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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甜蜜的苦涩委内瑞拉 2 有些机会千死一逢

作者:森田季节 字数:34952 更新:2024-02-23 13:52:20

<p>妈妈说过:「傍晚不可以一个人上街,因为那是掳人的时间。」</p><p>出自苦涩委内瑞拉【杀了掳人犯】</p><p>我们搭两小时一班的公车回到车站,慢条斯理地乘着奶黄色郊外电车再转了两次车。都怪实祈浑身脏兮兮的,害我们被中年妇女多看了好几眼。顺便一提,那个中年妇女的衣着品味烂到让我想揍人。</p><p>实祈和神野同学一直聊着音乐。毕竟有三年空白,应该有很多事想问才对。我是不太清楚啦,总之实祈喜欢的乐团似乎已经解散了三个,害她现在有点忧郁。</p><p>音乐对谈在下了电车、上公车、下了公车以后都还持续聊着,我的不耐烦也与经过时间成正比。都是这个自己不懂的话题害的。</p><p>「我说,抱歉在你们聊得正起劲的时候打扰你们,不过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改天我会再安排机会,今天就先散会了好吗?」</p><p>「啊,对不起。那就改天见!真的很谢谢你,左女牛同学。」</p><p>神野同学在告别时客气地鞠躬。</p><p>「啊,你有好好练贝斯吗?」</p><p>实祈在离去前像老师一样问道。神野同学回答「马马虎虎」。看他表情笑笑的,应该颇有自信吧。</p><p>不过我实在没办法想像神野同学演奏摇滚乐的样子。就摇滚来说,他的毒或刺未免太少了。装扮也是,牛仔裤青涩得要命,再配上从运动鞋脚踝露出的白袜子,简直糟糕透顶了。看他这样,搞不好连小学生都会勒索他。</p><p>总之到家前都只有我跟实祈两个人。先前还不爽他们自顾自聊得起劲,结果一旦独处时却意外没有话聊。我始终不发一语,实祈也不可能主动聊天,所以两人之间当然没有对话。</p><p>不过才十分钟而已,气氛却非常尴尬。为什么走路不讲话会这么尴尬呢?在家里面不讲话也没那么奇怪啊。跟家人在一起时要是一直讲话,那才异常吧。</p><p>没错,我跟实祈的关系一直都是这种感觉。神野同学提到的实祈的朋友也许是我以外的人也说不定。</p><p>这时,我的手碰到了冷冷的东西。是实祈的手。</p><p>「你走太快了。」</p><p>实祈面无表情地抗议。我说了声「好啦」,便牵住她的手。因为实祈比较小,就变成是她一直把我的手往下拉。要是我有妹妹,会不会是这种感觉呢?</p><p>实祈毕竟埋在土里三年,浑身都是土味。只不过那跟运动会后那种一身灰的感觉不一样而是潮湿的泥土味,就连她的手都冰得像三月的残雪。</p><p>不可思议的是当我们步伐一致后,自然就有话可说了。</p><p>「你那个背包是装了什么啊?」</p><p>「CD—R跟……啊,对了,要还你才行。」</p><p>实祈拉开背包的拉链。我顿时睁大眼睛。那是吹嘴缺了一角的直笛。这么说神野同学好像提过她有带在身上?一种跟肉桂又不太一样的刺激席卷我的脑袋。</p><p>「何必特地拿来还我?还是你是在影射什么?」</p><p>「借了东西就要还。」</p><p>于是我郑重收下失踪了七年的直笛。</p><p>感谢我妈不在家。虽然我已经跟她报备过或许会有朋友来住我们家,但我就是静不下心来。</p><p>「东西放那边就好。」</p><p>实祈照我的话把扁扁的小背包放在沙发上。</p><p>「你先去冲澡,有话之后再说。」</p><p>我带实祈到浴室去。因为要我配合实祈的动作,实在让我有些不耐烦。她的速度是平常人的七成,再快个五成就合我的意了。</p><p>「你应该没忘记怎么开热水吧?」</p><p>「你放心,不过我觉得泡澡比较好。」</p><p>「好啊,随便你。」</p><p>我从冰箱拿出姜汁汽水,倒进两个玻璃杯。气泡一涌而上,随即消失。这声音真悦耳。没有其他饮料的声音比姜汁汽水更酷了。像碳酸果汁就太轻太孩子气,啤酒泡沫则是下流轻浮的中年人声音。</p><p>就这点来说,姜汁汽水真是争气。跟果汁和啤酒都保持距离,也不会太甜。感觉就像是理想的同性。</p><p>我拿姜汁汽水当作润滑油灌进喉咙里,等待实祈出来。总觉得实祈不像是会泡热水澡的人。她该不会泡冷水澡吧?然后还特地放冰块下去……实祈就有可能会做这种事。不过从浴室冒出的蒸气一下子就打消了我的忧虑。</p><p>趁实祈出来以前,我在浴室旁边的盥洗室洗起脏脏的直笛。洗完以后我拿来试吹。尽管我已经洗了一阵子,却还是留着浓浓的土味。虽然是我自己留下的痕迹,不过那些粗糙的咬痕感觉真不舒服。</p><p>说起来这真的是我的东西吗?实祈都拿着这直笛七年了,就算是她的东西了吧?我吹着低音Do,却从La冒出怪声。</p><p>就在我吹起笛子时,浴室的拉门打开了。想当然尔她是全裸的。</p><p>「呜哇,你在做什么!」</p><p>「洗澡。」</p><p>我惊慌失措地离开了盥洗室。我在做什么?待在浴室前面当然会碰到实祈出来。</p><p>两分钟后,实祈过来了。我的睡衣宽松地罩在实祈身上,遮住了她的手。</p><p>故事中的贽人不会成长,因为一出现就会马上被杀。他们埋在土里那段期间会变成不同年纪的人。不过年纪应该都在幼稚园的儿童到二十岁之间,很少听到上了年纪的贽人。之所以会出现跟乌子差不多高的实祈,跟埋的人与挖的人都是神野同学这件事有关吗?</p><p>可以确定的是,跟我所认识小四时的她略有不同的实祈就站在我的眼前。手脚都变长了,细得像快折断一样,头发也超过肩膀,而且明明是用我家的便宜货洗发精,却闪亮得有如稻穗般摇曳着。然而实祈就是实祈,这弄得我混乱了起来,抓起剩下的姜汁汽水一饮而尽。我好像有点醉了。</p><p>「刚才真对不起……居然偷看你。」</p><p>但实祈只是歪头表示不解。既然她不在意就算了。</p><p>「啊,我倒了果汁,你喝吧。」</p><p>「没有啤酒吗?」</p><p>这么说来,据神野同学所言,她好像净喝啤酒耶。</p><p>「我妈有买,可是不准喝。不管你累积活了几年,怎么看都是未成年。」</p><p>实祈披着浴巾,双手拿着杯子喝起姜汁汽水。我看她歇了口气,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p><p>「你今天就住我家吧。不过总不能这样一直无限期住下去,要想想该怎么办才好。」</p><p>「嗯,到时候我再去当别人家的小孩吧。」</p><p>一看到实祈的脸我就觉得哪里不自在。看到同性裸体的机会明明就多得是,像是每年游泳课换衣服时,或是在旅馆公共浴池也看习惯了,不过那种情况是彼此彼此,双方都是赤裸的。</p><p>可是刚才是我单方面看到实祈的裸体,这样就不公平了。这就表示我欠了实祈一次。这件事真教人不大开心。</p><p>不过实祈另外有别件事绑住了我,虽然我并不晓得那是不是叫亏欠。</p><p>实祈已经不记得七年前的事了吧?</p><p>那果然是实祈一时神智不清吗?</p><p>那天实祈被魂人追杀,神智难免会混乱吧?或许会因为一点差错就说出违心之论来。而且事情都过了七年,时效或许早就过了。既然是时效问题,那就算了吧。</p><p>「久违的外面世界如何?」</p><p>为了撑场面,我问了一个跟朝会训话一样无谓的问题。</p><p>「空气很热。」这很像是实祈会有的怪感想。「跟在土里面不一样。」</p><p>我想像着好几年都待在吉他盒里的实祈,在替她感到可怜以前只觉得滑稽。</p><p>「别笑啦。」</p><p>「抱歉、抱歉。不过在死去那段期间也还是有意识就对了?」</p><p>「嗯,因为没事做所以就一直睡,另外还会练</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习唱歌跟长时间睡眠。我作了好多梦,毕竟我也睡了三年了,其中还梦到跟左女牛同学一起逃走的事。」</p><p>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汁汽水的关系,我的舌头一阵轻微的痉挛。</p><p>「左女牛同学还记得吗?」</p><p>当然。就算我年老痴呆了,也一定不会忘记那年夏天的事。</p><p>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杀人。</p><p>「嗯。虽然说成恍如昨日也太夸张了点。」</p><p>我遥想七年前。当时我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学生,家里还没搬到京都。我就住在一个有着巨大钥匙孔形古坟俯瞰海边的城镇。</p><p>那年夏天我学到了一件事,就是直笛也能成为凶器。</p><p>小学四年级某个夏天傍晚,我背着同学的尸体。</p><p>虽然尸体重得就快把我压扁,我依然努力忍耐。应该有好几个人看到我扛着少女才对,却没有半个人放在心上。</p><p>实祈已经只存在于我心里了。</p><p>我背着实祈,想起我和实祈问的战斗记录。</p><p>我的学校是一个学年多达一百五十人的大校。铁路沿濑户内海海岸线铺设,出了车站走三分钟就到了。早上总是充满海水味,海风吹得皮肤发黏。位置明明这么差,却住了一大堆人。</p><p>发表分班是个教人非常紧张的仪式。</p><p>首先我大概会跟亚季或里花分开吧!毕竟有五个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年级的导师在结业典礼那天说了「有离别就有相遇」这种理所当然的话。这种事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喔。不过,离别这档事也不会因此就变得不悲伤吧?老师。</p><p>新班级里面果然没有亚季和里花,而且导师还是那个秃头岛津老师。认识的人一少,势必要遇到新同学。努力交朋友吧!</p><p>这样讲好像在自夸,不过我可是八面玲珑。我有自信可以跟任何类型的同学相处融洽,而且至今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反正对方聒噪就同对方聒噪;对方文静就同对方文静;对方正经就同对方正经就对了。这或许跟打从心底当对方是朋友的关系不一样,不过基本上只要配合对方的规矩,就不会有人给自己坏脸色看。</p><p>我们暂时照名字顺序在位子上坐好,接着马上就开始自我介绍。这是表现自己个性最初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劲。</p><p>爱要嘴皮子的男生不停说一些「营养午餐多的果冻就统统给我接收」、「请把PS游戏连同主机一并借给我」之类的古怪发言藉机搞笑。</p><p>女生就比较少人这样搞怪作秀,班上大半的人都轮过以后,顶多只有一个人说她想画漫画而已。</p><p>相信谁都没料想到这种中规中矩的气氛,后来会突然变得像误闯陌生城镇那样。</p><p>我不断在脑中预演轮到自己时要怎么做。首先最重要的是笑容。要不要讲一点音乐的事呢?比方说我会弹一点钢琴之类的。还有,说我喜欢学校的怪谈之类的恐怖故事加强印象或许也不错。</p><p>「接下来是荣原同学。」</p><p>岛津老师叫下一个人起来。我前面那张椅子发出嘎嘎声。抱歉,我现在正忙着做想像练习,没办法仔细听荣原同学说话,对不起了。我本来还在脑中这样道歉,没想到下一瞬间我就被她的话彻底吸引住了。</p><p>「荣原实祈,是贽人。请不要滥杀生物。」</p><p>教室顿时鸦雀无声。贽人?这个莫名其妙的告白弄得大家陷入混乱,就连我也是。</p><p>她没什么特征。</p><p>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她那件绿T恤的图案很夸张,正面印着一个穿舌环的女性拿着手枪。不过那也不算怪,想要稍微装一下成熟的小孩都会穿。</p><p>可是她却说出她是贽人这种话来。</p><p>贽人是学校怪谈之一。据说那个班上存在着贽人这种本来应该不存在的学生,而那个学生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发觉。甚至那个学生放松时,有时身体还会变得透明。</p><p>不过问题不在这里。为什么她会说自己是怪谈的主角呢?要是有人说是自己是裂嘴女或花子,那还真有点奇怪。而且贽人并不红啊,应该只有喜欢看「学校怪谈」或「真实发生的恐怖故事」这类书的人才会知道吧。</p><p>像我是因为喜欢追求刺激才会读过——</p><p>「那么,接下来是左女牛同学。」</p><p>老师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p><p>「咦、啊、有!我的名字是左女牛明海……兴趣是比利时松饼和肉桂土司……不对,喜欢的东西是比利时松饼和肉桂土司……」</p><p>我专注于那个奇妙的自我介绍,彻底忘记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结果讲得语伦无次……不对,是语无伦次。我的四年级生涯一开始就摔了一跤。</p><p>这也是荣原实祈的错。</p><p>话虽如此,我的心胸并没有狭窄到马上就恨荣原实祈。就算对方是怪人,我也有自信能够马上跟她建立友谊。</p><p>「你好,荣原同学,我是左女牛明海。」</p><p>「嗯。」</p><p>「我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喔!」</p><p>「嗯。」</p><p>「我问你,你真的是贽人吗?」</p><p>「嗯。」</p><p>「明明就还是四月,怎么这么热啊!要不要去饮水机?」</p><p>「我不渴。」</p><p>「最近那出连续剧——」</p><p>「我不看电视。」</p><p>「啊,是喔。荣原同学,这题算术——」</p><p>「练习簿有答案。」</p><p>「我跟你说,六点那出动画——」</p><p>「我不看电视。」</p><p>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跟猫讲话一样累。没有一个话题有中,我好像在空挥。贽人是不是都这样?话说贽人似乎多半都是不起眼的学生,这么说来她的确什么特色也没有。</p><p>但真要说她不起眼的话,却正好相反。自从入学以来,我还没见过半个像荣原祈实这样教人在意得不可自拔的同学。</p><p>她用好几层不可思议的布隐藏自己,就像飞到眼前的虫子一样,就算挥掉还是会一直飞过来。</p><p>不过,依靠我长年的直觉——虽然我到八月才满十岁——得知,布一撕开就会出现一个意外普通的女孩子。她一定也是这样。</p><p>我最喜欢揭开别人的真面目。比方说,知道平常沉默寡言的同学在家其实很多话,就会有种赚到的感觉。而且一旦原形毕露,往往就会变熟。我会跟亚季、表妹茶茶变熟也是因为这样。</p><p>好,这次也要成功。</p><p>要揭开别人的真面目,最好的方法就是使对方感情用事。这是我看连续剧学的。</p><p>首先是作战一,我向深川同学表明我的计划:</p><p>「午休打躲避球的时候,我希望你集中攻击荣原同学。她有点得意忘形对吧?」</p><p>碰!碰!打中荣原实祈的球朝上下左右弹开。敌队似乎也已经发觉了,不过他们怨不得我们,因为我们没犯规。躲避球并没有不可以集中攻击某人这种多管闲事的规定。</p><p>荣原队也传来了「你要接球啊」「怎么一直挨打啊」等怨言。要安然度过学校生活,最重要的就是要会看场面。大半学生都明白这点。</p><p>怎么看都是室内派、怎么看都像是爱读《红发安妮》或《默默(Momo)》的荣原实祈为了躲球,大大摔了一跤。她摔倒时是膝盖着地,所以起来的时候膝盖都红了。这时候她要是哭出来说「为什么你们专打我一个!」的话,计划就成功了。(译注:德国作家麦克安迪着作的儿童小说,或译为梦梦。)<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反而令我们汗颜。逞强是吗?这样也好,既然你采取那种态度,我也有我的打算。</p><p>午休时间后,我去找在水龙头下清洗伤口的荣原实祈,向她下宣战布告:</p><p>「怎样,很痛吧?」</p><p>「有一点。」</p><p>「你不火大吗?还是觉得难过?」</p><p>「不觉得。」</p><p>荣原实祈看都不看我一眼,那个态度惹毛了我。</p><p>「我劝你赶快认输。你要是不道歉,就等着好看。」</p><p>「我们有一较高下吗?」</p><p>荣原实祈歪着头。我总觉得那个动作人工得像是电视女演员的动作。</p><p>「好,在你哭出来以前我是不会罢休的,快给我认输。要知道我是班上朋友最多的人。像你这种孤芳自赏的个性,要是被欺负了可是很难脱身的喔!」</p><p>我都这样威胁她了,荣原实祈还是像不懂日文的外国人那样愣在那里。对牛弹琴、马耳东风……这些谚语掠过我的脑海。我当场转身。虽然总觉得无法释怀,不过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会觉得更凄惨而已。</p><p>「啊,对了。」荣原实祈说了。</p><p>转身就要离开的我当场停下脚步。来了。她也要下宣战布告?这样事情就好办了。因为我的资料库也包含了如何应付好胜的人的方法。</p><p>「你是阪本同学吗?」</p><p>我差点滑倒。</p><p>「不对。我是你座号后一号的左女牛明海。」</p><p>从那天起,捉弄荣原实祈就成了我的工作。这当然是为了揭穿她本性的崇高目的。我跟班上任何人都能混熟,以往也都是这样。</p><p>话说,全名实在太繁琐了——毕竟荣原实祈有四个字——以后我就叫她实祈。</p><p>下次作战在五月后半最初的游泳课实行。</p><p>我趁实祈换好衣服出教室时,把她的内裤和裙子藏起来。藏在扫具柜后面应该就不会有人发现了。</p><p>好了,实祈,我看你怎么办?</p><p>「咦?不见了。」</p><p>听到这个声音时,我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扬起嘴角。衣服不见是典型而有效的办法。这种实际困扰就算逞强掩饰也没用。</p><p>「哎呀,下课时间要结束咯?男生要进来咯?」</p><p>「嗯~对啊。」</p><p>实祈拿毛巾搓擦着湿答答的头发。她的动作一向很慢,效率大概只有常人的七成。</p><p>她现在似乎还游刃有余,不过应该马上就会花容失色,陷入恐慌了。没想到——</p><p>「算了,没差。」</p><p>实祈开始把T恤穿在泳装上。</p><p>「你在做什么啊!」</p><p>「反正不见了就是不见了,而且我又不是光着身体。」</p><p>实祈泰然自若地坐在位子上。一副「这就是我的便服」的样子。</p><p>「问题不在这里吧!不是有所谓的世人眼光或社会观点吗!」</p><p>「你知道好多生词喔。那个,樱井同学?」</p><p>「是左女牛!这个姓氏很少见,拜托你记起来啦——啊,男生进来了!」</p><p>门一打开,男生像是走进非洲部落的家一样目瞪口呆看着实祈。这一幕的确是很冲击。换作我是男生,嘴巴应该也是张到苍蝇可以飞进去的程度。</p><p>「那个……更衣时间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座号倒数第二的吉田同学这么说了。</p><p>「我的内裤和裙子逃走了。」</p><p>实祈意兴阑珊地看着上次理科实验的结果,跟我爸早上看报纸时一样意兴阑珊。反正实祈也从没摆过快乐的表情。</p><p>这时岛津老师进来了。</p><p>「荣原……你去保健室借体育服来。」</p><p>老师打量了实祈全身三遍以后这么说了,眼神有点下流。</p><p>我做的坏事在隔天临时全校集会上被当成是溜进学校的宵小所为。毕竟我总不能跟老师报告内裤跟裙子在扫具柜后面,自然也乐得把责任推给不知名的变态。抱歉,在我们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以前,内裤和裙子就交给我保管了。</p><p>我不开心。游泳课事件应该也是实祈获胜吧!因为最后慌了手脚的人是我。</p><p>就结论来说,实祈确实胆识过人。</p><p>比方说上音乐课的时候,因为前田老师很随便,所以课常常会上到最后剩十分钟没事做。这时老师就会问:「有没有人有想唱的歌?」开放同学唱喜欢的歌。我就利用这点说:</p><p>「老师,荣原同学说她想独唱!」</p><p>实祈当然不可能会说这种话。我的作战是想让内向的实祈伤脑筋。</p><p>没想到实祈显得很困扰的样子站起来以后,发出老师为之瞠目的女高音高歌了一曲。那个实力之好,相信就连后面的贝多芬照片都会悄悄微笑。</p><p>她唱完以后,大家不约而同鼓掌。那个声音好得教人怀疑她是不是职业歌手。下课以后,老师还推荐她进音乐社,结果这次反而是往实祈脸上贴金。</p><p>我心想这样不行,于是立刻出下一招。</p><p>这招实在很老套又丢脸,就是偷她的笔记。既然实祈是那种用功冷静型的学生,笔记要是不见,打击应该很大才对。虽然实祈没戴眼镜,不过看她打躲避球的样子也知道她是室内派。</p><p>机会在下下次游泳课到来。我事先到厕所去慢慢换泳装,目的当然就是留到最后再走,好搜索实祈的桌子。我把她的桌子翻过来一看,里面就只有几本普通至极的笔记本,数量刚好等于科目数。</p><p>好,这次就藏在置物柜后面。我翻了翻笔记,干劲就像破了洞的气球一样萎缩了。因为那本封面写着大大的理科两个字的笔记本竟然是全白。其他像是国语或算术的笔记本也一样,唯一写的字就是封面的科目名称。</p><p>这家伙根本不想念书嘛。在我快死心时,大约是笔记本三分之二大小的日记吸引了我的目光。</p><p>实祈会写日记?我真是无法想像。我的心静不下来,不知道是期待还是不安,另外还有一点点的罪恶感。我怀着紊乱的心思缓缓翻开了日记。</p><p>4月12日 魂人没来。</p><p>嗯?魂人是什么?</p><p>4月13日 魂人不会来。没问题。</p><p>又是魂人。会不会是贽人认识的人之类的?不对,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熟悉怪谈。我已经翻了好几页,统统都只写着魂人不会来。</p><p>不过,到了五月底以后内容稍微改变了。</p><p>5月28日 魂人大概已经发觉了。</p><p>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寒而栗起来。我彻底打消了继续读下去的念头。不过既然都看了,最后再看一下始业典礼那天就好。</p><p>上面用不像出自女生之手的有棱有角字迹写着以下一行字——</p><p>4月10日 魂人没来。左女牛同学跟我说我们要好好相处喔!</p><p>我的脑袋顿时放空,仿佛被针筒抽了血。是因为出乎意料的关系吗?不过就如各位所知,实祈根本无意跟别人好好相处就是了。都怪我脑袋放空的缘故,后来居然问实祈不该问的问题:</p><p>「我问你,魂人是什么?」</p><p>这样她不就知道我偷看过她的日记吗?笨蛋!</p><p>隔天我抽屉里多了一张卡片。是谁啊,情书吗?我起先还心动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发现这是实祈给我的卡片,幻想顿时化为浪花底下的沙雕城堡,因为那个字迹跟日记一样,方正得像机器人。</p><p>《魂人是觊觎贽人性命的人。其实他们或许不是人,不过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就想成是像德古拉那样的人就好。魂人把贽人当成食物。给左贺牛同学》</p><p>拜托你也该记住我的名字了吧。是左女牛。左·女·牛。这次是比较接近了没错……等下,这个左贺该不会是佐贺……佐贺牛?你当我是名牌牛肉吗!</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虽然我本来就觉得这家伙讨人厌,不过这下我对实祈的不满终于到达极点。没想到她居然轻易就为我最擅长的恐怖故事提出新见解。因为我实在太火大了,经过实祈旁边的时候还弹子了下她的额头。</p><p>我到附近的图书馆去,借满八本怪谈类的书。</p><p>我也曾经忽然恢复正常,心想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同学这么激动。这种事或许并不值得我这样磨掉一部分的灵魂去调查。</p><p>但实祈碍眼到我不得不付出这样的代价。她就像电影院前排座位坐着一名篮球手一样挡住我的去路。</p><p>一直以来,我都相信自己能了解任何小学生的心。因为我们的个性是那样单纯。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再向下多挖个五公分就会出现相同颜色的土壤。等我们长大成人以后,类型应该会逐渐拓展、组合也应该会增加,但小学生之间顶多只有拉面汤头种类那种程度的区分而已。</p><p>但实祈这个人就连类型都搞不清楚。</p><p>这种事我从没碰到过。总之那家伙就是很古怪。地球绕着太阳旋转的世界,要是某天突然变成太阳绕着地球旋转的世界的话,那就要天下大乱了,想必会有一、两个战争跟着引爆。</p><p>我敢断言,实祈的存在是我的identity——因为我不太懂这个字的意思,于是去查了字典,结果出现了自我认同这种更不懂的词——会不会扁掉进垃圾桶的分水岭。</p><p>所以我必须要了解实祈才行。我要比实祈更了解实祈。就是魂人吧!我要成为比贽人还要了解贽人的魂人。</p><p>平均每四本怪谈书就会有一本提到贽人。钱仙或裂嘴女是一定会有的,剩下就从二军以下择一介绍。基本上不外乎紫镜或玛莉的电话,贽人是稍微松懈就会被除名的新人,刊登位置通常靠近书末。(译注:怪谈之一,在二十岁前记住某些特定词汇就会不幸。)</p><p>其中,我找到一段记述条列出从前留下来的传承。</p><p>一、只有杀掉贽人的人会记得这件事。</p><p>二、贽人就算被杀没几年就会复活。</p><p>三、魂人会大口吃掉人类的记忆。</p><p>四、魂人特别喜欢找贽人来吃。</p><p>五、贽人的歌来自遥远国度。</p><p>六、贽人自然就融入世间。</p><p>七、魂人循着歌声而来。</p><p>实祈说的魂人这个词出现了好几次。我是不清楚详情,不过看来的确是魂吃掉的妖怪之类的存在。叙述明明就不耸动,我却觉得肚子某处冷飕飕的,有如跑进喉咙深处的冰沙。</p><p>我把那页仔细抄到笔记本上,收进书桌最下层的抽屉,结果星期天就这样过去了。</p><p>这种星期天的过法真是奢侈啊。我一边感到无言,一边钻进了被窝。</p><p>星期一,教室气氛有种不吉利的感觉,宛如吵架后的杀伐气息。这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出错,每个小学生都具备这种天线。</p><p>有好几个人团团围住实祈的位子。换作是平常的话,这种时候我应该会想八成又是什么人做了蠢事,但这天我特别心神不宁,于是就跑去凑热闹。</p><p>只见大量涂鸦——不对,是恶毒的话淹没了实祈的桌子。</p><p>去死、笨蛋、滚回去、恶心、请你不要来学校、臭死了。</p><p>不光是桌子而已,椅子也同样充满了带刺的话,一坐下去裙子可能会黑掉。</p><p>从内容就大概猜得出是谁干的好事。</p><p>我来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时,有人找我。是浦本同学和深川同学。</p><p>「要不要一起去厕所?」</p><p>我本来还想说要不要带直笛防身,不过随即打消了这个馊主意。最好是有学生会带直笛去厕所。</p><p>「那是我做的。」</p><p>总是有所不满似地吊着眼睛的浦本同学煞是愉悦地说道。虽然她的愉悦是那么地阴寒。</p><p>「是喔。」</p><p>我直言不讳地回答。既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就最好不要过度反应。不可以跟对方为伍或为敌。</p><p>「荣原同学很得意忘形吧!一副我跟你们这些傻瓜不一样的样子。」</p><p>浦本同学的话很没道理,照这样跟她说什么也没用。要警告故意违规的人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因为那就等于是要找那个人吵架。我跟班上所有同学都相处融洽,从来不吵架。</p><p>浦本同学看我不说话,就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下去:</p><p>「什么嘛,功课也不写、上课也完全不抄笔记,可是考试拿一百分却像理所当然的一样,简直就是瞧不起人!」</p><p>原来是这么回事。浦本同学想进私立国中,那是她父母的方针,他们希望她进名门女校。这对她来说负担有点太重。虽然她并不笨,却也不是秀才。</p><p>既然要考私立学校,那么在校成绩根本没意义,因为程度差太多了……这点她应该也心知肚明才对。所以她才无法原谅始终贯彻「我就是不念书」的态度却拿到好成绩的实祈。</p><p>浦本同学不耐烦地拨起一头长发。她内心大概有着「千金小姐就连头发都要保持整洁飘逸才行」的意识吧,但这点反而弄得她无所适从。</p><p>实祈就像天才,是那种就算不读书也能考好的类型,不然她没办法那样坚持不用功到底。就连老师都没办法指责实祈一片空白的笔记。</p><p>浦本同学就是恨那个才能。</p><p>她并不是坏人。她要是真的性格扭曲的话,就会写一些更难听的话,比方说骂人的身体或跟性方面有关的句子,因为那样伤害更大。但她并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p><p>深川同学在浦本同学隔壁同样笑着。抱歉,她是跟屁虫,毕竟我也利用过她。或许我没资格这样说,总之她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看来应该是浦本同学找她来壮胆的。</p><p>「我非常明白左女牛同学的心情。接下来我也会协助你的,请多指教。我们一起负责净化吧!」</p><p>浦本同学这番话像药粉一样麻痹了我的舌头。似苦实甜,令人作呕。</p><p>「这话什么意思?」</p><p>「打躲避球的时候你一直攻击她对吧!游泳课换下来的衣服会不见也是左女牛同学的杰作吧?」</p><p>浦本同学称赞我的先见之明,表示下次换她动手了。</p><p>「相对的就拜托你帮忙了,左女牛同学。」</p><p>我感觉到某种类似玉米浓汤薄膜的东西,在嘴里深处小声说着:</p><p>都是实祈你不好,赶快露出本性吧。</p><p>我早就下宣战布告了。既然她要摆出满不在乎的态度,我也没道理救她。</p><p>结果不出所料,实祈板着一张脸坐在那个充满咒骂的位子上。她像是没有别种表情似的冷静上课,当然也没跟老师报告。</p><p>那种举动惹得浦本同学更加生气,要不了多久,那种气氛就传染给整个班上了。</p><p>隔天,浦本同学把实祈叫到教室后面,几个人联合起来骂她。实祈一副想睡的样子回应他们。</p><p>简直是火上加油。</p><p>后来,实祈的东西不见就成了家常便饭。当初真的气不过实祈的人明明只有浦本同学而已,现在连跟着凑热闹的同学都开始嫌实祈嚣张。</p><p>第一学期最后一次游泳课的时候,实祈被扯破泳装,还被扔进游泳池里好几次。甚至有恶劣的男生摸实祈胸部,最后连带头欺负实祈的女生都装作没看到。</p><p>就算被人揉胸部,实祈也只是稍微皱起眉头说「住手」,消极得像是面对一盘大势已去的棋局。<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跟铁路桥下的喷漆艺术一样了。</p><p>「你看,还剩十页。」</p><p>浦本同学翻给我看。连篇暴力涂鸦仿佛会跳出来攻击我一样,感觉就像是被大野狼啃到一张白纸都不剩一样。</p><p>「明天要传给高岛同学,期待你的杰作。尽量发泄怨恨喔,初代首领。」</p><p>我赶紧把那本笔记塞进书包里。</p><p>书包好像会在到家前就流脓烂掉一样。我怕得想从桥上把笔记本扔进底下的浊流,但要是这么做,我也会落到跟实祈一样的阶层。</p><p>不知何时,我得到了初代首领这种根本不是我自愿的称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浦本同学的提拔,我成了带头欺负实祈的NO.2。</p><p>不过就算是NO.2,既不会有薪水,也不会有部下进贡点心,只是增加了更多不想做的工作罢了。</p><p>每次我乱画或撕掉实祈的笔记本或教科书,就觉得灵魂的细胞也随之死灭。这种事要是持续个一年,我想我也会变成跟实祈一样麻木的人。</p><p>朝会时,岛津老师说第二节到第五节这段时间他要去出差。那天三、四节是美劳,不是岛津老师的课,所以第五节只要乖乖自习等老师回来就好。</p><p>但我总觉得那短短的自习时间将会发生不得了的事件,整个人静不下心来。虽然字我不会写,但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忧郁。</p><p>实祈把手肘撑在桌上听讲。尽管桌椅都被画得黑漆漆的,老师依然一如往常,不过问这件事。</p><p>「左女牛同学,过来一下。」</p><p>第四节美劳课上完以后,浦本同学找我过去。她拿出一个塑胶盒给我看。</p><p>「今天是奶油浓汤吧。要是把这个放进去荣原那盘里面会怎样呢?」</p><p>我差点捂住嘴巴。盒子里装着蜘蛛、毛毛虫、蛾,以及看起来硬邦邦的不知名昆虫。毛毛虫违抗重力想从盒子里面爬出来。我怕虫,也不想碰蜗牛,因为它们身上的怪味会沾到手上。</p><p>「这主意不错啊。」</p><p>我不加思索地说。</p><p>「太好了~那么左女牛同学,既然今天是你负责营养午餐,就拜托你咯。」</p><p>浦本同学的眼神变得像坏心肠的魔女。我想像虫子游泳的浓汤,嘴唇不禁颤抖起来。</p><p>「我说~这样会不会太过火啦?」</p><p>这句话已经是我的极限。</p><p>「没问题,反正老师又不在。差不多该让荣原服输了,我要让她知道这个学校没有半个人站在她那边。」</p><p>没错,实祈至今从未有过任何反应。这次应该也会坚持装作若无其事,就只是这样而已。</p><p>我这么说服自己,换上白围裙端着那盘浓汤走到实祈的位子。实祈会怎么做呢?她会兴致索然地说「里面有虫,我要换一盘」吗?还是毫不介意地直接吃掉呢?</p><p>从最前面走到实祈位于第四排的位子这段路好漫长。你不要来学校不就好了,这么一来就能切断这条受诅咒的命运黑线了。只要实祈来上学,我就必须要攻击实祈。这是我自己种下的种子,是我挑起了战争,在敌人降伏前我不能收刀。就算心变得比每天上下学经过的河还要漆黑污浊也一样。</p><p>我把蚂蚁还在溺水挣扎的盘子放在实祈桌上。我知道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里。</p><p>「来,请用。」</p><p>这瞬间,实祈的眼睛睁大了两倍。</p><p>「喂。」</p><p>实祈当场站了起来。</p><p>「怎样?」</p><p>实祈的右手打了我的脸颊。</p><p>啪!短短一声破裂声,一时之间我还不知道对方对我做了什么。</p><p>「不要滥杀生命。」</p><p>明明就一点也不痛,眼泪却不知为何不断涌上来。</p><p>那一巴掌的触感始终留在脸上。</p><p>实祈瞪着我。那双眼睛仿佛会把人吸进去一样澄澈又深不可测。</p><p>我终于懂了。实祈其实一直憎恨着我,她只是一直在忍耐而已。内心的我在远处说着「结束了」,跟谁都相处融洽是不可能的。我跟实祈之间再也无法搭起桥梁。</p><p>反响隔五秒后开始。</p><p>「喂!你这是做什么!」</p><p>浦本同学杠上实祈。实祈以平静的声音说「该死的魂人」。实祈抓起装面包的铝盘甩向她。盘子打中她的眼睛,她摔了一跤。前面的人的浓汤洒了出来。全班杀气腾腾。</p><p>无力的实祈立刻就被男生制服。裙子泼到浓汤的浦本怒气攻心。她把实祈拉到教室后面。名义上是NO.2的我不中用地杵在原地。</p><p>「毛毛虫也是有生命的。」</p><p>穿着裙子跪在地上的实祈再次强调。</p><p>「那又怎样?这条裙子很贵喔。你赔得起吗?」</p><p>「就这么想让我绝望吗?抱歉,我是不会自投罗网的。要来就自己过来如何?」</p><p>「听我说话好吗!」浦本同学打她的头。「啊,深川同学,去把这条手帕弄湿再拿过来。」</p><p>「你们没死过,所以不知道死去的痛楚。」</p><p>「那是什么?宗教?荣原从刚才就一直讲一堆奇怪的话,很恶心耶!该住嘴了吧。那荣原就有死过吗?喔,所以荣原才一直不讲话。因为荣原根本就没有体温嘛!」</p><p>围观者发出笑声。</p><p>「有喔。」实祈说:「贽人也是有体温的。」</p><p>「我就说了很恶心耶。」</p><p>浦本同学拉扯实祈的头发。实祈第一次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这时深川同学带着湿手帕回来了。</p><p>「要先稍微惩罚你一下才行。深川同学,拿牛奶来,能拿多少尽量拿。」</p><p>浦本同学拿湿手帕捂住实祈的鼻子。</p><p>然后硬是逼她张开嘴。</p><p>从旁边灌牛奶进去。</p><p>「荣原不是发育不良吗?要快点长大喔。」</p><p>实祈转眼间涨红了脸,因为鼻子被手帕捂住没办法呼吸,但牛奶不停地灌进去,实祈还没喝完一瓶就呛到吐了出来。</p><p>「哇,脏死了。这怎么行呢,要喝下去啊。来,再挑战下一瓶。」</p><p>这次牛奶一灌进去就从嘴边流出来。她采取了不喝牛奶的作战吗?周围充斥着甜甜的奶味。浦本同学知道实祈开始抵抗,就按住实祈的头。</p><p>「哎呀,生命固然要珍惜,但食物也不可以糟蹋喔!要处罚。」</p><p>第三瓶从实祈头上倒下去。</p><p>窗户明明就开着,室内却非常闷热。</p><p>这样实在太过火了,要赶快阻止才行。但周围却没有半个人担心,甚至还起哄要求「再来、再来」。</p><p>我看到其中一个人的眼神,当场恐惧了起来。那就像是没睡醒一样黯然无神。</p><p>有什么失控了。</p><p>我看向跟我很要好的女生。户田同学、留美同学、茜、未红。大家都一样,表情就像是从漫画剪下贴上一样如出一辙……奇怪?</p><p>是我眼花了吗?不对,不可能有这种事。</p><p>班上有两个陌生的女孩子。</p><p>两个人从头到脚无不成对。</p><p>衣服是红与黑的同款T恤。</p><p>鞋子也是红与黑的帆布鞋。</p><p>唯一的区别就是像尾巴一样延伸出来的发辫,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左边的女生垂向左侧,右边的女生垂向右侧。</p><p>扣掉衣服颜色不同这点,她们看起来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与镜子国的人并排站在一起。<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音跟红发女生好像,仿佛一人分饰两角一样。</p><p>「「那就开始吧。」」两人异口同声。</p><p>这时浦本同学留意到实祈的膝盖,右膝有一个痂。那是打躲避球时我弄出的伤。还没好吗?那个伤好像在提醒我的罪过。</p><p>这时右侧的红发女生嘴巴动了起来。</p><p>「荣原连伤都痊愈得很慢耶。你看,痂不是还没掉吗?女孩子要是一直这样就难看了。左女牛同学,你来负起责任替她剥掉。」</p><p>这个玩笑未免太大手笔了吧。因为那个声音不知为何竟然从浦本同学的喉咙发了出来。</p><p>而且那个声音指名我。众人再度发出笑声,比刚才更沉重的笑声。</p><p>某种不知名的事物推着我向前,我无法违抗。这跟遭人强制的感觉不一样,我是不想违抗,就这么随波逐流比较舒服。但或许——或许我们是被那两个人操纵了?</p><p>我慢慢走进实祈周围的人墙,那里的温度比人墙外再高了三度。</p><p>愈接近实祈就愈热,就像靠近火堆一样。跪在中央的实祈给人一种非常色的感觉,想要伤害实祈的诱惑驱使着我。我想使那双不屈的双眼蒙上阴霾。我明知道那样是不对的,但我的心却格外亢奋。</p><p>我慢慢触碰实祈的膝盖。她的膝盖滑溜溜的,只有痂上面凹凸不平。这时我感觉到挨了实祈一掌的脸颊又烫了起来。</p><p>我的指甲掐进痂上面。</p><p>劈、劈哩。</p><p>那个声音在内心回响。</p><p>快,就这样剥下来。</p><p>我想看实祈的血。</p><p>我想要实祈洁白的身体流出血来。</p><p>我抬起脸来看实祈的表情。我期待她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觉得我至今所作所为的答案就在那里。</p><p>我想看赤裸的实祈。赤裸的、最原始的、皱着眉头、痛苦难耐的实祈。</p><p>但是我的期待大大落空了,实祈甚至面带淡淡微笑。她正眼注视着我。</p><p>这显然是只为我而流露的表情。</p><p>我像是从高处摔下来一样迅速冷却下来。我想哭。</p><p>我并不想做这种事。我并不是想毁了实祈。</p><p>前后都感觉得到视线。三十人份的眼睛,六十只眼睛。我在这个班上建立起多少友谊就有多少双眼睛。我不管跟谁都能融洽相处,以往如此,相信今后也一定是这样。</p><p>可是,要是我剥掉这个痂,这个记录就会到此中断吧。</p><p>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我毫无动静,某个人再次借浦本的嘴说话:</p><p>「别慢吞吞的,快点动手,这是处罚。你不想出口气吗?」</p><p>此时我身体再度热了起来,或许应该说是红起来才对。这是报复,既然挨打就要还手。快啊,快动手!</p><p>我——或是操纵我的某人用指甲掐了下去,痂剥落的声音在脑中回响。</p><p>真奇怪,我自己的右脚膝盖痛得要命。</p><p>我以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p><p>果然不行,不能做这种事。我转头看背后,眼神满怀期待的同学形成了人墙。我已经进入了圆圈内侧。</p><p>「左女牛同学,你应该晓得这时候停止会有什么下场吧?」</p><p>劈哩、劈哩。痂由上而下剥落。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自己的衣服被脱掉一样。只要心一横,一秒就结束了。一秒就——</p><p>「没关系。」</p><p>实祈在这种时候露出了温和如三月阳光的表情这么说了。</p><p>「是左女牛同学就没关系。」</p><p>你终于记得我的名字啦,混帐东西。</p><p>于是我想开了。我抓住浑身散发乳臭的实祈的手用力拉,实祈就这样从压制住她的男生手中挣脱开来。我撞开体弱多病的户田同学脱离人群。途中我和目瞪口呆的如出一辙二人组对上眼——但无视她们。我就这样抓起自己的书包。虽然直笛快要掉出来了,但没问题。我们拿着这个和实祈放在门口旁空空如也的书包,就此离开了教室。</p><p>我全力打破了「不要在走廊奔跑」的目标。</p><p>对不起,明天我会道歉。</p><p>我全力冲刺,紫红色百褶裙随之翻飞。</p><p>就算会走光,现在也都无所谓了。</p><p>跑、快跑。</p><p>「要去哪?」</p><p>实祈慢条斯理地问我。</p><p>那还用说。我带实祈到游泳池去——</p><p>「给我憋气三秒。」</p><p>我把实祈整个人浸到水里去。牛奶薄膜在水里载沉载浮。</p><p>在湛蓝水中,实祈的皮肤在我眼里不知为何显得剔透。</p><p>实祈起来以后,浑身充满氯味。</p><p>「好,这样就洗干净了。」</p><p>「接下来要去哪?」</p><p>实祈这么问道,身上的淡绿色T恤不断滴着水。</p><p>「要去很远的地方喔。话说实祈身上有钱吗?」</p><p>「没有。」</p><p>这就没办法了。不能搭公车或电车的话,就沿着公车路线往北走吧。</p><p>我牵着实祈的手一路往北、往北、往北。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学校靠海。从学校南下三分钟,跨越国道二号线——等红绿灯的时间足以看完一回漫画——之后就会到渔港。很遗憾的是我只会游十五公尺,再说附近的海水浴场都是水母,所以往南走绝对是条死路。</p><p>其实我是想回家一趟拿了钱再走,但是这个时间妈妈要打工不在家。啊啊!要是有一张千元钞票的话,我就可以搭电车到表妹茶茶家了!</p><p>总之我想远离学校,光是待在附近,就会被那个浮躁血腥的气氛给感染。</p><p>班上同学目露凶光,宛如某种拿羊当祭品的宗教仪式。祭品啊,实祈的确差点就要被当成贽人了。</p><p>我无意责备大家,都是那个神秘二人组不好。我内心某处也曾兴奋不已,好多眼眼睛要求见血。但那并不是人的欲望,只能说是眼睛的欲望、或是气氛的欲望。</p><p>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何方神圣,也不想知道。知道就完了。这是恐怖故事的常识。</p><p>不知不觉间学校的时钟台变得好远。我们再也回不去那里了。</p><p>我跟班上三十个同学外加两个危险人物为敌了。现在我的桌椅想必也被涂成了不堪入目的样子吧。原来所谓的亡命就是这种感觉。这明明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却觉得好悲哀。</p><p>开往北方的黄色公车经过我们身旁。车子里面开着冷气,感觉好凉快。</p><p>七月的太阳像守卫一样监视着我们,无论我们逃向哪里,太阳都在头上笑着,于是我们躲进树荫下。实祈的T恤也已经干了一半了。</p><p>快步走了十五分钟以后,我整个人汗流浃背,我为自己不是冰淇淋做的这点感谢神。</p><p>穿过住宅区以后,我们来到一条比较宽的路。我看了一下途中经过的冲印店的时钟,得知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店里面传来「笑笑也无妨」的主题歌,墙壁上则写着陌生的地名。(译注:塔摩利(森田一义)主持的午间直播节目。)</p><p>实祈明明就知道真相却默不吭声,像多娜多娜的牛一样任我拉着走。就算实祈再轻,我也只有比平均身高再多三公分而已,真是累人啊。至于体重则是秘密。</p><p>「我跟你说,实祈,刚才教室里有两个女生喔。你认识她们吧?」</p><p>「我也不想认识。」</p><p>「那是魂人?」</p><p>「没错。」实祈点头。我想感谢喜欢神秘学的自己,能够这样坦然接受现实。<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人到底是什么?详细告诉我嘛。」</p><p>实祈歪着头说「是一群残忍的家伙」。</p><p>据说魂人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背面还有另一个奇怪的世界,魂人有时会为了觅食从那边来到这边,而魂人的食物就是这个世界的人。</p><p>如果这个世界的人要是消失,不管是谁都会发现异状。但魂人的食物是人类的存在记忆,所以不会有上述的问题。比方说我们班一号是赤坂同学,但或许前面其实还有一个青木同学,只是某天青木同学被带去未知的世界,而全世界的人都忘了青木同学而已。</p><p>「真不敢相信耶。人要是这样接二连三消失,应该会出问题吧?比方说每天固定和情人讲一小时电话的人,要是某天情人消失了,那一个小时就会悬在那边。那个人可能会觉得『咦,这个时间我应该会做什么才对……』」</p><p>「确实是这样。」实祈点头。</p><p>「所以贽人才会存在。」</p><p>魂人要消除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物似乎也是需要劳力的。相较之下,(拿走本来就不存在的人的记忆就轻松多了。有才异常,就算消失也无所谓——这就是贽人。</p><p>「我并不晓得贽人的由来。不过我好歹知道自己是过客。」</p><p>「过客?」</p><p>「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意思。」</p><p>这句话听起来好悲伤。</p><p>「其实我也不太懂何谓死亡,毕竟没活着也死不了。魂人会使我们进入假死状态,等我们醒来以后,再来拿走我们的记忆,就这样一直重复同样的事。」</p><p>「也就是说实祈会复活?」</p><p>「有点不一样。因为我们不算活着。不过应该还是有类似死亡的恐惧。就像睡着一样,却一点也无法安心。心和身体都在喊着别睡啊、别睡啊,但整个人被一点一点吸进黑漆漆的世界里。啊,还有啊……」</p><p>「怎样?」</p><p>「我渴了。」</p><p>骗人,你明明就连一滴汗都没流。我可是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恶,真没办法。我从小钱包掏出仅有的一百元和五十元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按下运动饮料的按钮。妈妈说夏天中暑很可怕,所以每天都会给我果汁钱,然后再从每个月的零用钱扣掉五百元。</p><p>「这给你,别说丧气话了。」</p><p>实祈一点也不可爱地说了句「谢谢」就接过宝特瓶。事态如此危急,紧张感却不太够。</p><p>「话说实祈不怕吗?」</p><p>「怕什么?」</p><p>「实祈的性命可是有危险喔,但实祈却总是漠不关心的样子。该不会所谓的贽人都是这样的吧?」</p><p>「没这回事喔。不过记忆被抢走好几次以后,渐渐就会变得麻木,因为就算感动也没用。这个,谢谢。」</p><p>实祈把宝特瓶交给我。</p><p>「要是你早上起来却发现昨天以前的记忆统统消失,你会怎么想?」</p><p>实祈突然发问,杀得我措手不及。不过实祈似乎无意等我回答,就马上急着说下去。没错,我们没有时间了。</p><p>「等我发现时就已经是这样了,昨天以前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想一定是被魂人吃掉了。其实就连被吃掉的事都不记得了,就只有害怕魂人的感觉还留着。</p><p>这真是太残忍了。这样实祈不就像是只为了被杀而存在一样吗?不能容许这么残忍的事发生!那个什么儿童权利公约应该有写才对。</p><p>「就没有什么可以逃离那些家伙的方法吗?」</p><p>「有啊。」</p><p>实祈给了一个意外的答复。我还以为绝对没有办法呢!</p><p>「那需要借助左女牛同学的力量。」</p><p>「该怎么做呢!?」</p><p>我很高兴自己能帮得上忙,整个人充满干劲。</p><p>「所以要是真的无计可施的时候,我希望你杀了我。」</p><p>这句话很寻常,在连续剧或电影都似曾听过。</p><p>但我却有一种走楼梯踩空的感觉。</p><p>「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p><p>「我会丧失记忆是因为被魂人吃掉的缘故。在那之前要是被别人杀掉,那些家伙就会失去机会,然后左女牛同学也会记得我。」</p><p>「这样就我一个人而已耶。」</p><p>我想起之前那本书的内容——一、只有杀掉贽人的人会记得这件事。</p><p>「一直以来就连那样的一个人也没有。」</p><p>实祈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我。实祈并不是变得消极,这是她尽其所能得到的结论。</p><p>但我是不会认同的。</p><p>「你真的好好思考过了吗?就不能让别人留下记忆吗?应该有什么秘技吧?比方说在街头演说,请大家『不要忘记我』之类的。」</p><p>「那样做没意义。」</p><p>「对了,你不是很会唱歌吗?你就在车站前面摆个吉他盒,当个街头艺人就好啦。」</p><p>实祈看我一点都不同意她的话,当场皱起眉头。</p><p>「没用的,再说歌声会吸引魂人过来。」</p><p>五、贽人的歌来自遥远国度。七、魂人循着歌声而来。</p><p>又跟那本书的叙述一样。那个美妙的歌声就连魂人都会被吸引过来。</p><p>「所以我并不想唱歌,这样会缩短活着的时间,再说反正也不会有人听我唱歌。」</p><p>可恶,事情就是无法如愿。我叹了口气,把饮料灌进肚子里,想当然瓶口是湿的。这算间接接吻吗?</p><p>愈往北走,到后来都看不到小间餐饮店了,一路上净是车行或拥有广大停车场的连锁店,路上种来当行道树的枫树枝叶繁茂苍翠。</p><p>之后店家愈来愈少,一座人烟稀少的公园出现在红路灯对面。溜滑梯在路面热气中摇曳着。</p><p>「回去吧,回去比较好。」</p><p>在公园前等红灯时,实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p><p>「啥?回去会被杀耶!」</p><p>我知道徒步能到的地方有限。可是我死也不想主动回到那间可怕的教室。</p><p>「你该不会死心了吧?」</p><p>如果是的话,我要揍你。</p><p>「不是啦。可是我也不想继续前进,我有不好的预感。」</p><p>「这么说折回去比较安全了?」</p><p>「不知道。」</p><p>这算什么回答?</p><p>「那我们在公园休息一下拟定对策吧!那边有长椅可以坐。」</p><p>终于绿灯了,我只踩白线前进。总觉得柏油路黑得要命,仿佛踩到黑色部分就会跌落地心。</p><p>原木搭成的门柱写着「紫阳花公园」。公园周围虽然种着看似紫阳花的植物,但因为季节的关系,全都枯了。附近还有大得像妖怪的胡蜂飞着。</p><p>这座公园是我家附近公园的五倍大,隔壁甚至还有座大操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是盛夏的平日,半个人也没有。我在紫藤花架下的长椅坐了下来,拉着T恤给胸口扇风。</p><p>实祈坐在我旁边,表情拘谨得像是进到陌生人家一样。</p><p>对校区邻近车站的我们来说,镇北侧几乎等于未知的领域。据说再往北走几公里就是棒球场和地铁站,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p><p>巨大的高速公路从公园正上方通过,投下一大片阴影。总觉得这光景充满SF的味道。</p><p>两个人坐在公园长椅上独处啊,这样好像我们在交往一样。不过实祈得先学着跟人来往比较好。</p><p>或许的确该听实祈的话折返比较好。现在的我们没有武器,也没有资金购买武器。敌人再度来袭时,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加以击溃的方法——呀!<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但那反而害我心跳加速。要是照这种速度跳下去,我肯定不出二十年就会变成老太婆。</p><p>「我说啊。」</p><p>实祈毫无前兆地朝我凑近了脸,她的呼吸打在我肩上。你也太靠近我了吧!我甚至忘记大声抗议,整个人不知所措。</p><p>「怎、怎样?」</p><p>「刚才真对不起。」</p><p>道歉声在化为言语前拂过我的脸颊。</p><p>「对不起打了你,那并不是左女牛同学的错,明明就是魂人不好。」</p><p>我羞得脸痒了起来。我的行为的确该打,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也必须要为了至今诸多恶行道歉才行,这是规矩。然而那股痒劲却阻碍了我。</p><p>看我默不吭声,实祈把头靠向我。我本来还想这恶作剧也太过火了,没想到答案其实很单纯。实祈在钓鱼,她发出了虚弱的鼾声。</p><p>是走累了吗?还是因为操劳过度呢?</p><p>唉,算了,反正现在是休息时间嘛,趁现在休息一下比较好,之后的路想必还很长。我悄悄扶住实祈免得她倒下来。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养猫。</p><p>就这样过了十分钟。中午要是发呆什么都不做,时间感自然就会乱掉。</p><p>连我都开始昏昏欲睡时,我站了起来。</p><p>「好了,差不多该走了。」</p><p>我再度抓着实祈的手。因为拉她的手拉习惯了,要是不牵就觉得不放心。</p><p>我想再往北走一点,最好是到地铁站。我们出了公园,回到热得吓人的公车道。到地铁站还要三、四公里。</p><p>尽管步道整理得非常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代普遍以车代步的缘故,根本没人走。这也难怪,毕竟废气很多。幸好现在不管哪条车道都没车。虽然是件小事,却是那么地可贵。就算我们是亡命之徒,好歹也给我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p><p>不过追兵始终没过来呢。就在我一派轻松这样想时——</p><p>「对不起,失败了。」</p><p>实祈这么说了,声音非常惆怅。</p><p>「这是魂人的圈套。」</p><p>「圈套?可是到处都没看到那两个人,街上也没有任何异——」</p><p>我感到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似乎少了什么绝对不该少的东西。</p><p>咦?没车。</p><p>奇怪了,这应该是连接南北的主要干道才对啊。</p><p>就算走进附近的绅士服连锁店一看,别说是顾客了,就连一个店员也没有,收银机放着任人偷。冷气在空无一人的楼层内显得格外地强,仿佛有着要化这间店为冰箱的野心。</p><p>「公园是分界线。」</p><p>实祈弯下腰来坐在店内楼梯上低着头。</p><p>根据实祈的说法,魂人会把贽人拉进己侧的世界再吃掉,因为这样才不会有人来碍事。</p><p>「没办法从这里出去吗?」</p><p>「没有……的样子。」</p><p>「拜托你讲确定点啦!现在事态紧急耶!」</p><p>「因为我不记得。」</p><p>这个回答使我明白自己有多粗心,她不可能会记得。因为实祈已经被魂人夺走记忆好几次了。</p><p>我抓紧裙子。</p><p>「欸,左女牛同学。」</p><p>实祈把脸埋在膝盖这么说了。</p><p>「杀了我。」</p><p>那声音就像空壳在说话一样毫无霸气。</p><p>「魂人不久就要来杀我了。已经无计可施了。」</p><p>我不发一语,像棒子一样杵在原地。因为我无力也无话拯救实祈。</p><p>对,无计可施。</p><p>我的影子稍微侵占了实祈的脚,我甚至无法保护实祈远离粗暴的太阳。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于是说出了封印起来的话。</p><p>怎么会这么无力呢?</p><p>都到了这种节骨眼,结果却没办法帮上任何忙。装成跟她一起受苦的样子又有什么用呢?</p><p>实祈的心愿?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悬而未决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到现在还没有勇气面对。</p><p>「我说真的没问题吗?」</p><p>忽然问我仿佛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于是我转头一看。</p><p>那里没有半个人,这是当然的,可是那个声音并不是我的错觉。</p><p>「别担心,加那。她是办不到的。」</p><p>这声音我有印象。高得出奇、弄得心里不舒服的声音,是那两个魂人。</p><p>「也对,那种胆小鬼不可能下得了手杀贽人喔!」</p><p>「就是说啊,加那。不久之后她就会怕得逃走了,到时候我们再来吃掉落单的贽人吧!一定很好吃喔!」</p><p>「可是我肚子饿了……这样下去都要前胸贴后背了。」</p><p>「再忍一下就好。要知道等愈久愈好吃!」</p><p>「我知道了,利亚。不过要是我忍不下去了,我就会召出黄昏喔。」</p><p>然后讲话声就听不见了。我是不太清楚,总之那些家伙似乎瞧不起我。她们心想:反正不过就是个小学生,什么也不会,马上就会怕得逃走。</p><p>她们说得一点也没错,因为我自己也曾这么想过。</p><p>不过很遗憾,我是容易放弃,但我更不懂得适时放弃。</p><p>我才不要被那种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家伙瞧不起,这种奇怪的好胜心摆布着我。</p><p>没错,这世上才没有无计可施这回事。</p><p>「实祈,站起来。」</p><p>实祈当然没站起来。这点早在我预料中。所以我动用武力,抓着实祈的手拉她起来。</p><p>「站起来嘛。」</p><p>「怎么了,左女牛同学?」</p><p>「我们去玩吧!」</p><p>我在一分钟前也想像不到自己会讲这种话,难怪实祈会露出不解的表情。</p><p>但我一说出这句话,马上就明白这就是答案。</p><p>我很弱,也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力量,没办法打倒那两个人,也没办法保护实祈远离那两个人的魔掌。</p><p>可是那并不等于我什么也没办法做。</p><p>就算是如此渺小的我,还是可以陪在实祈身边。</p><p>我才不会让实祈落单!</p><p>「这里不是没半个人吗?可以尽情玩喔。来,我们走吧。我会奉陪到底,直到太阳下山。」</p><p>我抓着实祈的手跑了起来。我有明确的目的地。幸运的是眼前刚好是电玩中心和书店集中的游乐园。</p><p>现在我该做的事并不是掐住实祈的脖子,也不是死气沉沉地抱膝坐着。我要和实祈一直玩下去。我要笑着无视于这个无人的世界,要那两个人慌了手脚。</p><p>那些不如意的事就先抛诸脑后,我们要在有限的规则下玩耍,不然跷课就没意义了。</p><p>实祈打电动的技术果然逊到极点,马上就放弃电玩中心了。最后她还说了句「没意思」就从竞速游戏机上跳了下来。</p><p>但我知道能够坦率说出「没意思」的自由有多么可贵。</p><p>接下来我们进了连锁冰淇淋店,当然是进入柜台里面。我们不断把冰淇淋装进杯子里,准备卯起来大吃特吃一顿。最后还没教养地直接把汤匙插进冰淇淋桶里挖起来试吃。实祈在途中就说「肚子痛」逃走了,我则是吃到剩三种就可以称霸全口味时放弃了,因为我不喜欢薄荷。</p><p>「那,接下来要不要去听音乐?」</p><p>我稍微露出了恶魔的笑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把店里面的CD一张一张拆封放进试听机里面。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弄坏再多商品也没关系。<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机。她从刚才就一直戴着耳机,就算我叫她也不回应。</p><p>因为实在太像在唱独角戏了,于是我大声叫实祈。我也不是有事找她,就是觉得不愉快。</p><p>「实——祈——!你说话嘛!」</p><p>我朝实祈喊了好几次,喊着喊着发觉了一件事:实祈的嘴不停开开阖阖。因为她不是金鱼,所以理由只有一个。</p><p>实祈在唱歌。</p><p>那是非常适合「干净透明」这个形容词的温柔嗓音。那首歌愈唱愈大声,于是我跑去把店内播放的J—POP关掉。歌声并不慷慨激昂,却有种刺进心坎的锋利,整个气氛就像是空气本身在唱歌一样。</p><p>那明明只是「啦啦啦」地哼着西洋乐曲而已,却显得那样地神圣,应该说在我看来实祈就像神一样。</p><p>但比这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实祈露出了非常快乐的表情。</p><p>我成功了,我带给实祈幸福了。</p><p>就算在几小时后、几十分钟后、或是几分钟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p><p>「你好过分喔,左女牛同学。」</p><p>依然戴着耳机的实祈终于开口了。</p><p>「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有这么棒的方法呢?」</p><p>「方法?」</p><p>「这或许就能让我留在人们的记忆里。这次虽然来不及了,但总有一天一定……」</p><p>实祈周围凌乱散布着撕破的胶膜与CD。</p><p>走出店外一看,天空红得像泼了血一样。那显然是结束的颜色,而不是开始的颜色。</p><p>这片天空一旦变黑,魂人就会来了,实祈是这么说的。一定就像她说的那样吧,因为我也听本人这么说了。</p><p>不过我们并没有输,我们两个人尽情玩乐,逼得那些家伙不得不让这个世界入夜。所以我们已经没有遗憾了——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这回事。</p><p>我和实祈在位于高台上的公园面对面。实祈的背后就是坠入黄泉的阶梯,至于我手上则拿着一把直笛。</p><p>这情境是如此荒谬,别人看了一定会笑掉大牙。只能容许这样荒谬的结束方式的我们又是那样地可怜。</p><p>「永别了。」我说。</p><p>「不对。」实祈订正道:「是改天见。」</p><p>没错,实祈会回来的,不管要花再多时间。</p><p>「下次见面时我会带着最棒的歌,我要写一首贽人的曲子,然后我会唱那首歌呼唤左女牛同学。」</p><p>「魂人听到歌声会跑来喔。」</p><p>「没关系,我的歌会留在几千倍人的记忆里。」</p><p>实祈信誓旦旦地说了。</p><p>这么说来,魂人为什么会循着贽人的歌声而来呢?我以为那单纯只是以歌声为标记而已。</p><p>但,其实会不会是因为魂人害怕贽人会透过歌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呢?</p><p>实祈在最后关头得到了这世上无可取代的武器。不对,那个武器从一开始就拿在实祈手上了,只是花了些时间才发觉而已。</p><p>到了最后的最后,我终于想起一直没说的话。</p><p>「我说实祈,我们算朋友吗?」</p><p>「如果不是的话,就从现在开始作朋友吧!」</p><p>也对,这么做就行了。</p><p>「「拜拜。」」</p><p>我闭上眼睛,用直笛末端用力推实祈。实祈往后退了一步。那里是楼梯顶端,后面没地方可踩。</p><p>实祈往后倒,一切照计划进行,可是我却伸出手来。</p><p>还来得及,我抓住实祈的左手。</p><p>「不行!」</p><p>实祈挥开我的手,她面带微笑。实祈的声音似乎在我脑中回响——要是这么做,连左女牛同学都会摔下去喔!</p><p>实祈的头撞到了从上数来第五阶,随即弹了起来,直笛从我手上飞了出去,像是要追随实祈似地滑下楼梯。</p><p>直笛的吹嘴稍微缺了一角,实祈再也不会动了。</p><p>这就是我们决定的结束方式。</p><p>我把实祈从楼梯顶端推了下去,这样就算杀了实祈。</p><p>想笑就笑吧。</p><p>一辆黄色公车从我们身旁按着喇叭开过去,那喇叭声简直就是把人当白痴。那辆公车开往最靠近我们学校的车站。</p><p>我把实祈搬回公园,坐在秋千上哭了。因为实祈的关系,那里还温温的。</p><p>有个买完东西要回家的老婆婆跟我说话:</p><p>「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p><p>我这才晓得实祈消失了,从我的心以外的地方。</p><p>以上就是我的战斗记录。</p><p>我最后把实祈的遗体埋在住宅区再过去一点的杂木林里。不知不觉间,路上理所当然地充满了车子。</p><p>埋了实祈以后,实祈的遗体会怎样呢?会立刻消失吗?要是把实祈的遗体放在房间里的话,实祈会腐烂吗?还是说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实祈会一直保持完好如初呢?</p><p>我摇摇头,别胡思乱想,好好埋葬她吧。</p><p>我蹒跚地走过杂木林旁边时,「请问——」有人从后面叫住我。</p><p>我回头一看,当场不寒而栗。</p><p>是红与黑的魂人。</p><p>「在这附近,」「有看到一位荣原小姐吗?」</p><p>红的说完换黑的接口。</p><p>「我们刚才应该是在这附近找这个人,」「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话说真的是叫荣原吗?」「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好奇怪喔。」「真奇怪耶。」</p><p>我拼命克制住差点就要蹦出来的心脏。</p><p>我绝对不能回答「我知道」,绝对不能。</p><p>「不知道耶。」</p><p>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叹气。就连叹气都恰好是同时。</p><p>「这就没办法了,利亚。」「这就没办法了,加那。」「可是我肚子饿了,利亚。」「对不起喔,加那。」</p><p>两人异口同声说了「「我们会再加把劲找找看。抱歉打扰了」」就离开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二人组。</p><p>没钱搭公车的我,汗流浃背地踏上归途。我在现实世界是无故跷课,所以被岛津老师骂得狗血淋头。</p><p>「左女牛同学真大胆耶。」</p><p>浦本同学一副由衷佩服的样子夸奖我,她已经变回认真的准考生了。现实就是这样,这个人并没有欺负任何人。</p><p>我跟全班同学都很要好,这个记录应该会一直保持下去——如果实祈不算在内的话。</p><p>话说现在我房间还留着实祈的东西,仅此一套,就是实祈的裙子和内裤。那是之前游泳课偷来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这些东西还留在这世上。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不小心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了吧。这个世界的规则无法连我的东西都一并夺去。</p><p>我把那条裙子和内裤视如己命地收进抽屉。光看这句话好像变态,但身为一个人,好好保管别人的东西是应该的。</p><p>快回来吧,实祈。虽然妈妈还没发现,不过事迹要是败露的话,妈妈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当初是说要隔多久才会复活呢?</p><p>快回来啊,实祈。</p><p>「你忘记的东西。」</p><p>我把裙子和内裤还给实祈。已经保管了好几年的裙子,摸起来有如高级绒毯。</p><p>「我不要了。」</p><p>实祈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一直抱着我还给她的东西。</p><p>「你大可丢掉。因为我已经尽了义务了。」</p><p>没错,我已经尽了义务,之后就管不着了。</p><p>时钟指着五点。办完要事以后,突然就没事做了。妈妈还要很久才会回来,姜汁汽水也已经喝掉了。</p><p>于是我问了一个在意的问题:</p><p>「既然实祈复活了,就表示魂人不久以后也会过来?」</p><p>实祈稍微摆出臭脸,把衣服收进背包</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p><p>「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那些家伙并不擅长搜寻,可能过了好几月都还在,就算找到了也要花时间拟定计划。」</p><p>「计划?」</p><p>「对那些家伙来说,贽人跟果园的水果一样。如果没使之充分累积记忆,就没有可以吃的部分。」</p><p>我到现在偶尔还是会梦到那两个人。在背后笑着的两人。那个笑法非常天真无邪,但那样反而恐怖。如果没有恶意还会做出那种事的话、要是对方是痛恨的人的话,会怎么样呢?<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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