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螺旋之风 6 杰涅斯迪亚崩坏

莉姬一脸茫然地仰望着头上闪耀的眩目光芒。（这种事情……）真的不是在作梦吗——？光是同时有两头神兽降临于杰涅斯迪亚，就已经相当难以置信了。她万万没想到连杰洛法也会在这里召唤出神兽。杰涅斯迪亚宫殿陷入了阒寂无声的状态。从宫殿内仰望天空的人们，以及逃出庭院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忘记呼吸似的表情，惊恐地注视着天上的三头神兽。现在杰涅斯迪亚的上空，完全被巨大的神兽们覆盖住了。而在三头神兽所释放的力量波动互相撞击之下，周遭的环境不断震动着。包括空气、水和地面——简直就像世界受到神兽呼吸的影响而产生动荡。只是存在于此地，其压倒性的力量就席卷了整个杰涅斯迪亚，庭院内的树木枝叶摇摆不定、沙沙作响。「——臭小子，你偷学我对吧？」眼里燃烧着怒火的亚许达提出质疑。「你是在哪里找到那个的？」刚才亚许达看到希露潘娜的神兽时所露出的愉悦神色，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怒不可遏的表情。面对这样的亚许达，杰洛法回答：「你办得到的事，我没理由办不到。」「少在那边大言不惭了，你只会模仿我而已。」撂下这句话后，亚许达再度抬头看向头上的黄金巨狼。天上的三头神兽一动也不动地互相对峙。由于彼此都具有太过强大的力量，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无法轻举妄动。看在莉姬的眼里，肉眼所看不见的力量波动牵制着一切、束缚着一切——这是一场三足鼎立的战斗。（这就是世界产生扭曲的结果吗……）莉姬默默仰望着这些外型特异的美丽生物。『——异国的神兽。』用不着多作确认，它们的确是。里伯特曾经这么说过。过去的神兽是只有经由圣兽王之手才得以〈降临〉的存在，但是在不知不觉间，不是他所赋予的神兽开始出现在这个世界；而且不只一头——有复数的神兽出现在世界各地。而杰洛法也私下取得了其中一头。（不过他又是在什么时候……）杰洛法又是怎么获得这头神兽的呢？此时莉姬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最近这阵子好像几乎没有和杰洛法碰过面呢。）有时候甚至连他的气息也感觉不到。在没有国王在位的这段期间，掌握着杰涅斯迪亚实权的人一直都是杰洛法。毕竟打从一开始，就有不少臣子们认同他的政治手腕。然而最近这阵子，莉姬却很少感觉到他的影响力。杰洛法出奇地安分——她甚至有这种印象。那恐怕是因为杰洛法根本不在杰涅斯迪亚吧。她总算惊觉到这个事实。（他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所以暗中采取行动吗？）不只是亚许达，连伊欧也没发现他的企图。（仔细想想，他的态度确实很奇怪……）好不容易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祭品〉与神兽，杰洛法却没有真正重视过希露潘娜。就算是极为不安定的〈祭品〉，那时候希露潘娜的神兽确实是属于杰洛法的。搞不好当时他已经预料到今天这种局面了。他知道希露潘娜的神兽迟早会变成别人的。所以才会暗中寻找替代的神兽，并且小心不被其他人察觉。当初杰涅斯迪亚同时出现两头原本应该是独一无二的神兽时，他大概就已经注意到这个世界的神兽相关法则已经有所改变了。世界的异变。同时他也了解到要让杰涅斯迪亚继续存续下去——将会变得越来越困难。（玛莉蕾妮……知道这件事吗？）莉姬觉得她应该知道。作为最后的杀手鐧，他们两人才会隐瞒着那头神兽的事。目前为止一直冷眼旁观的修雷萨，此时终于将视线移回杰洛法身上。「你明明没有〈祭品〉，又是怎么弄到那个的？」杰洛法则是对他投以一贯的冰冷视线。「别拿圣兽操纵者和你们相提并论，我和临阵磨枪的你们不同。」修雷萨微微皱起眉头。「哼，看来我们好像有点误会你们了。本来还以为如果没有〈祭品〉的话，你们就什么也做不到。」把大剑扛在肩上的亚许达回道：「〈祭品〉是为了让神兽〈降临〉之后，能够确立于这个世界所使用的媒介。原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兽不需要用到那种东西。」接着亚许达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们不需要像你们一样，抓一头神兽就得准备一个〈祭品〉。」听了这番话后，莉姬才知道古代民族末裔修雷萨和亚许达、杰洛法的神兽是透过截然不同的方法出现在这里的。（对喔……修雷萨他们不是圣兽操纵者……）但是体内拥有太古魔力青辉水晶的民族，可以使用那股力量仿傚圣兽操纵者。只不过真正的圣兽操纵者却并非只有那点能力而已。修雷萨没有受到亚许达嘲弄的语气挑拨。他只是轻轻耸耸肩。「只要能得到神兽，用什么方法都是一样的。」对他来说，取得神兽的方法并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有结果。修雷萨露出微笑，并且看向裘特里尔。「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你们弄到手，接下来可得好好表现才行喔。」裘特里尔的身体在修雷萨的控制下动了起来。「解放。」听到这句话后，裘特里尔把手伸向希露潘娜的胸前。只见希露潘娜的胸口表面绽放出光芒。不过率先采取行动的人却是亚许达。他对自己的神兽下达命令。「上啊！」像是对这个声音有所反应般，大蛇朝着天马正面冲撞过去。包覆着两头神兽的力量波动互相激荡碰撞。下个瞬间，闪光骤起、火花四散。这股冲击撼动了大地，地面迅速产生新的裂痕。宫殿的树木被连根拔起、东倒西歪，无数的石像陆续崩塌、化为碎片。天马的巨大身躯在天空大幅倾斜，但是很快地又取回了平衡。被激怒的天马大大地拍打着散发青光的火焰之翼，用长在头上的长角朝大蛇反撞回去。下个瞬间，互相碰撞的空间迸射出一道圆形的光环，震撼大气的冲击如同波纹般扩散开来，接着又逐渐消散。只见大蛇朝着地面上的街道笔直落下。伴随着一声隆然巨响，黑黝黝的庞然大物沉入了街道之中。浓浓的灰烟冉冉升向天际。莉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幕光景。「别打了……！你在做什么啊！？难道你想毁掉自己的国家吗！？」她的叫声似乎没有传进亚许达的耳里。自己的神兽在力量较劲上输掉，大概让他觉得很生气吧。「别输给那种软弱的家伙！快给我起来！」闪闪发光的黄金巨狼锁定的对象是亚许达。「——什么？」下个瞬间，杰洛法的神兽从体表释放出光之箭矢，撕裂大气朝向亚许达袭去。「呜哇！？」仓促之际勉强闪过攻击后，亚许达脚下一滑，不慎从屋顶上摔落。不过在亚许达撞上地面之前，一个新的存在接住了他。一头圣兽突然从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冒出。那是亚许达所拥有的其中一头圣兽，外型像大猫的怪物。背着亚许达的圣兽在地面上一蹬，一个大跳跃回到了屋顶。亚许达就这么坐在圣兽的背上，对着杰洛法怒喝：「混帐，你做什么啊！搞错攻击的对象了吧？」但是杰洛法却以恼怒的眼神回瞪亚许达。「先送你下地狱比较要紧，这个大笨蛋。」「你说什么！？」「看看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杰洛法伸手指向地面。只见街道的一部分已经被亚许达的神兽完全压垮，化成一座座瓦砾山。亚许达用鼻子哼笑了一声。「你没资格说我啦，为了得到一切，就算要毁掉一两个城市也在所不惜的人是你吧！你不爽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东西被人弄坏罢了！少在那边找一堆借口！」像是受到亚许达的怒意影响般，黑色的神兽发出了咆哮。那阵咆哮声撼动了大气，令整个杰涅斯迪亚都震动起来。如今三头神兽们都与支配者的感情同调，完全陷入狂暴状态。并开始从体内不断释放出压倒性的力量。只是存在于这个空间就足以令大地产生裂痕的巨兽们，在激发出猛烈的斗志之后，整个杰涅斯迪亚都被笼罩在强大的力量波动之下。莉姬回过神来，发现天空彼端的阳光正在急速减弱。头上开始聚集起乌云，接着周遭逐渐暗了下来。乌云之间流窜着雷光，并且轰隆作响，时而随着爆裂声迸发闪光的景象，仿佛连天空都与神兽产生了共鸣。（糟了……）看着眼前的光景，莉姬顿时面无血色。杰涅斯迪亚宫殿内的好几座建筑物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墙壁产生龟裂，瓦砾不断落下。人们发出惨叫，抱头乱窜。俨然是一副地狱光景。莉姬望向在修雷萨的控制下操纵着天马的裘特里尔。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想必他正在与恐怖奋战吧。莉姬紧咬着嘴唇。（这时候里伯特一定也在某处观看着这一幕。）比谁都要关心世界动向的他，不可能没看到这个光景。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肯出面。他甚至没有追赶擅自离开秘密住所的莉姬，坚持扮演一名旁观者的角色。（说什么都要让我来选择吗？）莉姬已经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了。只知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伸出援手。既然如此，他与降下制裁的神之〈代言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把世界的命运托付给人类……可别说得那么好听啊。）为什么要让莉姬这样的黄毛丫头背负世界的命运呢——？这个世界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又不是莉姬的责任。莉姬无意中想到伊欧，于是她回过头去。由于伊欧实在太过安静，莉姬还在想他会不会又像以往一样突然失去踪影。不过出乎莉姬预料的，伊欧还在那里。他仍然站在莉姬放开手的位置，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看着他的模样，莉姬的心就像被针刺一般隐隐作痛。（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伊欧——就能够阻止这场危机吗？）随著名为伊欧的钥匙消灭，不同于伊欧·艾尔巴司的另一个被封印的人格就会获得解放——如此一来的话——就能够打破这个恶梦吗？就能够阻止世界崩坏吗？莉姬不禁露出苦恼的表情。此时伊欧把目光移向莉姬，与那对紫色瞳眸眼神交会之际——莉姬差点停止了呼吸。和平常那副柔和又丰富生动的表情截然不同——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莉姬忍不住紧咬嘴唇。「——那家伙……」她无意识地低声自语——伊欧早就看开了，他已经做好随时都可以赴死的准备。自从希露潘娜的神兽被裘特里尔召唤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事情一定会变成这样。想要阻止即将到来的毁灭，就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他母亲所遗留下来的最终手段。但尽管到了这个关头，莉姬还是无法采取行动。（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即使看到眼前的光景，莉姬还是无法采取行动。龟裂的大地——注意到世界的异变而再度发出惨叫、东逃西窜的人们——逐渐步入毁灭的杰涅斯迪亚。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采取行动。莉姬缓缓看向躺在被夺去自由、无法动弹的裘特里尔怀中，至今仍然紧闭着双眼的妹妹。做出自私愚蠢的选择就好——用不着坚持做出正确的选择，曾经给予莉姬这个建言的她，在看到现在的事态之后，还能说出相同的话来吗？胸口仿佛受到巨石压迫，令莉姬喘不过气来。自己心中的某个部分仿佛快要被捏碎了似的。就像是对莉姬内心的悲鸣有所反应般——她体内的某种东西开始有了动作。莉姬顿时浑身一震。「——？」一股冲动突然袭来，莉姬不由得按住自己的胸口。（神兽吗……）莉姬感觉到寄宿在体内的神兽情绪相当激昂。那有如咆哮般的意念，正在催促着莉姬快点解放自己。为了抑制住躁动的神兽，莉姬拼命按着胸口。接着——「莉姬。」听到伊欧呼唤自己的名字，莉姬用力地摇着头。「不行！」她露出坚决的表情看着伊欧。「可是莉姬……」「不行！我办不到！」她知道伊欧的愿望是什么。——伊欧一直对自己的存在抱持疑问。只是为了充当封印伊欧·艾尔巴司的钥匙而存在；只是为了封印在阴错阳差之下诞生的可怕怪物而存在。说不定他一直很害怕这样的自己。万一自己不够坚强，而使得意识被夺取的话，伊欧·艾尔巴司就会支配这个身体。身为钥匙的自己并不安定，无法完美地发挥应有的功效。不过现在——伊欧总算是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了。（竟然要牺牲自己……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这不是莉姬所期望的结果。伊欧已经十分努力了。一直以来，善良的伊欧总是受到人们的畏惧，他不可能不觉得孤独。然而他的心灵并没有因此而扭曲，始终维持着他善良的本性。面对这样的伊欧，莉姬又怎么下得了手呢？心的愿望，莉姬也没办法狠下心来做出那种事。（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变成千古罪人了。）只为了一个人而让世界毁灭。无论是家人或朋友——等于都将葬送在莉姬的手中。只不过莉姬的罪行并不会流传后世，因为届时世界本身多半已经不复存在了。不知不觉间，伊欧来到了莉姬身边。「我知道了，莉姬。」伊欧的脸上露出放弃的表情，并且叹了一口气。莉姬把目光从伊欧身上移开。直到现在她仍然举棋不定。杀死伊欧。不，不行——这两个选择在她的心中不断往复纠结。伊欧的眼里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可是我……没办法再继续冷眼旁观了。」这一点莉姬也是一样。在杰涅斯迪亚宫殿里，有着一位总是关心着莉姬、抱着舍命的觉悟跟随莉姬从祖国来到这里的侍女。以及在杰涅斯迪亚生活的期间所结识的人们。虽然刚开始莉姬觉得这里是个很糟的国家，但住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话虽如此……「所以罗，莉姬。」眼前的伊欧开口说道。「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动手杀我的话，那我只好硬着头皮赌一赌了。」听了这句话后，莉姬随即抬起头来。「赌……？」「嗯。」伊欧点了点头。「我要最后一次解放伊欧·艾尔巴司。」此话一出，莉姬顿时倒吸一口气。她连忙抓着伊欧的肩膀。「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怎么可以做那种事！？不行，唯独这点绝对不行！」「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就算你解放了伊欧·艾尔巴司，那家伙就会帮忙摆平眼前的事态吗？我才不相信呢！」莉姬用力地摇着头。伊欧对这样的莉姬说道：「可是莉姬，情况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了。反正再这样下去世界也无法得救。现在只能靠他了。」「你是笨蛋吗！？你是为了什么才一直扮演他的钥匙至今的？更何况如果放他出来的话，你的存在搞不好会消失耶！？」主动放弃身为钥匙的使命，要是身体被邪恶染指的话，伊欧可能会永远消失也说不定。搞不好这次伊欧·艾尔巴司取得身体的支配权之后，伊欧就再也回不来了也说不定。伊欧露出放弃一切的表情低声说道：「这也是逼不得已的。」「逼不得已……」莉姬顿时目瞪口呆，一股猛烈的怒气涌上心头。（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苦恼啊！？）就是因为不想失去他，莉姬才会陷入天人交战之中。然而为什么他要说出这种话呢？（与其让他做那种傻事，不如我亲手……）用我这双手……想到这里，莉姬又不敢想下去了。最后她只能默默注视着握紧的拳头。此时大地突然发出巨响，两人的脚下剧烈地摇晃。站在立足点不佳的宫殿屋顶上，莉姬无法在这阵冲击之中保持平衡，失足跌了一跤。她的背部重重撞在屋顶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莉姬抬起头来左右张望。猛然一看，莉姬所在的屋顶有一大半都被摧毁了。不只是屋顶，就连下层的房间都遭到贯穿，开了一个大洞。看样子杰洛法又再度对亚许达发动了攻击。只是乘坐在圣兽背上的亚许达轻易地躲开了攻击。大猫灵巧地在没有受到波及的宫殿上着地，展开反击的亚许达挥舞着大剑，朝杰洛法一阵狂砍。杰洛法则是举起单手，张设结界挡下这波攻势。和亚许达一样，得到不需〈祭品〉的神兽之后，杰洛法的力量也有了显著的提升。如今双方的战斗力多半是势均力敌。随侍在杰洛法身后的神官们全都逃得不见踪影了。面对这场超乎想像的战斗，没有人不害怕的吧。飞在天上的神兽们也正战得如火如茶。激烈迸射的锐利光线、震动的大气、不断摇晃的大地。现在天空完全被乌云所笼罩，周围像是降下幕帘的舞台一般，呈现一片死寂的灰色。（场面完全失控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溃瓦解。就在莉姬因绝望而露出狼狈的表情时——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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