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接近十一月中旬的清晨五点,路上下着冰冷的蒙蒙细雨。一条京介没有带伞,两手空空地走向虹原车站。</p><p>因为没别的衣服可穿,所以选了学生制服。从口袋里翻出的两枚硬币,和前往目的地的车费恰巧是同样数目。</p><p>买了一张车票,搭上刚好驶进月台的南下电车。车厢里的暖气效果不佳,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点的关系,除了京介之外,乘客只有四个人。有个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中央读着报纸,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性。还有在正对面打鼾的,是看不出什么职业的后中年期男子。一两个学生站在门边,正面对面聊着某些有趣的话题,穿着不知哪所私立高中的制服。是男学生和女学生的组合。</p><p>要说是「只有」,不如说是「居然」有四个人,对于这样的现实,京介感到有点意外。时间明明还这么早,却已经有人开始活动。电车在清晨五点已经开始规律行驶,光是这点就叫人佩服。因为京介自己在这几天,可是没从房里踏出过半步。京介心不在焉地这么想着,然后在成排空荡荡的座椅角落坐下。电车启动的警笛声在差不多的时间响起,车厢门,缓缓关闭,电车开始行驶。</p><p>电车沿着虹原的老住宅区行驶,不过才五分钟街道就陡然消失,倏地出现一整片田园风景。秋末的田地放眼望去全是干涸的,天空的颜色勉强比地表亮一些,看得出边界。车窗外只有雨滴轻盈飞舞,暖气好不容易才在车厢内部扩散开来。</p><p>站在门边的学生望着京介的方向低语了几句。京介没带伞就走到车站,身上湿到差点要从鼻尖滴出水滴。他们或许是在议论自己寒酸或是像个怪人,不过京介不以为意地憋住了呵欠。和开始下雨的前几天相比,雨势已经转弱许多,不过绵密的蒙蒙细雨还是一阵阵地渗入体内。</p><p>学生似乎换了个话题,两人交换着夹杂笑意的对话。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却没有克制表情。似乎是聊到什么超好笑的事,女学生握着男学生的手,颤着肩头笑了起来。京介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自己的掌心。被雨淋湿的冰冷手指失去了血色。鸣着警笛错身而过的北上电车车灯射进了网膜。京介闭上眼睛。</p><p>电车在十五分钟之后抵达目的地车站。京介从唯一的剪票口走出去,来到小小的站前广场。虽然分别有一辆巴士和计程车占据了空地,不过剪票口附近除了京介之外并没有其他行人,车身悠闲地待在雨中。</p><p>往周遭一看,外型古老的邮筒旁有市区导览图。隔壁小镇有片海,勉强算是观光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览图上面满满都是著名地点和风景区、餐饮店,一堆涂鸦,还有很多地方生锈。京介想知道的是从这里到海角的距离与走法,所以没什么问题。虽然要前往海角是段不短的距离,但步行似乎不用花上整天的时间。走法就是顺着沿海道路笔直往前走,如果只是想让脑袋放空,算是一条合适的路线。京介抛开所有思绪,在下着雨的路上开始步行。</p><p>走满三十分钟时,不自觉地打起喷嚏。虽然冷归冷,不过无所谓。</p><p>走满一小时,从后方开过来的计程车喷起雨水。膝盖以下全都湿了,不过无所谓。</p><p>走满两小时,一辆小卡车开到京介前方几公尺处停了下来。有个皮肤黝黑的男子,从驾驶座探出头来出声叫他「上车啦」。京介说自己身上没半毛钱,「不用钱啦。」男子这样说着,从卡车上走了下来,将京介塞进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不用钱。真是新鲜的台词,京介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演歌想着。他心想若是有机会要说给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听,但看来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p><p>男子说要把做生意用的湿毛巾载到前面的旅馆。看到京介被雨淋湿,男子拿了一条湿毛巾借他,要他当毛巾来用。湿毛巾原本就是湿的,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京介还是说了声谢谢。副驾驶座旁边挂着剩没几张的日历,日期标示的是十一月十日。</p><p>「雨下这么大,小哥你要去哪儿?」</p><p>被人这么一问,京介回答说要到海角的顶端。男子单手握着方向盘说道:「那边根本没什么东西,到半途就禁止进入了。」京介表示那也没关系,男子则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接下来他嘴里就哼着演歌,不再搭话了。雨刷悠悠地晃动着,从前方玻璃望去,可以见到一抹色泽浅浅的水平线。</p><p>小卡车的目的地应该是旅馆,不过男子最后却把京介送到路的终点。男子的话没说错,到半途就禁止进入了,路的前方被一堵高墙给挡住,高度足足有京介身高的两倍。高耸黝黑的墙壁往左右两边延伸开来,看不到尽头,让人联想到坚固的城墙。</p><p>京介道了谢然后下车,仰望着墙壁,视线朝更上方的位置移动。在墙壁对面、浅灰色的天空底下,可以见到白色圆筒状的建筑物。虽然被墙壁挡住,无法确认建筑物的全貌,不过从看得见的部份就能发现,那个形状正是名为「灯塔」的外观。</p><p>「后面真的进不去啦。」</p><p>男子从驾驶座探出头来说道。黝黑的脸孔似乎带着一丝不安。</p><p>「这一带的海浪太危险了,今天天气又不好,这种地方没什么好玩啦。」</p><p>抬头仰望灯塔时,细细的雨滴飞进了眼中。京介抹去水滴,就只答了「是吗」这两个字。</p><p>「等你玩够了,我再来接你吧?」</p><p>「没关系。」京介回答。</p><p>「可是这一带既没有巴士,也没有计程车。」</p><p>「没关系。」京介回答。</p><p>「喂,我是不太会讲话,不过……我觉得自杀不好啦。」</p><p>「真的没关系。」京介这么回答。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没办法打哈哈蒙混过去,京介觉得自己有点没用。</p><p>男子似乎有点困惑,不过京介再次道谢,小卡车就回转回到车道。京介目送小卡车直到它失去踪影,然后转头面向高耸的墙壁。自杀不好这句话,两年前从礼子葬礼回家路上遇到的那位古怪神官,也曾经这么说过。京介当时并没有特别思考到这件事,是神官看了自己的脸,自行产生了误会。当时的自己和此刻的自己,是哪个比较脆弱?京介突然想到这一点。最后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p><p>墙壁的某个部位装了一扇门,不过不出所料,门有上锁。门的正面挂了牌子,上面写着「前方是私人土地,禁止进入」。京介用门把、墙壁与门之间的接缝来垫脚,爬上墙壁。潮湿的水泥表面一阵冰凉,除此之外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轻轻松松就跨过了。墙壁对面是没有铺路的草地,草地包围着海角,「灯塔」正如传闻就位在顶端。四周既无人声也没有人影,耳中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p><p>京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无意识地走着。悬崖前端光秃秃的,海面在下方约十公尺的位置晃动。有些地方卷起深深的漩涡,有些地方的海浪则溅起白色泡沫。京介朝着海面眺望了一会,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情绪,于是朝着灯塔迈进。</p><p>色泽灰暗的云层,低低地从白色建筑物上空流过。京介茫然地盯着前方想着。想到几天前,还没下雨时的事。那时还不晓得如何面对眼前的事实,只能自顾自地眺望天空。</p><p>看似海鸥的鸟追着云朵飞向前方。京介停下脚步,颓然地垂下肩。雨滴从身上滴落,跌碎在脚边。</p><p>麻木的心,正在诉说着它的痛苦。</p><p>柔和优美的鸟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p><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