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摇响开幕铃声的恋之礼服马车和剧场

在此起彼落的掌声和喝采之中，终场的布幕缓缓升起。豆精、蜘蛛精、恋爱的少女、街头的年轻人、盛装打扮的贵族们，所有登场的演员再度登台排成一列，一同向观众谢幕。座无虚席的剧场里，观众们一个接着一个站了起来。「咦？克莉丝，好奇怪哦，主角没有出现耶。」坐在剧场三楼左侧角落的潘蜜拉推了推一旁的克莉丝汀，她也跟着点了点头，的确，女主角不在舞台上。「真的呢！『仙后』！！」克莉丝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在舞台的中央，恶作剧的精灵与仙王霎时分散王左右两边，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舞台分成了两半。中间有一个四角型的凹洞，那是升降舞台的设计，舞台的底层发出了『叽叽叽』的缆绳升降声音，接着，金色发丝和金黄发饰终于升起映入眼帘！「是仙后！」不晓得是不是舞台两侧制造出风吹的效果，那如天使羽毛般清透的上衣阵阵飘动着。当金黄色的大蓬裙底下露出的脚尖也显现于舞台之上时，观众又响起更加热烈的掌声，即使是舞台上的演员们也流露出赞叹的表情一同鼓掌着。向舞台前踏出一步的，是恢复成普通女子打扮的仙后。女演员昂立在舞台中央，举起双手、毫不吝惜地展露她的笑容以及紧束的柳腰与粉红色的胸口。她的微笑给人一种惹人怜爱又妖艳，甚至还带着一股特别的个人风格的感觉。坐在身旁的潘蜜拉最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的咖啡色眸子闪闪映着光芒。不仅潘蜜拉，所有的观众都投以热烈的掌声及如雷的欢声，连对着身旁的人说：「能担任『仙后』一角的，除了她以外无人能出其右。」的声音也被热情的掌声掩盖过去，整个剧场里的气氛为之沸腾。「娜塔莉雅！娜塔莉雅！」那位有名的女演员站在舞台中央，只用一个微笑便掌控住整座剧场的氛围。这已无关乎她的面容美丽与否，克莉丝完全被娜塔莉雅·杜兰朵震慑住而无法起身，双眼直盯着她身上穿的那件如黄色面纱般的礼服。「娜塔莉雅真的好棒哦！」潘蜜拉的脸仍兴奋地涨红着并道出这样的赞叹。剧场外的天色还很明亮，克莉丝一面点了点头一面发出使力的声音，然后两手重新提好一只小手提箱。原本身材就十分瘦弱，再加上她的手又非常小巧，使得克莉丝提东西总是很吃力。「现场沸腾的气氛让我觉得好像有一种要被吞噬的感觉，有点可怕，之前我们几乎都没有看过舞台剧。」「最近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忙碌，但是『仙后』的评价如此高，说什么也要来看一次。」潘蜜拉的右手提着一个比克莉丝手上那个更大的手提箱，左手还抱着四角形的装帽箱。潘蜜拉毫不在意礼服下露出的红色鞋尖，她的步伐如舞步般轻盈。「而且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也好美！我想都没想过整体的服装可以都用黄色为主，真的好震惊；那种黄色最后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了金色一样，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般完美的东西。」「我说你呀，该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注意服装吧？」「不知不觉就被服装拉走注意力了嘛。」克莉丝陶醉地回想着舞台上的表演，那件同时展现出仙后强悍与温婉之姿、如太阳般耀眼的礼服。因为克莉丝是裁缝师，所以总是会不自觉地注意起服装的部分，而潘蜜拉在『蔷薇色』则负责销售并身兼会计一职，并不负责裁缝的工作。今天两个人的行李，几乎都是为了店里要使用的器具以及林林总总的装饰品所添购的战利品，这些全都是要用在她们俩人共同经营的店——位于丽浮山庄的女性礼服专业裁缝屋『蔷薇色』。克莉丝和潘蜜拉不仅是很要好的朋友，同时也是『蔷薇色』里仅有的两位工作人员。虽然尚未完全脱离英国西南部的干冷气候，但是好不容易可以摆脱厚重的大衣出外走走，两人干脆暂时将她们的『蔷薇色』裁缝屋休息两天，从丽浮山庄搭了三小时的火车来到伊夫舍姆；由于伊夫舍姆是羊毛加工集散地，因此布料也相当便宜。昨天两人抵达后便投宿于旅馆，而既然到了伊夫舍姆，她们就顺道去看了现在颇受好评的舞台剧——由维娜斯剧院所推出的『仙后』一剧之白天场次。在看过舞台剧、采买了店内所需的物品后，她们正准备踏上归途、搭火车回去。虽然平时都是请批发商送布料及蕾丝来店里，但是这两个小女孩才十六岁，所以在寒冬结束之际，她们当然也会想要上街逛逛，亲自感受一下材质而外出购买物品。回程的路上，潘蜜拉提着比克莉丝还多的行李，这使得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经过她们身旁时，对她们投以不可思议的眼神；其实会惊讶也是有原因的，毕竟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她们的模样就如同潘蜜拉是女主人，而克莉丝是随侍在侧的侍女，然而潘蜜拉却还提着比克莉丝多的行李。潘蜜拉身穿一袭亮红色的礼服，外披一件边缘滚着一圈毛海的斗篷。她的发色及眼睛都是明亮的褐色，本来就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再加上蓬松的公主袖以及领子和帽缘边装饰着鲜艳粉红色的蝴蝶结，更显得惹人注目；相较之下，黑发绿眼的克莉丝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礼服，配上同色系的短摆上衣；即便是像这样的短程旅行，她仍是绑着一成不变的两条麻花辫，体形娇小的她，全身上下都相当朴素。但是，正因为潘蜜拉身上聚集众人的目光，也等于是大家把焦点停留在克莉丝缝制的衣服上，所以克莉丝并不会对此感到不快。『仙后』是把本来在『仲夏夜之梦』里的配角，重新编写成这次舞台剧的主角呢。虽然开演前受到各界的质疑，但是故事表演起来相当自然流畅，真不愧是罗伯特！」「罗伯特？」「就是写『仙后』剧本的人呀，也是维娜斯剧院的院长哦。」「没想到这是男性写的脚本。」才刚走到车站前的马路上，克莉丝的身体就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克莉丝相当怕生，更遑论伊夫舍姆的闹区又比丽浮山庄热闹。「娜塔莉雅虽然也很优秀，但是也有点想看看玛格丽特·贝尔演出的版本。本来『仙后』就是罗伯特为了玛格丽特编写的舞台剧哦。」潘蜜拉一边用帽子挡住路边男子投向她的视线，一边如此说道；与克莉丝相比，潘蜜拉则是已经十分习惯面对他人的眼光。「玛格丽特·贝尔？」「你不知道玛格丽特吗！？」潘蜜拉虽然对克莉丝以茫然的表情反问她而感到诧异，但是她立刻转为认真的神情。「不过这不能怪你，毕竟玛格丽特最后一次登上舞台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这两年我们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力去看表演。」潘蜜拉的视线有几秒钟一直停留在克莉丝戴着手套的手上。明星照数量最多的就是玛格丽特了。」「她长得漂亮吗？」「那当然，一开始在发表『仙后』的消息时，玛格丽特的美丽就是话题的焦点呢！如果克莉丝看到照片的话，一定也会想起来是哪个女演员。可是，好像是在去年的时候，就在快接近公演的几周前，她没有发表任何声明就突然退出表演，之后，默默无闻的娜塔莉雅才会雀屏中选；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超越娜塔莉雅了吧。」马上就要定到伊夫舍姆车站前了，从这个车站往东南方走的话是伦敦；往西北方走的话是丽浮山庄。这条火车路线于五年前开通，自此之后，沿线小镇到伦敦的车程大幅缩短，只需几个小时便能到达；身为羊毛集散重地的伊夫舍姆以及以贵族别墅区为主的丽浮山庄两地，因而随之迅速繁荣了起来。「是那个人吗？那个黑发蓝眼、身材十分纤细的女演员吗？」「没错！记得她应该也有在『英国女性时尚』杂志出现过，我虽然没看过她演的舞台剧，但是她在贵族间相当受欢迎，在社交圈里也是备受瞩目的……啊！」潘蜜拉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糟糕，只顾着聊舞台剧，都忘记回去前要买最新一期的『英国女性时尚』了，春季号应该已经出刊了。」潘蜜拉突然开始东张西望了起来，然后，她发现一家位于车站左侧有一扇大门的店家，仔细观察一番后，她觉得应该是会有具身分地位的妇人进出的商店。「丽浮山庄买不到吗？」「这边的店应该会比较早进货。」潘蜜拉是个很节省的人，但是只要是有关流行杂志的印刷刊物——时尚杂志、目录，或是当红女演员的照片——潘蜜拉出手就会很大方。虽然像『英国女性时尚』、『英国家庭画报』之类的刊物，一本就要价一先令（注1:shilling先令「英国的货币单位」一英镑的二十分之一），但是，她就是希望尽可能早点拿到手，如果要排队向租书店『慕迪滋』（注2：Mudie"s是十九世纪英国的租书店）借的话，等好不容易借到时，大概早就已经退流行了。与其说克莉丝对流行的事物不敏锐，不如说当克莉丝觉得剪裁不错的礼服样式刊登于杂志上时，她的脑海里早就又浮现出新的样式了，所以她不太需要参考杂志。潘蜜拉两手都拿着行李，而克莉丝则只提着一只皮箱而已。因为克莉丝的力气小，如果两个人一起去采购物品的话，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去买吧，你在这里等我。」克莉丝重新提好行李，深呼吸后走向店里。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由于伊夫舍姆邻近伦敦，所以和丽浮山庄相较之下，是规模庞大许多的城市。玛格丽特心想，有几年没来到这个城市了呢？马车沿路发出轻快的声响，朝着伊夫舍姆市中心前进，这是一辆在此城镇中会引人注目的豪华双头马车。玛格丽特的脸被从帽子垂下的黑色面纱掩盖住，她从脖子到手套全都是黑色系，如果从马车外往里头看的话，肯定会以为是处在服丧期间的女子。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对，从去年的这个时候起就再也没来过，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呀？玛格丽特。」邻座传来中年男子略微嘶哑的声音。「我在想以前的事情。」玛格丽特注视着外头如此回答。「以前？一直说自己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思考着当下这一刻的你想起以前？而且，你指的以前该不会只是一年前的事吧？」当她发现罗恩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时，玛格丽特不禁怒火中烧。罗恩想要嘲笑我！连罗恩也这样！「是啊，没有错。」玛格丽特以冷淡的口吻对他说。「对你而言，或许『只不过是一年前』没错，可是对一个女演员而言、对观众而言，你一定不知道这一年代表了多少时光。这一整年是我没有任何表演的一年，也就是说，我只是虚度光阴、徒增年岁而已！！」「等你下次再度登上舞台时，就会是有意义的一年，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年龄，甚至对那些随身携带你的照片的戏迷而言……」「照片！？那种戏迷根本就是狗屁！」玛格丽特犹如哀吼般尖叫出来，她以手触摸面纱之下的嘴唇，黑色的手套上因而留下了口红的痕迹。「玛格丽特，我不是那个意思。」罗恩握住玛格丽特的左手，让她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然而玛格丽特的脸还是朝向车外，只有左手稍微靠着罗恩，罗恩轻轻握着玛格丽特的手。「就是因为了解你说的话，才会让我想起过去的事，像过去那样脑袋空空、什么都不必思考的日子……那些成天只会奉承我的人们、贵族们、社交圈……我真的很怕那些人，就连发表『仙后』的时候，大家也都只称赞我的美丽而已，这样还称得上是女演员吗？」「你从以前就是女演员，连女王陛下也对你很着迷，每个人心里都有你一颦一笑的倩影，就算是现在，只要你想要，璀璨的明天便会立刻开启，所以不需要再回顾过去，你只要展望未来就好了，一直以来，你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嗯……是啊。」玛格丽特紧咬着双唇，没错——璀璨的未来！我就是为此不断努力准备到现在的，偏偏，事到如今却是这样！「我一直都在替未来做准备……乖乖听从罗恩说的话，也好好练习演技，事到如今，凯斯竟然背叛我，那到底『帝摩斯』（注3：Deimos在希腊神话中是阿雷士Ares（战神Mars）和阿佛洛狄特Aphrodite（维纳斯Venus）所生的儿子之一，『帝摩斯』在希腊语中所代表的意思是『惊慌』）这个角色——」「——让我来跟凯斯说，至少可以让他演『帝摩斯』一角的话就行了。」「不，行不通的……已经完全不行了，我很清楚，那是已经决定好的事了。」玛格丽特的声音听来破碎而沙哑。长久以来，和玛格丽特演对手戏的都是凯斯，她的脑海中浮出那个俊美又轻佻的脸孔，绝不能让他演帝摩斯那个角色……绝对不可以。我已经受够伦敦了……虽然迟早都必须回去，没错，迟早有一天！马车现在已经行驶到可以看见车站的地方了。「罗恩，停车。」玛格丽特突然间激动地喊出声。坐在玛格丽特左侧的罗恩倾身向前，告知马夫停车。「怎么了？玛格丽特。」「那个孩子呀！那个漂亮的孩子！很适合演帝摩斯不是嘛！」玛格丽特还特意回过头向罗恩指出自己看到的人。站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穿红色礼服、胸前捧着庞大行李，留着浅咖啡色头发的女孩。她一个人不要紧吧……潘蜜拉站在伊夫舍姆的大马路上等克莉丝买杂志回来。自己发现忘了买杂志，结果竟然还不自觉地让克莉丝去买。克莉丝除了裁制礼服以外，其他事都笨手笨脚的，而且非常不擅长与人、尤其是与男性相处，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家伙而被调戏的话，克莉丝大概会羞红脸并当场昏厥吧。潘蜜拉远远看着那问大门敞开的店，里头似乎十分拥挤。但是，应该还不致于需要她出面帮忙。潘蜜拉摇了摇头，我太操心了，克莉丝她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她还是『蔷薇色』裁缝屋的店主人，店里唯一的裁缝师。提到『蔷薇色』，最为人所知的就属恋之礼服了，据说只要穿上克莉丝汀小姐的礼服便能实现恋爱愿望，这个传闻在伦敦也十分有名，即使是伦敦的『蔷薇色』生意兴隆时期，主要裁制礼服的人也不是身为母亲的琳达，而是年幼的克莉丝。『蔷薇色』在丽浮山庄开店已经两年了，辛勤终于有了回报，目前已转变成一家会有贵族驾着马车前来要求订制礼服的裁缝屋了。原本潘蜜拉也很感谢这个传闻，但是她实在受不了大家都将成就恋爱的心意放在礼服上，潘蜜拉觉得不该是为了想谈恋爱，而应该是真心的喜欢、想要穿『蔷薇色』的礼服而前来订制才对。潘蜜拉将手提箱和装帽箱放到地上，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子，也让克莉丝把行李放在这边就好了嘛。潘蜜拉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漫不经心地往前看的时候，发现有一辆比平常在路边等待载客的马车更高一层的双头马车，那辆马车经过这条路时放慢了速度。是贵族吗？潘蜜拉歪着头并感到疑惑，不对！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她看见有一名女子坐在里面。因为『蔷薇色』的顾客大概也都是贵族阶层，所以潘蜜拉已经十分熟悉那些有钱人家的模样。马车停在潘蜜拉的正前方，为什么会停在这个地方呢——当她还在这么想的时候，有一名男子从另一侧的门走下来，他绕到女子那边将马车门打开。那名女子全身上下包裹着漆黑的礼服，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纱，当潘蜜拉还在想她是不是在服丧的时候，该名女子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低沉却响亮，如弦乐器般的声音从天而降，原来停下马车就是为了和潘蜜拉说话啊。「我没有告诉陌生人用的姓名。」潘蜜拉不假思索地回嘴。如果这里是『蔷薇色』、对方是顾客的话，自然就另当别论；既然眼前的这名女子不是维多利亚女王，对于不下马车就问别人姓名的人，她没有回答的必要。「失礼了，这是我的名片。」将马车门打开的男子介入潘蜜拉和那名女子之间，从西装大衣里拿出名片。这位男士的年龄大约是四十多岁吧，嘴边的胡子修整得十分整齐，一派管家的模样，但是看起来也不像为人奴仆，他的言行举止感觉起来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士。男士的名片上写着「剧作家——罗伯特·约翰·理查」。潘蜜拉不禁直盯着那名男士瞧，这位就是她们刚刚才谈到的——何止是谈到，潘蜜拉她们才刚观赏完由他撰写剧本的舞台剧不是吗！？然而就算对方是名人，她还是不打算原谅这位女士的无礼。「——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你叫什么名字？」「潘蜜拉·奥斯汀。」因为已经收下对方的名片了，潘蜜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你住在什么地方呢？看你手上拿着行李……是住在伦敦吗？还是丽浮山庄？」「问这么多要做什么？」「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把你吃进肚子里的——罗恩。」当耳边传来上等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同时，女子正由马车上走下来，剧作家立即伸出手搀扶。女于的动作如同演戏似地扶上男子的手，并转而面向潘蜜拉。以女性的身高来说，潘蜜拉的身材算是十分高挑，而这名女子的身高与她差不多。在黑色的面纱之下还可以看见红色的嘴唇，口红——这么说来，她并非贵族啰（注4：在维多利亚时代，涂抹口红被视为是身分较低下的表演者或工作者所用的物品，王宫贵族等上流阶层并不会使用）。一瞬间，那名女子给她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潘蜜拉·奥斯汀小姐，你的眼睛及头发都是亮咖啡色的，而且你还是个活泼外向的小咀，对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女子无视于潘蜜拉的不悦，与罗伯特四目相对。「通透的肌肤，声音低沉而悦耳，太棒了！罗恩，你觉得怎么样？」「应该不错吧，但是可以的话，最好身高再高一点，毕竟是男性角色。」「帝摩斯没有性别哦。」女子看也不看潘蜜拉自顾自地笑着。潘蜜拉觉得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像是展示品一样。此时，她看见对街上克莉丝那娇小的身影，而克莉丝也发现潘蜜拉的神情不太对劲，于是急忙跑过来。「身体的曲线好得无可挑剔呐。」「胸部虽然有点太过丰满，不过只要缠起来应该就没有问题了！」「请你们听清楚！」这时，潘蜜拉在兀自讨论着的两人面前一把抓起手提箱。「请你们不要在我面前说一些和我无关的话好吗？我忙得很，在『蔷薇色』就已经有够多游手好闲的有钱人得应付了，请你们让开，我们该去搭火车了。」「你们不用去搭火车，我们可以送你们回去哟！提着那些行李应该很辛苦吧。」「不必了，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不知何时，克莉丝像是躲起来般站在潘蜜拉身后，她咽了一口口水，小声地说：「……玛格丽特·贝尔？」潘蜜拉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过头，克莉丝则张着绿色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纱底下的女子容貌。过去也时常有人主动向潘蜜拉攀谈，但是今天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当克莉丝看见那名女子的时候，她没来由地背脊一震。「……玛格丽特·贝尔？」克莉丝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凝神注视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生物。玛格丽特·贝尔——原本记忆模糊的知识，因为方才从潘蜜拉那儿听来的情报，使得她脑海中的印象逐渐成形。年纪——是几岁呢？二十多岁……但是也可以说是三十几岁，如果是远看的话，就算说她是十七岁大概也会有人相信吧，真是完美的类型！直挺的背脊，隔着礼服也能看出形状姣好的胸部，包裹着黑色手套的手腕细瘦到令人不可思议。帽子、手套还有礼服都是清一色的黑，面纱自帽子上长长地垂下，然而她却不是穿着丧眼，因为在她颈项的边缘处有一条像是涂抹上去一般鲜明的红线，暗黑中的鲜红——克莉丝看着玛格丽特，很奇怪地就是无法冷静。不要看着我、不要注意着我，不、看着我，请成为我的俘虏！是谁裁制这件礼服的呢？「你知道我吗？」玛格丽特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微微一笑，从面纱之下露出的嘴角可以得知她正在微笑。玛格丽特身旁的男子表情缓和了一些，此时他才望向克莉丝。男子是一位身材中等的绅士，他身上穿着深灰色直条纹的西装大衣，布料高级且剪裁新颖，虽然年纪看起来已经超过四十岁，不过嘴边的整齐胡须和头发都还相当乌黑。「我是罗伯特·约翰·理查，请称呼我罗恩，你呢？」该名绅士转身面向克莉丝。「……我是克莉丝汀·巴雷斯。」「你们住在哪里呢？」克莉丝不知听措地看着潘蜜拉。比起刚才不悦的态度，潘蜜拉现在则以较为恭敬的口吻回答。地端庄，优雅而且不迟缓。」「谢谢您的赞美，请问您找我有何贵事？」玛格丽特听见潘蜜拉的话露出了微笑，克莉丝看见面纱下的红色唇瓣忽地心头一悸，那是宛若天真稚子般的笑容。「潘蜜拉，我想要拜托你演出舞台剧的一个角色。」玛格丽特如此说道，她那不疾不徐且响彻人心的声音，就连想要故作强势的潘蜜拉也似乎不自觉地听得出神。「您说……角色？」潘蜜拉喃喃重复道。玛格丽特的右手忽然一动，缓缓地揭开帽子上的面纱。「潘蜜拉，我正在等待像你这样的人出现哟。」玛格丽特似乎相当满意地说着，面纱下的容貌竟是惊人的白皙、如同少女一般的清纯。「你一定能成为女演员的，有个非常适合你的角色——帝摩斯，那是恶魔的角色。是的，在我的新作品『乐园』里，有一个美丽的恶魔角色希望你能担纲演出。」玛格丽特的声音清脆地回响在石版路上，深蓝色的眼眸像是小孩子发现了喜爱的玩具般闪闪发亮着。「……什么？」潘蜜拉的反应一点都不像她原本的作风，只见潘蜜拉眉头深锁反问着玛格丽特。玛格丽特身上传来了一股甜蜜的香气。「走吧，罗恩，很抱歉惊动了你们。对了，那是你的仰慕者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人窥视着这里哦！罗恩，备马车。」「失礼了，潘蜜拉小姐，来日必定会再登门拜访，下次会连剧本一起带去。」玛格丽特坐进马车后，罗恩也接着进去。马车内，红心木上贴着绿色的天鹅丝绒，车厢中飘散着香水的气味。玛格丽特坐在马车内对潘蜜拉投以一个最灿烂的笑脸，潘蜜拉暗自瑟缩了一下，她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还不习惯这样直接被人赞美，虽然她看起来像是个大人，但是其实内心仍旧只是个少女。「罗恩，你觉得她怎么样？你觉得她像不像你当时初次见到的我呀？」玛格丽特对着正在向马夫指路的罗恩询问，她无法抑制内心的兴奋之情，潘蜜拉不仅仅是姿态，连声音也很悦耳，而且还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呢。「一点也不像。」「哎呀，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赞成我的想法呢。」玛格丽特冷冷地回应罗恩，因为罗恩很少会和她持相反意见。「你是你呀，没有人会像你。」「哦！？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还要给她名片？」「我只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你所想要的事而已。」哒哒的马蹄声直朝着伊夫舍姆的城镇前进，透过马车的窗户可以看见外头有一辆天蓝色的豪华汽车，那是一辆即使在伦敦都很罕见的最新款汽车。「那么，你可不可以帮我联络凯斯？告诉他已经找到适合演出『帝摩斯』的人选了。」「没有问题。」罗恩将视线从玛格丽特身上移开；玛格丽特再次将面纱放下并凝视着窗外，她注意到潘蜜拉和身旁侍女模样的女孩站在一起望着她，而且旁边有一辆天蓝色的汽车朝潘蜜拉的身后接近，车子紧紧挨着她，她却完全没有察觉。「呐，那辆车上坐了一个男士还逐渐朝她靠近，不晓得会不会是她的恋人呢？果然谁都无法不去在意美丽的女孩子。」「——你不是最讨厌只有美貌受到称赞吗？」玛格丽特有那么一瞬间对罗恩产生了一丝不悦的情绪，罗恩虽然是个优秀的剧作家，但是他的缺点就是记忆力太好了。克莉丝伫立在路旁，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女演员啊……？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明明自己也是个女演员。」一旁的潘蜜拉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着。「但是，他们说那些应该是认真的，而且这个名片应该也是真的。」克莉丝这么回答，手里还拿着那位剧作家的名片。「或许是真的，可是我又不是女演员，就算说要让我演一个角色，我也会很困扰耶。」「可是，你不是也说过想看玛格丽特·贝尔的舞台剧吗？」「是有一点想看，不过都已经看过娜塔莉雅那样精湛的演技了……而且，她和我想像中的玛格丽特也不太一样，一身漆黑的装扮，姿态又摆那么高，完全没考虑到我的感受。克莉丝，没想到你能认出那个人是玛格丽特呢。」「其实她的装扮并不是完全漆黑哦。礼服上有一些部分使用了红色来点缀，虽然想以朴素的打扮把自己隐藏起来，然而毕竟是女演员，这样反而更引入注目。」「她的确是很美丽。」潘蜜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丝懊恼的表情，会有这种表情，或许是因为她想起方才她竟然微微看着玛格丽特出神了。「而且我们刚刚正好聊到玛格丽特·贝尔的事，我对她的长相也略有印象，就猜想应该是她，总觉得玛格丽特身上那件礼服恰巧给我一种一直隐藏起自己的女演员的感觉。」「你在这方面真是敏感。」潘蜜拉佩服地点点头，一面俐落地整理着行李一面说道。「好了，我们得赶紧去搭火车才行，被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误到时问了。」「虽然说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过，潘蜜拉刚刚的应对竟然很恭敬呢。」克莉丝不禁偷笑着，潘蜜拉虽然负责接待、销售等事宜，态度却总是相当强势，即使面对骄傲自大的客人也丝毫不留情。「因为我一听到是玛格丽特·贝尔，就以为她是要找我们订制礼服呀。如果能缝制女演员的衣服，对『蔷薇色』也是一种宣传，这样不是很好吗？」「就算是要订作礼服，也不可能会在路边下订单吧？」「我以为她是被我的礼服吸引，于是停下马车来的嘛！这件礼服真的做得非常出色，偶尔也希望有人是真的被『蔷薇色』的礼服吸引才前来订制，而不是都听到那些『请为我缝制恋之礼服』的声音。」「难得能和她们说话，潘蜜拉想的竟然是礼服订单。」「在路边被人搭讪的经验我可是多得很，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潘蜜拉用力将行李提起并这么说道。「不过，我马上就知道理查先生不是什么怪人了，如果是怪人的话，通常会在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前，先说『让我送你一程』，或者问『你住在哪里』之类的话，他却是一开始就先递上自己的名片，并没有说这些——」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愚蠢的『叭叭』声。「——小姐，请问你们住在哪里呀？让我送你们一程吧。」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而且还是熟悉的声音。潘蜜拉和克莉丝对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缓缓回过头。「我现在刚好要前往丽浮山庄，如果是你们两位的话，我可以顺道载你们一程哦。」『叭叭』指的是车子的喇叭声，即使是在伦敦都很少见到像这样的天蓝色敞篷车，车子的主人轻轻拉起帽缘，对两人露出了笑容。不可思议的是，克莉丝并不讨厌眼前这个笑脸。着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蔷薇色』裁缝屋夏洛克·哈克尼尔——为哈克尼尔公爵家的长男。克莉丝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握住方向盘那双骨瘦如柴的手，视线所及的部分有缝上高雅绉边装饰的袖口，以及用黑色亮光石所制成的袖扣。从伊夫舍姆至丽浮山庄，即使搭火车也需要三个小时，所以抵达时应该已经是深夜。克莉丝告诉自己用不着如此紧绷。克莉丝虽然很不擅长与男性相处，但是因为克莉丝帮夏洛克的妹妹芙萝蕾丝·哈克尼尔裁制礼服，所以已经搭过好几次夏洛克的车，现在比较习惯了。宛如洋娃娃般美丽的公爵千金——芙萝蕾丝，当她封闭的心被打开、情窦初开之时，不禁让人联想到一朵在春天盛大绽放的花儿。她的哥哥夏洛克，实际上并未如本人所表现出来的举止或经历那般粗鲁、自负，或许是因为才刚从学校毕业、尚未习惯在社交场合出现，因而虽然身为贵族，却不会对人抱有阶级之分的歧视，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会出现在『蔷薇色』这间小裁缝屋里闲话家常。而克莉丝对于已经接受这一切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然而，像现在明明不是工作却坐在驾驶座旁，她也感到不可思议。能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些事情的，应该是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的潘蜜拉才对，而克莉丝会做的，只有裁制恋爱中的女人的礼服而已。自己是裁制礼服并且帮助恋情滋长的那一方，而非恋爱的当事人，明明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恋爱……恋爱？为什么自己会想着这种事呢？「我们几乎没注意到你也在场呢，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看到我们的呀？」也不知道潘蜜拉有没有发现克莉丝正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她的声音自后座传过来。「我在看『仙后』时，发现你们坐在三楼。」夏洛克爽朗地回答。克莉丝坐在前座，后座的一边放着皮箱和行李，而潘蜜拉则坐在这些行李旁边。「我们完全没发现你呢。」「因为我待在二楼的包厢，负责担任一名女性友人的护花使者。」「你还真是受欢迎，不用送对方回去吗？」「子爵家的千金似乎讨厌坐汽车，而且有一辆双头马车来接送她，所以回程我就拜托随从护送她回去，自己逃到这里来了。」「向来对女性体贴的哈克尼尔公爵会评价大跌哦。」「那还真是求之不得，评价低一点比较自在。」坐在夏洛克后方的潘蜜拉，她的秀发正随风飘扬。「出剧场之后，我在四处随意绕一绕便发现了你们，看你们的行李很重而正想要帮忙的时候，你们就开始和那辆马车里的绅士及淑女谈话了，所以我就一直在旁边观察，心想等你们有困扰的时候再出面帮忙。」「夏洛克，既然你那时在场为什么不出声啦！？」潘蜜拉这么说着，她似乎已经决定不加称谓地直呼夏洛克的名字了。「因为有马车。」「马车？」克莉丝暗地里噗嗤一笑，夏洛克注意到了于是微微瞪了克莉丝一眼。哈克尼尔公爵家世世代代培育着竞赛专用的马，可是身为嫡长子的夏洛克却畏惧马匹，不喜欢靠近有马的地方。「……这个嘛，总之有很多因素，就别谈这个了。倒是说说你们刚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个人是谁？看起来不像是劳动阶层的人，是以前的客人吗？」「要不要猜猜看呀？你很擅长这方面的。」夏洛克稍微思考了一下。「我想，是富裕人家这点错不了，行为带有高尚之感却不像贵族，虽然一身黑色装扮，却不是丧服，是外国的有钱人……不对，那个男子看起来就是道地的英国人，可是他身旁的女子却不像是他的夫人、情人或女儿，那是金主吗？男子是她的情夫或是她的后台吗？」「差不多了，其实她是女演员玛格丽特·贝尔，那位绅士则为剧作家罗伯特·约翰·理查，如果从为她写剧本这点来看，说他是女演员的后台也没有错。」「啊～～女演员啊，还有罗伯特……是『仙后』的作者呐。这两个人我都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上你们？难不成是要订制礼服？」夏洛克看向克莉丝，克莉丝悄声地说：「他们相中了潘蜜拉。」「来问我要不要当女演员。」「哇～～不错嘛。」夏洛克吹着口哨，转过头去看潘蜜拉，克莉丝见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因而提心吊胆地担心起车子的行驶安全。「真是不简单，也就是说你是第三个玛格丽特、第二个娜塔莉雅啰！莉儿听到这个消息说不走会人吃一惊。」「利儿？」克莉丝和潘蜜拉对看了一眼。「喔～～那个小女孩，蝴蝶结公主，她还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呀？」「今天把她关在家里了，她黏我黏得可真紧，伤透脑筋。」夏洛克虽然这么说，但是感觉起来似乎没有嘴巴上说得那么讨厌。克莉丝想起夏洛克那位喜欢蝴蝶结的表妹一脸认真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数日后——「那么，就麻烦您了。」克莉丝站在『蔷薇色』门边，将一个绘有蔷薇花样的粉红色箱子交给巴恩滋夫人身旁的侍女。必须用双手抱住的大箱子有三件，不过看起来很大却不笨重。巴恩滋夫人因为穿上胭脂色的臀垫而使得粗腰更显臃肿，她环视着室内极具光泽的橡木收银台以及陈设于其后的架子。以一家裁缝屋而言，『蔷薇色』的店内摆设十分朴实，但是，高布林织物的长椅或是长椅前的桌子、抽屉的黄铜手把、招待顾客用的茶杯以及茶壶等等，都是使用质感高级的物品，绝对不是拿简单随便的东西出来摆；然而对于喜好奢华的巴恩滋夫人而言，大概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这样的摆设吧。「晚宴用的晚礼服一件以及搭配礼服的帽子、鞋子和发饰，如果您和我说一声的话，我们可以将服饰送到府上的。」「因为我刚好经过这附近，本来也不是特地要跑这一趟的——今天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客人会来了吗？克莉丝汀小姐。」「嗯，原则上是没有的。」克莉丝还是一如往常地扎起麻花辫，身着深蓝色工作服；潘蜜拉则是穿着朱红色的直条纹礼服，由于巴恩滋夫人磨磨蹭蹭地不愿离开，让潘蜜拉无法收拾搁置在桌上的茶杯。「这样子呀……」巴恩滋夫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失望，最后终于推开了『蔷薇色』的店门，在踏出门外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向克莉丝询问。「对了，还没问你这件礼服的名字？」「礼服的名字是『无法传达的思慕』。」夫人一脸莫名奇妙的表情看着克莉丝，克莉丝则是对巴恩滋夫人深深一鞠躬，目送她搭上在裁缝屋对面等待的马车。「……『无法传达的思慕』呀，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其中的含意。」站在收银台那里的潘蜜拉苦笑了起来。巴恩滋夫人是个有钱的妇人，并养育三名适婚年龄的女儿，她热衷出席宴会及各种艺文活动，也喜欢订制新的礼服，因此对『蔷薇色』来说理应是一位好顾客才对，但是她对于『蔷薇色』所做的礼服却仅限于相当肤浅的认知，她每次来到店里总是会说：「请帮我做一件恋之礼眼。」而潘蜜拉每次也都不忘对她晓以大义。「不管在伦敦有什么样的传言，或是谁穿了克莉丝的礼服使恋情开花结果，『蔷薇色』的礼服都绝对不是恋之礼服！克莉丝只是依照那个人的心来裁制礼服罢了！为恋爱中的人裁制礼服，将那个人最美丽的部分呈现在礼服之上，虽然可能会因此成就一段恋爱，但是却没有办法让没有对象的人谈恋爱！」每次这么回答时，潘蜜拉总是会颓然无力地嚷着她已经厌倦再回答这一类的事情了。不过，最近她多少有点明白了。巴恩滋夫人特别偏好光顾『蔷薇色』的原因，好像不仅仅只是为了订制礼服。自从发现这件事以后，潘蜜拉对待巴恩滋夫人的态度就稍微温和一些了。「你何不直接告诉她『无法传达的思慕』的意思呢？那件深蓝色礼服的剪裁确实相当楚楚可怜，但是穿的人是巴恩滋夫人……若是她女儿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所能做的只是裁制礼服而已。」克莉丝对待客人总是不抱持任何歧视与成见。桌上放着两个已经空无一物的蛋糕盘，因为巴恩滋夫人来的时候，潘蜜拉恰巧端出刚烤好的草莓塔……看来苦闷的思慕之情和食欲似乎是毫无关系。此时，店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走了吗？」店门悄悄地被打开，进门的人是夏洛克。而他身后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则是钻过他修长的双腿间并奔跑进来。「克莉丝！潘蜜拉！」兴高采烈地扑到潘蜜拉身上的是一名小女孩，虽然已经九岁了，却因为说话有些口齿不清，而感觉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娇小的身躯，卷卷的红发分成左右两束，靠近头顶的部分扎着两个大大的蝴蝶结。「哎哟，这不是莉儿吗？怎么会来了呢？」潘蜜拉问道。蝴蝶结公主——就是斐莉儿·瓦林福特，她是夏洛克的表妹。在伦敦应该也有自己的住处，但是最近好像是暂住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她很喜欢蝴蝶结，而头发上别的大蝴蝶结是克莉丝为她做的；明明年纪差很多，却和潘蜜拉相当合得来，所以常常搭夏洛克的车一起来『蔷薇色』。「我翘……我叫哥哥带我一起乃（来）的！啊！好香的味道，莉儿麻（马）上就闻到啰！嗯～～」「刚好烤了草莓塔哦。」「拜托给我一杯热咖啡，本来想要带莉儿到镇上吃点什么的，可是店里都客满，一直待在车上，身体都冷了起来。」「真是的，这里可不是咖啡馆耶！」夏洛克似乎已经非常习惯潘蜜拉的毒舌，并且还理所当然地将西装大衣挂在衣架上；克莉丝微笑着收拾茶杯，这里是『蔷薇色』，是克莉丝的栖身之地，在这里她可以轻松地闲话家常。「你不该待在车上等的，如果你早点进来店里就好了，巴恩滋夫人才刚来过，总觉得……总觉得好像是在等你。本来尺寸量完以后我们会将完成的礼服送过去，她就不用再来店里一趟，可是她却特地跑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在外头等她离开，如果我进来店里又对那位贵夫人不理不睬的话，到时又会被她们家某一个老小姐纠缠不清的。」夏洛克弯身在长椅上坐下的同时，身体颤抖了一下；潘蜜拉此时正将茶杯放到餐车上。「明明和对方说话的时候那么亲切。」「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才不是这样！巴恩滋夫人是自己喜欢哥哥哟，才不是为了她的女儿。」「莉儿，淑女对这种事啊，即使心里这样想也不会说出来的！」「为什么呢？」莉儿转头看着克莉丝，克莉丝有些困扰地看着头上别了蝴蝶结的小巧脸蛋。「这个嘛……应该说是体贴吗？」「……莉儿还是不懂。」得不到克莉丝伸出援手的莉儿顿时垂头丧气了起来，但是当她看见从厨房出来的潘蜜拉推着餐车时，双眼一下子兴奋地闪闪发光；餐车上放着咖啡壶、布质餐巾以及大份量的草莓塔二块。「大概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所以本日特别招待，吃完就没了哦！我自己也觉得今天做得还不赖，尝尝看吧！」「今天还真亲切，该不会是想拜托我什么事吧？」潘蜜拉向克莉丝使了一个眼神。克莉丝回看她一眼并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收银台里。她打开抽屉取出了一封电报。本来还像是在开玩笑的夏洛克，忽然转变成认真的表情接下克莉丝手中的电报。关于前些日子所谈的事情，希望在近期内与你们进一步讨论。请选择是要我们亲自前往『蔷薇色』拜访，或者是你们拨冗前来梅森酒店，并且将你们方便的时间告诉我；另外，还想谈一谈关于舞台剧的服装事宜。罗伯特·约翰·理查敬上「玛格丽特小姐寄来的吗？」夏洛克看过一遍后轻声询问。「今天寄来的，我们才正在讨论该怎么办。」潘蜜拉的口气听起来似乎很困扰。「信是用梅森酒店的信纸写的，是要谈之前的事吗？突然要求面对面商谈还真是失礼，电报的收件者是指名给谁？」「我和克莉丝，同时写给我们。」「你们打算怎么办？」夏洛克看着克莉丝，他知道关于工作上的事决定权掌握在克莉丝手上，克莉丝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觉得如果对方要订制礼服的话，我们当然赴约比较好；要是请他们特地来店内一趟，如果碰上无法承接的订单的话，也很难回绝对方。」克莉丝脑海里浮现出她一直放在心上的玛格丽特身影，那个笑容像孩童般天真无邪的女演员——能够做得出她的礼服吗？当克莉丝要裁制一件礼服的时候，首先必须要了解对方，但是，即使脑海里浮现出玛格丽特的身影也无法了解她的心，她就像是一个人在饰演一位名为玛格丽特的女子。而且，如果又是对克莉丝说：「请为我裁制能实现恋爱愿望的恋之礼服」，她会觉得十分困扰的。「应该不是要订制礼服吧？不是说要请潘蜜拉当女演员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根本就一点都不想去，那些人太强势了，我也是很忙的耶！」潘蜜拉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对当女演员之事不感兴趣。「那么回绝对方好了，『蔷薇色』应该不缺客人上门吧。」「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想要订制舞台剧的戏服呀。」克莉丝这么一说，潘蜜拉也跟着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会觉得接受邀请也并非坏事，虽然『蔷薇色』变得更有名我也很开心，只不过他们全都是要求裁制恋之礼服的客人呀！所以，如果能够裁制舞台剧的戏服，这不仅是一种宣传，连『蔷薇色』不是只有制作恋之礼服的实情也会跟着传开来。」「而且，如果你已经看过『仙后』的话，应该就会了解吧，演技是很不可思议的……能和服装一同深入人心，演戏确实十分奇幻、美妙，我有一点想要尝试裁制看看。」「原来如此……」「既然这样的话直接去酒店好了，不过如果主要是谈女演员一事的话，去了又很愚蠹；而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闯进敌阵又觉得可怕，因为我们的克莉丝汀小姐很怕生——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克莉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因为她曾经不只一次在夏洛克面前昏倒。「怕生的问题还能解决，但是，你们的确没有必要顺从他们的要求，这边都还没决定要不要接受，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太强硬了，我认为你们可以转告对方，要去酒店商谈也无妨，但是不一定会接受请求，如果讨厌这样就把细节讲清楚，这样做的话最好，我看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你们去跟对方谈吧。」「咦？」「女演员在社交圈可是很受欢迎的，若是没有上流阶层，她们就无法立足。如果让我去转告对方的话，你们之后就可以轻松多了吧。」克莉丝心情很紊乱，要是哈克尼尔公爵家的长男金口一开，不论是再怎么有名的女演员和剧作家一定也必须礼让他三分，可是……「要写信吗？」「我会从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派人过去，如果哈克尼尔家派人去酒店的话，酒店一定会一团乱的，管她是玛格丽特·贝尔还是什么都一样。」夏洛克自然地说着；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就是哈克尼尔家那栋位于丽浮山庄的别墅，光是那间宅邸的管家及侍女就有十多位。是的，夏洛克是贵族，克莉丝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上流社会的家族也有很多种类型，有些人只有爵位身分却没有财产的家庭，相反的，也有空有财富而没有爵位的有钱人。夏洛克打从一出生就是富裕公爵家的长男，是一位对于使用特权丝毫不犹豫，理所当然地以贵族身分过生活的男子。克莉丝凝视着夏洛克，心底荡起一片涟漪，仿佛四周被涂成一片漆黑，只剩下她和夏洛克两人，因针线工作而受伤的手顿时疼痛了起来，这是夏洛克不可能会了解的痛楚。克莉丝尽可能不以阶级来判断客人，要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其身分地位反而是一种妨碍，所以她总是尽量不接受客人给的名片。因此，如果借公爵之力来商谈的话，这样并非她的本意。所以只要说不能这么劳烦夏洛克先生，这样就行了。一直以来，克莉丝都是与潘蜜拉两人一起度过各种难关。而且，她不会去谈恋爱，如果谈了没有回报的恋爱，她就会无法裁制礼服了……但是她说不出口，已经来不及了，克莉丝已经喜欢上夏洛克像这样经常来访的生活了。「克莉丝。」潘蜜拉出声唤着克莉丝，克莉丝回过神并抬起头来，夏洛克则坐在长椅上静静地观察着克莉丝的神情。「呃……嗯，那么就麻烦您了，夏洛克先生。」「夏洛克先生？」夏洛克诧异地重复了一次，但是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就伸手取用桌上的咖啡。咖啡似乎已经放凉，水蒸气也消失了；而当他拿起叉子想要吃草莓塔时，才发现他的盘子是空的。「莉儿！你连我这盘也吃掉了吗？」「因为哥哥你不吃嘛。」「我本来是想留着慢慢品尝的耶！你居然连吃了两盘！」「我先跟你说喔，被吃掉的草莓塔是最后一个了，已经没有啰，夏洛克。」「可恶。我知道了啦！没吃到看起来那么美味的草莓塔，真是太可惜了！」「真的好好吃哟！我们以后都不用再去别间店了，潘蜜拉做的点心不输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主厨呢。」「哎哟，莉儿的嘴巴偶尔也很甜嘛！」潘蜜拉顿时心情大好。「下次我想吃巧克力蛋糕。」「胃口还真好！莉儿，脸过来一点，你的脸颊上沾到草莓残渣了。」潘蜜拉拿起餐巾擦拭着斐莉儿的脸颊，斐莉儿紧紧闭上眼睛，奶油色的蝴蝶结在她的红发上微微晃动。夏洛克将刘海往上拨，把电报放在桌上后站了起来。「如果对方有任何联络的话，我再告诉你们。这个月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如果你们决定要去的话，就选我也没事的时候吧，潘蜜拉你也会去吧？」「莉儿也要去！」潘蜜拉看了看克莉丝和夏洛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夏洛克则穿起他的西装大衣。克莉丝有些心不在焉地将空闲的日期告诉夏洛克。他究竟在想什么呢？而我又在想什么呢？克莉丝突然间感到有些哀伤，每次都是这样，自己仿佛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明明她是那么了解恋爱中女孩子的心情，可是她却怎么样都无法了解男性以及自己的内心。夏洛克怅然所失地开着车。开车回到奥佛西地昂斯宅邸需要一段时间，到了傍晚，路边的煤油灯一一点亮。温暖的光线犹如黑暗中最初的那一道光芒。夏洛克想起了克莉丝。潘蜜拉就像是盛开的花朵，无论何时都有着理所当然的美丽，回过神来，她永远都会在那里；反观克莉丝，她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这使得他内心相当焦急，而且只要一想到她如果哪天不见了便会非常不安。当他看完那封电报，表示由自己来联络的时候，他却感觉到克莉丝好像突然离他远去，这是错觉吗？虽然思考着自己是否说了什么惹克莉丝不高兴的话，但是他却想不出来。

第二卷 摇响开幕铃声的恋之礼服 马车和剧场

第二卷摇响开幕铃声的恋之礼服马车和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