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花园艾蜜莉第二章

从鼻孔浮出的气泡缓缓上升，气泡破裂的声音以及铠甲在水中的碰撞声，都透过充满耳中的水敏感地传来。古连现在正全副武装潜在水中。吸了水的棉衣紧贴身体，使得动作不太灵光，加上上面还穿了大甲胄，身体当然浮不起来、沉在水底。水从铠甲的缝隙灌入压迫着身体，呼吸困难使得空气从肺中排出，又成为一个气泡往上浮。古连在水中也没有窒息，他将头盔脱下夹在腋下，取而代之的是嘴里含了根木管。中空的木管伸至水面，少量的空气夹杂着水由此送入，由于空气的量很少，因此就算用力吸气，呼吸困难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除此之外，每当深呼吸的时候，污秽的水就会进入口中，腥臭味让他更是感到恶心。灌满水的铁靴沉入泥中，他将脚从泥中拔起，继续向前迈进。古连正行走在河底，由于身穿大甲胄，外面又罩了一层黑色的披风，只是动动身体就要花费莫大劳力，但尽管身体沉重，呼吸困难让他感到晕眩，他也不能停下脚步。他们潜入水中的时候，时间已过午夜，当时夜空还可以看见一轮明月在闪耀，然而在水底却只能隐约看到些许月光。有时月光会因水流而晃动，不过在水中视线本来就不佳。河水尽管在夏天依然寒冷，在体力与体温不断被河水夺去的情况下，古连在混浊的视线中看到了同行的人影。尽管是深沉黑暗的水底，借着在眼前一闪而过的月光，还是可以看到飘散的金色发丝。艾蜜莉和古连一样，以黑披风覆盖身体，一同在水中行走。每当她向前走一步，身后的地面就会凹陷，泥土就像烟尘般扬起，不需凝神观看也知道，拖在她身后的就是象征【铁球公主】的铁球。而她身旁的人，就是在水底也如往常般随侍在侧的红发装甲侍女雪莉娜。她的辫子就像鱼的尾巴一般在水中游动，身上也同样披着黑色披风；尽管身上背负着巨大盾牌，她还是以稳重的步伐在水中前进。诺福克公爵乔瑟夫的根据地鲁鲁杰有条纵断南北的水路，那是由城镇外围的护城河引入城内，用来作为生活用水及运河之用的分流。而古连等人就在那条运河的河底，他们从城外沿着河底前进，穿过城壁下方侵入城镇，这就是理加德提出的策略。丧失了距离感及时间感，古连等人在河中不断前进。一旦被守卫的士兵察觉，他们将会无路可逃，古连只能压抑不安，尽可能隐藏气息继续前进。他只知道刚才通过的地方似乎就是城壁下方，如同理加德事先调查的情报所示，运河中装设的栏杆只有那一处损坏，因此他们才能够通过。仰望水面，交杂着天空与水的黑色，可以看到明月照映。这时其中又出现了火焰的红色光辉，那毫无疑问是火把的火光映在水面。古连的身体不由得紧张起来，而艾蜜莉与雪莉娜也停下动作。古连屏住气息，凝视在岸上燃烧的火焰。只见火焰开始左右摇曳，在重复三次之后又突然熄灭。古连等人于是横越河底，往运河的河岸靠近，他们踏着平缓倾斜的泥土，一面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滑倒，一面登上岸边。从水面探出头后，古连立刻取下木管，将口中积的水全部吐出来，而艾蜜莉与雪莉娜也随后上岸。美丽的秀发已经完全湿透，紧密贴在覆盖铠甲的披风之上，拖行的铁球也发出钝重的声音。“如何？顺利潜入了吧？”理加德站在三人的面前，手里还握着熄灭的火把，刚才的火光是事前就约定好的暗号，是用来发出上岸地点信号的火把。他的脸上依然戴着金色的假面，接着只将手巾递给刚上岸的艾蜜莉与雪莉娜，面具下的嘴角露出微笑。既然这趟是隐密行动，他们就不可能从正门进入，若是对方知道艾蜜莉要来，说不定会事先安排策略。话虽如此，鲁鲁杰是一座建有对抗重骑士的防壁、附护城河围绕的要塞都市，就算使用艾蜜莉的脚力强化型大甲胄，也不可能避开哨站的监视潜入；更何况鲁鲁杰是立于平原的城市，夜晚在平原奔驰的重骑士有多么醒目，这点在【狼】群袭击时就已得到证归了。所以古连等人只能选择从水中潜入鲁鲁杰。“哎呀，话说回来，幸好栏杆还没修好呢。”“原来你是走一步算一步啊！”尽管压低了音量，古连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我白天有确实调查过了啦，而且万一已经被修好了，我也会先做好手脚，没错……由我金面人亲自动手。”“你很啰嗦耶，理加德。”古连调整呼吸，将头发的水拧干。“怎么这么乱来……艾蜜莉殿下，您不是说不会乱来吗？怎么一开始就这样。”“嗯……？我一点也没有乱来吧？”艾蜜莉用刚才接过的手巾擦干头发，若无其事地回答。“既没有其它办法，而且这个方法也没什么危险，那么这么做就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是说才这么点苦你就受不了啦？”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古连。“……才没有，完全没问题。”虽然古连逞强说道，声音却没有霸气。他看到理加德在笑，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金面人却无动于衷。“好了，再拖延下去被奇怪的人发现就不好了，总之先跟着我走。”古连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理加德，全身湿透地走在夜晚的鲁鲁杰。他们上岸的地点似乎远离鲁鲁杰的大街，面对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子，古连想起理加德手拿地图解说过，鲁鲁杰有数个像这样子的地点。通过如暗巷般的道路后，理加德毫不犹豫地打开一家民房的门，一行人听从他招手指示进入房内。虽然不知道那是空屋还是事先准备好的，不过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桌子也没床，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放置着理加德事先搬入的一些行李。“总之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理加德将替换的衣服递给他们并如此说道，只不过似乎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房子里并没有点上灯火。古连卸下大甲胄，脱去棉衣，仍在滴水的棉衣异常沉重，他将棉衣丢在地上，开始擦拭身体。“理加德，你有确实护送萝蒂小姐她们吧？”“叫我金面人我就回答你。”“这么中意那个名字吗？……金面人，你有确实护送萝蒂小姐她们吗？”因为懒得争论，于是古连索性配合。“当然，她们和我一起来到鲁鲁杰，目前正投宿在旅店里，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了吧。”听了他的话，古连终于放心了，其实这么危险的任务，他根本不想带她们来的。“结果还是把她们带到了城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瞪了随意就把她们带出来的艾蜜莉一眼。途中古连虽然尝试说服她们回去，可是却遭到敷衍，甚至反过来被怒骂，最后艾蜜莉以让她们两人单独回去反而危险为理由，古连便完全无法反驳了。艾蜜莉与雪莉娜也脱下衣服，同样开始擦干身体。从合上的窗户透出些许的月光映照下，古连看到了洁白的裸体。艾蜜莉一丝不挂的身体贴着半干的金发，尽管被黑暗掩蔽，平常总是交叉双手强调的隆起还是映入眼中。“唔、哇啊！”古连不知不觉惊叫出声。“艾蜜莉殿下，您、您做什么？”出去脱吗？……你有那种嗜好啊，让人脱倒是另当别论，若问我有没有暴露的兴趣……”只见艾蜜莉羞怯地垂下了头，古连知道那大概又是在开他玩笑，然而那模样实在太过娇艳，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我怎么可能那样说！”“别吵了，够了，转过身去，虽然我也知道你想偷看我。”“谁、谁要看啊！”古连立刻转过身面向墙壁。“这时金面人当然要好好端详一番。”“这时【铁球公主】当然要赏你一拳。”于是金面人发出闷声悲鸣，痛得在地板上打滚。混杂在悲鸣声中，还能听到艾蜜莉她们换衣服时布料摩擦的声音。那一瞬间看到艾蜜莉裸体这件事在脑中盘旋不去，古连摇摇头将其赶出脑海，然后也开始换装。他换上刚才接过的棉衣，接着开始仔细擦拭卸下的大甲胄，将事先准备好的油涂抹在各部位。由于在水中行走的关系，扣子等皮革部位都浸水了，锁子甲的水气也无法完全擦干，损伤的皮革只能替换，而锁子甲可能也有部份生锈而不能使用了。“可是，为什么需要带大甲胄呢？”艾蜜莉潜入鲁鲁杰的目的是为了会见乔瑟夫，绝不是想袭击他。“那么，你是想要手无寸铁前往那家伙的宅邸啰？心想反正有个万一也能空手应对，真不愧是麻地亚斯的弟子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经她这么一说，就算是交涉，的确也必须带着大甲胄，对方毕竟是曾经二度企图刺杀艾蜜莉的诺福克公爵乔瑟夫。即使如此，在潜入水中前就抱持的另一个疑问还是没有解开。古连的视线落在手中自己的护胸上，上面描绘了代表诺福克家家徽的两头对峙的龙，这副装甲自己再熟悉不过了。然而本来应该是昏暗铁色的表面却被染黑，涂得漆黑的不只是护胸，护手、铁靴、护陉都被涂成黑色的，就连唯一的武器盾刀也被染成黑色。这时背后传来钢铁的脚步声，古连反射性地回头望去。只见艾蜜莉在雪莉娜的协助之下，已经将大甲胄重新穿上了。头盔上附有大羽毛装饰，以及用锁链与辉铁编织而成的裙状装甲；从胸口延伸到四肢的，是以辉铁描绘出的大鸟徽章；在石制地板上滚动的是人头般大小的巨大铁球。那的的确确是艾蜜莉的大甲胄。可是她的大甲胄也与平常不同，和古连大甲胄相同的白银光泽已经不见，覆盖在艾蜜莉身上的是黑色的装甲，连头盔的羽毛装饰都特地换成黑色羽毛。雪莉娜与艾蜜莉同样穿上大甲胄，头盔的护面也放了下来。她的铠甲亦涂成黑色，只隐约透出辉铁的红色光芒。这是为了融入夜色，在运河前进而事先做的准备。“我知道这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但是……这装扮简直像是……”看着涂成黑色的大甲胄，古连难以掩饰复杂的思绪喃喃说道。艾蜜莉等人披上理加德准备好的替换用披风。穿着连辉铁也涂黑的黑色大甲胄，在上面又披上同样是黑色的披风，这样的重骑士装扮让人联想到身穿违法大甲胄、只为狩猎人命而行动的亡灵骑士。“就像你说的，这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艾蜜莉一口气斩断古连的迷惘。“现在更重要的是快点动作，我们要走了。”“走？不是要在这里待到早上吗？”这次旅行的目的是要在乔瑟夫没发觉的情况下潜入鲁鲁杰，以出奇不意的方式造访乔瑟夫，艾蜜莉说只要潜入后就会从正面拜访。“不，这个房间要处理掉，这里只是为了换装而准备。”理加德说得很干脆。“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走吧。”艾蜜莉不等古连回答便开始动作，她打开门走出屋外。不追上去也不行，古连只得从理加德那里接过披风、包裹身体，然后追在她的身后离去。为了不让辉铁的光芒外泄，古连等人握住染黑的披风前缘，越过重重巷道向前进，引领在前的理加德动作没有一丝迷惑，“我们要前往旅店吗？”古连对黑色【铁球公主】的背影提出疑问，不过艾蜜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前进，夜晚宁静的鲁鲁杰只有钢铁脚步声作响。古连开始为这次行动感到不对劲，艾蜜莉说要正面拜访乔瑟夫，如果是那样，根本就没有必要深夜全副武装在鲁鲁杰的街道上前进。“艾蜜莉殿下，难道说……”话才刚说完，原本在巷道内被阻隔的视野突然大开，眼前是他熟悉的光景。“这里是……”古连的语气难掩惊讶。眼前是一栋被石制护墙围绕的宅邸，护墙的另一边，在广大庭院的尽头可以看见熟悉的宅邸，远处可见护墙周围巡视的士兵手拿着灯火。那里就是古连的家，同时也是诺福克公爵乔瑟夫的宅邸，一直到两个月之前，古连都住在这里。……和亡灵骑士相同的打扮。先前在心中的这句话又再度浮现。“艾、艾蜜莉……！”头盔之下，古连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他看到拉起护面的艾蜜莉露出攻击性的笑容。她随即用力踢了理加德停在那里的货物车，让人不觉得是偶然停放在那里的货车，在艾蜜莉一踢之下以惊人之势滑出，冲撞到护墙，于是巨大的冲撞声便在夜晚宁静的城市响起。“跟着我！”艾蜜莉呐喊后用脚踢向地面，披风下的铁靴放出辉铁光芒，包覆着厚重铠甲的身体开始奔驰。“等、等一下！艾蜜莉！你不是说要正面拜访吗？这根本是奇袭啊！”“呆子。”艾蜜莉眯着眼睛回过头来，她脸上挂着对修女们恶作剧时的表情。“没错，只是从正面拜访而已，人们称之为正面突破。”“是夜袭吧！”货车的冲撞让卫兵们开始骚动，远处看到的火把逐渐接近。这段期间，艾蜜莉用强化的脚力凌空跃起，跳到护墙之上，而跟随在后的雪莉娜也以货车为踏板越过护墙。“……这、这家伙！说过不会乱来的……！”目瞪口呆的古连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原来是理加德，他假面下的表情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过你还是会保护她吧？理加德的好友。”“你很啰嗦哦！金面人！”古连挥开他的手，像箭一般飞奔出去。他也仿效雪莉娜，以货车为踏板跃上护墙，眼前艾蜜莉与雪莉娜黑色的披风翻动不已，她们打算冲进去。“你这个大骗子！”古连在院子着地，响起一阵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就在他们潜入的同时，围墙的另一边也响起巨大爆裂声响，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古连知道那是理加德动的手脚，卫兵的声音产生混乱了。“艾蜜莉！你……！”“要走啰！护卫骑士。”铁球从外套内飞出，艾蜜莉拉扯着铁球开始奔跑。跟随在后的雪莉娜，左手撑着既是防御利器、同时也是武器的大盾。时用眼睛瞪视着她。古连无法开口询问她的目的，他们如今身穿黑色甲胄。仿佛要展开夜袭行动的三人之中，艾蜜莉对乔瑟夫有深仇大恨，就算他们即将要做与这身装扮相符的事也不奇怪。到时古连是要以护卫骑士的身份听从艾蜜莉的命令对上父亲？还是要以诺福克公爵之子的身份阻止艾蜜莉？他无法做出决定，焦虑的心情让他不禁声音发颤。“我不是说过不要直呼我名讳吗？”艾蜜莉将铁球往头上一抛，一边旋转一边回答，头盔下的眼睛眯起，在黑暗中那明亮的蓝色瞳眸没有一丝阴霾。“放心吧，目的没有改变，只是来见你的父亲而已。”宅邸里变得有些吵闹，重骑士特有的钢铁交击脚步声、喊喝声此起彼落，想必是警觉到有人入侵的护卫骑士出动迎击了。丛豪宅为背景，黑暗中亮起辉铁的点点光芒。“不过总要回报他一下嘛……你老爸搞不好会吓到尿裤子呢。”看着迎面而来的辉铁光芒，艾蜜莉愉快地说道。“我就说清楚吧！我们不管是质还是量都比不上对方，优势只有奇袭这一点，我们要一口气突破，直捣他们的咽喉，制住诺福克公爵！”艾蜜莉更加用力地踢向地面、向上跃起，用握着战锤的手扯下披风，随后大鸟图样就像火焰飞溅似地留下残像，翱翔在空中，只见握在手中的披风随风飘扬。“没必要也没余力杀人！打倒敌人，替我开路！”“什么！？”他连反驳的时间都没有。艾蜜莉独自挺立在前，这时一名举着长柄斧的重骑士奔跑着迎面而来。在进入攻击范围前，艾蜜莉便甩出铁球，而重骑士则是用斧柄挡住正面飞来的铁球。在他停下脚步的同时，黑色的【铁球公主】逼近，她一面拉回铁球，一面反手将握着的披风投出，要接住张开的披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重骑士的视界遭到遮蔽，经过加速度的踢击随即在斧骑士的身上炸裂。她又让回到手上的铁球往反方向飞去。在那里的是另一名护卫骑士。面对直线飞来的铁球，他与刚才一样，用重骑士的盾将其弹开，身穿脚力强化型大甲胄的艾蜜莉并没有一击必杀的破坏力，重骑士毫不动摇地手持战锤与盾朝艾蜜莉冲来。“啊哈哈哈哈！我来当你的对手吧！就用这把战锤！”艾蜜莉将被弹开的铁球往头上一抛，并举起战锤，持盾在前的重骑士与艾蜜莉的距离瞬间拉近。就在两人即将交会的瞬间，从正上方落下的铁球命中重骑士的肩膀。他发出惊愕的叫声，艾蜜莉用力朝他下垂的肩膀一踏，钢铁发出摩擦声响，顿时火花四溅，艾蜜莉就这样以这名骑士为跳板，奋力往上跳跃。泥土因着地而被挖起飞散，而她身后那名被踩踏的重骑士则朝地面撞去。艾蜜莉头也不回地继续奔跑，古连明白她是朝父亲寝室的方向前进，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知道正确位置，不过只要想到是理加德流出的情报，事情就不难理解了。就如同艾蜜莉所宣告的，她只为直捣敌人咽喉而前进。就像是要朝她侧腹突刺一般，一名重骑士从另一个方向突击而来，从他的速度和护胫散发的红光看来，那名重骑士与艾蜜莉都穿着脚力强化型的大甲胄，眼睛注视前方的艾蜜莉没有注意到从死角逼近的重骑士。雪莉娜的位置太远，而且身在艾蜜莉的另一侧，能够阻挡在两人之间的只有古连那个位置办得到。“唔……”他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时间。“我上了！”应该说非上不可。古连如此说服身为护卫骑士的自己，朝铠甲发出声响突进而来的重骑士前进。重骑士踢起脚下尘土，以更甚于艾蜜莉的速度奔来，他的两手各持一柄战锤，古连对那副铠甲和双战锤有印象。这个人是…………那是古连在进行护卫骑士锻炼时曾经战斗过的护卫骑士，两支战锤交织出的连击，曾让过去的古连无法招架。古连的背上冷汗直流，他懦弱的心告诉自己，只要说出自己是古连，对方应该就会停手了吧。但是万一古连让开，后方的艾蜜莉就会受到攻击，事已至此，他们只剩下和诺福克公爵见面一途，若是在这里被杀，很可能只会被当成亡灵骑士处理。古连是艾蜜莉·加斯顿·蓝格里奇的护卫骑士，尽管有许多事情他无法赞同，不过至少现在保护她是自己的职责，对主人的抱怨就等到存活下来后，再全力对她发泄吧。“我要战斗！”执双锤的重骑士已经来到眼前，于是古连弯曲身体，主动窜入长度更胜盾刀的双锤攻击范围之内。“逆贼！”不知道是因为铠甲染成黑色，还是夜色昏暗的关系，持双锤的重骑士并未发现对方是古连，也就是说他丝毫不会手下留情，一边呼喊一边持战锤攻过来。……嗯？他的动作很不可思议地看起来非常缓慢。古连完全看穿战锤挥来的轨道，用盾将其化解，紧接而来的下一击也反手轻松格开。敌人穿的并非腕力强化型大甲胄，即使如此，他的每一击还是具有将古连的手连同盾一起击碎的威力。不过只要看穿攻击轨道，顺着盾的表面将其滑开，就能够完全化解打击的力道。这名过去无法匹敌的重骑士的动作，既不像艾蜜莉的铁球那样无轨道且无法预测，也不像理加德那样出奇不意，甚至不是经过计算的时间差攻击，看起来只像是再平凡不过的连续攻击。在经过刹那间的攻防之后，双锤被弹开，重骑士处于无防备的状态。由于无法下手杀死认识的人，因此古连不使用盾刀，而是用手掌朝重骑士的下颚打去。在一阵激烈冲击声响后，加速度的反作用力冲击下颚，重骑士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一圈后倒下。“咕……！？”身体无法支撑那样的冲击，古连自己也因此跌倒，他立刻翻身跳起，头盔歪向一边的重骑士身体呈大字型倒在地上，殴打的右手虽然痛到骨子里了，不过似乎没有骨折。他的目光立刻追上他该保护的【铁球公主】。在古连打倒一名护卫骑士的时候，她已经攻到非常接近豪宅的地方。在对面，负责保护古连相反侧的雪莉娜也使用大盾乱打，打倒了另一名重骑士。艾蜜莉与豪宅之间已经没有敌人阻挡，尽管在屋内应该还有其它护卫骑士在，但是他们已经打倒及时应变发动的敌人。至今打倒的敌人没有一人死亡，不过他们却已经受到足够的伤害，无力阻止艾蜜莉前往会见乔瑟夫了。艾蜜莉一直线地往房舍接近，或许是想破窗而入。只见她加快了速度，而古连与雪莉娜也跟随在后。这时艾蜜莉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迅速朝后方一跳。可以说根本就是一块铁板，包覆在两腕的铁板上，正燃烧着火红的辉铁光芒。艾蜜莉拉回铁球，她的动作看来有些迷惑，这是因为那名重骑士以打破墙壁的姿势接下铁球，身体却没有丝毫晃动，那是非常惊人的臂力与技术。古连知道这名护卫骑士是谁。他是莱欧内尔·兰道夫·古朗佛尔兹，是诺福克公爵乔瑟夫的护卫骑士长。乔瑟夫树敌甚多，当然也遭受过亡灵骑士多次袭击，据说某次还曾经在旅途中受到十名亡灵骑士包围。由于大甲胄本就是珍贵的装备，就算是未经许可非法制造的大甲胄，要派清这么多名亡灵骑士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恐怕是复数的贵族联合起来，想要暗杀乔瑟夫所策划的吧。当时保护乔瑟夫的护卫骑士仅有五名，数目虽然较寻常多，却还是敌众我寡，护卫骑士们理所当然地一个个倒下，而奋战到最后、保护乔瑟夫存活下来的就是莱欧内尔。据说他在战斗中右手骨折，全身十四处裂伤，而且瘀伤更在数倍以上，即使如此，他还是奋战到底，将亡灵骑士全数击毙。那并非夸张的传说事迹，如今就在古连的眼前得到证明。守护在宅邸前的莱欧内尔全身没有一丝空隙，被他砍破的房屋墙壁就像从内部炸裂般粉碎四散，他手上那把战斧的破坏力由此可见一斑。此时从别处传来钢铁脚步声，古连明白那是遥远后方被打倒的重骑士已经起来了，如果在这里耽搁下去，不出数分钟他们就会被包围。“对手很强！三对一上！”艾蜜莉似乎也察觉情势不妙，只听她如此喊道，蓝色的眼眸朝古连瞥了一眼，仿佛是在对他说：“你上！”不过就算她不说，古连也认为身为护卫骑士的自己应该打头阵。眼前敌人毫无疑问是自己所无法匹敌的强敌，粗得像树干般的手臂就算在不穿大甲胄的状态下，也能在瞬间将古连那般细瘦的手臂折断；身体只要被斧头的一击削到，想必就会粉碎，只凭弱不禁风的盾刀为武器，想要钻进对方又长又大的攻击范围根本难如登天。“喔喔喔喔喔！”他以呐喊强迫自己软弱的心振作，全力发挥强化的感官，仔细观察巨汉的一举一动，古连穿越与莱欧内尔对峙的艾蜜莉身旁向前冲去。头盔之下，莱欧内尔惊讶地眨了眨眼。“是古连少爷啊。”他的语气十分沉重，然而就算发现古连的身份，他的动作还是没有一丝迟疑，面对逼近而来的古连，莱欧内尔举起战斧粗暴地挥落。隔着头盔都能感受到强烈风压的一击袭来，高大的身躯加上受过强化的腕力所挥出的斩击，不论击中的是哪个部位，大概触碰到的东西都会被切断、粉碎吧。……但是重骑士不是靠力量！古连的心中听到老师的声音，看穿大斧的轨道将之抵销，盾上摩擦出火花，被古连化解的刀刃深深插入地面，飞起的土块敲击铠甲，不过古连毫发无伤。他毫不犹豫地刺出盾刀。像对付之前的重骑士那样用拳头阻止是行不通的，这和对上理加德的那场战斗一样，要阻止他只能切断他的关节。古连一面在心中道歉，一面朝着大甲胄的关节部位，从那细微的缝隙刺入盾刀。古连并没有感受到刺破皮肤、割开肌肉的那种不适的感觉，相反的，他听到的是铁制刀刃受到挤压的悲鸣声。刺入的盾刀在途中就被阻止，在刀刃到达肉体之前，莱欧内尔手臂微弯，盾刀就被两边的铠甲夹住了。那并不是偶然，莱欧内尔的大甲胄并不是感觉强化型，即使如此，莱欧内尔仅仅靠着身经百战的直觉，以及训练有素的反射神经，就在兵刃交手的瞬间看出古连的意图，并且做出防御动作。程度差太远了，古连不得不承认这点。古连甚至没有错愕的时间，莱欧内尔放开斧头，粗壮的手臂朝古连的头横劈而来，逼近的铁腕在受到强化的感官之下，看起来像是缓慢地接近。古连单手被夹住，在自由被剥夺的状态下，他无法化解这次挥击，就算是空手的一击，他也十分明白那足以折断自己的脖子。就在莱欧内尔的手臂即将劈到古连头部的前一个瞬间，突然一阵冲击袭向肩膀。“啊！？”盾刀拔出，古连朝下趴倒，同时看到全力踩踏自己肩膀的艾蜜莉，从背后跳来的她是真心想把古连踩扁。艾蜜莉将古连当作踏板，越过莱欧内尔的头上，如果再稍微迟一点，莱欧内尔的手臂就会扫过艾蜜莉的脚，与古连的头刚才所在的空间。编织成裙子状的锁子甲在空中飘扬，金色秀发摇曳，艾蜜莉一个空翻就来到了莱欧内尔的背后。以那样的姿势投出的铁球，飞向莱欧内尔毫无防备的背后，同时雪莉娜也持盾从侧面冲了过来。艾蜜莉的铁球与雪莉娜的盾，分别从正后方与侧面这两个死角袭向莱欧内尔。然而莱欧内尔并未动摇。横扫古连的手臂并未停止，他以向后半转身的姿势接住飞来的铁球。大小和人类头颅差不多大的凶恶铁球他用单手就接住了；而且他空着的手只是举着盾牌，就挡住了雪莉娜加上全身体重的冲撞。雪莉娜的这一击，过去也曾被与莱欧内尔同样装备腕力强化型大甲胄的理加德挡下，只是莱欧内尔是受到前后夹击，在这样不安定的姿势下却还是纹风不动。古连难掩心中的惊愕。他自从打破墙壁、走出室外数步之后，就一步也没有再移动过，即使受到三人的攻击，却依然不动如山。被挤回的雪莉娜脚步踉跄，艾蜜莉的铁球则是滚落地面。莱欧内尔一面转动身体，一面用手握住插在地面的大战斧，只凭着腰力与腕力将战斧全力一挥。他的目标是手持盾牌的雪莉娜，她的盾牌虽然既大且厚，却不足以抵挡莱欧内尔大斧的一击。“雪莉娜！”古连不顾肩膀的疼痛奋力起跳，在撞开雪莉娜的状态下承受大斧的攻击，他集中全部精神判读出攻击轨道，将其弹开。但是他却因为姿势太过勉强而无法抵销全部的冲击。古连被击飞出去，在地面打滚，尽管承受攻击的左手已失去感觉，他还是勉力将身体从地面撑起，而他左手盾牌被削过的表面散发出焦味。只见雪莉娜后退拉开距离，形势刚好演变成从三个方向包围住莱欧内尔，然而他仍不见动摇，并且缓缓地举起战斧。这时古连从身体深处感到一阵战栗，背脊就像有个冰冷的东西攀爬而上。他完全不觉得有胜算，就算从绝对有利的三方向同时攻击，古连也不觉得能打倒他，甚至无法让他的精神产生动摇，毕竟他即使发现古连的身份，也没有丝毫犹豫；可是若是再拖下去，其它的重骑士们就要赶来了。该怎么办才好呢，古连如此自问也没有答案。雪莉娜观察着距离缓缓后退，那动作看起来似乎透露出她少见的胆怯。……该怎么办！古连寻求希望似地望向艾蜜莉，身为护卫骑士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可是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大概是注意到古连的视线，艾蜜莉点个头后举起了手。她的手掌挥了几下之后，竖起大拇指说道：“后面就交给你们了！”她笑嘻嘻地说完便转身而去。“……什么！？喂！喂～～艾蜜莉！！”古连忍不住大声喊道，不过艾蜜莉并没有停下脚步，她轻巧地一个翻身，便从莱欧内尔劈开的墙壁破洞跳入屋内。“你说……艾蜜莉是吗？”莱欧内尔喃喃说道，接着又看向古连，原本挥起的大斧又放了下来。护面之下一对锐利的眼神直射古连，收起斧头的莱欧内尔开始逐渐后退，想必是要找机会追赶先行离开的艾蜜莉吧。或许是艾蜜莉的名字与身影带给他一股危机感。“我不能让你走！”古连摆出架势想要阻止他，可是收起斧头的莱欧内尔却完全无隙可趁，尽管离开一段距离，只要稍微动作又会感到沉重的压力。方才三人联手都无法打败的对手，古连不认为只靠两个人就可以打倒。即使如此，古连他们还是不能让他追上去。雪莉娜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莱欧内尔，古连用眼神示意她一同找寻空隙攻击，两人逐渐拉近距离，与后退的莱欧内尔之间扬起一股紧张而紧绷的气氛。“喂～～莱欧内尔！”一道温吞的声音，使得紧张的气氛一口气缓和下来。莱欧内尔的背后，距离他砍破的地方不远处的窗户内出现一名男人，他有着金色长发以及蓝色眼眸，有一张下颚蓄着胡子的方脸，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男人。“父亲……”那名面带苦笑的男人，如假包换是古连的亲生父亲，诺福克公爵——乔瑟夫·杰佛利·诺福克。“莱欧内尔，客人大驾光临，把武器收起来吧。”他抚摸着下颚的胡须，毫不掩饰地苦笑着说道。——————————古连被莱欧内尔及后来赶到的重骑士们押进豪宅内，尽管手中握着武器，四周却被重骑士们戒慎恐惧地手持武器警戒着，这种情况他不认为还能逃脱，而并肩走在身旁的雪莉娜虽然表情不变，动作却比平常僵硬。古连就被这些认识的重骑士们团团包围，走在再熟悉不过的走廊上，继莱欧内尔之后，其它人也发觉古连的身份，然而重骑士们的发言却被莱欧内尔制止，因此他们现在只是无言地包围着古连两人，头盔下充满敌意的视线让古连感到刺痛。在莱欧内尔的引导之下，古连他们进入一个房间，那是古连住在这间房子时，几乎没有进去过的乔瑟夫的书房。艾蜜莉与乔瑟夫都在房内，相对于手持武器的艾蜜莉，乔瑟夫则是身穿睡袍站在窗边，房间角落有一名装甲侍女蹲伏在那里，想必和艾蜜莉发生过战斗，她的护肩破碎，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即使如此，她的手还是没有放开战锤。古连正要踏入房间，身体却开始发抖。……不行啊。他勉强忍耐着才没有腿软。在房间里的并不只有包围古连的护卫骑士和艾蜜莉打倒的装甲侍女，强化后的感官让他察觉到墙壁的另一侧传来明确的心跳声和些微的衣服摩擦声。由于杂音过多，他无法正确估算墙壁另一侧气息的数量，不过在古连所不知道的密室里，潜伏着带有敌意的某人，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除此之外，房外也有数名护卫骑士包围，古连他们固然不用说，在房间中心的艾蜜莉不可能脱逃出去。雪莉娜似乎也注意到这点，她握住盾牌的手比平常来得僵硬。恐怕只要乔瑟夫一个指示，自己等人就会被大卸八块吧。虽然艾蜜莉与乔瑟夫的距离非常接近，可是她身旁的墙壁后还隐藏着敌人，可以想见战锤在碰到乔瑟夫之前，艾蜜莉就会先被躲在墙后的某人所杀吧。然而艾蜜莉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不知道她是没发现潜伏的敌人，还是打从心底不为所动，护面之下的目光直视乔瑟夫，反而是站在窗边的乔瑟夫难掩惊讶神色。他皱着眉头，粗糙的手指频频抚着胡须。“哎呀……真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会在这个时间大驾光临，我这身打扮真是失礼了。”“哼，我先为我的无礼道歉吧，诺福克公爵，这也是因为我太过思念你的缘故啊。”艾蜜莉的视线完全没有移动，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相对的，乔瑟夫则是吐了口气笑着，在场只听到连系铁球的锁链发出细微声响。“……那么公主殿下，您明白自己现在身处的状况了吗？”“想把人当傻瓜看，也请你去找真正的傻瓜好吗？诺福克公爵，我当然一清二楚。”她手中把弄着铁球，眼神环视整个房间。“只要你不打歪主意，就不会发生对你不利的事喔。你不这样认为吗？诺福克公爵。”艾蜜莉挥动战锤。她这个动作带着挑衅，隔壁的另一侧以及古连周围顿生杀气。“我身心都很急躁喔，受到妨碍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呢。”“但是无法碰到我哟。”乔瑟夫身旁的装甲侍女起身，她垂着手作为乔瑟夫的挡箭牌，阻挡在艾蜜莉身前。“真的吗？面对一个无法预测我会来访的男人，我可不觉得能够如此断言喔。”“还真是被反将了一军呢。”乔瑟夫手按着额头说道。“我们有很多话要谈，不如就移动到能够安心谈话的地方吧。”“可别忘了准备抚弄就会发出美妙叫声的少女，以及美味好吃的肉啊。”“深夜多有不便，就请您见谅吧。各位，把路让开吧。”听了乔瑟夫说的话，莱欧内尔等人退到门旁，乔瑟夫就和仍手持武器的艾蜜莉一同走出房间。这时，他看了与莱欧内尔等人站在一起的古连一眼，并且停下脚步说道：“是你们让路给他过的吗？还是任由他闯过的？”“是被少爷闯过的。”莱欧内尔明快地回答。乔瑟夫又抚摸了方方的下巴，张大眼睛看着卸下护面的古连。“原来如此。”只留下这句话，乔瑟夫便带领艾蜜莉再度前进。“发什么呆，你们也一起来！”古连听到艾蜜莉的声音，于是急忙跟上。——————————萝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深夜的城镇里不见灯火，只有星辰与月亮的光芒从敞开的窗户射入，照亮昏暗的房间。萝蒂与海洁儿目前身在鲁鲁杰，她们先行在古连等人之前，在白天时就与理加德一起进入城内，两人在围绕鲁鲁杰的城壁附近投宿。而在床上的是陪着萝蒂不睡等待的海洁儿，平常绑成辫子的头发已经解开，褐色长发从白色睡衣的肩膀流泄而下。她听说到了晚上古连他们要潜入城内，现在理加德也不在房内，他为了要帮助古连等人潜入，从傍晚出门就没再回来。详细的计划萝蒂并没有听说，不过古连他们要潜进城内，而且还要潜入诺福克公爵家，连萝蒂也明白这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不会有事的，萝蒂。”海洁儿的声音还是和平常开玩笑的时候一样。“海洁儿……”“理加德也跟去了，再说你也知道虽然古连大人看起来那样，其实他是很强的，所以你不用那么担心……啊！？”这时，她突然领悟似地拍了一下手掌。“该不会……你想用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一举攻陷古连大人！萝蒂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居然学会了如此活用自己长处的高等技巧……”“海洁儿！”打断海洁儿语气中带有怒气，惊觉到自己的声音，萝蒂低下了头。不安依旧不断膨胀。“……对不起。”萝蒂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道。“但是……因为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所以我很担心，没办法控制自己……”直到两个月前，萝蒂一直都在艾蜜莉的饭菜里下毒，那是对身体内部造成伤害，慢慢侵蚀健康的毒药。虽然那是由于好友被诺福克公爵派出的亡灵骑士【狼】所杀，萝蒂在受到威胁之下犯下的罪行，但是却不能以此作为脱罪的借口。艾蜜莉不仅原谅了她，现在也让她跟在身边，即使如此，她心里的罪恶感还是没有消失。对于仅仅为了杀艾蜜莉，就夺去无辜人命也在所不惜的亡灵骑士和诺福克公爵，她至今还是感到恐惧。而现在，古连他们就在那个诺福克公爵的家里，让萝蒂不禁想起那倒在河畔、身体逐渐变得冰冷的好友。“为什么……要去见那么恐怖的人……”“萝蒂……”海洁儿低下头，总是开朗的她显得表情阴郁。……对不起，海洁儿。可是这句话萝蒂却无法说出口，因为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海洁儿也非常担心古连他们的安危。沉默笼罩在昏暗的房间之内，此时只听得到狗的远吠声，以及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男人吵闹声。萝蒂深深吐了口气，之后关上窗户从椅子上站起。突然间，她停止了动作。从走廊传来脚步声，时间已过午夜，地板却嘎嘎作响，有个脚步声朝房间接近，两名修女抬起头注视着门，全身因紧张而僵硬。木门被人敲了敲，接着响起轻脆的声音。“亲爱的萝蒂，我心爱的海洁儿，我是你们夜晚的恋人理加……不对，是金面人。”“我们不缺戴面具的变态，您请回吧。”海洁儿冷淡地说完之后，拿出事先藏在床下的木棒，然后站在门边全力挥棒。“什么……是那样吗！也就是说，房里还有除了我之外的假面男在……不，难道是白天很文静的萝蒂戴起面具就变了个人！夜晚有时也会让女人化为野兽啊！”金面人兴奋地冲了进来，木棒就刚好打中他的鼻梁。他一声不吭地后仰倒地，海洁儿看着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的金面人，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邪恶被消灭了，萝蒂，刚才棒子击中的位置，正是我们天父的旨意啊。”“海洁儿……你最近真是毫不留情……”“不不不！海洁儿啊！我感受到一股强烈恶意，甚至凌驾我们天父的爱啊。鼻子！我的鼻子！”在地上打滚的理加德，以及用鄙视眼光看着他的海洁儿。萝蒂看着他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感觉原本充塞于胸中的不安似乎减少了一些。“萝蒂，对不起。”“不，海洁儿……我才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和好如初也是我衷心的希望，爱上我了吗？”海洁儿用力摇摇头，而萝蒂则是畏畏缩缩地摇了头。“……我不会认输的。”理加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撇开这个不谈，既然你回来了，那就代表艾蜜莉院长她们平安无事啰？”海洁儿无视理加德的话问道。“居然被转移话题……”理加德用单手将金色的假面具扶正，失望地垂头丧气。“……事情是成功了啦，她们两人都进入诺福克公爵的宅邸了，想必能和公爵会面吧。明天早上艾蜜莉殿下会用镜子发出信号，只要确认过信号就可以安心啦。”“太好了……”萝蒂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古连等人并不是已经确定安全，即使如此，知道他们尚且平安，她就安心多了。“……真让人难以释怀啊，这趟旅程几乎都是我策划的，但是我所得到的只有注入爱意的一棒吗？”“我可没有注入爱意唷。”海洁儿斩钉截铁地说道。“……呃，那个，我决定至少让艾蜜莉殿下与雪莉娜小姐认同我的苦恼，然后就此迸出爱的火花！麻雀变凤凰！”“对象是艾蜜莉殿下，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啦。而且真要说的话，雪莉娜小姐的难度更高哦，或许更该说……”海洁儿看起来稍微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艾蜜莉院长并不信任你。”“是啊。”理加德完全不加以否定，就接受了她的说法。“咦？但是……这次的潜入计划是……”“啊，当然啦，我不认为他会背叛，至少古连大人在时不会有事。”海洁儿不怀好意地笑着。“你太看得起古连了吧，我之所以不背叛……真要说的话是为了爱吧？”“萝蒂，你想想看，就算艾蜜莉院长既蛮横，又会对萝蒂吸这吸那，把脸探进萝蒂的衣服里，又会时而纤细时而粗暴地摸萝蒂的胸部……”“没、没有那回事啦！不、不是很常……”看到理加德用分外认真的表情吞口水的样子，萝蒂羞到耳朵都红了。“……那都先摆一边，就算艾蜜利院长是那副模样，她特地带我们来此，不会是没有用意的。萝蒂，你该不会真的认为她只是为了料理才带我们来的吧？”“嗯……是啊。”艾蜜莉声明带她们两人来是为了做饭，虽然不知道她的真意如何，但在这两个月的期间内，她与艾蜜莉至少比之前更亲近了。她明白艾蜜莉所采取的言行举止，背后都是为了她们着想，在【狼】群袭击之时，她也曾挺身保护萝蒂她们。“简单来说，就是艾蜜莉院长想要把理加德和我们，安置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对吧？理加德先生。”“哇哈哈哈，因为我不是那位名叫理加德的美少年，所以无法做任何评论。”自称金面人的理加德难为情地搔了搔头。“就我客观所见，海洁儿说的没错。例如说，如果把莱凯涅的最佳好男人理加德留在修道院，那么对他最有利的行动就是趁艾蜜莉殿下不在，将所有目击他身份的人全杀光，然后再赶在艾蜜莉殿下之前进入鲁鲁杰，将她正在旅途中且毫无防备之事报告上去。”“理、理加德先生……”萝蒂的声音有些颤抖。知道他是亡灵骑士的人并不多，当艾蜜莉与亡灵骑士交战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修女都因为害怕而躲在修道院内，目击理加德战斗的只有目前在场的两人。若是真如理加德所说，他想要杀死这两人的话，她们根本无法抵抗。这时听到咚的一声，原来是海洁儿用木棒敲了理加德的头。“好痛！做、做什么啊？”“不要吓萝蒂啦，那个叫理加德的好色变态不可能做那种事，这点艾蜜莉院长也很清楚。”“哇哈哈哈，不愧是海洁儿……不过啊……”理加德低声说道：“姑且不论本来应该要死亡的我，目击亡灵骑士理加德的两位可爱修女，生命安全可是相当堪忧喔。”“你是指……”不用说也知道，话中指的就是她们两人。除了古连等人之外，萝蒂与海洁儿是修道院中唯一知道理加德身份的两人。这件事如果暴露出来，她们的生命将会受到威胁，甚至非常有可能已经被诺福克公爵的手下锁定了。乐，而是为了能亲手保护两人。海洁儿点点头，微笑看着理加德。“虽然说了一大堆，其实这只是金面人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为了那些不惜性命守护艾蜜莉院长的人，他也挺身而战啰。”“怎、怎么可能……绝不是这个原因！”看到理加德愕然的表情，海洁儿轻轻笑着，而萝蒂也跟着眉开眼笑。海洁儿的话让萝蒂的不安消失了，尽管理加德拼命否认，不过萝蒂也认为海洁儿的话是正确的。两个月前，【狼】的袭击行动失败，身为后援部队的亡灵骑士理加德袭向艾蜜莉。那时他不只要杀艾蜜莉，连身为目击者的萝蒂与海洁儿等修女都想一并杀害。老实说，萝蒂到现在都还对理加德感到恐惧，但是理加德与想阻止他的古连就在她眼前发生战斗，那场战斗深刻烙印在她的眼帘。理加德一方面要达成自己的任务，一方面又必须兼顾古连的性命而战，他的行动总是将古连作为第一考虑，会否定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们本人而已。“我也认为……理加德先生是为了古连大人而努力的。”“连、连萝蒂都这么说……”他如此哀号，手按戴面具的额头仰望天花板，但是藏在手掌下的嘴角确实露出了微笑。“真是没办法，其实我是很想继续这样左拥右抱地待在这里，不过……”理加德转身回头。“我还必须负责监视……真是爱给我找麻烦啊，爱乱来的护卫骑士大人。”他夸张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便走出房间。海洁儿坐在床上，放开了手上的木棒。“虽然他是个让人拿他没办法，又没有钱的轻浮男人，不过还蛮懂得体贴人呢。”她看着理加德离开的门口说道。“他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才特地回来的，怎么这么有自信不会被跟踪啊？”尽管耸肩抱怨着，海洁儿的表情并没有不愉快。“有理加德先生在……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于萝蒂的低语，海洁儿点头同意。“可是萝蒂呀，就我的立场来说，和平民百姓谈恋爱没什么好处，所以我还是觉得古连大人比较好……啊……这难道就是倾国美女！成长到能够将两个男人玩弄在股掌间的萝蒂，现在就在我的眼前……”“不、不是的！”即使萝蒂满脸通红挥舞双手否定，海洁儿却和往常一样一点儿也没听进去。——————————本该是见惯了的大厅，对于现在的古连来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地方。就算换了地点，两人坐在长桌的两端，艾蜜莉与乔瑟夫依然在对峙着，而古连和雪莉娜护卫在艾蜜莉的两旁，乔瑟夫则是身后有莱欧内尔以及另外两名护卫骑士站立，其中一人是方才被古连打倒的双锤重骑士，头盔下因屈辱而扭曲的眼神瞪视着古连。房间的入口处则有其它的护卫骑士及装甲侍女站守，窗外、墙壁的另一侧、走廊上都有人的气息，他们既不会让敌人逃走，也不允许主人受伤。艾蜜莉玩弄着掉在地上的铁球以及桌上的战锤，身体躺在椅子上，一面将锁链弄出声响，一面用锐利的目光射向乔瑟夫。在她视线望向的那一方，乔瑟夫挥手对装甲侍女下达指示，装甲侍女行了一个礼后走出房间，随后不到数分钟的时间，她便手持放着茶壶茶杯的托盘回来。她在艾蜜莉与乔瑟夫的面前各放了一个茶杯，然后将茶倒入杯中，当然艾蜜莉连碰都不碰一下。“不喝吗？”“你认为我会喝吗？”看到艾蜜莉将茶杯推开，乔瑟夫只能苦笑以对，他嗅着茶香啜了一口茶。“……好了，我们开始谈吧。”被放回桌上的茶杯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艾蜜莉手中的锁链还在铿锵作响。“如果要我说实话，艾蜜莉殿下，我现在心里非常惊讶呢。”他说到这里先打住，稍微隔了一些空档之后又接下去说：“同时，我也对于您做出如此袭击的举动，却又不打算杀我一事抱持着疑问，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哦？诺福克公爵认为我有理由杀你吗？”“谁知道呢？真要说的话，我对艾蜜莉殿下竟做出像卑劣亡灵那样的举动更感兴趣唷。”包含古连在内，艾蜜莉等人的大甲胄全都涂黑了。正如同他所说，这和亡灵骑士的装扮没什么不同。乔瑟夫抚须微笑着，就像是要响应他的挑衅似地，艾蜜莉也嘴角上扬，干涩的笑声响彻整座大厅。“……唔。”这时艾蜜莉把玩锁链的手停住了，覆盖黑色护手的手掌放在桌子之上。“不行啊，这种和平对谈毕竟不符合我的个性。”古连看到艾蜜莉“哈哈……”笑了之后握紧拳头。然后艾蜜莉举起拳头挥落，白色的茶杯应声粉碎，桌上铺的桌巾也被飞溅的茶水染成了红褐色。“别开玩笑了！诺福克公爵！”她接着站起身来又槌了一下，在强化的腕力和钢铁的硬度之下，桌子被打得凹陷下去，震动甚至让乔瑟夫面前的杯子弹起翻倒，茶全倒了出来。“没错！正如你所说，我现在就想当场杀了你！把你大卸八块都不够！我要用尽各种想得到的残忍手段，把你痛苦折磨到迎接死亡的那一刻为止！！我会为了让你继续痛苦而祈祷你不会太早死去！”艾蜜莉呕血般地用力嘶吼。“我要让你尝尝麻地亚斯所受的苦！让你像阿尔巴特那样死掉！在茱蒂的坟前将你的臭尸体打个粉碎！在你的眼前把你所有家臣都杀掉比较好吗？让你看到他们死亡后再杀了你，你就会感到绝望吗？不！那样还不够！到底要怎么做，这股怒气……这股憎恨才会消失！回答我啊！乔瑟夫·杰佛利·诺福克！！”古连听到她咬牙发出的刺耳声响。乔瑟夫坐在被打变形的长桌另一侧，表情还是一点都没变，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激昂的艾蜜莉，周围的护卫骑士们则是明显地慌张狼狈。艾蜜莉气喘吁吁地缓缓抬起头来。“劝你可别太小看我了，诺福克公爵乔瑟夫，我和你不同，是个明事理的人。”她放任身体的重量往椅子一坐，椅子承受了大甲胄的重量，发出轧轧的声音。“就算杀了你，我自己死掉就没有意义了。你卑微的生命能与我放在同一个天秤上吗？那样愚蠢的复仇我可不愿意。”周围护卫骑士闻言一阵骚动，不过艾蜜莉一点也不在意。“那么这样做好了，你树敌甚多，我就用我的勇名召集你的敌对势力一同起兵……你怕的就是这个吧？乔瑟夫。”乔瑟夫不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她。“但是啊，那样做也没有意义，做出那种事造成国家混乱，你以为我是那种笨蛋吗？如果是的话，那么你可真是个呆子呢，堂堂诺福克公爵居然是个呆子。”艾蜜莉缓缓吐了一口气。“我只想过宁静的生活，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受到伤害。”艾蜜莉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带着痛苦。他是头一次听到艾蜜莉如此沉痛的呐喊。她对那些臣子的感情有多深，对古连的父亲乔瑟夫有多憎恨，已经是否言而喻的事了。身为仇人之子的自己，有资格站在艾蜜莉的身旁吗？古连不禁如此烦恼。“艾蜜莉殿下的真心我明白了。”乔瑟夫终于开了口，粗眉之下的蓝色眼眸凝视着艾蜜莉道：“话先说在前头，我本来就什么都没做，请把这当作前提。”古连的心中似乎有什么断裂了。“什么都没做”这种玩笑话怎能让人接受，艾蜜莉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此，就是确信乔瑟夫是至今所有袭击行动的幕后黑手。杀了麻地亚斯的首次袭击失败，之后是【狼】的策略，甚至连理加德都被打败，艾蜜莉是在这些事发生后来到此处的，乔瑟夫应该也有自觉一切都已经被发现了才是。可是乔瑟夫却毫不知羞耻地全盘否定，艾蜜莉将全部的憎恨、愤怒以及愿望全部发泄出来的指控，他却只以一句“什么都没做”就想了事。古连过去曾经崇拜父亲，即使知道自己不管是在重骑士还是政治家方面都比不上他，古连还是立志成为护卫骑士为父亲效力。原本父亲伟大的身影，如今看来却是异常渺小丑陋。“父亲……！”古连忍不住出声，他拂开雪莉娜想抓住他肩膀的手上前一步。“有什么事吗？护卫骑士大人。”乔瑟夫却对他看都不看一眼。“未经主人许可便发言，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事吧？”乔瑟夫的语气甚至感觉不到冷漠。“你这家伙……！”“古连。”艾蜜莉出声制止忍不住就要咆哮的古连，艾蜜莉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柔弱，与其说那是制止他的命令，不如说是对他的恳求。原本快要爆发的愤怒也因此消退，古连无法继续说下去。“……失礼了。”他向父亲行个礼之后，便退至艾蜜莉的身后。“真抱歉啊，乔瑟夫卿，我们继续谈吧。”艾蜜莉声音异常乎稳地说道，而那份平稳更增添古连的不安，然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自己的没用让他紧握拳头，这时洒出的茶滴落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乔瑟夫点点头，再度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我也必须说清楚，那就是艾蜜莉殿下刚才所言根本毫无意义。”“就算我表示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吗？”“没错，我也很清楚危险的不是艾蜜莉殿下，我所担心的反而是刚才艾蜜莉殿下所提及，对我及殿下的弟弟——加史帕鲁陛下抱持敌意的势力。”“我不会和他们合作，这样说也不行吗？”乔瑟夫缓缓地、残忍地深深点了头。“我的目的只在于保护加史帕鲁陛下及这个国家，为了这个，即便我的做法再怎么没道理，甚至被骂没人性，我都要让敌人无法行动。”“……那你是要我怎么做才满意。”艾蜜莉呻吟道，紧握的拳头发出了声音。“你是要我怎么做！要我放弃是吗！！放弃一切抵抗，把周围的人全部卷入一起死是吗！！我还真是个坏女人啊！因为诸侯都会为我而争斗！”她呐喊、自嘲地放声大笑，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乔瑟夫还是一动也不动，只是冷静地看着她。站在一旁的雪莉娜稍微低下了头。乔瑟夫所言并没有错，可是古连不觉得是正确的，即使如此他还是无能为力，尽管愤怒涌上心头却无法发泄出来。“到底要向谁说才行，要找谁诉说才能够逃离……”最后艾蜜莉低沉地说到这里便停止。大厅笼罩在沉默的气氛中，保护乔瑟夫的护卫骑士们也一动也不动。“向谁……？找谁……吗。”艾蜜莉突然开口。“我就发誓吧，向神，向我们的天父发誓。”“神？”乔瑟夫询问艾蜜莉这独白所代表的意义。“没错，乔瑟夫卿，有一个人可以听我倾诉，是位不容许丝毫虚伪的人物，我要向我们的天父立下绝对的誓言。”“您说的我明白，不过……”“而且是在诸侯面前宣誓。”乔瑟夫的眉毛动了一下。“邀请大司教来，在招集而来的诸侯面前向吾主宣誓：我绝不会继任王位，并会奉献一生帮助弟弟加史帕鲁。”“原来如此……”乔瑟夫抚着自己的下巴，脱口而出的声音就像在呻吟。“……那样的誓言代表什么意义，您理解吗？”“你这样说像在侮辱我喔，乔瑟夫卿。我原本就对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想起还没有如此宣誓而已。”“召集诸侯，在他们面前宣誓，这和之前的情况完全不同，您将会完全失去王位继承权，万一您日后想要僭称为王，那么诸侯在加上教会，还有目前形式上拥有第二继承权的雷克塞德侯爵与半岛派贵族，他们都会群起非难你。”雷克塞德侯爵是过去发生将莱凯涅一分为二的罗安努之乱时，残存下来的半岛派中心人物。依照新莱凯涅王国在建国时，与原先居住在半岛的半岛派贵族所定下的盟约，他握有仅次于莱凯涅王家的王位继承权。尽管在掌握实权的王国派贵族及历代国王影响下，这个制度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不过只要艾蜜莉宣布放弃继承权，那么他们就有取得王位的借口。就古连所知，雷克塞德侯爵早在罗安努之乱之前，和诺福克家就已经交往密切，并且丝毫没有觊觎王位的迹象，始终保持着顺从的态度。古连的兄长帕西目前也正为了维持两家关系而努力，但是只要情况一有改变，身为半岛派首席贵族的他会采取何种行动的确不得而知。“那是在我打算继任王位的状况下才要担心的事吧？不要让我说第二次，诺福克公爵，我并不想要王位，如果说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只见艾蜜莉露出雪白皓齿。“那就是每天过着酒池肉林的日子，仅此而已。你也喜欢吧？美女还有美食，我也和你一样，看到顶级的美少年会心跳加速，看到好吃的食物会流口水！把头埋在会可爱尖叫的女孩胸口更是我的爱！……谁叫你的儿子有许多不足，而雪莉娜的反应又不可爱啊。”艾蜜莉摇着椅背笑道。“被您这么一说，我也无话可说了呢，因为我也想过着每天被美女包围的生活啊。”乔瑟夫也笑了，和刚才不同的是，这笑容感觉并不是配合艾蜜莉的陪笑。随后他挺起腰杆坐直说道：“那么我和您约定，我会召集诸侯前往王都，就在那里举行艾蜜莉殿下将王位继承权归还给神的继承权归还仪式，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很好，那么这段期间你要怎么安置我们？”“虽然寒舍简陋，您不嫌弃的话请在此逗留。”艾蜜莉点点头。“感谢你，乔瑟夫卿。”她说着便将护手脱下，从座位上站起，朝乔瑟夫的方向走去，古连他们想要跟着过去，却被她用手制止。乔瑟夫就像响应她似地，留下护卫骑士单独朝艾蜜莉走去。于是艾蜜莉与乔瑟夫就在大厅的中央面对面。“我无法停止憎恨你，但是关于这次的事情，我想要打从心底向你致谢。”艾蜜莉缓缓伸出雪白的手。“能得到您这样说是我的光荣……”乔瑟夫准备要握住她的手。“……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这个呆子～～！！”在大叫时，艾蜜莉脚踏地面，右脚踏步向前的同时，握拳朝乔瑟夫的下颚打去。不管是扭腰的动作、还是拳头击出的角度，在古连受到强化的感官看来都可说是完美的一击，甚至还感觉到她游刃有余，把力道控制在不打碎下巴的前提下。“啊……”乔瑟夫脸上满是惊愕地飞出去，在地上打滚后倒下。古连和雪莉娜及护卫骑士们都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们站在原地不动，只有一个人例外，莱欧内尔手持战斧，冲入并挡在艾蜜莉与乔瑟夫之间。“呼哈哈哈哈哈！笨蛋！你以为我会握你的脏手吗？”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暴行，乔瑟夫目瞪口呆，鲜血从他嘴唇流下，而艾蜜莉只是看着在地下的他，像平常那样双手交叉胸前放声大笑。“不过今天姑且这样就饶了你，我这么温柔，你大可感动落泪，爱上我也没关系哦？但是马上就会被我抛弃就是了。”“……这、这还真是又让我吓了一跳。”乔瑟夫一边搓揉着被殴打的下巴，一边坐倒在地上。“可是……您是想要我信任您，还是怀疑您呢？到底是哪一个呢？艾蜜莉殿下。”他一副打从心底被打败的表情问道。“身为阴谋家的你应该知道吧？像这样遵循情感而动的人才值得信赖吧？如何啊？”艾蜜莉指着坐倒在地的乔瑟夫，粗俗地哈哈笑道。“这真是……伤脑筋啊。不，我认输了，真是没说服力得惊人呢。”乔瑟夫一面擦掉嘴角的血，一面哈哈大笑。包含乔瑟夫的护卫骑士在内，古连众人只能呆呆看着径自笑倒在地的主人。——————————“这里是艾蜜莉殿下的房间。”替古连等人带路的装甲侍女恭敬地行礼之后便离去。那是客房之中最好的一间房，而古连的房间就在隔壁。当然，古连在这宅邸中也有自己的房间，不过考虑到护卫的任务，于是才决定睡在隔壁房间。“毕竟也该累了吧，守夜就交给雪莉娜，我要睡了。”说完艾蜜莉便要进入房间。“艾蜜莉殿下，请等一下。”“呜哇！好困！困死了！”看到艾蜜莉使劲想要把门关上，古连立刻将铁靴伸进卡住，然后硬是将门打开，随后进入艾蜜莉的房间里。“……你这混帐，居然入侵年轻女子的房间，雪莉娜，有人夜袭，杀了他！”“请、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我可没有。”“我有啊！让我说嘛！艾蜜莉！”只见战锤逼近古连眼前，即使身体因此向后仰，他还是一直瞪着艾蜜莉。“我就说你的用词……”艾蜜莉说到一半打了个大呵欠。“算了，偶尔听听看你要说什么吧。”艾蜜莉脱下大甲胄，将其交给雪莉娜，然后坐到床上。“那么有什么事吗？”艾蜜莉忍着呵欠问道。“还问我有什么事……我想说得可多了。”他用脚踱着地板。“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太乱来了。”“我不是说过你没资格说我乱来吗？”“应该还有别的方式吧？也不先跟我商量……我并不是想自夸，不过要是我没跟来，您打算怎么办？”“你会不跟来吗？身为护卫骑士这样可不行啊，终于要被开除了吗？”“那是……我当然会跟来，但是这次最冒险的是艾蜜莉殿下啊。闯入房间的那个时点，如果父亲打算杀害艾蜜莉殿下的话……”“就算在此处杀了我也没什么意义吧，除非我企图杀他。”“可是万一有什么差错……！您知道这行动有多么危险吗？而且什么都没跟我说……”“都这样啦，结果好就一切都好吧。”“一点都不好！”他走近艾蜜莉，手伸出去却被她甩开。“你冷静一些。”“叫我怎么冷静……！”古连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坐在床上的艾蜜莉低着头，如果是在平常，古连只要想抓住她就会被殴打，事实上两个月前也确实被打了，然而艾蜜莉刚才只是挥开了他的手，而且感觉不到她平常那种气势。“不……对不起，我……”“哼，这次的事情我也有错。”艾蜜莉坦言道。“我原本只是想保护周遭的人，但是从被你救的那时起，我才醒悟那样是行不通的，照那样的做法根本无法保护大家。”两个月前亡灵骑士的袭击是撑过来了，不过却有一名修女在那之前便已丧命，而且连无关的萝蒂也被卷入。“所以就算有风险，我也必须采取下一步行动，而且是我所能做到的事……”“可是……不管怎么说都太危险了，虽然有理加德负责策划，但是要突破诺福克家的护卫骑士，那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只要稍微思考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了。”“那才是所谓‘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吧？而且实际上也顺利成功了呀？但是……”艾蜜莉抬头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深深吐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件事如果事先讲出来，你和雪莉娜一定会阻止。这么做的确十分危险，即使如此，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它办法。所以我才会和理加德两个人一起拟订作战，尽管知道你们可能会因这个策略死亡，我还是没知会你们就进行作战，关于这一点……我能做的就只有道歉了。”艾蜜莉深深垂下了头。“抱歉。”她清楚地表达歉意。“艾蜜莉殿下……”“不过我以后还是会做就是了。”“要反省啊！？”“我有反省！但还是要做！而且毫无疑问！”艾蜜莉举起拳头说道。“那样不叫反省吧！？”古连踩响铁靴吼道，艾蜜莉却还是不为所动。“可恶……从明天起一个月的时间，我要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公主教育。”“从可以直接翻译成‘调教’这一点来看，你已经无可救药了。”“真失礼，我可是会成为莱凯涅王国首位公主教育者的男人，一年将会生产出二十八位纯粹公主，往左边看是公主！往右边看也是公主！我就是要创造出那样美好的国家。”“不对吧，那护卫骑士的工作呢？”“要我两者只能择其一，我办不到啊！”“我懂了，够了，去睡吧，你也累了吧？”“这完全不像艾蜜莉殿下会说的体贴话，这就是公主教育的恩赐！”“恩赐就恩赐，你快滚出去，我要睡觉了。”“我明白了，那么明天见。”作好全员阵亡的心理准备之下，仍毅然决然展开这次袭击行动的。并不是古连想要抬举自己，他觉得艾蜜莉的那声“抱歉”中包含了她的真心。他换上便服走出房间。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瞧见一片宽广的庭院。理加德在他们要越过护墙时制造骚动、引开敌人，不知现在是否平安？古连不禁担心起来。他一面怀念着这个久未返回的家，一面在夜晚的走廊漫步，明明离家才短短两个月，却仿佛已经数年没回来了。他曾经为了成为父亲的护卫骑士而在这里磨练战技，而这个地方和父亲，如今对他来说都已经失去魅力。杀害麻地亚斯、派遣理加德当刺客、以及自己与理加德发生的战斗，这些事乔瑟夫全都一清二楚，也知道自己是幕后黑手的事已经曝光，然而他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否认，这让古连十分不能原谅，认为他是个腐败到极点的男人。月光映照在走廊上，冰冷的月光中一道长长的人影延伸过来。古连抬头一看才发现站在那儿的是乔瑟夫，莱欧内尔陪伴在他身侧，而他则望向窗外。古连停下脚步，乔瑟夫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父亲……”“是古连啊，好久不见了。”他对古连露出毫无内疚的微笑，虽是古连已见惯的笑容，但在现在的古连眼中看来却是污秽不堪，那是与艾蜜莉会谈时相同的表情。乔瑟夫并不知道理加德还活着，也就是说，眼前的父亲派遣儿子的好友当刺客，尽管知道儿子杀了他依然无动于衷。不知何时紧握的掌心发热，古连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感情，即使如此，心中的敌意还是没有减少半分，他狠狠瞪着乔瑟夫。“不用护卫吗？”“现在是待机时间。”“这里不是敌人阵地吗？”“我不认为会有什么攻击，还是说，您想背叛艾蜜莉殿下的信任吗？”“我不可能背叛，请相信我！……你认为我这么说，你的主人就会相信我吗？”“这……”古连答不出话来。乔瑟夫说的是正确的，现在古连所能做的并不是出门漫步，或是沉浸在感伤之中。“算了，父子久别重逢还说教，未免太无趣了。”乔瑟夫的声音很开朗。“我听说你的事了，你似乎有善尽职守嘛。”“尽职到对理加德战锤相向。”古连唾弃般地说道。“那件事真是遗憾，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企图谋害艾蜜莉殿下……”“别开玩笑了！”古连忍不住放声大吼。现在是深夜，这里并不是房间内而是走廊，尽管心中冷静的部份如此提醒他，古连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少睁眼说瞎话了！全是你干的好事吧！派理加德和亡灵骑士来的是你！袭击艾蜜莉殿下、杀害麻地亚斯大人的也是你！造成我和理加德战斗的也是你……！你不是很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一切了吗！除了谎话你没别的好说了吗！”“好了，等一下，古连。”他的笑容消失了，用手抚着下巴，注视古连的眼神中似乎连感情都抹灭了。“你冷静想想，你认为我会认同你的话吗？虽然艾蜜莉殿下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但是难道你认为我会说出‘想要艾蜜莉殿下性命的人，就是我诺福克公爵乔瑟夫’或是‘对不起，古连，我真的对理加德做了过份的事’，你是抱持这种期待而对我吼叫吗？”乔瑟夫脸上露出侮蔑的神色。“那种话你说不出口吗！”“哈哈哈，我怎么可能说出口，因为我什么也没做啊。”乔瑟夫耸肩摇头道。“不过久别重逢却花时间说教，实在是太愚蠢了，就到此打住吧。该和我谈这件事的人不是你，而是艾蜜莉殿下才对。”“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和理加德……”“没错，就是那件事，古连，我之前太小看你的本事了，关于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道歉？”“没错，能够击退企图杀害艾蜜莉殿下的亡灵骑士，又突破我的护卫骑士，你的实力和我过去所知道的你简直判若两人，对吧？莱欧内尔。”“的确。”手持大斧，伫立在乔瑟夫身后的巨汉护卫骑士长简洁地回答道。“足够了，古连，你可以胜任我的护卫骑士。”“谁在跟你说这件事！”古连冲上前殴打他。他的头脑已经沸腾了，刚才乔瑟夫是在夸奖自己，而那本来是古连所期望的，也是让他感到喜悦的话，但是他说那句话的目的，却是想要拉拢身为艾蜜莉护卫骑士的自己，以及让指向自己的矛头转向，这种心态昭然若揭。就算还有其它目的，那也已经不重要了，对于父亲如此丢脸的身影，古连只能任满腔的愤怒爆发。古连踏步近身，殴打乔瑟夫毫无防备的腹部，又朝身体前屈的乔瑟夫脸部给予一记痛击。古连仍然不肯停止攻击，随后跟上后仰的乔瑟夫，口中像是呐喊着什么似地举起拳头。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视界突然被一颗拳头占据。他被打飞出去，滚倒在地面之后，遭殴打的冲击才传了过来。“啊……！？”尽管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似乎因为受了实实在在的一拳，所以脚使不上力气，口中铁的味道逐渐扩散。“该怎么说呢，我过去可是被称为‘粉碎’的乔瑟夫哦。”乔瑟夫挥动揍飞古连的那只右手，并且看着倒在地下的古连。“我想你应该明白，刚才那只是稍微挑衅一下而已，要是你不明白，那么或许不够格当个护卫骑士。对吧？莱欧内尔。”这次莱欧内尔没有答腔。“举个例子来说，莱欧内尔，要是你不懂得察言观色的话，这个小鬼现在会怎么样呢？”莱欧内尔不答话，只是将战斧往下一挥作为回答。像雪莉娜的盾那样厚的刀刃，随即在铺石地板发出硬质声响。“你还是反省一下比较好，护卫骑士大人，那么我困了，就此失赔了……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乔瑟夫不等古连站起来，转身便离开了现场，古连只能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房门关起的声音。“……可恶。”他空虚地咒骂了一声，口中充满浓厚的血味。如同乔瑟夫所说，自己竟然中了对方劣质的挑衅，古连也感到很可耻，因此没办法反驳。实际上他也输给了已经算引退的男人，他自知自己没有腕力，只是单纯觉得不甘心。而且他重新体认到，自己和乔瑟夫这个男人已经是水火不容了。那个既冷酷，又只为眼前利益而行动的卑劣男人，竟然是自己过去一直尊敬的父亲，他为此感到羞耻。“可恶……！”他再度咒骂一声，却还是无法站起。——————————“唔～～好好一张帅气的脸被糟蹋了啊，特别是下巴。”不住疼痛所致。他硬撑着说了一些话之后，回到房间还咳嗽了好一阵子，是非常扎实的一拳。“这些年轻人还真是伤脑筋啊，一般来说动手前应该先开口吧？”此时，莱欧内尔像个巨大的影子般伫立在乔瑟夫身后。“……伤脑筋，虽然目前还是我比较强……不过真是伤脑筋啊。”虽然趁他愤怒失去冷静时揍了回去，但是那样瘦小的身体竟然能打到自己咳嗽，乔瑟夫不禁对古连的技巧感到惊讶。尽管乔瑟夫如今是众所皆知的阴谋家，但是在罗安努之乱的时候，他还是个驰骋战场的重骑士，甚至被称为“粉碎”的乔瑟夫。他到现在仍持续锻炼，身体依旧结实，而技巧应该也没有衰退。“即使如此，我还是老了吗？或者……是我太小看人了吗？不管是那位公主殿下，还是不肖的三男……”莱欧内尔还是没有回答，尽管乔瑟夫心想，我真像是在跟一个木头讲话，却依然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是我错了吧。”他短短说道。乔瑟夫脑中浮现往日的情景，他想起了那病人膏盲、身形消瘦，昔日雄姿早已不复见的朋友，被称为莱凯涅国王加斯顿的男人对乔瑟夫说了一句“我儿子……加史帕鲁就拜托你了”，这句话就是他与乔瑟夫问最后的盟约。“我会恨你喔，好友。”他梦想着若是没有那个盟约，自己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况。或许会和同样被托付艾蜜莉的【盾】麻地亚斯并肩合作，一同支撑加斯顿遗留下的两名孩子吧，而那名身为亡灵骑士，被自己当成道具使用的下流男人，或许就能够成为自己真正的好朋友了。“莱欧内尔，我知道‘如果’这个词并没有任何意义，不过还是不禁想问你……”他转身面对即使在房间中也不卸下护面的护卫骑士。“到最后，其实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只要等那些年轻人长大成人，这个国家以及病弱又温柔的年轻国王或许将带来平稳的日子，你认为如何？”莱欧内尔看起来似乎思考了一下，随后他便拉起护面，露出了一张轮廓深刻的壮年男人面容。“政治的事和未来的事我都不明白。”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可是……我知道乔瑟夫老爷已经老了。”“……或许吧。”只见乔瑟夫仰天长叹。

第三幕 花园艾蜜莉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