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恋之礼服与命运之轮以蕾丝点缀漆黑布料

“是很棒的点子吧？”听见莱利说的话，莎希亚顿时做不出任何反应。两人目前身在梅森酒店的餐厅里。“与哈克尼尔侯爵谈过话之后，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位亲切随和的男士；虽然看起来表现得冰冷。凛然难犯，但他待在这座城镇好像也很无聊的样子。汽车也保养得很好，一块同行的话，应该可以派的上用场吧。”“什么叫派的上用场，莱利，你！”莎希亚险些被香草风味鸡胸肉噎住喉咙。提到哈克尼尔公爵家的财产，即使与桑兰德家或是奥尔索普伯爵家相提并论，也丝毫不逊色。与贵为大臣的莫亚迪耶公爵为同一族系，政治领域方面也拥有极高的评价。没想到那个家族的公子，竟然要与莱利一同驾车到南方港——“可是，到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路线不是你帮我的吗？你其实也是赞成我和那辆车拉上关系吧。”“……我没想到你会真的与他认识。”“是真的。只是他希望同行的事情能够保密，我们会约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会和，一周后出发，要麻烦你先准备好。虽然会因行经哪条路而有所不同，但应该只要一晚或两晚就能抵达你家了吧，他也觉得很有趣而表示赞同呢。”“莱利，你是说真的吗？那个人真的是哈克尼尔侯爵吗？”“没错，你认为我会被骗？”“我没有那么想。”莎希亚搁下叉子，按住额头。莱利看似单纯，做事却相当周全，那方面一定有事先经过详细确认吧。“但是侯爵有仔细弄清楚吗？说不定会没办法正常用三餐，到时候看情况，甚至还可能必须在车上过夜，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就算没有弄清楚，他也可以适应的。你放心，他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我可是拥有看人的眼光。”“如果哈克尼尔侯爵要到家里来，准备上可就麻烦了。爸爸和哥哥定会为此大吃一惊，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我曾经向你提过凯萨琳吧？她是一个纤细的孩子，光是听到你要过去拜访，我已经紧张得不得了。”“我会请求侯爵回避不去你家的。比起两人单独开车前去，若是说有同行人在场，反而更能让令尊感到放心吧。”“或许是那样没错……我一时之间无法整理好思绪——一周后出发？”莎希亚为了让内心平静而啜了口水。她早已习惯被莱利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而且一旦是莱利决定好的事情便无法轻易改变。莎希亚顿时食欲全消，盘中的鸡胸肉还剩下一半。“那个可以给我吃吗？”“好呀……莱利。不行的，礼服还没有完成，之前才刚丈量完尺寸呀。”“这点我可没有漏掉。你以为我忘记了吗？如果来不及的话，我也会请克莉丝汀小姐一道前来。”莱利伸手用叉子叉起莎希亚的盘子里的鸡肉，一口送进嘴中。“克莉丝汀小姐也要一起去？”“没错。如果能早点完成是最好啦。来不及的话就请她一起搭车，在途中的饭店完成，完成后立刻去拜访你家。我打个比方，如果下午立刻有一件工作要处理，午餐便会挑在工作地点附近解决吧？比起吃过在出门，更能放下地用餐。道理是相同的。与其在这里等，先出发更能放心。”“什么叫放心……这对克莉丝来说是种困扰。”“没问题的。”莱利像个小孩子一样露出窃笑。“克莉丝汀小姐和哈克尼尔侯爵互相认识，好像是因为曾经向她们订制过礼服。对克莉丝汀小姐来说，若是哈克尼尔侯爵之间更加亲近，也会增加往后在社交界的工作机会吧。我已经告知‘蔷薇色’了，她们并没有反对，你也想要穿上‘蔷薇色’的礼服，尽早赶回家里去吧。简单来说，这么做对所有人都是有益无害。”莎希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以反驳的理由多的是。如果哈克尼尔侯爵是难相处的人该怎么办、克莉丝因为不适应旅行而昏倒了怎么办、离开工作的地方还能够裁制礼服吗？再说，这件事有让那两人清楚理解吗？莎希亚眼前的莱利正一脸开心地享用着鸡胸肉，沉醉在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新点子的美好蓝图之中。“……好吧，莱利，我了解了。”终于，莎希亚缓缓说道。真要反对的话，其实也不难办到，只要坚决到底，莱利最后也会服从自己吧。可是，她不愿意看见莱利露出失望的神情。不管是多么离谱的事情，保持一贯信念行动的不就是莱利吗？像这次，走遍伦敦各地收集情报，没有透过正式的管道安排会面就迳自接近哈克尼尔侯爵，甚至结识为朋友。畏惧失败终将一事无成，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莱利开心地笑着。“谢谢，我就知道你能够谅解的，莎希亚。克莉丝汀小姐是一位温柔的人，你应该也很高兴有人一起同行吧？”“是呀，我很喜欢克莉丝。”“如果她更加健谈的话，一定会很有趣的。”莎希亚不知所措地露出微笑。男侍者撤走盘子，将咖啡端上桌。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哈克尼尔侯爵应该不会带奴仆随行吧。”“当然，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然克莉丝汀小姐就没位子坐了。”“如果克莉丝要坐的话，不是应该坐你的汽车吗？因为是我们邀请人家的。怎么可以让裁缝师和侯爵共乘一车。”莎希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便开口说道。“是那样吗？”莱利的语气首次变得犹豫。他很清楚自己不懂规矩，那方面都全由莎希亚处理。“让克莉丝因此有所顾虑，不是很可怜吗？就让克莉丝搭乘你的汽车，我则搭乘哈克尼尔侯爵那辆，如果礼服能提早完成就好了。”搭乘初次见面的人的车，不免会有几分畏怯，不过莎希亚认为，这个样子或许也不错。既然对方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至少不管对方说什么都不会被吓到了。克莉丝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黑色蕾丝平摆于桌面，散发出淡淡光泽的漆黑布料，卷绕在一旁的模特儿衣架上，另外还有隐约会透出肌肤般的平纹棉。布料已选定，款式也已经设计完成，甚至也晓得该如何裁剪每个部分，只要再和莎希亚多谈一谈，便能决定好先前犹豫不已的装饰布、袖子或是胸型吧。我必须裁制礼服才行。克莉丝的右手握着剪刀。必须用剪刀剪开布料才行，同时也意味着用剪刀剪开内心，剥开伪装在表面上的外皮，显现出内侧的颜色。莎希亚小姐……（克莉丝，夏洛克之前有过来哟，用完点心就回去了。因为你不在的关系，他看起来相当沮丧。）克莉丝回想起潘蜜拉对自己说过的话。在自己外出的时候，夏洛克来过店里。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又为了说些什么而来的呢？（夏洛克·哈克尼尔侯爵愿意驾驶另一辆汽车同行喔。如果礼服无法及时完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上路？）如果礼服无法及时完成……将会搭上夏洛克的汽车，两人驾车远行。两人独处一车，可以一直尽情畅谈。制出来就行了。至今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这么一来，自己就不需要搭上什么汽车了；不需要前往陌生的土地，在陌生的地方裁制礼服。那样绝对会比较好。克莉丝拿起剪刀，硬是将剪刀伸进布料里，想要使出力气，却无法如愿。可以从这里开始剪吗？这块布料是如此盼望的吗？（克莉丝。）（我也总觉得我对你说了不说出口会比较好的事，甚至连不该说出口的事都好像会脱口而出……）夏洛克十分善解人意。尽管表面上以贵族的骄傲冰冷地武装自己，私底下其实是一个拥有满腔热情的人。炽热却又脆弱不堪，那份表里如一的耿直相当美丽，只要与他在一起，便能感觉安心。这个人是不会恋爱的人，在最初见面的时候，她便如此认为。然后，从使谈了恋爱，也不可能会有结果，所以不要紧的，她在心底如此告诉自己。不行……克莉丝紧闭上双眼，从布料里抽出剪刀。并将剪刀轻轻搁在布料上。若是回绝就好了，我不能和你们一块去——早知当初就应该如此回答莱利。克莉丝悄然起身，离开了房间。踏进走廊，打开通往店面的门，发现有客人正与潘蜜拉交谈。一名有着黑发与黑色眸子，五官如雕刻般深邃的男人，稍早之前曾以客人的身份光临。他坐在长椅上，一看见克莉丝，便轻轻点头示意。“安东尼·史卓特先生……”“哎呀，克莉丝，你过来啦？”坐在对面椅子上的潘蜜拉说道。两人的面前摆着红茶与点心。安东尼惊呼一声，并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了。”“哎呀，你不需要在意的。”“不，我只是顺道来到这附近。能与你聊聊天，我已经感到十分开心，潘蜜拉小姐。关于刚刚所提到的事情，等我工作告一段落会再过来邀请你，请你考虑看看。”安东尼致意后便转身离去。由于在军人世家服侍的缘故，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原来安东尼先生过来了啊。”“是呀，听说找到适合爱德少爷的药了。”“真的吗？真是太好了。”克莉丝露出微笑。爱德是“蔷薇色”的客户——麦道斯家的少年，身为安东尼的远亲，同时也是主人。身体病弱，目前定期前往伦敦接受医师的治疗。“刚刚所提到的事情是指什么？”“他问我要不要去伦敦，听说有什么好玩的聚会。因为已经不用负责爱德少爷他们的日常生活起居，时间也空出不少。不过实在是不太可能跟去，所以我就婉拒了他。”潘蜜拉迅速地收拾着桌几上的红茶。克莉丝将餐车推了过来，帮忙收拾。“你可以不用在意我。”“我不是在意你，而是担心店里的事情。因为现在是关键时期，在休息的这段时间，订单也减少了不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不是呢，傻瓜，你已经很努力了呀。”潘蜜拉轻轻带过克莉丝的话，随后推着餐车回到厨房。考拉有着满腔的歉意，自己虽然身为店主人，不仅不擅长的会计全交给潘蜜拉处理，像现在突然有紧急的工作进来时，家事和杂物也都是由潘蜜拉一人负责。也比平常订购了更多的布料，事到如今根本无法回绝订单……“你要用茶的话，我替你送到工作室去吧？”重新围上围裙的潘蜜拉说道，接下来打算要烤新的点心吧。“嗯……麻烦你了。”“礼服赶得上吗？你不去间莎希亚小姐没关系吗？”“我会尽量……努力完成的。”“说的也是，你现在没有那种空闲时间吧。如果没有在一个礼拜之内完成，就必须搭车一块上路。”潘蜜拉在头发上系起蝴蝶结边这么说道。克莉丝一时心跳怦怦作响。如果没有在一个礼拜完成，就必须搭上车，一路直往西北英格兰。就能与夏洛克——见面。克莉丝紧握住双手。对于自己究竟打算怎么办，她完全茫无头绪。“那么我走了，母亲。”夏洛克打开客厅的门，向里头的母亲道别。母亲苏菲亚似乎正好换好衣服，坐在客厅里的长椅上，一面检查着头发或是胸口处，一面与侍女交谈。平常不会特地绕到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来，所以偶尔过来的时候，通常是打算去拜访丽浮山庄的友人住处。夏洛克体面地穿上一套长礼服，并在胸口系上一条酒红色的领带，单手提着一只四方形的旅行袋。“行李只有那些吗？夏俐。”“剩下的已经先放在车上了，只要汽车够载的分量就足够。”“至少要带一名照料生活起居的男仆随行嘛。”“我晓得一个大男人要怎么照料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只是要去拜访许久未见的友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旅行。”苏菲亚叹了一口气，端坐在长椅上面向夏洛克。“我反倒希望你干脆出一趟远门，夏俐。地中海一带接下来正值旺季，投宿在一间不错的饭店，到各个社交圈露露脸，想必不会令你感到厌倦。只要在下一次的舞会前赶回来，就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要独自驾车外出！艾佛为什么会答应你，我真的是不明白。”“我已经向父亲打过招呼，不需要特地出来送我，回来时我会再联络你们的。”夏洛克简单地说完后便将门关上。只是要开车到西北英格兰一趟，却被拿去大作文章，可真叫人吃不消。妹妹芙萝维斯甚至因为觉得寂寞而变得失落，女人就是这样令人头痛，夏洛克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夏洛克先生，路上请多小心。”克劳德一路跟随至马廊，将车钥匙递给夏洛克。克劳德的年纪尚轻，却已是一位优秀的男管家，也是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中，唯一可以托付小梅费尔号钥匙的男人。要与来路不明的外国男人同行这件事，夏洛克只有告诉他一个人。“嗯。”掀开驾驶席的车篷，庞大旅行袋被捆在后头，夏洛克将旅行袋放在一旁。转动曲柄把手，发动引擎。克劳德站在稍微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注视着。他与莱利、莎希亚约在远处的车站会合。然后，克莉丝也会过去那个车站。莱利的汽车已经先行抵达切尔滕纳姆车站，夏洛克将小梅费尔号驶停在史班奇后方。他还没完全信任莱利，然而会决定来到这里，是因为对汽车感到兴趣，肯尼斯也似乎满喜欢这个男人……为什么他会觉得修贝尔不行，而莱利比较好这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一点是因为，夏洛克对莱利的未婚妻老家罗宾森家族略有所知。尽管不是富裕人家，身为领主的那位父亲深受地方爱戴，是一个认真上进的家族。“哈克尼尔侯爵，我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莱利挥挥手，额头上还戴有一副大护目镜。夏洛克摘下帽子，向莱利与其未婚妻打招呼。莎希亚戴着一顶深底色阔边女帽，穿着一件旅行用的干净斗篷。模样还算是个美人，可以说是一位大方又规矩的女孩子。“对了，今天不是说可能还有另外一位来吗……”“是指‘蔷薇色’的人吧，克莉丝应该马上就会将礼服送过来了。”“送过来？”“是啊，因为或许能及时赶出来也不一定。有事先送车票过去给她了，看看是不是会送过来，如果没有完成的话，或许会请她一起搭上车。”“原来是这样……”“是啊，让裁缝师一块同行令我相当过意不去，如果能够及时完成就好了。你似乎认识克莉丝吧？”“是的，是碰友……如果礼服能完成就好了呢。”和之前讲的不一样，夏洛克顿时感到有些不悦，明明听说克莉丝也要一起去的。所以他才仔细地刷洗汽车，从毛巾、香皂甚至到糖果，都刻意准备了多余的份量囤积在车上。他忍不住望向莱利，莱利则是蹲在夏洛克的汽车旁边。“你一开始就是装管状橡胶轮胎吗？哈克尼尔侯爵。”对于莱利而言，小梅费尔的出现似乎比哈洛克更为重要。他没有好好地打过招呼，劈头就如此问道。“不，因为铁制轮胎的声音太过吵杂，而且速度无法提升，所以我就换掉了。原先是装脚踏车用的车轮。”“这样会爆胎吧。”“我有准备替换的轮胎。”“不行，这样不够用。接下来要走的路径和伦敦不同喔，再加上没有道路法规，很容易开太快。”“史班奇不也是橡胶轮胎吗？”“是实心橡胶。不过其实这样也会造成磨损，所以是採装上铁制轮胎也可行驶的设计。要是长途跋涉，备用品的部分就很重要，也必须存放汽油备用。我可以打开里面吗？”莱利早已把手伸向车盖，夏洛克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请便。”“已经很老旧了呢，是我没有看过的引擎。是不是得在冷却水里头掺入润滑油？油箱的容量也不大，得常常补充汽油才行吧。”这家伙自以为是谁啊，夏洛克感到一阵不快。虽然自认小梅费尔号并不完美，但他仍照自己的一套方式驾驶到现在，可不认为其他人有资格随意批评。“是哪个部分老旧？”“皮带已经老旧，内胎也很细。点火之后，引擎没有发动，内胎会烧掉的。”“为什么？”“我会以酒精灯先加热曲轴。”“……原来如此，在寒冷的日子就很恐怖吧。”莱利蹲了下来，按住曲桿把手。“这个很难握呢，会不会常反弹回来呢？”“……反弹……？”“就是引擎的逆火现象。这个曲杆把手不好操作，究竟是哪里的规格？”“没有什么规格可言。更换车体的时候，想换个位置却装不进去，只好特别订制适合的来用，不过花了我不少功夫。”“从车体开始更换？是自己设计的规格吗？是由谁组装的？想必花了不少钱吧。”“我和克劳德……那些事情一点不重要吧，你的汽车又是怎么样？”“——还没有出发，你究竟在做什么。”正当夏洛克站在史班奇旁，准备蹲下腰听他解说时，莎希亚不耐烦的声音这时传来。夏洛克回过神地连忙打直背脊，自己竟然也不禁投入其中。“侯爵也不需要在这种地方谈汽车的事情，我们接下来时间还多的是，火车好像已经到站了喔。”夏洛克将视线移往车站，蒸汽火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滑进车站。克莉丝在这辆火车上吗？夏洛克凝视着火车站出入口。一阵嘈杂声纷至沓来，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前方的一行人离开之后，一名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穿着一套深蓝色礼服的少女走了出来。她身着深蓝色短外套与帽子，拎着看似沉重的旅行袋及礼服箱。克莉丝与之前见面的时候丝毫没变，一张带着些许不安的小巧脸蛋，以及那双可以喻为带着纯真之色的美丽绿色眼瞳。夏洛克将刘海往上拨，克莉丝一脸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原地，环顾四周。“克莉丝。”莎希亚出声叫唤。克莉丝认出莎希亚后，松了一口气地快步朝这里走来。“真不好意思，莎希亚小姐。礼服没能及时完成，只剩下一小部分而已，能否让我一块搭上车呢？”“当然可以呀，克莉丝。”克莉丝来了。夏洛克的唇不禁弯成一抹微笑。夏洛克站在莎希亚身后稍远处的汽车旁，克莉丝的视线扫过夏洛克。其实早就察觉到我的存在了吧，是刻意不看过来的吗？夏洛克耐着性子等候。克莉丝将视线从莎希亚身上移往夏洛克，她害羞地露出微笑。犹豫片刻之后，克莉丝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正准备朝夏洛克这里走来——“嗨，克莉丝汀小姐！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呀！”此时，莱利宽阔的后背遮住夏洛克的视线，迳直愉快地对着克莉丝说道。“请放心，不会让你感到拘束的，请你搭乘我的汽车，莎希亚则搭乘小梅费尔号，因为史班奇比较宽敞嘛。这是难得的一次机会，请你享受在这当中吧。”莎希亚搭上小梅费尔号，稳稳地戴着大阔边女帽，并用布块包覆住嘴部。因为有装上挡风罩的关系，搭乘起来十分舒适。朝左边一望，夏洛克正握着方向盘驾驶。能保持一贯优美的姿态是基于贵族的身份，还是已经习以为常的关系呢，只见他上半身渐渐放松下来。“你擅长骑马吗？”夏洛克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开口回答：“不，我不太喜欢骑马。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莎希亚暗自心想，夏洛克·哈克尼尔侯爵或许是个难相处的人。刚来的时候，虽然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和善，但感觉待人不坏，却在搭上车之后，立刻变得面无表情。汽车行驶了一阵子，穿过城镇，表情才渐渐缓和；即便如此，有时仍会露出不悦的表情，注视着行驶在前方的史班奇。“因为你的驾驶技术十分高明，而且我曾经听说习惯骑马的人，上半身不会使出多余的力量。”“因为我从小就被强迫接受训练。罗宾森小姐会骑马吗？”“是的，稍微会一点，不过……某个擅长骑马的人曾经这么说过。比起马匹，那人一心坚信汽车才是未来时代的必然趋势。他那些想法和莱利一拍即合，莱利正如你所见，对骑马完全没有兴趣。”克莉丝偷偷瞄了莎希亚一眼。莎希亚心想，会莫名紧张时因为已经习惯莱利那大咧咧的作风吧。尽管以前和丹尼尔在一起的时候，也很习惯这种步调缓慢的交谈方式。“和马匹比起来，我也喜欢汽车。或许我跟那个人会合得来。”“现在已经无从确认合不合得来，丹尼尔已经过世了。”忍不住这么脱口而出后，莎希亚急忙抿住嘴。沉默笼罩而下。喀嗒一声，轮胎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车身一阵摇晃。“我对此深感遗憾，莎希亚小姐。”“不，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情的。对不起，说了这种多余的话。”如果因为碍于我是一名贵族，与你又是初次见面而在意礼节的话，那只是杞人忧天而已。”道路进入荒野，勾勒出平缓的弯道，天空乌云密布。夏洛克不知何时摘下了帽子，刘海随风舞动。小梅费尔号前方有加装挡风罩，所以不需要莱利一样戴着护目镜。在他端正的侧脸，有如寒冰般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然融化。容貌明明截然不同，却流露出与丹尼尔、莱利相同的神情。这个人也对驾驶汽车相当乐在其中呢，莎希亚心想。真意外，明明是典型的优雅英国贵族。莎希亚不由得忆起有着相同漆黑发丝、淡褐色眼眸的丹尼尔，胸口霎时一阵窒闷。她顺从夏洛克的话，暂时不再开口。克莉丝坐在莱利的驾驶座旁。莱利的汽车比夏洛克的汽车更加高大，车身前半部特别长。与夏洛克的汽车相较之下，不论是方向盘或是其他部分都很巨大。成堆的行李以一块肮脏的绿布包裹起来，放置在座位脚边。“整理得不是很干净，真是不好意思。”“不会，呃，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克莉丝说道。比起搭乘汽车，身旁坐着一位陌生男子这点更令她紧张。“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我似乎比一般人还要迟钝，总是惹莎希亚生气。”莱利迳自哈哈大笑了起来，将庞大的护目镜戴着帽子上面，坐进驾驶座。相较于夏洛克的若无其事，感觉他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一穿过城镇，立刻来到满布尘埃的道路。一路上有着零星的住家，克莉丝慌慌张张从行李里取出一块大布料缠绕于颈间，将之覆盖于嘴部。眼见有别于在蒸汽火车上看到的景色，克莉丝忍不住抓着扶手，眺望外头。朝后方飞驰而去的路景，简直就像一阵阵的风。“请你说些什么吧，克莉丝汀小姐，我开始觉得无聊了。”许久过后，莱利开口说道。克莉丝看向莱利。莱利虽然只看前方，但是嘴角浮现着笑意，那是从来没有在店面或是酒店出现的表情。“说些什么啊……对不起，我……不擅长聊天。”“那点我当然晓得。即使在伦敦，也有关于你的各种传闻，真是令我惊讶呢，裁缝师也是经历过很多吧。”克莉丝顿时感到不安。话说回来，莱利曾经说过是听了传闻才过来的。从一开始就误认克莉丝与潘蜜拉两人这一点来看，应该没有打听得很详细吧。“请问……是在哪里流传着什么样的传闻呢？”“就是在伦敦的考艾那里。我原先不晓得‘蔷薇色’的大名，最初是在寻找一间名叫‘夜想’的店。”莱利爽朗地说道。克莉丝僵直身子，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你是在寻找……名叫……‘夜想’的店吗？为什么……”“因为莎希亚表示不论如何都想去那里订制礼服，她说在那附近打听看看，应该就会知道了。”“莎希亚小姐说……在考艾打听看看就会知道？”“对。只要在那边表明想要订制‘夜想’的礼服，应该就会有人过来指点，所以我才打听到有一位名叫克莉丝汀小姐的厉害裁缝师。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暗号呢，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正当我打算放弃之际，一将这件事告诉那边的工作人员，对方便告诉我那是指丽浮山庄的‘蔷薇色’。好不容易才在伦敦开设店面，为什么又要大老远地搬走呢？”“……因为伦敦‘蔷薇色’的裁缝师已经不在人世，店面也跟着倒闭……”“叫做‘夜想’的那间店呢？”“我不晓得。”克莉丝说道，声音颤抖不已。骗人，她其实晓得那间店的名字。也知道那间店在裁制闇之礼服。原来莎希亚曾想要订制闇之礼服吗？偶尔会露出的黯然表情，还有克莉丝之所以会挑选黑色布料，全都是基于那个理由吗？这是传来汽车弹飞石子的声音。“……克莉丝汀小姐，你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不是的，对不起。”幸亏对方正在驾驶汽车，可以不用看见彼此的脸庞真是庆幸。她低下头，想着话题。“你要和莎希亚小姐……在美国结婚吗？”“唔，是啊。只要莎希亚的双亲点头答应，我希望能尽早结婚。”莱利语气毫不迟疑地说道。“……原来如此，两位的感情很好呢。”“我们很好喔，我和莎希亚从来没有吵过架。在谈话过程中，莎希亚都会主动退让，因为我即使知道她反对，也会不顾一切去做……这是与生俱来的本性，我也无可奈何。”“莎希亚小姐一定是认同莱利先生的吧，莱利先生也是因为喜欢莎希亚小姐，所以两个人才会如此互相体谅对方的。”“不，她应该是放弃了，有时候看起来烦躁的样子。这次也是莎希亚主动说要搭乘侯爵的汽车。这该值得庆幸吗？”尽管语气中不见一丝阴霾，莱利却显得有些寂寞。莱利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么迟钝，这一点只要有稍微聊过便能发现。“你很喜欢莎希亚小姐吧。”“我很喜欢她喔，我打从一开始就喜欢莎希亚了，不过她不太喜欢我。”“怎么可能……”“是真的，她喜欢的人……已经过世了。”克莉丝顿时一阵错愕。克莉丝在心里所想的事情被他发现了吧，莎希亚怀抱着无法愈合的悲伤，将故人的相片摆放在床边最好的位置。“……我从莎希亚小姐那里听说过丹尼尔先生的事情。”“啊，你已经知道了吗？那么事情就好谈了。”莱利的声音中透露出对过往的怀念，他的双眼因为戴着护目镜而看不清。“丹尼尔十分优秀，他是一位沉着冷静、头脑清晰、并且坚韧不拔的英国绅士。就像那位侯爵一样，我非常喜欢他。”“请问……你是在知道莎希亚小姐仍然喜欢着丹尼尔的情况下，订下婚约的吗？”莱利沉默半响之后，娓娓道来。“我不晓得你能不能理解，丹尼尔死后的几个礼拜就像是地狱一样……丹尼尔的意外原本应该是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们在研究新式的点火装置，我说由我来操作，丹尼尔便笑着说没两三下就能点着的。结果引擎逆火，曲杆把手弹飞出去，撞上他的头。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失误而已。在那个大热天……我们午餐时喝了一点啤酒。”克莉丝用力握紧双手。虽然对机械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她感受得到莱利的悲伤。正因为是强装开朗、积极进取的人，所以友人身亡带给他的打击更是难以估计吧。“接获电报后，莎希亚立刻从英国奔来。不能中止开发，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受到她的多少帮助。实现丹尼尔的梦想，这就是我和莎希亚的梦想，我和莎希亚是因为他才能够相系在一起。”克莉丝不由地沉默。莱利悄悄瞄了克莉丝一眼，并加快速度，引擎声越来越大声。中庭。那并非徒具形式，而是有经过精心的整理。汽车并排停放在马车旁边。鲜少接触汽车的马夫们纷纷张大嘴，观望那两辆汽车。“我们可是众人称羡的焦点呢，不仅开好车，还带着两位美女。”“是啊。”夏洛克草草带过莱利的话，探头查看车身下方。“发生什么事了？”“有个声音让我很在意，好像发出喀噹喀噹的声音，等冷却之后再过来看看。”“我也陪你过来看看，用餐前再过来一趟吧。”莱利率先地走向饭店，克莉丝拎着外务包站在莎希亚的身后。夏洛克的头发十分凌乱，他没有戴上帽子，额头上渗出了几丝汗水，比起以往的优雅形象要来的邋遢一些。“克莉丝，另一辆汽车做起来舒适吗？”夏洛克问道。“啊……舒适。不过，好像还是没办法在汽车上工作。”“我想也是。既然如此，小梅费尔号你坐起来或许会比较习惯吧，而且你应该不太晓得如何面对莱利吧。”“不，没有那回事的。莱利先生是一位好人，相当照顾我。”“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夏洛克轻柔地笑着。克莉丝心想，并不是那样的，我想说的不是只有那样。夏洛克赠送了一束花过来，要求我共进晚餐，然后……明明还有成千上万的话要说，现在却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夏洛克与克莉丝并排站在一起，莎希亚走到克莉丝身旁。“虽然之前听说两位是朋友，没想到的确是呢，真叫人意外。”“是的，因为我曾经去替妹妹订制过礼服。”“可是当初我们到店里去的时候，明明表现得自己好像毫不知情。”“不会向客人吐露其他客人的隐私，是身为优秀商人的证明喔，莎希亚小姐。我这次是强行上路，不过路很好走，有助于转换心情呢。”“我想一定比美国的路还要好走。”以为莎希亚的应答，让克莉丝松了一口气，因为总是觉得自己好像会不小心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然而，她的目光仍一直想注视身旁的夏洛克，喜悦之情满溢于心。看见始终沉默的卡洛斯，莎希亚开口说道：“对克莉丝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真对不起，强行要你过来。”“不，其实我也很庆幸能来这一趟。”克莉丝如此说道，这好似她的真心话。虽然对汽车之旅感到不安，但是莱利是一位比想象中要来的纤细的青年。而且能够这样与夏洛克并肩走在一起，有种新鲜又开心的感觉。夏洛克也与在伦敦或是其他地方时不一样，在这当中似乎能比较放松。“我订好房间啰。”一来到饭店大厅，只见莱利拿着两把钥匙走了过来。“我拒绝了男侍带路，因为那样反而会更麻烦，行李自己提就行了。男女各分为两人一室，房间就在隔壁，应该没有关系吧。”“是同一间，还是连同房？”“不好意思，那是一间只有两张床铺的合房，没有空的单人房了。想必要和我同一间，会让你不满吧，不过只有住一晚，还请你谅解，侯爵。”“我懂了。”“克莉丝汀小姐可以接受吗？”“啊……可以，我的立场是没有资格做出任何要求的。因为晚上我想要工作，或许会打扰了莎希亚小姐也说不定……”“这个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克莉丝。并不会太吵的吧，而且我现在不论到哪里都能够入睡了。”听见莎希亚的回答，克莉丝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潘蜜拉以外的人同睡一个房间虽然会感到紧张，但庆幸的是莎希亚为人和善。“女士们请到尽头的房间。”爬上一层楼，来到并列于走廊的房间中，莎希亚用钥匙打开尽头深处的那间房间。克莉丝跟着莎希亚后头，同时悄悄地望向隔壁房间的门。夏洛克站在隔壁房前，同样提着行李正打算进入房间。那是一张表情平静，不将情感显露于外的好看侧脸。克莉丝不禁出神地看着夏洛克。夏洛克像是察觉到视线般，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交会，克莉丝慌乱移开了视线。莎希亚在房里等着自己。克莉丝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开始集中在脸上，她推开了门。对克莉丝来说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必须赶快继续缝制礼服才行。夏洛克与莱利维修好汽车，一走进餐厅，便看见莎希亚已经坐在位子上。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跟在莱利身后。“你们来晚了呢，莱利、夏洛克先生。找出汽车异常的原因了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咦？”莱利带着一脸窃笑入座。“不过，只凭看书还是什么的就能做到那种程度，真的是不简单呢。幸好我有带来各种工具，皮带之后必须更换才行，不过已经先做过应急处置了，现在大可放心享用晚餐。”“莱利，怎么可以对侯爵——”“不，没关系，因为那是事实。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们来用正餐吧。”夏洛克打断莎希亚的话语，接着拿起餐巾。英国人在正式的饭店用餐时，并不以晚餐来称呼。桌上的餐点只有三人份。“莎希亚，克莉丝呢？”莱利问道。“她正忙着工作，说想要赶快将礼服完成。因为有带一点点心过来，所以不吃晚餐了。”夏洛克听了相当失望，想必是潘蜜拉拿了什么让她带着。明明难得一块旅行，却只有在早上、下车之后进入房间前和克莉丝说到话。他开始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来？“哎，这也没有办法，她来就是为了要裁制礼服。侯爵很在意吗？”莱利悠哉地大嚼面包。如同外表所见，似乎是一个很会吃的男人。“……至少三餐要吃，毕竟她是一个瘦弱的女性。向厨房吩咐一声，煮点什么可以带回房间的食物吧。”莎希亚脸上泛起微笑。“真是体贴，我也是认为那样会比较好，我这就去吩咐一声。”“煮好之后，由我送去给她吧。两位要抽淤或用茶的话，我没有打扰的意思。”夏洛克一面在口味清淡的汤上撒上香料，一面不经意地说。“没关系的，我们在用过正餐之后会分开行动。而且我已经十分习惯没有侍女的生活，怎么可以麻烦侯爵做那种事呢，我会将餐点送去给克莉丝的。”“……这样啊，那就好。”夏洛克以低沉的嗓音回答。他发现莎希亚是一位善解人意又体贴的人。明明是客人与裁缝师之间的关系，却以好友的方式亲切地对待克莉丝。

第七卷 恋之礼服与命运之轮 以蕾丝点缀漆黑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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