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虫，眼球，巧克力圣代 始 带着头颅走路的少女

<p>水无月夏子，二十八岁，是座落于商店街“印地安吧”的咖啡店店长。三年前开张的这间店，或许是气氛幽暗的关系，纵使有少数常客，大多数时间仍门可罗雀。然而，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给人一种“她是装饰在店里的洋娃娃吗”般的错觉的夏子，就这样持续着这门不赚钱的生意，并且——</p>

<p>“嗤嗤。”</p>

<p>不知在开心什么，任何小事都能让她发出笑声。</p>

<p>春天，是社会人士被社会、学生被学校吸收，展开新生活的季节。</p>

<p>这个季节的一切都来得十分唐突、让人措手不及，宛如无视人类意志般不断产生变化。偶尔会有跟不上这个急剧变化，为确定自己的存在而做出奇怪举动的人。</p>

<p>也就是所谓“有奇怪的人”，“喔，因为春天到了嘛”的现象。</p>

<p>她，也是被这样的春天魔法所折服的怪人吧。</p>

<p>夏子一边这么想，一边看着已经赖在咖啡店里有两小时之久的少女。</p>

<p>“啊嗯，唏咻唏咻，咕噜……”</p>

<p>应该是高中生吧。她的动作及感觉比外表稚气，衣服也很孩子气，判断不出真实年龄。而且一身奇装异服。</p>

<p>最引人注目的，是头上那顶附有圆圆大耳朵的帽子。咖啡色头发扎在后面绑成两根辫子，还看得到臀部位置有条卷卷的细尾巴装饰。</p>

<p>虽说早春气候暖和，她穿的衣服布料却很薄，露出了肚子和大腿。手上还不相衬地戴着不必要的大手套。这实在不是正常装扮，倒像极了角色扮演。</p>

<p>“咕噜，啊嗯啊嗯……啊嗯。”</p>

<p>这样的她，不知为何一边发出露骨的状声词，一副很可口似地不停吃着被暗地里流传“会甜死人”的“印地安吧”特大号巧克力圣代。这个巧克力圣代，连爱吃甜食的女高中生都只吃一半就投降。少女的桌上却已经堆着三个吃光的空杯。</p>

<p>“啊嗯。”</p>

<p>少女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将汤匙送往口边，再度发出“啊嗯“的状声词，把巧克力鲜奶油放入口中。接着抖了抖身体，低下头一会儿，又很快地抬起红通通的兴奋脸庞，一副很感动似地大喊：“嗯——”</p>

<p>“咚，咚咚”地，鼓噪地敲起桌面。</p>

<p>“嗯，嗯!嗯——太棒啦!Delicious!又甜又好吃呢!“</p>

<p>“啊嗯”、“啊嗯嗯”满脸幸福地一口接一口品尝。</p>

<p>“啊啊，樱桃QQ的，玉米片脆脆的，用特浓巧克力鲜奶油调和这些不可思议的口感——是上帝?是天使?是谁呢?是谁做出这么美妙的食物呀——”</p>

<p>少女戴着大大手套的手抚摸两颊，扭动身体：“不行啦，吃了这个，会把我的脑浆融化掉啦。”</p>

<p>如果只是正常地吃吃倒也罢了，她却自言自语地发出怪声，真是棘手的客人。不过，今天没有其它客人，只是喧哗、没有闹事的话，也不需要太警戒吧。</p>

<p>夏子心想，一边醚起眼睛望着正在吃巧克力圣代的少女。</p>

<p>话说回来，那种东西竟然能吃那么多杯。</p>

<p>那东西不论份量或甜度，都比一般咖啡店菜单上的巧克力圣代高出三倍，根本是半开玩笑地列入菜单里的。然而，那么纤细的少女却不停地吃着它，就算不是医生，看了也会担心。她的味觉麻痹了吗?只要吃下一杯，就算得糖尿病也不奇怪呢。</p>

<p>再说，她还时而做出奇怪的举动。</p>

<p>她有时会把盛着冰淇淋或巧克力的汤匙，放到露出的肚子附近，而不是嘴边。</p>

<p>那种地方当然不会有嘴巴，正常来说，只会弄脏肌肤而己。然而汤匙转回来时，上面的冰淇淋却不可思议地消失了。</p>

<p>不但如此，她还会把汤匙伸进她背来的侧背包里，侧背包就放在她身旁的座位上。</p>

<p>“喂，姐姐，你要不要吃吃看?新口感、新味觉、新体验的三层享受哟。”</p>

<p>她一边说着语焉不详的话，一边晃动汤匙。和肚子的情况不同，这回汤匙上的冰淇淋并没有消失。</p>

<p>少女鼓起腮帮子，一脸不高兴地把汤匙放入自己口中。</p>

<p>“真是的，姐你每次都这样，挑食就吃不到好料了。”</p>

<p>突然间，夏子注意到混杂在少女天真无邪的喃喃自语中，似乎有谁在说话。</p>

<p>“小姬，我和你不一样，早就舍弃吃东西的乐趣了。况且，要是吃下那种一看就知道糖分过多的东西，可是会生病的。嗯……不过，这副身体就算生病也能马上复原就是了。”</p>

<p>“那你要吃吗?”</p>

<p>少女莞尔一笑，继续挖动汤匙。不过。冷漠的声音拒绝了她。</p>

<p>“谁要啊!从饮食——把不纯物质混入身体的行为——中获得解放，我打从心底觉得幸福呢。再说，小姬，我不是说过在外面不要跟我说话吗?我讨厌不听话的小孩。”</p>

<p>少女听到那句话，脸色一下子刷自，死命地摇头。眼眶还浮现泪水。</p>

<p>“不，不要啦。姐姐，不要讨厌我。对不起，我只是想让姐姐吃好吃的东西而已。”</p>

<p>“我知道。小姬，你真是个贴心的小孩。”</p>

<p>那是一般人的听觉无法听到的耳语。可是夏子听到了，她皱起眉头。</p>

<p>这声音是……</p>

<p>“倒是我们的行李还没整理好，不是吗?别沉溺在美味中，快回家!”</p>

<p>“好，姐姐。不过最后一口——啊嗯。“</p>

<p>少女挖起剩下的鲜奶油送入口中，露出陶醉的笑容。</p>

<p>“啊——太棒啦。在嘴巴里的瞬间，就像到了天堂呢。嗯，我要再来。”</p>

<p>少女自顾自地说，神清气爽地站起来。然后以小动物般的动作朝默默看着她的夏子跑来。手放在柜台上，笑嘻嘻地说：“请结帐。“</p>

<p>夏子点点头，收下结账单，动作纯熟地敲着收款机。特大号巧克力圣代单价很高，少女吃了四杯，金额当然庞大。</p>

<p>“总共五千四百日元。”</p>

<p>“哇……”少女瞪大眼睛，戳了一下自己的头。</p>

<p>“吃太多了，要反省反省……钱够吗?“</p>

<p>窸窣，少女翻弄着背在肩上的包包。大概是在找皮夹吧，夏子尽可能不去看包包里面，然而在那种情况下是隐藏不住的。</p>

<p>夏子注视着包包，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之后，不禁倒抽一口气。</p>

<p>“……“</p>

<p>头颅。</p>

<p>那是人类的头颅。</p>

<p>是女性吧。让人毛骨悚然的那颗头颅面向后方，看不到脸。可是夏子知道，她了解是怎么回事，并且开始防备起来。</p>

<p>这个头颅，这个女人是——</p>

<p>“嗯，找到啦!“少女动作轻快地把一束纸钞敲在柜台上，似乎没有注意到夏子的异状。</p>

<p>一束纸钞?</p>

<p>“不用找了。”</p>

<p>少女说完，很干脆地转过身。这如果是一束万元纸钞，将不下十万、百万。夏子表情镇定地拿起那束厚厚的纸钞、散开。</p>

<p>最上面及最下面，各放着一张千元纸钞。</p>

<p>剩下的，则是一叠裁成纸钞形状的报纸。</p>

<p>“……“</p>

<p>“……“</p>

<p>就在夏子沉默地看着那叠报纸时，少女停下脚步。大概是知道被发现了吧，她再次摸索包包，拿出可爱的皮夹，追加三张千元纸钞及零钱。</p>

<p>“对不起。”</p>

<p>夏子没有回答，“叮”一声，打开收款机。</p>

<p>“本来就觉得你是个傻孩子，不过，小姬你真的很笨。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别让我丢脸好不好。”</p>

<p>“因为……因为，因为人家想装装看嘛。想装成有钱人的样子。”</p>

<p>少女在家里呜呜咽咽哭诉，一边狡辩。这里是“印地安吧”所在的商店街对面，沿着凹凸不平的</p><p>马路走到尽头，一栋孤零零的老旧公寓里的其中一室。</p>

<p>狭小的房间里毫无生趣，没有摆放任何家具。大概是刚搬来的关系，房内堆放了好几箱未开封的纸箱。</p>

<p>少女一边用房内附设的瓦斯炉煮火锅，一边嘟嚷。她即使在室内，也不脱掉帽子及手套：“因为人家是女孩子嘛，偶尔也想装装有钱人呀。”</p>

<p>“真搞不懂你。算了，先不管那个。你为什么想搬来这栋公寓?”</p>

<p>声音依然是从被置于一旁的侧背包中传来。少女转头看着滚落在地的侧背包，宛若天使般地笑了。</p>

<p>“当然是为了寻找姐姐的身体，跟被偷走的大碎片呀!”</p>

<p>少女将刚才从便利商店买来的荞麦面丢进沸腾的热水中，用长筷不停翻动搅拌。大碗公、长筷、免洗筷这类餐具，已经先从纸箱里拿出来了。</p>

<p>“姐姐真可怜，要是我没在那间医院找到你，你早就被那个最弱杀掉了。我因为和最弱那个人八字不合，在那时候逃走——不过，我下次一定会和她正面交锋，夺回姐姐的碎片的。”</p>

<p>“太危险了。”那声音很担心似地对她说：“小姬，最弱很狡猾。就算你是无敌的不快逆流——”</p>

<p>少女笑了笑，把买来的蛋打进锅里：“真是的，姐姐老是把我当小孩子。没问题的，我会小心。姐姐只要抱着搭乘诺亚方舟的心情等待就好啦。”</p>

<p>“这种比喻很难笑的。”</p>

<p>少女对混着叹息的声音露出微笑，将煮好的荞麦面夹到海碗里，用保鲜膜包起来，放上免洗筷。然后发出“嗯”一声，点点头，用戴着大手套的手端起来。</p>

<p>“反正——时间多的是。我想说最弱那个人只有逃跑最在行，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所以才像这样搬来这座城镇，要找出害姐姐输掉的……眼球?”</p>

<p>“眼球掘子?”</p>

<p>“对，找出那个叫眼球的人。是她挖走姐姐的心脏，抢走了大碎片。就算她不知道姐姐的身体在哪里，搞不好知道碎片的去向。”</p>

<p>少女微笑，踩着不稳的脚步，端着热腾腾的海碗向外走。</p>

<p>“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决定以学生身分潜入眼球就读的高中。虽然我老早就被当成死人，没有留下户籍——不过那种事情很简单，只要用碎片的力量扭曲因果就好了。”</p>

<p>少女的体内，寄宿着被称为“上帝碎片”的巨大能量，因而拥有这样的能力。</p>

<p>不过，这并非指少女与众不同，不管是大碎片、还是被称为“苹果”的小碎片，只要是碎片持有者，几乎都做得到这点。</p>

<p>拥有碎片的人受到世界礼遇。</p>

<p>只要他希望，就能轻易独自潜入学校或公司。至于原因为何，就连少女也不太清楚。</p>

<p>那就像是——只要到学校高层人士那里说：“我明天起想来这间学校上课”，对方就会简单办妥手续一样。</p>

<p>那个拥有不可思议名字的少女，眼球掘子，应该也是利用碎片的这种性质，取得学籍吧。</p>

<p>少女一边想，一边留心不要弄倒海碗，打开大门。从被留下来的包包中，传来担心的声音。</p>

<p>“等一下，小姬，你要去哪里?”</p>

<p>“我要去分送乔迁荞麦面，告诉邻居‘我们搬来隔壁了’。这是日本很美好的传统呢。”</p>

<p>她“嗤嗤”地笑，用大大的手套关上大门。</p>

<p>虽说是春天，到了傍晚还是会冷。</p>

<p>少女在切断自己意识上的感官后，敲了位在公寓三楼的隔壁房间的门。门牌上写着“叹木”，下面则写了“监禁绝赞少女中”的奇怪字样。</p>

<p>“不好意思——”她一手拿着海碗，一手敲门。感觉到屋内有人气，却没有人要来应门，似乎是佯装不在家。少女满脸困惑，决定另外再找机会跟隔壁邻居打招呼，于是走向下一层楼。不快点送的话，乔麦面会冷掉。</p>

<p>这栋公寓是三层楼建筑，每层楼配置两个房间。二楼似乎曾经是某公司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变成空屋，上面贴了写着“倒闭”字样的纸张。</p>

<p>“‘倒闭’……应该用更委婉的用语。”</p>

<p>少女喃喃自语，走向一楼。一楼的房间应该都有居民生活才是。一楼分成A室及8室。8室挂着横向书写的“Breaksun=Hanselmine”门牌。她敲了敲门——又是佯装不在家!为什么没有人要来应门呢?真伤脑筋，少女不禁皱眉。</p>

<p>一楼A室是最后的希望。</p>

<p>她走到贴着简朴的“宇佐川”门牌的房间前，身旁的老旧洗衣机正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有点吵。</p>

<p>“你好——”</p>

<p>按下自己房间没有安装的电铃，它发出“咚——”如钟声般的声音。铃声响彻昏暗的天空，停在电线上休息的小鸟受到惊扰而飞离。</p>

<p>等了一会儿，门缓缓地开启。</p>

<p>“啊——”</p>

<p>出现一名表情茫然若失的女孩。浅桃红色秀发上装饰着可爱的蝴蝶结，衣衫有些不整，邋遢地露出锁骨。</p>

<p>刚起床吗?少女看着对方的模样，思忖着。</p>

<p>“唔……”</p>

<p>看着看着，女孩口中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头则机械化地歪向一边。</p>

<p>看到那副模样，戴着圆耳帽的少女不禁微微皱眉。</p>

<p>“肉……偶。”</p>

<p>“是谁?</p>

<p>突然间，在呆立的少女背后，出现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p>

<p>那是一张令人惊艳的美丽容貌。金发碧眼，五官有如艺术品般端正。只不过眼睛下方浮出的黑眼圈折损了他的美貌，甚至还留着不相衬的短胡子。</p>

<p>看起来十分憔悴的他，满脸狐疑地看向门外。</p>

<p>少女觉得困惑，稍稍向后退，然后一边行礼，一边伸出手上的海碗。</p>

<p>“我刚搬、搬过来，来打声招呼。这是乔迁的荞麦面。”</p>

<p>“喔……”</p>

<p>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坦然收下碗。并收回伸向置于玄关置物架上，去拿像手枪般的东西的手，表情也变得柔和。</p>

<p>“房东有通知，是搬来三楼的人吗?因为是那个姓氏，我才警戒着……不是那个人吗?不，还不能大意。”</p>

<p>“咦?”</p>

<p>就在少女因这不可思议的发言而感到困惑时，青年真诚地报上姓名：“我叫贤木愚龙，基于某种原因现在住在她——宇佐川铃音家里。如你所见，她有点生病，可能会做出奇怪的举动，不过请别介意。呐，阁下，要打招呼。”</p>

<p>“打招呼。”</p>

<p>被称为阁下的女孩像幼童般重复说着，不自然地笑了：“你好。”</p>

<p>“说‘第一次见面’。”</p>

<p>“第一次见面——”</p>

<p>尽管已从女孩的动作了解她的真面目，少女仍装作没发现地点头：“请多多指教，贤木先生，铃音。”</p>

<p>然后她深深一鞠躬，向两人报上自己的姓名。</p>

<p>尾巴随身体晃动，头发也跟着飘扬。</p>

<p>“我叫做杀原蜜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