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虫，眼球，白雪公主 第一章 嫉妒的女王

<p>我曾经很美丽。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美丽。比太阳，比宝石，比人类历史上所存在过的一切有名的美女都要，更加更加，美丽。</p>

<p>任何人都应该知晓这一点。</p>

<p>都应该举起双手欢呼，极力称赞。</p>

<p>全世界都应该为了永久守护我的美貌而不断努力下去。</p>

<p>然而。</p>

<p>那些无法理解的蠢货！</p>

<p>◆</p>

<p>三年前，我到达了幸福的顶点。</p>

<p>“天才魔术师——穆·兰波入场！”</p>

<p>满场欢呼的观众席，聚集映照的舞台灯，庄严的演奏，经久不息的掌声。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可以享受到和我同等的瞩目，在无数观众面前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狂热的呼喊呢？</p>

<p>穆。穆。天才魔术师，穆·兰波。</p>

<p>人们应该对这个名字都觉得敬畏才对，历史学家应该毫不犹豫地将我的名字列入逝去的英灵名单中才对。所有人都应该称呼我为天才，流着眼泪感动地高喊我为奇迹才对。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和那些凡人可不一样，和我活在同一时代的人都应该感谢神的庇佑。</p>

<p>我非常得意，变得非常傲慢，认为自己是被上帝所选中的人类。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为了衬托我的存在而被生养出来的劣等人，我坚信这一点。</p>

<p>直到被这些劣等人所背叛。</p>

<p>背叛者是和我在同一个剧团里的下贱女人。</p>

<p>◆</p>

<p>我生于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想起的肮脏贫民窟中的街道上，在那渡过了幼年的时光。那里仿佛每天都有人死去，空气浑浊，就连吃一顿饱饭也做不到，为了区区一枚硬币，亲人朋友之间就会从背后互相偷袭，是个腐烂的城镇。</p>

<p>我从这里爬了出来，随后开始在街头卖艺、流浪。我舍弃了一切东西，坚持在地道中努力磨练着自己的技艺。在其他的家伙都悠闲地睡在温暖被窝中的时候，我还独自一人在寒冷的夜空下练习自己的魔术。</p>

<p>人不是作为天才出生的，而是在后天成为天才。没能成为天才的人，只是因为懒惰懈怠，没有经历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发狂地练习罢了。他们只是愚蠢而糊涂地，将人生的宝贵时间白白浪费掉的俗物罢了。</p>

<p>静静地坐在路边，望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一直考虑着这些。真是有点嫉妒啊。那些孩子没有经历过丝毫艰辛，比起呕心沥血打拼谋生的自己，他们无疑要幸福地多。我不会容忍这一点。</p>

<p>现在回顾起来，从高处俯视着这些愚蠢的人，我会让你们这些将幸福生活视作理所当然而不知奴隶们的人，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如何的失败。</p>

<p>我才有资格变得幸福！</p>

<p>我比任何人都要忍耐，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比任何人都要贪婪地渴求着得到幸福！</p>

<p>那些过着温吞水那样的日子，盲目相信着只要张开嘴巴等待，就会有人将幸福送入口中的蠢货，我会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我会成为了不起的人，成为美貌的人，成为优秀的人，然后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p>

<p>以这充盈着嫉妒的自卑感作为原动力，我向着世界的顶峰不断爬去。</p>

<p>在街头的表演被报道之后，电视台也会随之出现并邀请自己去做节目吧，我这么理所当然地想着。我是天才啊，这是当然的，全世界都将认同我的存在。这是必然的。因为我是被上天所选中的人啊！我当然会变得幸福，和那帮庸俗的东西截然不同，我是认真努力地生活着的人啊！</p>

<p>转眼间，一帆风顺地变成名人，不论是谁都在称赞着我。但是，周围的评价依然没有满足我的自尊心。没有啊。要再多称赞我一点，再多一点，让更多更多的人看到我，让更多更多的人开始嫉妒我，让那些贪婪地享受着安稳日子的人，对自己感到悔恨和羞耻就好了！！啊哈哈哈哈！我可是与你们这些人完全不同的啊！随便你们怎么骂，那只不过是丧家之犬的嚎叫罢了！好好地闪耀着嫉妒的眼光咬牙切齿去吧！你们这些庸人！你们这些俗物！</p>

<p>只要嫉妒我就行了！只要对自己的愚昧感到悔恨就行！那样的话，对我而言就是无上的幸福了！会笑得合不拢嘴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脑子里想着为什么自己不能像穆·兰波那样幸福之类的念头，自言自语着，尽管去发狂地嫉妒，去郁闷吧！</p>

<p>惨叫着嫉妒我吧！绝望地嫉妒我吧！这种痛苦，这种仿佛将身体片片割裂的悔恨正好用来治愈我的伤痛！</p>

<p>你们这些庸人！去嫉妒吧！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p>

<p>◆</p>

<p>就算只从口中说出这个名字，也会感到非常烦乱，只是称呼“那个女人”就行了。那个女人自己没有经过丝毫努力，只是凭着亲戚的关系成为了艺人，这是我最讨厌的人了。不多加磨练自己的演出技巧，只是到处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自己那些心事，为了勾引周围的人一样地卖弄风骚，令人感到恶心。一旦有了麻烦的事情就马上逃回到安全的地方，向其他人寻求帮助。面对难题的时候，丝毫不考虑解决的方法，马上逃离开去。</p>

<p>虽然是那副可憎的样子，但是和人打交道却非常拿手，人们都非常喜爱她。</p>

<p>与此相反的是，不想与庸人们打交道的我却被孤立着。</p>

<p>对她们来说，比起锻炼自己的技艺，比起能在更大更宏伟的舞台上演出，呆在现今这个令她们悠闲自在的地方，无疑是更值得考虑的事情。而作为人类至高无上珍宝的这个天才魔术师，在她们眼中则是一个使得这里的空气变得更加险恶的、碍事的家伙。</p>

<p>剧团里这顽固而令人嫌恶的情势在继续着。那个女人造谣说男人们被命令着去追求我。真是愚蠢透顶，无法在表演技艺上决一胜负就开始诽谤中伤，想用这种排挤的手法来打败我，真是可笑之极。</p>

<p>理所当然地，我对她的存在彻底无视，就像往常一样一心一意地努力着。</p>

<p>结果，那个女人就身处这一片混乱之中，而我的名声却不断上升。这气氛真是太好了。这样在高处俯视着笨蛋们的感觉真是幸福啊。那个女人正望着这里，那副嫉妒而卑屈的眼神！为什么会对我抱有怨憎呢？你之所以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同，只是因为你没有努力罢了！</p>

<p>在演出结束以后，往往会变得非常有趣，我独自享受着客人们的欢呼声和掌声，而只要稍稍加以练习就能熟练掌握的动作，她却在表演中错漏百出，结果遭到了少有的嘲讽。我发誓，我既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陷害别人，让别人遭到他人的厌恶；也不会去散布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的性格。如果有耍弄落井下石、背后做小动作这些闲暇的话，我宁愿再稍稍钻研下自己的技艺，好好提高一下。</p>

<p>但是就在那个时候，我达到了忍耐的界限。</p>

<p>对着她，那个时常令我感到自卑感而心生厌恶的女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我心里的话：</p>

<p>“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得到像我一样的赞誉么？”</p>

<p>我低着头，咬牙切齿地对着她说道，心中被极度高涨的嗜虐欲望所充满。</p>

<p>“因为你不是我呀！”</p>

<p>随后，就像为了让她这样的白痴也能够理解，我开始亲切简单地说明起来：</p>

<p>“我是被上帝所选中的人类，而你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俗货，就算观众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哦。你呀，没有像我这么努力，却仿佛得到了和我相同的赞誉一样，一副趾高气扬的腔调。如果有空去憎恶我的话，还是好好去练练那些就连门外汉也能学会的表演吧。”</p>

<p>话音刚落。</p>

<p>她发出了疯狂的叫声，将怀里藏着的一瓶硫酸向我脸上用力泼来。我的背后，观众们欢呼的声音依然在回荡，而我自己，却只能听见自己的惊声尖叫，因为肌肤被灼伤而发出的恐怖喊声。</p><p>◆</p>

<p>即使这样依然相信着，这个世界是公平的。</p>

<p>上帝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在那里严格地注视着因果报应的事情。如果努力的话，只要努力过的话，就一定会被安排得到幸福。为了提高自己而不断钻研的话，就一定会获得相应的成果吧。</p>

<p>世界是公平的，我一定会变得幸福的。因为我自从出生的时候起就一直不停地努力丝毫没有懈怠过，一直抱着总有一天会变得幸福的念头。</p>

<p>可是，可是！</p>

<p>我用这些黏攒下的钱，经过了三年的日日夜夜，将自己被硫酸所破坏的、令人恐惧的脸庞整形，努力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是啊。只要不放弃，不管多少次都能够复活。在那样恐怖而腐朽的贫民窟，我都能努力离开从而到达现在的地方。脸上的这点伤痕算什么！我相信着自己一定会再度受到人们的欢迎，毫不怀疑。</p>

<p>天才魔术师，穆·兰波登场！</p>

<p>满场欢呼的观众席，聚焦映照的舞台灯，庄严的演奏，经久不息的鼓掌声。那样壮观而幸福的情景，我从心底相信，一定会再度重现的。</p>

<p>因为，我是被上帝所选中的人类啊！所以现在只是受了一点小伤，稍稍休息一下。像我这样的天才，是不可能被别人替代的，一旦复出的话，一定会再次受到观众们的欢呼和赞赏的。</p>

<p>但是，希望破灭了。</p>

<p>被彻底粉碎，沦落到最恶劣的情况。</p>

<p>最初感觉到这不协调的氛围，是在向电视台介绍自己的魔术表演的时候。</p>

<p>就在那里，我竟然被人轰了出来，令人难以置信。那时他们所说的话依然还记得清清楚楚：</p>

<p>你已经不行了。你的魔术表演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对观众客人来说，你的表演只是和电视节目、游戏一样的娱乐罢了，只要有其他有趣的东西出来，你那些玩意儿很快就会被忘记了。</p>

<p>能够取代你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啊。</p>

<p>啊？我惊呆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我不是天才么？不可能存在能够替代我的东西啊。喂，和我具有相同演艺才华的人，能有几个？和我一样努力，苦心磨练技术的人，能有多少？！</p>

<p>就在我心神不定的时候，那个女人，却在我面前舒适地生活着。明明是她灼伤了我的脸——亏了那些能说会道、手腕多变的律师，将她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恶消弭得干干净净，而她却在此时出现了。那个混蛋俯视着我，仿佛看见了极其滑稽的事情一样高声尖笑着，脸上充满了厌恶的表情，说道：</p>

<p>“明白了么？你不是天才，什么都不是！”</p>

<p>噗啦噗啦噗啦，整形后缝在脸上的手术线开始绽裂，我可以感觉到那已经腐烂的肌肤已经暴露了出来。</p>

<p>“能够取代你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啊。你并不是天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谁都没有把你当作被上帝所选中的人，你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演员罢了。和其他的娱乐一样，一起被消费掉的俗物的一种罢了！啊哈哈哈哈！”</p>

<p>你们这些庸人。</p>

<p>你们这些俗物！</p>

<p>不管是话虽都是这么愚蠢至极。这个世界上难道没有上帝么？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努力的人却得不到他人的认同？这么混蛋，这么愚蠢而低劣的人，却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而我这样的天才，却不得不沦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p>

<p>一切都乱套了啊！</p>

<p>我想要变得特别！变成天才，变成被上帝所选中的人，变成被所有人所赞赏的人！我不想这么快就被人彻底忘记，变成只是这个消费金钱社会中一个普通的齿轮啊！好可怕啊！好可怕好可怕，被别人彻底忘记好可怕啊！不管自己多么努力，不管自己多么要强，只是稍稍失败了一下，就无法获得别人的认可，好可怕啊！</p>

<p>这个世界的构造一定已经错乱了。</p>

<p>应该公平一点啊！上帝！世界应该是公平的啊！我明明是应该被称赞被夸奖的啊！上帝！请你认认真真地看清楚啊！</p>

<p>一切都已经变得疯狂！这个世界的逻辑变得非常奇怪了啊！肯定是乱套了！我竟然无法幸福地生活，这个世界肯定是乱套了！</p>

<p>“啊啊啊！如果能够明白的话，就快给我消失啊！过时的家伙！”</p>

<p>因为她的那句话，我的理性已经彻底崩溃了。</p>

<p>你这个混蛋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p>

<p>俗不可耐的家伙。你这个混蛋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p>

<p>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就这样完结吧。充斥着愤怒和悲哀的，时有发生、无比凄惨的失败故事。然而，还没有结束啊。不管是幸福还是不幸，不——应该幸福吧。</p>

<p>彷徨中的上帝碎片的其中之一，发现了我。随后，被憎恶所支配的灵魂开始生根发芽。</p>

<p>有关“最弱”这个名字，是在后来才知道的。这个碎片——对我说道，汝之所欲，可随性而为。</p>

<p>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尸体倒在我面前，我满身鲜血地站在那里。</p>

<p>这大概就是一切的开始。这个世界走向毁灭的开始。</p>

<p>我会公平对待一切的。这个世界的构造——我会公平地安排。</p>

<p>生下来就拥有无比美貌的白雪公主，最终获得了幸福。这并不正确。这个世界，应该是那个嫉妒的女王最后赢得了胜利，为了得到幸福而不断努力、丝毫没有懈怠的，那个嫉妒的女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