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恋之礼服与命运之轮迎风吹拂

雨势终于停息，于是夏洛克前去保养小梅费尔号。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车库，是将废弃不用的古老石造马廊的入口拓宽，拆除内部设备扩大空间打造而成；园丁用的木质坚硬工具箱则放置在车库一隅。夏洛克今天没有穿上长礼服。他戴着扁帽与诺福克上衣，以及套在骑马裤外的纽扣式靴子。虽然一身骑马装束，但由于夏洛克不骑马也不狩猎，所以他主要是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里开车时会这么穿。就算再怎么小心，但是只要一接触到汽车内部便会弄脏，因此无法穿上长礼服。夏洛克将轮滑油及工具堆放在驾驶座，掀起前轮上方的引擎盖，以酒精灯加热曲轴，等到暖热之后，接着转动曲柄把手。只试一次便成功发动，高亢的引擎声开始隆隆作响，夏洛克挥去一把冷汗。每次发动引擎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由地紧张万分。夏洛克相当爱惜这辆车，他没订马车型，而是特地订了低车身的款式，并漆上水蓝色。因为他不愿意将这个从人类脑袋所创造出的新型交通工具，当做是马车的延续。拥有完备补给系统及技术的人类、稳定的船只，再来只要有道路的话，横越过海洋，一辆汽车便能在大陆上畅行无阻；不论是俄罗斯或是蒙古，甚至也到得了清国。不仅甚于蒸汽火车，当然也会比马车更加自由、刺激的旅程，况且全程都是由自己安排。清国的对岸有个叫日本的国家吧……位在大陆東方的岛屿国家顿时浮现在夏洛克的脑海中，与英国也有邦交。如果我去到那些国家，在遥远的将来——就是我以身为政治家的身份，掌握有一定程度权利的时候吧，夏洛克如此暗忖。别提自由了，启程时肯定是被责任与使命压得死死的。这也可以说是所谓的职责。“夏洛克先生，请问您是要去哪里？”将汽车开出去之后，在附近照看马匹的马夫走了过来。“只是要上山开几圈。”“需要我帮忙吗？”“不用了，我会在天黑之前回来。”夏洛克这么说道。尽管表面上已解除禁闭，似乎仍在暗中受到监视。他再次发动汽车出发，视线移向了马廊，看见休贝尔正将赛马牵到户外，擦洗着马背。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原先是哈克尼尔家族为了饲育幼马彩建造的别墅，大门外的辽阔山丘上有一条精心铺设的白色小径，该座山丘远远看来也极为优美。……一年多前，为了替妹妹裁制礼服，他曾经载着克莉丝行驶过这里。夏洛克一面将汽车驶向从宅邸及门口看不见的地方，一面回想着克莉丝。那位身形娇小，有着一双绿色眼眸的裁缝师女孩。当时才刚买进汽车不久，所以自己很想要载谁看看，或者是——因为没有向任何人商量就订制了‘蔷薇色’礼服，为了避免母亲问东问西，才决定由自己亲自接送。已经不太记得当时聊了什么。只是可以确定的是，克莉丝十分沉静、客气，而且感觉惧怕——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因而勾起了自己的兴趣。为什么克莉丝现在不在自己身旁呢？夏洛克烦躁不已。在那之后的整整一年，我又了解克莉丝的什么？温柔吗？不为人知的美貌吗？那些地方只要稍加留意，任谁都能够察觉的。或是与闇之礼服有所牵连的，是她的母亲吗？仅仅如此而已？无论是相片或头发，我没有任何一样可以当成她来回忆的物品。克莉丝并不像那些名酒馆的裁缝少女，有意博取我的好感，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松了铁线莲过去也没有得到回应，我亲自上门拜访时也不在家。……真的不在吗？该不会其实是躲在尽头的那件房间里把？“可恶……”夏洛克趁着四下没有人听得见，自顾自地嘟哝着。如果真的有所回应，反而会造成困扰，这点我当然也知道。做为回忆的东西——我甚至轻视过想要那种东西的男人。更何况对方只是一名裁缝师……驶离了小径，他在几株林木间停下汽车。午后的和煦阳光洒落，夏洛克重新戴上帽子，然后下车。他打开散热器的盖子，加满冷却水之后掀开引擎盖。这阵子才刚保养过，而且最近不太常发动，但是一一检查设备能使自己的心情平静；比起讨那些不知所云的马匹欢心，这是一项更实际的工作。此时传来陌生的引擎声，夏洛克于是抬起头。他看见山丘下方有辆硕大汽车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同时爬上山坡。后方有着格外庞大又气派的车轮，驾驶座前方没有装上挡风罩，一名体型高大、带着护目镜的男人坐在上面。（……是莱瓦索吗？还是戴姆勒？）夏洛克眯起一只眼睛。注意到夏洛克正在看自己。坐在驾驶座的男人便将护目镜拉至额头上。“是夏洛克·哈克尼尔公爵吧！”夏洛克将引擎盖关上。他重新戴起帽子，脱下工作用的手套，戴回平常用的手套。将汽车停在一旁后，男人喜孜孜地从车上下来。高壮的身体穿着皱巴巴的上衣，以及大腿处膨松的灯笼裤。作为外出狩猎的打扮来看，也过于马虎随便。“你是哪位？”“我叫莱利·马汀。目前一面旅行一面到各地游走，我在伦敦听到关于你的汽车传闻，一心想见见你！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巧遇！”他曾经听过这个男人的名字。潘蜜拉曾说过有一个人想要见我，就是这个男人啊？莱利伸出手，夏洛克却没有回握，以同样的表情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真是一辆惊人的汽车呢，请问你是从哪里购入的？公爵——”“公爵是我的父亲，若是要加上爵位，我希望你弄用侯爵。”“这真是失礼了。果真如传闻所言，你是一位上流阶级的绅士呢。我因为生在美国，不是很了解规矩，在此说声抱歉。”“没有事先通知就占用对方的时间，已经不是规矩上的问题了。”“我明白有许多麻烦的礼节，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瞧瞧你的汽车。我是一名机械工，目前正在开发新型汽车，对掌舵系统及点火装置十分感兴趣。你如果也是喜爱汽车的话，应该能够理解我这种心情吧。”“……”夏洛克瞄了莱利身后的汽车。似乎曾经在哪里看过，是在书本上吗？因为不太有机会看见汽车，或许在其他不同国家是极为常见的车款。想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始终有新的车款在各种地方不断产生。“美国的机械工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国家？”夏洛克话语一落，莱利随即露出笑脸。“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祖先可是英国人喔。曾经一起开发汽车的伙伴也是英国人，甚至连未婚妻也是。”“不知道有叫作马汀的家族。”莱利滑稽地笑了出来。“当然不可能知道啊！因为祖父手上只带和几枚银币与三等票就渡海去到美国，好不容易在波士顿出人头地，并且把财产遗留给我，真的是很庆幸。也就是说，在我体内有想要挑战新事物的血液喔。”“你是波士顿人吗？”“你不喜欢北部人啊？”落落大方的感觉。他不时偷瞄夏洛克的汽车，却又立刻将目光移开，并不至于毫不顾忌地观察。或许不了解礼仪规范，但是教养不算差吧。“——我知道了。”夏洛克一点头同意，莱利便松了口气似地张开双手。“是吗！那真是感激不尽。我当然也会将我的汽车毫不保留地让你瞧瞧，也有新的设计图。不过这必须视谈话内容——”“不，我没办法在这里和你谈。我刚才也说过吧，你没有权利可以占用我的时间。”面对立刻转身走向汽车，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走出来的莱利，夏洛克硬声将他的话打断。其实他现在也有空，也想聊聊与工作及社交无关的话题，但公爵家不能随便接受突如其来的访客，更何况还是一名外国人。本来的话，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交际方式应该是以语带玩笑地奉劝对方。“可是，你应该也很感兴趣吧？我听说过那辆汽车是——”“我当然感兴趣，不过这件事与你无关。”夏洛克不疾不徐地说道，莱利顿时感到有些沮丧。“这样啊……”“南境山庄有一间名叫‘普里阿摩斯’的俱乐部，尾数为零的日子我常待在那边，如果你喜欢品酒的话更是再好不过。”莱利的脸上顿时迸出光芒。“是的，那是当然的！呃——其实我不喝酒，不过这次遇到尾数为零的日子，我会变得特别喜欢喝酒喔！”“你不会喝酒吗？”“我是不喝酒，因为我怕驾驶汽车的时候手会失控，我已经一年没有喝酒了。”夏洛克听了那番话，顿时回想起是在哪里看过莱利的汽车。考艾的琴酒殿。——原来如此，看来这男人说自己到各地游走，应该不是谎话。到琴酒殿那种地方可以只喝水的话，说不定他比外表要来的有自制力。不过，莱利是为什么要去琴酒殿？“那么我先走了，如此冒失还真是不好意思，等待果然是有价值的。”“你刚才好像有说是巧遇哪。然后容我提醒你，我完全不认识你，只是随口说出接下来的预定而已喔。”夏洛克如此说道。他若是像这样与兴奋地到其他贵族所在之处，四处宣传哈克尼尔家公子愿意接见突如其来的拜访之类的事情，夏洛克可是会吃不消的。“我明白了。”莱利带着笑意走近汽车，发动引擎，坐进驾驶座。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确认似地极为爱惜。“你那辆车叫什么名字？”夏洛克忽然涌起一股兴趣问道。“史班奇，这是第三辆了，名字是取自朋友养的狗。”莱利重新戴起帽子并愉快地回答。夏洛克一走进“普里阿摩斯”，便看见肯尼斯待在没有布帘隔起的宽广大厅独自饮酒。夏洛克有些惊讶。肯尼斯·史东纳是在丽浮山庄开设事务所的执业律师。只拼命接自己感兴趣的案子，比起金钱更重情份是这个男人的缺点，同时也是优点。因为与恋人的婚事遭受反对，为了被认同而开始勤奋于工作，渐渐不再来这家俱乐部。“肯尼斯，有一阵子没看到你了呢。”夏洛克一走近，肯尼斯立刻察觉并露出笑容。虽然比夏洛克年长三岁左右，一笑起来却会变得十分孩子气。有着一头黑发与黑色眼瞳，外貌虽然不起眼，长相却是令人感觉安心的亲切。“是啊，我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听说你也很辛苦，不好意思没帮上什么忙。”“我只要安分一点就没问题了，证言全由休贝尔出面处理妥当了。”“是那位马车夫吧，感觉上似乎不太能信任，不要紧吗？”肯尼斯的目光倏地严厉起来。肯尼斯知道，夏洛克对爱丽丝开枪时，克莉丝也在场。身为一名律师，隐约知道休贝尔做伪证，却只能默不作声，内心想必挣扎万分。“我反倒是觉得很放心，他是个奇怪的男人，没有忠诚心，不过头脑很机灵。”夏洛克如此说道。肯尼斯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随后端着玻璃杯从椅子上起身，夏洛克也跟着离开。夏洛克与肯尼斯一同往大厅的角落，走向以红色布帘区隔起来的地方。在这里谈话没有任何人听得到，肯尼斯的声音顿时压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不上来……但总认为休贝尔实在不是你该牵扯上的男人。”“那家伙很清楚自己身为一名下人。”“不，我不是指阶级，而是感觉。”什么样的感觉？在夏洛克要如此问之前，肯尼斯摇了摇头。“……我懂了。”“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但是你应该稍微让头脑冷静一下。”“你和凡妮发生了什么事了吗？”一提及恋人的名字，肯尼斯顿时变得结巴。“……不，我和凡妮……很顺利……太顺利了。我究竟是有哪点好，我真是不明白。明明受到双亲百般反对，照理来说偶尔稍微吵个架也没关系吧？”夏洛克顿时察觉到，肯尼斯之所以没在俱乐部出现，似乎不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吧，真是的。男侍者将薄荷口味的威士忌摆在夏洛克面前的桌上。“没有吵架才是好事；而且伊修丹顿男爵千金最近在社交界备受瞩目。”“人长得太可爱，我也是很困扰的。”肯尼斯的话不知道是在烦恼还是在炫耀，只见他径自将脸转向旁边。凡妮尔·伊修丹顿，在夏洛克最初的印象中，只记得对方是一位坦率而温柔的女孩。然而与肯尼斯成为恋人之后，她变得格外惹人怜爱，即使在众多的千金当中也很亮眼，不过原本就是一位模样可爱的女孩子。一演变成那种情况，而且又身为男爵的独身女，身为父母自然也会变得得寸进尺。恋人越来越美丽固然是好事，没想到却使得结婚更加困难，对于既不是贵族，也没有过人财产的肯尼斯来说，反而是叫他开始吃起醋来。“赶快结婚不就好了。”“我不是就说我忙得不可开交吗？”“原来如此。如果是要结婚，只有喜欢是不行的。女人总是轻易就想私奔，然而男人却还有义务。”夏洛克听到自己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不禁吓了一跳。“麻烦你将义务那句话换成工作，夏洛克。我又不是贵族。如果我有你那样的身份地位，伊修丹顿男爵会立刻将凡妮放在银盘上送到我面前吧。”“嗯……真是天不从人愿呢。”“你也是啊。”“咦？”夏洛克看向肯尼斯。肯尼斯似乎以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夏洛克，他再次开口问道。“今天傍晚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男性到事务所来。你是不是四处发送我的名片啊？”夏洛克将喝道一半的玻璃杯摆在桌上，肯尼斯切换话题的速度真是快。“我没有给名片，不过有告诉考艾的酒馆店员，要联络请到罗德里克&史东纳律师事务所，或许算是借用了你的名字，没先告知真是抱歉。是怎么样的男性？”去了。我向他表示，是我想要见对方，因为我认识的女性曾经收到一套礼服，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礼服，因而引起我的兴趣。虽然知道是谁所赠送，却不知道是谁裁制的，所以想要寻找裁制那套礼服的裁缝师。”“肯尼斯，你有调查那个男人的底细吗？有没有追上去？”“嗯，他一个人来，然后马上就走了。”黑色衣服，黑色厢型马车。造访肯尼斯的事务所的男人，年纪约为……三十出头。克莱因爵士的年纪应该要再打上一些。对于自己没有事先告知肯尼斯，夏洛克感到十分懊悔，然而内心认为肯尼斯必定察觉到了，并且也做出妥善的处置。“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夏洛克你听好，就算是你，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为让凡妮遭遇危险的事情发生。”夏洛克看着肯尼斯的脸。“我不晓得你知不知情，不过暗之礼服曾在凡妮伸手可及之处，但她最后并没有穿在身上。虽然试穿过一会儿，但似乎马上就脱掉了。收到暗之礼服却没有穿上的，我猜想应该不会只有凡妮一个人吧，所以她才能够没事。”“为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正因为这样，她或许容易成为下手的目标，我不想再次让暗之礼服接近凡妮。你可以借用我的名字，需要人手的话尽管吩咐，我也会提供马车。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全力帮你调查，但是唯独有一件事，就是我希望你能够保证这件事不会牵连到凡妮。”夏洛克将刘海往上拨。“……我明白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他人受到牵连。”夏洛克如此表示，肯尼斯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接着又说：“我只有问了对方的名字，他叫作尼特尔。我转告他若是想起关于礼服的事情，麻烦再过来。不过……我想他不会再来了吧。”针啊……是在是愚弄人的名字。夏洛克叹了一口气，干脆直接说要订制一套暗之礼服比较好。但是肯尼斯当然不会那么做，他有必须守护的事物，有时候反而会绑手绑脚。“我只是想彻底根绝暗之礼服。要是琳达·巴雷斯在裁制暗之礼服就逮捕她，并且逼她供出至今所犯下的罪行。如果又有人到事务所来，你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不在的话就联络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不，麻烦转告这家店。”“好。”肯尼斯点头附和，啜了一口威士忌。“夏洛克，我是这么想的……你是不是有点太执着了？”“我很冷静的。”夏洛克说道。没想到会被直率的肯尼斯这么说。肯尼斯从桌子另一头，笔直地注视着夏洛克。“我想也是。我当初认识凡妮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很冷静，你却叫我头脑冷静下来，说我被爱冲昏头。现在我能够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我还以为只有你不会有这么一天。”“什么意思？”“……我不会说的，因为你也不会承认。”“我对暗之礼服是抱持着极为理性的兴趣。”“我想也是吧。不如，你离开伦敦一阵在怎么样？”夏洛克缓缓看向肯尼斯的脸庞，肯尼斯身后的红色布帘阵阵晃动。“你和我母亲说一样的话呢。总之，要在问题解决之前先溜吗？”“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希望你先让头脑冷静下来。暗之礼服的事情我会替你注意。爱丽丝的判决不久就会出来了，待在这里的话就算你不愿意，也会想要找些事情做，动不动就胡思乱想吧。”“……没有那回事。”“你最近有去『蔷薇色』吗？”“不。我当然不能那么常去，只去过一次，和潘蜜拉聊了一会儿而已。”“那么你没有和克莉丝汀小姐见到面啊，一次也没有吗？”“……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夏洛克别过脸，喝着威士忌。在委托『蔷薇色』裁制礼服的麦道斯家宅邸，他曾见过克莉丝一面。夏洛克特地大老远跑到郊外去，却因为被不懂礼仪的少年爱德·麦道斯打扰，导致没能好好聊上几句。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看看她。肯尼斯叹了口气，把酒一口饮尽。身后的布帘再度掀起涟漪，似乎是谁在鬼鬼祟祟地移动着身子，肯尼斯忽地压低音量。“既然哈克尼尔夫人也这么劝你，你就干脆出一趟远门吧。不然，我去转告克莉丝汀小姐，带她过来见你。她似乎没有恋爱经验，呃……即使她不感兴趣，但是有像你这样的人物在身旁出没，以正值青春年华的女性而言，不免会感到在意吧。因为就连凡妮都曾经对你有过些许好感。态度暧昧其实是一种残酷的行为，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好好地谈一次。”“不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夏洛克勉强挤出话语回答，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种方向来。与肯尼斯交谈的时候，多半是由夏洛克握有主导权，偶尔才会出现扭转的情势。“既然这样的话，我有一个好注意！”这时，肯尼斯后方的布料陡然间动了起来。肯尼斯顿时表情严肃地转过头去，夏洛克则望向该处。尽管有察觉到人的气息，但是这个声音是——布帘随之掀开，一张脸探了进来。夏洛克见状不禁伸手按住额头，并顺势将刘海往前拨。他忍不住后悔当初吩咐寄物处，如果有一位名叫莱利的男人过来的话，就让他进来。“莱利·马汀，在绅士俱乐部做出偷听的行为，并不值得嘉许。”夏洛克口气不悦地说道。“我没有偷听。你们在谈严肃的话题的时候，我就刻意回避走远，拿捏打招呼的时候。因为离尾数为零的日子，还得要等好长一段时间。”“是你认识的人吗？夏洛克。”肯尼斯问道。夏洛克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莱利转而面向肯尼斯。“我打算今天要和他成为朋友。我是一名无趣的机械工莱利·马汀，但我希望你能先参考看看我现在想到的主意。”“请多指教，马汀先生。你是外国人吧，我是肯尼斯·史东纳，你要喝什么饮料？”“我不晓得该怎么点餐，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啊……不过，我不能喝酒。”“给我一杯蔓越莓汁，然后随便来几样简单的食物。”夏洛克叫住路边的男侍者。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身前来这家俱乐部，却不见他有丝毫畏惧，不知道这男人是迟钝还是胆量十足，但唯一可以确定他是一位个性讨喜的人。“那么，你所谓的好主意是什么？”肯尼斯问道。“对对对，我刚刚有稍微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克莉丝汀小姐是『蔷薇色』那位文静的女孩子吧。我前几天才见过她，她完全没有对我透露自己认识夏洛克爵士。”“……那种事情不要大声嚷嚷。”“啊，对不起……我当然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莱利立刻降低音量。男侍者走了过来，将盛满紫色液体的酒杯及乳酪饼送上桌。“其实接下来，我要和未婚妻一同前往西北英格兰……”莱利将脸凑近。肯尼斯专心聆听莱利说的话，夏洛克忍不住跟着竖起耳朵。这个男人不懂礼数，说反感也很令人反感，但有些地方却莫名的吸引人。“你好，潘蜜拉小姐。”潘蜜拉从位在丽浮山庄车站前的杂货店『桃乐丝的店』走出来，陡然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她随即转过身。潘蜜拉手上提着购物用的篮子，因为克莉丝迟迟无法决定要用什么装饰布，于是前往走上一小段路即可到达的布庄订购布料，然后顺道去各处采购日常用品。篮子里隐约还可以看到鸡蛋，因为潘蜜拉为了一旦正式开始动工便会极少进食的克莉丝，打算做一道法式高丽菜咸派。出现在潘蜜拉面前的，是一位戴着圆顶硬礼帽、身形削瘦的男子。帽子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叫人看不出年纪。尽管打扮单调朴素，却整齐地穿着一件黑色雨衣。“请问是哪位？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潘蜜拉纳闷地问。尽管没有印象，但是身为『蔷薇色』的招牌店员，她就不能口出恶言。潘蜜拉对有过往来的客人样貌几乎是过目不忘，然而眼前的这位男人可能是佣人、客人的朋友，也有可能是慕名而来的人，毕竟潘蜜拉也不会知道生意是透过何种管道来的。“不……我是在店里看到你，觉得你身上的礼服真的很迷人。依我判断，你是『蔷薇色』的人吧，你应该就是店员潘蜜拉小姐吧。”“哎呀，谢谢您的称赞。”潘蜜拉暧昧地露出微笑。她今天穿的是一套明亮紫色与白色蕾丝混制的礼服。材质会沿着身体的曲线伸展，穿起来活动自如。克莉丝的名字十分响亮，但是知道店员潘蜜拉就满少见的。“你身上的礼服真美丽，是克莉丝汀小姐的新作吗？”“是的……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吧。克莉丝最近乐衷将同色的不同布料搭配在一起，从远处和从近处看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觉。”“不过要穿的好看似乎也很困难呢，因为是你才能够办得到吧？”“因为我是店员呀。请问您是要替夫人还是女儿订制礼服吗？”“很不凑巧，都不是。不过因为我相当喜爱『蔷薇色』的礼服，非常想送给美丽的女孩子穿穿看。”“哎呀，真是遗憾呢。克莉丝的礼服若是没有穿上的人，便无法裁制。”“那么当作是要替你裁制的也可以。”“这恐怕办不到。”潘蜜拉不由的开始不耐烦。克莉丝工作中的时候，她不太想离开店里，而且也必须赶快回去下厨煮饭，还有刚刚买的高丽菜也很重。或许是察觉到了潘蜜拉的心情，男人迅速的将对话打住。“不好意思，站在这里对你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诚心祝福你的幸福。”“如果有了意中人的话，请再光临本店。”如此反而让潘蜜拉担心起自己的表情有那么不耐烦吗？男人快步朝车站方向走去，细长的双脚宛如针一样。在男人消失之后，潘蜜拉仍站在原地好一阵子。车站……也就是说，他是专程大老远跑来这里的吗？总觉的很奇怪，男人离开之后，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潘蜜拉小姐，你怎么了吗？”不晓得过了多久，潘蜜拉猛然回过神，再度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站在该处的不是那个男人，虽然同样身材细瘦且个子高挑，不同的是，对方拥有厚实的胸膛，他是一头灰发、戴着眼镜，表情温和的伊恩医师。“伊恩医师……呃，我是来买东西的。”“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呢，看见你呆杵在原地，让我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伊恩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工作用的马车似乎就停在大马路旁，在行经之际看见她那副模样，才连忙跑过来的吧。“真是令人担心。虽然我想送你回去，不过我现在正赶着要去急诊的病患那边……”“我明白的。不要紧，我自己可以走回去。”“回去之后不要马上工作，稍微休息一下会比较好。”“伊恩医师，我并不是贵族千金小姐呀。”潘蜜拉笑了出来。伊恩的患者都是丽浮山庄一带的富裕人家，而且本人深受女性的欢迎。虽然不清楚千金们是将何种程度的症状称作为生病，但是被一视同仁，潘蜜拉反而会感到困扰。对于劳动者阶级的人而言，只要还能工作就不算是生病。“不过，很感谢你的关心，我只是有些恍神。”潘蜜拉话说完，准备迈出步伐之际，伊恩忽然出声叫住潘蜜拉，她于是停下了脚步。“呃……你假如……也就是说，是在介意那件事情的话，我没关系的。我完全不会放在心上。而且驾驶马车本来就是我的兴趣。今天虽然有急事，但是你只要尽管开口，不论如何我都愿意为你——”“什么……？”“或者是，你、呃……比较喜欢年轻又风姿潇洒的男人吗？”伊恩语气决绝的说着，并望向潘蜜拉的脸庞。潘蜜拉一头雾水，疑惑的思考着伊恩的意思，好不容易才终于想通。这么说起来，在好一阵子前，伊恩曾经这样对自己说过——如果没有喜欢的人，你的心意之箭能不能对准我，我正在寻找恋爱之箭的标的。心意是弓，标的则是意中人——曾经一时兴起编出来的话语，伊恩似乎相当喜欢。后来因为工作繁忙，也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才会将没有拜托自己驾马车载她一程的事，误以为是潘蜜拉在躲避自己吧。前阵子偶然见面，正巧是在年轻的男客人——安东尼前来拜访『蔷薇色』的时候。潘蜜拉的嘴角扬起一抹笑颜，伊恩比外表上看来要罗曼蒂克，想象力也过于丰富。“说的也是，如果我需要用到马车的时候，就麻烦你了。因为我们就两名女性，如果有像伊恩医师这样的人载的话，会比较安心。”“反正我还是独身一人，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情，不论什么我都愿意。呃，今天回程……不，今天不行吧，最近可以过去找你吗？”“当然，我会作美味的点心等你过来。”“这还真是叫人期待呢。”伊恩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出来，看来已经解开始终藏在心底的疙瘩。道路的另一端传来马匹的嘶嗥声。“我走了，潘蜜拉小姐。”“再见，伊恩医师。”伊恩依依不舍的离开。潘蜜拉重新拿好篮子，走向回到店面的路径。不知为何，心情似乎豁然开朗。克莉丝在工作室里面对着布料。布料的颜色是黑色。莎希亚总是穿着与玲珑的脸蛋极为相称，花纹制式的礼服。然而，莎希亚并没有流露出澎湃的爱意，所以不能挑选轻盈飘逸的款式。莎希亚的心情笼罩着迷惘与悲伤。是因为莱利·马汀吗？对于那位开朗的未婚夫，莎希亚究竟放弃了什么？居然会提到解除婚约，会说出这种话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恋爱对象各有不同，不过并非每一场都是轰轰烈烈的恋爱……坠褶、荷叶边、缎带、蕾丝、颜色与布料的质感……哪一种搭配起来才最具有效果？该怎么做，才能最完美地呈现出莎希亚的内心？克莉丝将布料并排在宽大的桌子上，边比对写着莎希亚尺寸的手札，经过了数小时仍然理不出头绪。“克莉丝，我订好布料了。”门被敲了几下，是潘蜜拉。克莉丝将门打开。“前阵子用过的透明与黑色蕾丝的库存还有很多，所以我统统都订下来了，不然要是不够用就糟糕了。你还需要什么？”“嗯……我想要硬的东西。”撑裙架的材料吧。可以告诉我详细一点吗？我去找找看。”“在找到之前，我没有办法动手裁制礼服。就算是裁制了，说不定也没办法成为一套理想的礼服。”“为什么？即使是黑色，也有各种独具魅力的礼服吧？”“我想和莎希亚小姐再谈一次。毕竟是为了介绍未婚夫给双亲认识时穿的礼服，其实明亮的礼服应该会比较好。”“莎希亚小姐不喜欢莱利吗？”“我不那么认为。”克莉丝没什么把握地答道，潘蜜拉略显担忧地点了点头。“我不会讨厌莱利那个人。想必其中有很多原因，或许因为他是外国人，在想法上会有些不同。你想要再谈谈的话，就再去见一次面吧。”“也对。”“如果你现在没有忙着工作，出来坐坐，我去准备红茶。”“嗯。”潘蜜拉关上门。不晓得是否因为注意力一时中断，克莉丝的耳畔忽然想起一阵喧嚣声，好像从哪里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克莉丝猛然回过神地抬起头，汽车……然而，已经听不见声音了，是错觉吗？克莉丝垂着肩膀，她一面拿起围裙，目光一面移向桌子。桌上放着牛奶瓶，里头插着花朵——铁线莲。不论是寝室或是店面的花朵都已经枯萎，不可思议的是，唯有这间房间的花朵活得最久，直到现在。那是夏洛克致赠的花朵。只要有这朵花在这间房间里，总是会令我想起他的事情。只要稍微有任何声响，立刻会有所反应，一心想从中听取那个人的声音。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所以自己才无法了解莎希亚的心情吗？因为我不再是空荡荡的了，因为内心满满都是那个人的事情。克莉丝走出房间，正打算走进店里之时，忽地发现店里面有客人在，她听见一道极大的男声。“可是莱利先生，一开始明明就承诺花时间也没关系的……”“所以我就说，状况已经改变了嘛。”回应潘蜜拉的是莱利，原来那个引擎声不是错觉。克莉丝走进店内，待在店内的莱利看见克莉丝，便投以灿烂的笑容。“克莉丝汀小姐！你来的正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请问是什么事情？莱利先生。”克莉丝说道。“他说要提早出发，可是突然这样我们也很困扰。尤其这次在处理布料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呐，克莉丝——”“那一点没问题的，克莉丝汀小姐，你又不是一定得待在这间店才能工作吧？”“是的……呃，虽然说不是在这里才能工作……请问提早出发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我想和莎希亚小姐再谈一次……”克莉丝来回看着莱利与潘蜜拉的脸庞如此说道。“既然如此，这不就刚好吗？布料送来之后，你立刻着手裁制礼服，同时和我们一起踏上旅程，只要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将礼服完成就行了。”“你的意思是叫克莉丝一个人搭乘火车，并在火车上进行裁制工作吗？”“那恐怕没办法，因为火车还没在南方港开通。”面对潘蜜拉尖锐的口吻也完全不放在心上，莱利径自笑了出来。“所以最理想的方法，就是让克莉丝汀小姐和我们同行。我们会订好饭店的房间，不会将她当作侍女使唤的。”“你说一起上路，可是汽车只能坐两个人吧。”“那一点你大可放心，因为我们这边有两辆汽车了，两人一车，饭店的房间也分成男女性就可以了。这种经验我也是第一次，我想一定会很好玩。”

第七卷 恋之礼服与命运之轮 迎风吹拂

第七卷恋之礼服与命运之轮迎风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