝女儿。他用手指梳开伏见那失去光泽的发丝，慈祥地抚摸伏见那因两天前差点在浴室睡着溺死，所以之后都没洗的脸颊。</p>

<p>看着他们这几分钟的互动却连搔脸都办不到，这对我来说俨然是一种酷刑。</p>

<p>之后，父亲虽然绝非处在冷静的状态，但依然下了“去医院吧”这个判断，用公主抱一把抱起十七岁的女儿。</p>

<p>在伏见爸爸即将走出房门变身为家庭轿车之狼以前，终于注意到了化为穷酸花瓶的我。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彷徨。</p>

<p>“你是……对了，你是天野先生的儿子吧？”</p>

<p>伏见的父母竟然能记住仅在小时候住过这纯朴小镇的我……我一面感到惊讶，一面点头回答：“是的。”</p>

<p>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仿佛透露着他感受到了我和她女儿有同样的气息。</p>

<p>“这样啊，真是苦了你……喂，手！你的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也得上医院才行！”</p>

<p>我被平凡的好人施予了平凡的关怀。我摇摇晃晃，后脑勺重重撞上玻璃门。</p>

<p>想当然尔，伏见是第一个被送到医院的。</p>

<p>接着，这对父母听从了女儿的要求，将我送至别的医院。</p>

<p>就这样，我在医院入口被护士小姐一路扶到病房——</p>

<p>终于回到了麻由身边。</p>

<p>——————————</p>

<p>麻由一点都没变，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p>

<p>床上散落着撕烂的图画，麻由手上的红笔漏出墨水染红了她的中指，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她垂低着头，嘴巴有气无力地运作着。</p>

<p>唯一的变化就是她的头发长长了，看来上发廊的日子应该不久就会到来。</p>

<p>将花瓶捧在半空中的恋日医生瞬间定格，直直盯着病房入口的我。</p>

<p>很奇妙地，医生的脸是铁青的。应该不可能是麻由用蓝笔在她脸上乱画造成的吧？</p>

<p>“你……”医生不耐烦地撇起嘴来，宛如一道浪花。</p>

<p>“……啊——真是的！我真不知该说‘怎么了’还是‘你干什么去了’还是骂你笨蛋才好！”</p>

<p>她粗暴地将花瓶放回柜子上，用穿着拖鞋的双脚奋力跺着地板，结果不小心滑倒了。她的手本想抓住柜子却被弹开，接着重重地跌出好大一声。</p>

<p>“好痛……”</p>

<p>摔得屁股开花的医生咬紧牙根闭起单眼。</p>

<p>“你没事吧？”</p>

<p>“这句话你应该对镜中的自己说吧？你那是什么打扮啊，你以为每天都有祭典？”</p>

<p>她拍拍屁股回到双脚步行的状态，苦口婆心地对我说出不知是臭骂还是关心的话语。</p>

<p>“你就别管浴衣了……”我早已在第十三天失去了将衣服拿到洗衣机洗的力气。</p>

<p>我拖着步伐，靠着微弱的意识和视力来到麻由的病床边。</p>

<p>医生看着我那耐不住成长期的变形双臂，不禁皱起脸来。</p>

<p>“呃……我知道你很想好好训我一顿……”</p>

<p>“不，我不会用训的，我会直接揍你。”</p>

<p>“……在那之前，请先看一下我衣服的内侧，医生。”</p>

<p>她先是张口结舌，接着“嗯——”地让眼睛集中注意，并抱怨了声：“说清楚好不好！”她似乎听成“请让我看一下你衣服的内侧”了。我的思春期热情可没有炉火纯青到能在这种极限状态下燃烧色欲之魂，而且为了活下去，生火的材料也被我用光了。</p>

<p>她粗鲁地侵入我的衣领内，仿佛想要掩饰自己的害羞。医生用手指在我腹部乱抓一通，接着表示找到了某样东西。</p>

<p>我亲眼确认了医生成功打捞上来的物品。“就是这个，麻烦你了。”</p>

<p>听到指示后，医生的手终于抽了出来。</p>

<p>握在她手中的，是一张折成两半的皱巴巴图画纸。</p>

<p>“把这个拿给麻由……”</p>

<p>“好好好。啊，不好意思，请派一辆救护车过来，我必须将这个大笨蛋马上送到医院。”</p>

<p>医生对正想离开病房回到工作岗位的护士小姐吩咐道。</p>

<p>接着，她打开图画纸微微望了画纸上的内容，放在麻由的膝盖上。</p>

<p>“…………………………”</p>

<p>怎么样？</p>

<p>我拼了老命得来的东西，可以得到多少分数？</p>

<p>我紧紧盯着前方。</p>

<p>焦躁感推挤着我的眼睛，几乎要让它们滚落在地。</p>

<p>“啊……”</p>

<p>麻由的刘海开始微微晃动。</p>

<p>“这是……”</p>

<p>她将笔放在床上，拿起画纸。</p>

<p>在我说出它的内容前，麻由的泪腺已经抢先溃堤。</p>

<p>“这是…我画的图……？”</p>

<p>麻由捏皱画纸的两端，一心一意地专心哭泣。</p>

<p>医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麻由，最后决定专心将焦点集中在麻由身上。</p>

<p>“是啊。”她插嘴说道。</p><p>“那是小麻你仔细观察后画出来的，阿道的脸。”</p>

<p>“……嗯嗯嗯，这样啊——！没错，阿道的脸就是长这样！”</p>

<p>麻由顿时欣喜若狂，仿佛换了个人。</p>

<p>菅原和麻由被我父亲绑来的那一天。</p>

<p>他们两个在美术课上互相画了彼此的画像。</p>

<p>因为我和麻由同班，坐的位子也近，所以多少记得画的内容。</p>

<p>当我在那栋宅邸里看到金鸡蛋的画时，我想起了这件事。</p>

<p>幸亏景子太太是天野家的狂热粉丝，这幅画才得以保存下来。</p>

<p>为什么我拿得到这张图？那是因为它就挂在桃花的房里，所以我就带回来当作土产了。</p>

<p>……差不多了。</p>

<p>我要比在场任何人都先开口说出那个名字。</p>

<p>我往前踏出一步，接着再度挣扎——</p>

<p>“阿道？”</p>

<p>咦？被抢先了？</p>

<p>这次不管是花瓶或电击棒都没有必要掉落在地，但是……</p>

<p>“……你是阿道。”</p>

<p>她眼睛的焦点完全集中在我身上。</p>

<p>解除安装和重新安装顺利完成了。</p>

<p>我的视界开始出现问题，仿佛被传染了感冒一般。</p>

<p>前方和两边逐渐变得模糊。</p>

<p>“阿道……你瘦了？”</p>

<p>或许是旁边有人在场的关系吧，麻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是她的语气中含有些微欣羡的意味，指摘着我的容貌。</p>

<p>“哈……哈…哈——”</p>

<p>我的呼吸紊乱，舌头也开始发热，像狗一般呼吸的我被狂热的冲动驱使，用力点了个头。</p>

<p>我那弯曲成数字2的视界，被无上的喜悦扭了好几圈。</p>

<p>这声美妙的呼唤让我几乎耳鸣，一种破茧而出的感觉也油然心生。</p>

<p>她叫我阿道。</p>

<p>我变成阿道了。</p>

<p>我夺回我自己了。</p>

<p>我断了手臂、翘了课业、毁了别人——</p>

<p>也丧失了自我。</p>

<p>不做出这一点牺牲，就配不上麻由了。</p>

<p>小麻会三两下就将空出的洞填补起来的。</p>

<p>“太……棒…了……”</p>

<p>我很想高声哼唱自己喜不自胜的心情，但却被连日旅行累积的疲劳给打断。</p>

<p>我的膝盖瘫软无力，一下子倒向前方。</p>

<p>我以麻由的心填饱了肚子，接下来就应该顺求三大需求开始午睡。</p>

<p>地面传来震动的脚步声，我想大概是医生吧？我还没有变成尸体，你的速度可以放慢一点，先不用跨越我啦。骗你的，来的人是医生就没关系。（注：影射电玩游戏《跨越我的尸体》。）</p>

<p>她好歹和我感情还不错。</p>

<p>但是呢……我和麻由的关系以及我和医生的交情，在清洁度上有什么差别吗？</p>

<p>人类是只会为了自己行动的生物。</p>

<p>人不可能不求回报地为他人做事。不管再怎么挣扎，也必须有建立于心灵这个大前提。</p>

<p>欲望是由各式各样的行动基础组成的。</p>

<p>我是如此，麻由是如此，当然伏见和奈月小姐也是如此。</p>

<p>……可是，人可以为了自己而去帮助别人。</p>

<p>当自己为了自身利益而意识到对方的重要性时，欲望便披上了美德的外皮。</p>

<p>而人类为了用美丽的角度眺望欲望，便创造出了羁绊。</p>

<p>我是这样的人吗？麻由是这样的人吗？</p>

<p>……啊，我懂了。我和麻由以及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差异，就在于自己有没有内建能够选择掩饰或是敞开欲望的帆布。</p>

<p>睡了一觉后，我的双腿已经恢复了体力，可以容许我再发表一次青年主张。我思忖着该高声喊出什么话语来打破医院的规矩。</p>

<p>要赞美呢？还是嘲笑呢？亦或是道歉或说晚安？</p>

<p>犹豫了三秒后，我决定要表现出志得意满的态度。</p>

<p>“啊——啊——啊啊啊啊——这趟旅行真过瘾——！”</p>

<p>我在心情快达到顶点时失去了意识。</p>

<p>看来，明天开始我又可以做个好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