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罐第三口

本文转自动漫FANS网第三口炎夏归途与一万元的鱿鱼干（天空寺奈染弥）……那是…没错，还记得是发生在非常炎热的某一天里。无数只蝉发出宛如在施工般的刺耳噪音，天空宛如便宜的复制画那样一片湛蓝无垠，柏油地面则不断冒出炎炎热气。夏季景色在我面前无止尽地延伸。这时候的我还是小学三年级。非常娇小，也非常幼稚。对任何事情都一知半解。并且还是一位…有点讨人厌的女孩子。我，天空寺奈染弥——非常讨厌那名男孩子。◇◇◇“掰掰——！”、“再见啰！”“那个，今天可以去找你玩吗？”、“啊、我也要我也要！”、“好啊——”“来玩任天堂大乱斗吧，任天堂大乱斗。”、“OK——！”、“禁止用沙姆斯喔！”、“嘎哈哈哈哈！”……有几位互相打闹着的小朋友迅速从我背后跑过。我站在鞋柜前，露出有些阴暗、郁闷的表情。不悦指数，上升。“…………”我默默地换好鞋子，独自一人从还在打闹嬉戏的小朋友们中间走过。就在我步出户外的瞬间，不禁感到有些头昏眼花。那道几乎让视线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夏日阳光，滚烫地打在我的身上。尖锐吵杂的蝉鸣声，有如贯穿我的耳膜般直击大脑。原先在教室空调下获得冷却的肌肤，在转眼间已渗出些许汗水，当下不禁觉得几乎快昏倒在地。这时候的我，毫不掩饰地摆出一张臭脸咋了咋舌。不悦指数，早已完全破表。我仰头皱眉，愤恨地瞪着天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是笨蛋吗？”对着太阳如此咒骂。不过那金光闪闪的阳光，宛如在出言回应我般变得更加刺眼夺目。——叽——叽叽、叽叽叽……我气呼呼地鼓着脸颊往前走。背上的红色书包，宛如吸入大量水分般沉重不已。好热，真的好热。三年级今天只上到第四节课，所以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真是热得要命。其他同学则宛如从炮台发射出去般，精神饱满地冲出校门，一边与朋友嬉闹，一边穿过我的身边。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欢笑声，我，完全是孤单一人。——小朋友们都天真无邪地在中庭里尽情玩乐。——男同学们在踢足球。女孩子们则是跑向单杠与溜滑梯。——那清脆单纯的欢笑声，简直像是脑袋空空般愚昧无知，或是廉价笛子所发出的声音般剠耳难听。——因为如此，那蝉鸣声听来分外吵杂。好热。热死了。热到令人难以忍受。叽叽叽、叽叽叽叽。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叽叽叽。……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不悦指数，上升。——“闭嘴，笨蛋。”我在嘴里的小声咒骂，随着一阵吹来的热风四散消失。那耀眼夺目的太阳，着实让人憎恨不已。因汗水而粘在前额上的刘海，更是火上加油。为何我非得在这种地方活受罪不可？实在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都是父亲大人的错，都怪他让我进这种平民学校。明明家中那么有钱，居然模仿起过去的伟人，坚信自己的孩子跟一般平民百姓的孩子一同上学会比较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居然要跟这种程度的家伙一同上学念书。对我而言，根本是有够不爽的。我跟这种程度的家伙——……我硬生生将抱怨吞进肚子里，默默穿过校园，朝着停车场方向前进。真想赶紧坐进接我放学的车子，让冷气凉快我的身体。天气酷热的程度实在是极为反常，从中午便不断加温的柏油路，现在简直像快要冒出热气一般。蚯蚓则被晒得像木乃伊一样干巴巴，并在石阶上蜷曲成C字型。校园一旁的饮水区则有许多不断大口喝水，像饿死狗一样的小朋友。只有天空上那宛如霜淇淋的白云，看似极为逍遥自在飘着。看来今天可能会有午后雷阵雨吧。“……搞什么……”当我到达停车场时不禁咋舌。在停满老师与学生家长的便宜国产车阵之中，根本就没看到我家那台宾士——看来迎接我的人还没到达这里。“真没用。”真是个饭桶。应该开车来接我的人，是个名为佐藤的中年男驾驶。他只不过身材壮硕、长相彪悍而已，实际上做起事马马虎虎，总是搞砸出错。明明就有叮咛他今天第四节课结束就会放学了。其实连女佣明乃也当着他的面，满脸笑容地说“明明佐藤先生身材壮硕，看似体力过人，不过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但不知为何，当事人佐藤先生只有脸部表情不断抽动而已。说真的，总觉得这种没用的家伙尽快开除会比较好。我气得嘟起嘴巴，移动到生长在校园角落，枝叶茂盛到垂进停车场的白杨树树荫下。放下背上的书包后，我从中取出一条手帕，开始擦拭着脸上汗水。这里除了我以外，也有几位学生在等待家长前来接送。有的孩子上下翻动着身上T恤的下摆，连肚脐都露出来还张大嘴巴，简直像只在池塘中发呆的河马。有的孩子则跟我一样躲在白杨树下避难，用书包中拿出来的垫板当成扇子癌风。那模样真是邋遢难看，真是令人无话可说。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幼稚呢？幼稚，简直是幼稚透顶。果然教养差的人，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成长吧。光看就令人感到一阵恼怒。而且在并未了解事情真相的人眼中，我应该会被当成是这群愚蠢的“市井小民的路人甲”其中一人。光是想到这些就令人感到一股冷颤。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跟这群家伙在一起嘛！搬家到这里的三个月生活中，我每天都会在脑里浮现出这个疑问。我用手背撩起刘海，皱着眉仰望着天。温热潮湿的风不断吹着，白杨树枝随风摇摆，强烈阳光毫不间断地从树叶间隙洒落下来。而这棵树上传出的蝉鸣声，简直像是巨大电钻不断旋转挖土所发出的噪音。不悦指数，居高不下。夏日蓝空，低垂辽阔。深遂的湛蓝、伸手可得的积雨云、炽热耀眼的阳光。太阳简直像在天际露出满脸笑容般，扭头窥视着大地。我最讨厌晴天，因为感觉上过于做作、过于孩子气。闭上双眼，但是那宛如聚光灯般的阳光依然透入眼皮，让人感到非常不自在。……听见远方传来的引擎声。不用张开眼睛也知道那不过是一辆便宜廉价的国产车。它进入停车场，在远方停了下来；接着可以听见低年级生说着“掰掰——”的道别声，以及“再见啰——！”的声音。车门“碰”地关上之后，便是一阵汽车发动引擎前进的声音。在我继续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停车场内孩童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逐渐减少，不过来接我回家的车依然不见踪影。我就这么被蝉鸣声所笼罩着，独自一人继续等待。没错，我是独自一人。没有任何人开口与这样的我道别。……真是令人感到一阵心浮气燥。不知不觉之中，我更加用力地闭上双眼。“……真的…最讨厌了，我讨厌所有人。”*（插图071）集团。并且不辱集团之名，各种产业皆有涉猎。无论是制造汽车、机车等零件业，贩卖OA家电的公司，其他如学校、保险公司、科学研究所、饭店经营，就连较为稀有的小提琴、大型钢琴等乐器制造也是该集团产业的一环。不过天空股份有限公司最主要的中心产业，就是航空业。光是航空公司的总公司人数就超过一万三千人，并且在像是成田、羽田、关空以及大阪等国际级机场皆有据点，总数一百九十架飞机在通往世界七十五个国家的航线上服务。至于股票，无论是东证一部、大证一部、纽约证券、伦敦证券都有上架。因此它不光是国内规模最大的航空公司，以整个集团规模来评断，几乎可称得上是世界前三十大的知名企业。虽然是二战后并购各中小航空公司与电机制造公司成长之后所得到的结果，不过这个起源得回溯至昭和十一年所创立的“天空寺航空”说起。创始人名字是天空寺泰治，我的曾祖父。他当时似乎是在埼玉县制造战斗机。虽然战败后的处境有些危险，不过幸好并未像中岛飞机与三菱那样凄惨，因此在战败同时便早早放弃制造战斗机，并以关闭、放手不管的方式让几个主要工厂自生自灭，完全呈现“装死状态”。接着与与司令部打好交道，成功躲过遭到司令部拆解或分裂的命运。至于现在则是由我的父亲——天空寺修介继承董事长一职，可说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至于我，便是位于此家谱的最末端。假如套用一般世俗的说法，就是董事长家的千金大小姐。位在埼玉市住宅区的家，土地规模约有十间一般民宅大，佣人则有两位。有身兼家事与负责教育的明乃，以及驾驶兼任警卫的佐藤。其实这已经算是较为俭朴的生活了。事实上在今年年初以前，我们还住在东京时，那规模可说是更为庞大。虽然占地比现在住处要小上一些，不过佣人的数量与日用品的调度可说是极为惊人。家人认为缺乏自然景观的东京对我的教育有不良影响，因此配合我升上下个年级的同时迁来此处，并且生活也变得较为俭朴。目的就是希望我能与拥有一般正确常识的孩子们一同学习、成长。也因为如此，父亲非得在东京租借一间通勤用的公寓不可，并且变成每三天才能回家一次。真是替我增加了不少麻烦啊。明明无论怎么调整，我也不可能变成普通人。打从出生那天起，我就与一般平民完全不同，可以说是特别的存在。即使混在平民孩童之中，也必定会特别突显出来，大家都是用这种眼光看我。就算嘴上总是在说为了孩子好，不过根本只会造成反效果。就像把一只鸽子放入一群乌鸦里面，鸽子也不可能会变成一只乌鸦。看来只得忍耐到国中了。没错，只要成为国中生……我必定就不会每天过得如此不悦了。只要再忍耐三年就好。————没错，就读小学三年级的天空寺奈染弥，内心就是抱持着如此想法。相信这个世界上必定存在着与我对等的人，他们绝对会让我获得幸福——◆◆◆宛如海市蜃楼般忽明忽暗的妖异光线，在闭上的眼睑内摇来晃去。从刚刚到现在，到底经过多久了呢？我慢慢地睁开双眼。白杨树的短枝绿叶，像是将头顶上的天空遮住般不断随风摇曳。至于那炽热强烈的阳光，穿过残缺不全的绿色窗帘照射在我的身上。而现在只听见植物宛如在搓洗红豆般发出的窸窣声响，以及几乎可称得上是机械运转般的蝉鸣声。我再一次用手背撩开刘海，看了看手表。从刚刚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但是来接我的车子依然没有出现。周围的小朋友已经是寥寥无几了。至于从刚刚就一直出现在脑海中的郁闷，宛如蚯蚓般不断蠕动着。因为在这里站了一段时间，猛然感到一阵口渴难耐。虽然很想立即拨手机对那名驾驶破口大骂，不过非常破天荒地，我不被允许携带手机。这在时下可说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家人坚称这才是正确的教育方法。我其实一直非常憎恨那总是将几乎已发霉生苔的上个世纪的观念，硬是加诸在我身上的父亲。其实小孩子并未如同大人所想象的那样愚蠢无知。我又等了五分钟，不过状况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已经忍无可忍了。“……真是的，他是笨蛋啊。”我愤恨不平地再次脱口骂出这句口头禅，接着便莫可奈何地离开此处。让我庆幸千里迢迢搬来此处的唯一优点，就是这附近非常恬静自然——不过这也只是说得比较委婉而已，实际上这里根本是个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对于半年前依然住于涉谷区的的精华地段“松涛”的我而言，完全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国家所拥有的风景。因为这里有旱田、水田，并且还有宛如鹤一般，不断啄着泥泞中的田螺的大型鸟类。带有泥沙的水不断流过到处都有的农业用的水道。看向远方是一片宛如青花菜般的翠绿色山丘，并且几乎看不见会遮住如此美景的高楼大厦。由自然颜色所彩绘而成的平坦大地，就这么永无止尽地延伸下去，着实令人大吃一惊呢。没有多久，我要寻找的目标物便出现于视线内。步出停车场，在视野极佳的步道稍微走上一段时间后，便可看见一间宛如置物间的小型建筑物。至于我所要寻找的目标物，便位在入口处旁的屋檐下。这个高约两公尺左右的四方形金属物体沐浴在夏日阳光下，不断绽放出看似有些得意的微光。就一般常识判断，当然可以知道那个四方形金属物体是什么；不过像这样正式和它交手，却可称得上是我的第一次。它就是罐装饮料的自动贩卖机。机体的展示橱窗内陈列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罐装饮料，整齐划一地低头俯视着我。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利用到这台机器，真的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话说这东西就这样被摆在路边，在卫生方面真的不要紧吗？虽然这对平常过惯肮脏生活，对于病菌有所抵抗力的平民们是无所谓……在屈辱与不安的驱使下，实在很想催促两脚尽快远离此处，不过现在已经口干舌燥到喉咙几乎快粘在一起。“……真是的，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情不可……”我一边咒骂着命运，一边从书包取出皮夹——会允许我携带皮夹，主要是以备不时之需。我从中取出了一张万元大钞。……要从哪里投钱进去呢？我就这样手握着钞票，傻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塞进钞票。我试着上下转了转位于机体右边的拨杆，或是按了按整齐排列的按钮，要不然就是探头检查不断闪烁着“欢迎光临！”这类文字的液晶萤幕，不过依然对眼前状况一头雾水。接着，我像是在检查机体般将脸凑过去，或是后退数公尺试着观察机器，侧面当然也绕过去看过，就连底下也检查一遍。……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太阳依然发出炎热耀眼的光芒，天空依旧湛蓝到令人心生怨恨，以及那慵懒悠哉的积雨云。背后就是柏油路，假使一无所获掉头就走，更是令人倍感炎热。不禁让人觉得假使我现在穿的是便宜廉价的凉鞋，鞋底应该早就已经熔化了。如果再不赶紧买瓶饮料解渴，我应该会当场中暑而亡。头，聚精会神地瞪着该处，完全不敢大意。眼前的长方形塑胶盖，乍看之下简直像自动贩卖机的嘴巴。……应该不会一口咬住我吧？我维持着蹲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这个比我高出许多的贩卖机，感觉简直像非常震怒般，抬头挺胸用力直视着我。我谨慎小心到几乎可说胆战心惊，将握有一万元钞票的右手伸向那张嘴巴，手指轻轻触碰到那个塑胶盖。看来这是个推挤式盖子。深呼吸几次后终于下定决心，“呀啊！”伴随一鼓作气所发出的怒斥声，用力将右手伸入该处塞进纸钞。——喀答、沙！紧接着迅速将手抽出来。但是因为用力过猛，差点就顺势向后倒，幸好在双手的支撑下勉强挺住。我感到心跳加速，并且因为完全搞不懂眼前状况而有些目瞪口呆。经过一段时间依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自动贩卖机就这样泰然自若地关上嘴巴，待在原地毫无反应。我勉强稳住呼吸，收回支撑在背后的双手后重新蹲在它的面前。由于刚刚用力将手撑向地面，因此现在双手传来一阵刺痛。我将脸埋在立起的膝盖上，再次仔细审视面前的贩卖机嘴巴。可看见我所丢入的万元钞票位于塑胶盖另一侧，那模样简直像是在学校做自然科实验时所见到，因被火加热后而弯曲的鱿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我试着数了十几秒。果然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这很难说喔，因为家中最先进的电脑，当我按下开关到可以使用，也得等上三十秒左右的时间；谁知道像这种上世纪的破铜烂铁要花多少时间才会启动。我为了不放过一丁点变化，小心谨慎地将脸慢慢靠近贩卖机的嘴巴。等会儿机器深处一定会伸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走这只一万元鱿鱼，绝对不会错的。此时我的脚边有一群蚂蚁慢吞吞地排队走过。阳光直接照射在我的背上，让人不禁感到—阵灼热。好，再数三十秒看看。“一——二——三——”“……我说你啊，应该是个十足的笨蛋吧。”“呜哇！？”我差点直接向前倒下，一头撞上面前的自动贩卖机。接着以近半个身体贴上贩卖机的姿势，惊慌失措地回头望去。路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晴空与太阳。由于那个人位在背光处，因此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楚模样。我眯起双眼仔细观察着对方。这个人往我的位置向前跨出一步。嘁铃——就在这瞬间，一股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我头顶斜上方传了过来。“——？”我因为这股声音在一瞬间完全忘记眼前这名人物，直接抬头向上望去。在遮盖住自动贩卖机的屋檐前端。有个可以放在掌上的小型玻璃风铃。垂在风铃下方的短签随着徐徐吹来，带有青草气味的夏日阵风摇曳着。薄薄的玻璃外壳在阳光下，就像是光线透入三棱镜般出现多重反射，宛如无数颗宝石闪闪发亮般耀眼夺目。玻璃外壳的表面，可以看见红色金鱼的图案。那只金鱼面朝着旁边，张着嘟起的嘴巴，两眼涣散没有固定在一个焦点，简直像是小朋友随手涂鸦的丑陋金鱼。不过它随风摇摆，简直像是悠游在湛蓝色的天空之海。嘁铃——金鱼——风铃，再次发出声响。无论经过多少年，我依然记得那时风铃所发出来的清脆声响。不过我想这应该是因为，当时正是与他初次相识的关系才对。没错，我想这一生之中应该都不会忘记此事。嘁铃——“就算你把钱塞进那里，也没办法买饮料喔。”站在我面前的少年，像是拿我没辙般开口笑着。至于我，则像风铃上嘴巴大开的金鱼一般，露出一脸傻呼呼的表情，呆呆地看着这名少年。而这名少年，则是将那晒得黝黑的脸都给笑歪了。这名少年——大地翔，在我八岁的那年夏天，伴随风铃的声音，一同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在干吗啊？”这名少年低头俯视着蹲在自动贩卖机前的我说道。他硬硬的头发让人联想到刺猬，还有一双不良少年般的凶恶眼神，并且自以为是篮球选手般，身穿一件有点宽松的黑色T恤与五分裤，外加一双NIKE的运动鞋。至于身上衣服与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处都沾满了泥土，肮脏无比。——大地…翔。我熟知这个名字，因为他是同班的男同学。自我转学三个月以来，除了星期六、日之外，几乎每天都会跟他碰面。我对这位少年——“你想买饮料吧？”他一边抓着右膝上似乎因快痊愈而发痒的结痂，一边说着。由于他在下课休息时间总是会在教室外玩踢足球等游戏，因此他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擦伤跟瘀青。“…………”我并未回答这个疑问，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迅速起身。接着一语不发，直接走过大地翔的身边。“喂，等一下啦。”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肘。“不要碰我。”我迅速甩开他的手，坚决不看他的脸。然后重新背好书包，准备往学校的方向走去——“等一下啦。”后面又传来一股声音。我打算继续装作没听到，但是——“你忘记拿钱啰。”因为这句话，我一不小心停下脚步。并且在这瞬间，因为羞耻与屈辱不断涌上心头而感到体内一阵燥热。“我不要了。”我拼命忍住想抓狂怒吼的冲动，气到浑身不断颤抖继续往前走。后面便随即传来像个呆子一样“那我拿走啰？我真的要拿走啰！”的叫声。谁理他啊，我现在只想早一步离开这里，尽快忘记这些丢脸的事情。“唔喔——！这不是一万元吗！？赞啊！超幸运的啦！”我往前走几步之后，稍稍回头望了一下。发现大地翔他跪在自动贩卖机前，整个人贴在塑胶盖上将手伸进去，打算取出位于里面的一万元纸钞。那模样简直就像流浪狗在翻垃圾桶寻找食物。正当我走在步道时，有一台吐着黑烟的农业用卡车从旁开过。载货的车斗上设有栅栏，里面载着几头肉猪。一望无际的天空依旧还是那么清澈湛蓝，毫无一丝遮蔽物，自由自在地无限延伸、永无止尽。就在此时，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哀伤，哀伤到令人痛彻心扉。……我在难过吗？“怎么可能。”这只是因为心浮气燥而已，为什么我得哀伤难过不可。像这种无趣至极的家伙，赶快灭亡死光光算了。无论是谁…全都……通通消失不见算了。“——我…已经受够了……”让我…孤单一人就好——“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咦！？”利出来。——自动贩卖机…咬住大地翔的手臂了！“要、要被吃掉啦！～～～～～！！呜哇啊啊啊啊啊！！”大地翔的表情痛苦得扭曲变形。虽然使出浑身解数想将手抽出来，不过依然无法称心如意。而且不光如此，他还渐渐被拖入自动贩卖机的嘴巴中。“救命啊～～～～～～～～～！！”“——！！”吓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在听到这句话后，不假思索地马上冲过去。我气喘吁吁地冲向他的身边——……但是到达附近时，忽然对眼前这副惨状感到害怕，最后只能低头看着不断痛苦挣扎的他，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捂着嘴巴，手忙脚乱地环看周围寻求协助，但是偏偏这时完全没有其他路人经过。我脑中陷入一片混乱，完全不管自己是否做错，反射性地想逃离此处。“啊呜、啊、呜～……”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才好……“…喂、喂！喂！你快来帮我啦！在我背后帮忙拉！”大地翔眼中含泪，一脸痛苦，对着浑身僵硬的我大喊。虽然我还是感到有些犹豫，但是当看见他已经整个肩膀都被自动贩卖机的嘴巴吸进去时，脑中的理性便完全烟消云散了。“唔、唔～！！”我一边发出如此有气无力的声音，一边全神贯注地紧紧抱住他的腰。接着使出浑身解数用力拉着他的身体，不过贩卖机依然紧咬不放。我用力到不禁觉得脑袋瓜都快当场爆炸了。“唔～～～～～～～～～～！！”“唔喔！？嘎！”“啊、对不起！不要紧吧！？”大地翔因为痛楚而脸色大变，我反射性地减缓向后拉扯的力道。“我、我不要紧！只差一点点啰！”“嗯、嗯！”我再次用力抱住大地翔的腰，像在参加运动会的拔河比赛那样整个人向后倒去，拼命拉着他的身体。“嗯～～～～～！”、“呜、呜嘎嘎嘎嘎嘎嘎！”“嗯～～～～～！”、“啊呜啊呜嘎嘎啊啊啊啊！！”“哼～～～～！！！”——啵！伴随一股类似这种感觉的声音，他的右手终于完全拔出来。因为用力过猛，所以在同一时间我们也双双向后滚倒在地上。正因我们是以类似后滚翻的姿势往后倒下，我的背直接撞上分隔人行道与车道的护栏。“啊呜～……呜～呜呜～～……”虽然起先我因为忍不住剧痛而露出痛苦的神情，但是随即又回过神来，“不、不要紧吧！？”询问着倒在前面的大地翔，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痛痛痛痛痛……”缩成一团的他随即撑起身体。不过就在这瞬间，我的脑袋当场陷入一片空白。——因为理当从T恤里伸出来的右手。前半段的部分——不见了。大约从手肘以下……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啊啊啊啊啊！？我的手被吃掉啦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接着忽然感到一阵昏眩，似乎脑中的氧气随着这声惨叫全数耗尽。我从出生到现在，应该除了刚诞生的第一次哭声以来，从未像这样惊声尖叫才对。大地翔看着一脸铁青、简直快要口吐白沫的我——“——噗！噗哇哈哈哈哈哈！！”像是已经忍不住般，他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放声大笑。“咦……？”“哈哈哈！怎么连这种事都会相信！？你真的有够笨耶！”大地翔起身后，一边笑着一边将右手移到我的面前。手肘以下的部分消失了…………不对，仔细一看那并非是被咬掉，只是单纯把手向内折而已。可以从宽松的T恤中看见他巧妙隐藏在内的那段手臂。“啊哈哈哈哈！其实我之前看过电影这样演啦，不过没想到真的有人会相信耶！你真的有够笨耶！嘎哈哈哈哈！”“——！！”原先铁青惨白的脸色，瞬间因愤怒而涨红起来。……臭家伙！明明只是个死老百姓！我勉强忍住动手打人的冲动，愤愤然地站了起来。面对像只小泼猴般抬头看着我的大地翔，脑海中不知早已破口大骂几千次，但是我的自尊不允许自己继续再与如此低级的男生纠缠浪费时间。因为女佣明乃之前有笑着对我说过“奈染弥大小姐，当您被品行不良的男性欺骗时，与其当场泪流满面，还比不上在日后好好算计对方彻底进行报复。如此一来，才称得上是女人喔？”上述一席话，并且还追加一句“没错，逼到对方再也无法重新振作为止”。虽然不懂此话到底有什么含意，不过这个仇我记住了，大地翔。我一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一边下定决心这次绝对要离开此处。“喂，等一下啦，别这么生气嘛。”虽然听见背后传来他似乎大感头疼的求饶声，不过我依然把这话当成是耳边风。“假如连这点小事就生气，你就得随时随地生气喔。”背后有个笨蛋不断在对我搭话。在半空中发出清脆声响的风铃，这时听起来也宛如在冷嘲热讽一般。来自行道树上不绝于耳的蝉鸣声，简直像在嘲笑愚蠢被骗的我那样分外刺耳，让人更是怒不可遏。你只不过是只蝉而已，气死人了。“喂，抱歉啦。要不然这个给你嘛。”背后先是传来一股锵啷锵啷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谢谢惠顾——！谢谢惠顾——！”“……？”面对这几乎没听过，像是机器的女性声音，原先决定不再往回看的我反射性地回头。只见大地翔弯下腰，将手伸进自动贩卖机的嘴巴里，从中取出某个东西。“来，这个给你。”他将取出来的东西，对着人在五公尺远的我抛了过来。“咦！？”这行为对他而言，应该是个与朋友之间不经意的单纯举动而已。但是像这样忽然抛了一个从未没见识过的东西过来，我实在是大吃一惊。因此我在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的同时，慌慌张张地退开，闪过这个东西。呈抛物线飞来的东西，在撞到柏油路面时发出一道硬物相撞的声响，接着在一次反弹之后，又稍稍改变了行进方向，慢慢往车道方向滚去。“喂！你在干什么啊！”将东西抛来的当事人，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采取如此行动，匆匆忙忙地追着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则一边发出声音一边斜切过车道，没意外的话将会沿着道路直接掉进农业用水道吧——不过就在掉下的前一刻及时被大地翔一把握住，迅速抓了起来。“呼、呼、好险……喂、你看啦，这个角部撞凹了啦，真可怜耶～……”大地翔像是在安慰那东西般轻轻抚摸之后，再次往我这个方向走过来。重新观察那个东西，看来似乎是个饮料罐。，让原本温热的手心急速冷却下来。因为几乎没有机会看到尚未开封的饮料罐，因此我感到有些新奇。“……这是…要给我的吗？”事出突然，我不禁露出犹豫的神情；但是他却将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说：“没错，可要好好感激我唷。”我再次感到一阵恼怒，随即回道：“你在嚣张什么，明明是花我的钱耶。”“才不是哩，这可是用我的钱买来的，才不是花你的钱咧。”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万元钞票，在我面前轻轻甩了一甩。“自动贩卖机最多只收千元钞票而已喔。”“……是吗？”我稍稍感到有些吃惊，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这么不方便呢？对于世上这不合理的规定，我不禁用手顶着下巴开始碎碎念：“……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上只带一万元的人该怎么办？”“那个…平常是不会有这种人啦……”不知为何，大地翔以像是全身虚脱的语气如此说着。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嘛，难不成想说我异于常人吗？“算了，随便啦。喂，我说你啊，刚刚我那些恶作剧可别跟老师打小报告喔。这饮料就当作是遮口费，懂了吗？”“……不过这个刚刚掉到地上了，很脏耶。”“啥——？那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听过三秒原则啊。”“别胡说些毫无科学根据的事情，而且在地上滚的时间也绝对已经超过三秒了。”“你还真是个任性的家伙耶。来，先给我吧。”大地翔像是从我手中夺下那样把饮料拿走，然后拉起T恤一角，直接用衣服擦起罐子。由于从这个角度可以直接窥视到他那尚未被太阳晒黑的白皙腹部和肚脐，因此我不由自主地迅速把撇开视线。“来，干净多了吧。”同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样做绝对变得更脏。”绝对错不了的，因为罐子上必定沾满细菌。“而且话说回来，这又是什么饮料？真的可以喝吗？”“啥！？你这家伙连哈密瓜汽水都不知道啊！”“……‘哈密瓜汽水’。”我只有听过名字。原来如此，这就是哈密瓜汽水啊。“没喝过，因为父亲大人跟佐藤都说这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过明乃是说没关系啦。”“虽然听其他人说过啦，没想到你家真的很怪耶。难怪连怎么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也不会。你知道吗？大家都说有钱人都很‘不幸福’喔，很不幸福。”“吵死了。”“喝喝看嘛，很好喝喔？饮料果然还是碳酸系的最棒了！”“…………”我再次看了看握在两手之间的饮料。说实话，喉咙真的又干又渴。虽然这是个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想法，不过现在就算让我喝一口水田中的水应该也会觉得很棒吧。所以即使这罐哈密瓜汽水上面多少有些肮脏或沾染病菌，稍作忍耐喝下去，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才对。……不过——“…………我不需要。”我将饮料推还给他。“咦——？这又是为啥？你应该很渴吧。”“就说不需要嘛，你别管那么多。”“我说你啊——难道没听过‘要懂得接受别人的好意’这句话吗？”“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要。”我气呼呼地将脸撇向一边。“嗯……？这是什么意思？”“没什么，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说到这里就不再开口。至于大地翔则是嘟起嘴巴，摆出一副十分困扰的表情，在思考数秒钟后才说：“啊，难道是因为我请你喝才不要吗？”“…………”“就叫你别在意嘛，毕竟你都给我一万元了。就当是花了一万元跟我买瓶饮料不就好了，对吧？快喝啦，再放着不管可就要退冰啰。”他再次硬是将饮料推还给我。我无奈地盯着饮料，紧紧盯着饮料罐最上面的拉环开口。“你就喝喝看嘛，很好喝喔！没尝过碳酸饮料的家伙，可说是人生白走一遭喔！”“…………”“快，打开拉环吧。”“…………”我尴尬地将眼神撇开，继续保持沉默。“………………那个——我问你喔。”大地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皱着眉头继续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该怎么打开拉环吧？”“…………”我当下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大地翔在一瞬间，确实有露出认真无比的表情——但是随即又开始放声狂笑。他笑到身体都呈“”字型，并且浑身不断颤抖，整张脸也笑歪了。而且还因为笑过头，简直像是肚脐要钻出一只外星人那样痛苦不已。“噗哈哈！原、原来如此啊！你、你这家伙！想想也对喔！毕竟你连怎么使用贩卖机都不会嘛！想当然连怎么开饮料也不会啰！嘎哈哈哈哈！”“～～～～～～！”我迈开大步往自动贩卖机一旁的垃圾桶走去，接着高高举起手中的罐子，准备将它扔进桶内。“这种东西！”“喂、喂！等一下啦！别做这种浪费的事情啦！”大地翔慌慌张张冲到我身边，迅速制止我。“像这种便宜货！我才不要呢！”“别这样随随便便乱丢东西啦，浪费妖怪可是会生气跑出来喔。”“……浪费妖怪？”大地翔随口回一句“对啊”，然后像是在宣称“我可是博学多闻喔”那样臭屁地挺起胸膛。“电视上有演过喔，听说只要有人随便把吃的东西剩下来，浪费妖怪可是会跑来报仇喔。会被它关在寺庙的大钟里狠狠教训一顿。”“…………”我瞬间浑身僵硬，接着以无奈的表情看向他说：“……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这世界上有妖怪？我看你才是笨蛋吧？”“什么啦，难道你不相信吗？”“这是当然的啰。在科学发达的文明时代里，相信妖怪的人简直跟笨蛋没两样。”虽然我嘴里是如此说着，但是却不经意地将准备扔掉的罐子抱在身上。动作可说是非常谨慎小心，就像担心会遭人怨恨一样。大地翔露出贼兮兮的笑容说：“真的吗！？看来你也相信吧～？”“真的，我完全不相信。”“骗人，你明明就吓到皮皮挫。”“才没有骗人呢，我也没有皮皮挫。”“假如你这样说，可是真的会——啊！？你的背后！！”“——！！”大地翔直指我的背后大叫出声。虽然我差点就要放声尖叫，但是因为已经见识过一次他的恶作剧，所以勉强忍了下来。不可以再被骗了，大地翔说的话一定都是骗人的。他一定是想耍我，绝对是这样没错。大地翔露出一副拼命与内心恐惧对抗的表情，像是要腿软般开口对丝毫不为所动的我说：“啊、啊——！快逃啊！喂！你真的会被吃掉啦！”“……！”大地翔说的话绝对都是骗人的他一定要整我绝对是这样没错绝对是这样没错绝对是这样没错绝对是这样没错！“啊——！已经不行啦！没救啦！啊啊！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用力闭上双眼，咬紧牙根全身紧绷。————————————…………叽叽叽、叽叽叽叽…………并未发生任何事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小心翼翼地试着睁开双眼，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那毫无任何变化的乡间夏日风景。即使胆战心惊地回头望去，依旧没看见任何东西。我为了保险起见，试着摇晃身体或是转一转脖子，并且跳了几下，依然没有任何异状。赢了。我开心地挺起胸膛说：“你又骗人了，果然什么事也没发生嘛。”“不对啦！事情还没结束！就在你闭上双眼的时候，浪费妖怪钻进那个罐子里了啦！”大地翔此时已经逃到有自动贩卖机的那个屋檐下，以惊恐万分的表情坚持着。他头上那个悠悠哉哉摇来晃去的金鱼风铃，看起来更令人觉得脱线愚蠢。“你别大意喔！它还躲在那个罐子里！”“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玩够了没？一点都不有趣。”我嗤之以鼻地说着。重点是谁会再相信这种蠢事嘛。“就说是真的嘛！是千真万确喔！假如你再这样瞧不起浪费妖怪，之后可是会遇到很可怕的事情喔……！它现在一定在罐子里气得火冒三丈。”大地翔以谨慎小心的步伐，慢慢靠过来。“你还不相信啊……？这样的你，可是会遭报应喔…………把饮料给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浪费妖怪的愤怒。”大地翔以像在拿祭品那样的姿势，谨慎小心地捧着饮料。话说这男的到底是打算演到什么时候。由于那副模样过于滑稽，完全超出让人捧腹大笑的程度，反而让我因此呆站在原地。“看好啰……我现在就解开这个罐子的封印。喝啊啊啊啊啊啊，阿布拉卡达布拉～翁亚鲁马呀哈——呼啊～噜噜噜啦～～”他就这么一边吟唱着奇怪的咒语，一边像是在跳祈雨仪式的舞蹈，不断挥动着手中饮料。“——好，仔细看着这里。这里是罐子的开口，浪费妖怪会从这里面跑出来喔。”“喔，这样啊。”出于万分无奈，我完全没打算要认真回应。“出来吧！浪费妖怪——！”“好啦好啦，你就一个人去玩——”噗咻！“——吧！？”——噗咻～～～～～～～！！罐子爆炸了——我一开始这么认为。不过事实上，是那椭圆形的罐口宛如喷泉般不断射出绿色的液体，喷得周围到处都是。“呀啊啊啊啊啊啊啊！？”事出突然，我反射性地蹲了下来，并且迅速用双手遮住脸。那喷射出来的绿色液体，毫不留情地冲向我的衣服跟头。喷射的气势极为猛烈，简直就像是怒意爆发的一击，是不存在于这世界上的邪恶灵异现象，是妖怪在作祟啦！——妖怪！是浪费妖怪！“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吃我！”我双手抱头，拼命出声求饶。结果——“……噗！”头上传来这股声音，接着——“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那个男生的笑声。当我听见这声音后，再次发现又被人给骗了。“笨蛋笨蛋！你怎么又被骗了啦！其实只要摇晃一下碳酸饮料，就会像这样到处乱喷喔！嘎哈哈哈哈！你吓到了吧！”“～～～～～～～！”我气到浑然忘我，放任内心的冲动起身大叫：“你、你是在做什么啦——！！笨蛋——！！”周围空气几乎被我的大喊给震得微微晃动，就连停在电线杆上的乌鸦们也吓得同时振翅高飞。回音乘着徐徐微风飘离。现在的我，应该是气到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他吧。虽说身体被饮料喷得湿答答，不过我的愤怒已经快冲出体外了。不过这时候的他——…“什么嘛。”两手叉着腰。没有一丝惶恐。只露出白皙的牙齿。一脸灿笑地说：“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嘛。”“——”……嘁铃一阵微风吹起，吹起了风铃与我前额上的刘海。——我在这个时候，到底是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是惊讶？还是被吓傻了？应该是嘴巴大开，傻呼呼的可笑表情吧。事后仔细回想，我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事情，是当时头顶上有着一片湛蓝色的美丽天空，以及太阳依然发出照耀大地的绚丽夺目光芒。绿色的饮料还一直从他手中不断冒出气泡的饮料罐口流出。还有——他那完美无瑕的笑容。“既然想生气的话，像这样发脾气骂人就好啦。”他像要与人干杯般，微微举起罐子说：“这样子心情会变得比较好喔？”“啊……”这是为什么呢……？那毫无特别意义的一句话，深深震撼了我的心。“呜喔！？糟糕！居然还在喷！”饮料又再次喷出来。仔细一看，似乎不光是我，他也同样被饮料喷得浑身湿透，变成极为狼狈的模样。“恶心死了！全身搞得粘答答的！吼——真是惨毙了，不光是饮料差不多都流光了，就连头发也都湿透了啦。”“…………”“喂，蚂蚁别过来啦！我又不是什么零食糖果！”“……噗！”就在这瞬间，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我不由自主地笑出来。明明刚才气得半死，但是现在却不知为何有股笑意不断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让我完全无法闭口不笑。“啊哈、啊哈哈哈哈！呜嘿！”“喂，别笑啦，你这样让人觉得很不爽耶，可恶。”大地翔就这样一边碎碎念，一边看似极为懊悔般大口喝着不再冒出气泡的哈密瓜汽水。然后他又背对着我，往贩卖机的方向走去。正以为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却一把推开放有自动贩卖机的住家——也就是这栋小平房的玻璃拉门，对着里面大叫：“喂——！阿婆——！可以借一条毛巾吗～？我身上弄脏了啦！”当我看见他那大胆的举动后，不禁感到惊讶，并且小跑步靠近他的身边。双脚自然往他的方向迈去，身体十分轻盈。不过就在此时，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嘴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因此在往前奔去的同时，慌慌张张地用手掩住脸颊。但是无论我怎么掩饰，总是无法消去脸上的微笑。仔细想想，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啊哩？夏天…让人感到好轻松喔——。里面放着许多五彩缤纷、奇形怪状包装的各式零食。应该都是些我没有尝过的便宜零食吧。天花板则挂有无数个纸飞机、风筝等这类商品。我退了出来，重新从外头审视这间屋子。仔细观察，发现屋檐附近有一面已被雨水淋到生锈，写着‘山田商店’的招牌。看来这里基本上算是一间商店。但是说实话，我一直以为这只是间仓库等等之类的建筑物而已。商店深处则有一个房间，有一位身穿老式裤裙，将一头白发往后绑成包头，宛如一只招财猫般静静地坐在坐垫上的老婆婆。大地翔穿过台子之间，走近那位婆婆，拉开嗓门对着她大叫“借一下毛巾啦！毛巾！”不知是否因为婆婆有些重听，或是一位完全遵循自我生活步调的人，总之她笑眯眯地看着大地翔，悠悠哉哉地说着“唉呀，是阿大呀，你怎么浑身湿答答呢？该不会又跑去田里恶作剧了？要不要吃个麦芽糖呀？”诸如此类的话。不断手舞足蹈拼命传达来意的大地翔，终于从婆婆那里借到一条毛巾，一边擦着头一边走回来。“来，你也擦一下吧。”他将手中那条用过的毛巾递到我面前。“……你用过脏死了，我不要。”面对一脸困扰不愿接下毛巾的我，他又继续说：“别在意啦，反正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脏而已。”“脏的人是你！我可是很干净呢！”“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我们一样都脏兮兮的啊。”“我才不脏呢！我很干净！”“嘿嘿嘿。”接着他便随手将毛巾盖在我的头上…………不知为何，应该会对他这个举动大发雷霆的我，居然默默地用毛巾擦拭起粘答答的身体。“另外…这个给你。”“？”他忽然拿出某个东西交到我的手上。那是一个超出手掌大小的葫芦型容器。整体上是由柔软的透明塑胶所构成，里面则装满了天蓝色的液体。“这是？”“饮料啦，因为刚刚的哈密瓜汽水被我喝光了嘛。”“……是什么饮料呢？”总觉得颜色好像深过头了。“阿灾，总之是甜的。”“…………”算了，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上市商品，应该不会有毒才对。*（插图089）只不过当我想喝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这个容器。“把前端那个东西咬掉就行了。像这样，用比较锐利的牙齿咬开。”话刚说完，大地翔便开始进行示范。看见如此莫名其妙的开瓶方式，我理所当然感到有些排斥。面对笑着提出“要我帮你开吗？”建议的他——“……不用了，我自己来。”感到有些心有不甘，我当下便拗起脾气了；接着转身背对他，用虎牙咬住瓶端较为突出的部分，在一阵犹豫后便开始用力，准备将该部分一口咬下。“如果你太用力握住瓶子，到时打开了可是会喷得到处都是喔。”我当然知道这种小事，别瞧不起人。在多次的努力下，终于将瓶端给咬了下来。“…………”然后摆出一张苦瓜脸回头看。“怎么啦？打开了就快喝啊。”我露出一脸困惑，以“这个该怎么办？”如此意思指着自己的嘴巴。因为被咬下的塑胶瓶口此时还在我的嘴里。大地翔开心地笑着说：“快喝快喝！”“这东西怎么能吞下去嘛！”“那就随口向旁边一吐就行啦。”我的眉毛因为困惑变成八字型了，开始东张西望看着周围；到最后直接跑向贩卖机一旁的垃圾桶，从他看不见的角度将塑胶瓶口吐进垃圾桶。接下来，便开始喝着手中的葫芦型容器。头顶风铃的影子，不断在我的脚边晃动。这从未见过的蓝色饮料的确非常甜，是个初次品尝难以形容的甜味，至少不太像是水果等自然产物的甘甜。但是这东西并不难喝。就连从脚边通过的蚂蚁们，也像是非常羡慕般抬头仰望着我。“好喝吗？”“……不难喝。”“这样啊！”大地翔听见我感到有点意外的回答后，露出一副极为开心的表情。不知为何忽然感到有些不甘心，我便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继续吸着葫芦型容器的饮料。话说这东西还真是好喝。原先燥热难耐的身体迅速冷却下来，夏日凉风轻轻吹过我的脸颊，令人感到一阵神清气爽。“那饮料可是已经过了保存期限喔！很棒吧！”嗯咕！？“什—咳、咳！咳！嗯咕——你、你、你、你、你拿这什么鬼东西给我喝啊——！！”我一边眼中含泪，一边对着他破口大骂。不过他还是以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回说：“不要紧啦，只是稍微过期几天罢了。阿婆有说过喔，稍微过期的东西可以当药吃唷。”“我才不用吃什么鬼药咧！我只想喝饮料而已！话又说回来！那句‘很棒吧’是什么意思嘛！而且居然还用一副非常开心的模样这么说！”“啊，那是因为看你喝得很开心，所以也跟着很高兴嘛。”“别开玩笑了！假使真的害我拉肚子，该怎么办才好——！？”这饮料早已被我喝得一滴不剩，因此我当场气到一把将空容器砸入垃圾桶内。“这里怎么会卖这种东西！？该不会脑筋有问题吧！？这种过期的东西赶快扔掉不就好了！？这家店到底是在搞什么嘛！”“你不知道吗？这里就叫做‘柑仔店’，即使东西过期了也可以拿来卖，并且还拥有无需缴交消费税的治外法权喔。至于这饮料是阿婆给我的，她说要我拿来请你喝。”“……真是间怪店，实在是难以相信会出现在如此现代化的日本。”“是现在的日本人随便乱丢食物太浪费了啦，像以前根本没有什么保存期限耶。”大地翔一边装成熟地说着，一边从短裤的口袋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那东西跟我父亲常拿在手中的盒子非常类似。“香、香烟……？”我不禁感到畏缩。他张大嘴巴露出灿笑，并且从盒子中取出一根棒状的香烟叼在嘴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父亲大人有说过，小孩子不可以抽那东西。”“我在某本书上看过，也有专门给小朋友抽的香烟喔。”他一边装模作样地耍帅，一边在香烟上点火。被火烤着的香烟前端慢慢烧焦了。但是那东西跟父亲平常抽的香烟质感完全不同，感觉上硬得像根粉笔一样。前端此时已烧成了茶色，并且在这个时候飘出一股香甜的气味，让我不禁想多吸几口。这是个似曾相识的气味，很像以前女佣明乃在制作布丁时散发出来的香味。是把砂糖放入锅中加热，制作焦糖酱时特有的一种香甜气味。“那是什么……明明是香烟，却有一股好香的味道……”“这个叫做可可亚香烟，是小孩子可以抽的香烟喔。”他在说话的同时，顺势一口咬下烤焦的香烟前端。错愕的我反射性地伸手制止他：“吃、吃下去没关系吗？”“嗯，这是可以吃的香烟，要不要尝尝看呀？”“……我才没有客气呢，只是不想吃那种东西而已。因为我是乖小孩。”“又甜又好吃也不要吗？”“…………反正那东西的保存期限……”“没过啦，还很新鲜喔。”“…………”大地翔笑着将小朋友香烟递到我面前。“……既然你都这么坚持了——”我不情不愿地接过那根香烟。果真如同我刚刚看到的那样，质地可说是极为坚硬。我模仿大人用两指夹住香烟，将一端轻轻含在嘴巴上。同时也感到心跳加速。“我点火咯。”“咻波”声之后，打火机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火苗。宛如稻穗般摇来晃去的红色火焰，慢慢靠了过来。我则是稍稍绷紧身体，像只乌龟一样伸长脖子，将含在嘴上的小朋友香烟靠近火焰。一股热气在鼻尖蔓延开来。香烟的前端进入火焰之中，逐渐烧成焦黑色。一股灰色的烟正逐渐飘出，让我就近感受到那股焦糖般的甜美气味。“已经OK啰，不过现在还很烫，吃的时候要小心点。”我将香烟移开嘴巴，不断吹气让烧焦的前端冷却下来。香烟前端已经变成糖果一样。而我则像是看见一粒酸梅那样，被这刚烤好的糖果香气惹得口水直流。小心翼翼地确认前端已完全冷却之后，才一口咬下。比想象中更加轻松地咬了下来，然后便顺势含在嘴中，让它在舌尖上滚来滚去。“！”“怎样？”“真好吃！”我终于按捺不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香甜口感在嘴里扩散，让人不禁面露微笑。“再一次，再一次嘛！”“喔、喔喔。”我再次叼着一根香烟，大地翔便马上用火烧着前端。但是这次一烤完，我并未吹凉直接送入口中。“好晃！好晃！（好烫！好烫！）”“不、不要紧吧！？”虽然实在是烫得要命，不过……“……真好吃。”依旧流露出会心一笑。——竖起！“喔……”“嗯？怎么了吗？”大地翔忽然惊讶地看着我的头顶。“你、你的头……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激动。循着他的视线将手盖在头顶上，结果忽然碰到一根有弹性的东西。我左顾右盼寻找起有没有类似镜子的东西，接着注意到柑仔店的玻璃拉门可以利用后，便以小跑步过去。我凑上去，让自己的脸模糊照映在玻璃之中。紧接着发现头顶……不知为何有一部分的头发像刚起床那样直直地翘了起来。“这、这是什么呀！？”“嘎哈哈哈哈！你看起来简直像个阿呆一样！呆死了呆死了！”“讨厌啦——！哼！一定是刚刚被饮料喷到的关系！”“很难说喔，说不定是刚刚浪费妖怪下的诅咒。比如说明明是小孩子还敢抽烟，所以就对你下天谴喔！”“你在说什么鬼话啊—……”我一边伸手压着不断弹起的头发，一边怨恨地瞪着大地翔，但是他却露出一脸贼兮兮的笑容说：“既然抽了烟，所以你也是共犯。你还真是个坏女人耶。”——共犯。坏女人。不知为何，这两个词在我内心起了一阵涟漪。明明是非常不好的词，但是却不禁感到有点自豪。“那样也没关系，因为我是坏女人，不是小鬼头。”我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如此自吹自擂。“噗！你的头发还在翘喔，难不成可以侦测到浪费妖怪的妖气啊？”“讨厌啦——！”——轰隆隆隆！天空突如其来发出一道宛如地牛翻身般的沉重声响。我们两人对望了一下之后浑身一颤。抬头望去，直到先前还晴朗无云的天空，在不知不觉间已乌云密布。越往西方的云层越是浓密，远远看去简直就像是乌云乘着强劲狂风，自远方逐渐排山倒海而来。“看样子等等应该会下西北雨唷。”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沙哑的声音。往后一看，大地翔用“阿婆”称呼的那位柑仔店婆婆，稍稍驼着背站在店门前。“你们赶紧回家，免得等会儿被雨淋成落汤鸡了。”“也对，该回家了。”“……但是…接我的人…还没来……”从这里往学校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停车场，不过还是没有见到那辆热悉的黑色宾士。“怎么，你是坐车回家啊？”“……怎样啦，有问题吗？”我忽然有点羞愧。不知为何，现在居然很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明明平常不管被谁得知这件事，我总是不以为意。“你打算怎么办？在柑仔店里等人来接你吗？”就在我犹豫不决的同时，天空更加乌云密布、诡异难测。因为在车上或家里有见识过夏天午后雷阵雨的恐怖，假使走在那种简直像是瀑布般的倾盆大雨之中，绝对会马上被冲走的。“小妹妹的家离这里多远呢？”婆婆开口问。“咦……？那个……坐车大约十分钟……吧？”“还记得回家的路怎么走吗？”“嗯、嗯。”难不成婆婆要开车送我回去吗？虽然我内心稍稍期待着，但是婆婆却以满是皱纹的脸笑着说：“阿大，你就送她一程吧。”“咦！？我吗？”大地翔吓得稍微往后跳了一下。这件事情也确实让我吓了一跳。但是婆婆却不以为意地说：“对呀。快，赶快走吧，要不然可真的会下雨啰。”然后像是在催促般推着我们的背。因此我急急忙忙地回说：“但、但是很远耶！如果没坐车，用走的可是很远——”“再怎么远，大概也只有一日里{注5：3.927公里}左右吧？在过去没有车坐的时候，大家也都是走路去学校唷。这点距离没问题，没问题的。呵呵呵。”“假如半途下起雨来怎么办……我没有带伞……”“找个地方躲雨就行了。毕竟只是西北雨，一下子就过去了。”“但、但是，走那么远会很累……”“呵呵，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然后再继续往前走就行了。”婆婆语毕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不知为何，无论经过多久，当时婆婆对我说的这些话依然留有很深刻的印象。“也对，反正一直待住这里等也很无聊，我们走吧！”大地翔非常天真地说着。就因为这回答过于天真，反而让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男生，真的是个笨蛋。…………咦？但是他刚刚提到“反正一直待在这里等也很无聊”……难不成他也打算留在这里，一起陪我等接送的车子吗？我跟他明明没有任何交情。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感到有点怪怪的，一股没来由的炽热情绪涌上心头。但这其中并未有任何不悦的感觉。有男子气概。”阿婆发出一股简直像是巫婆的长笑后，继续说：“我不是常常提醒你吗？男人活在世上，就要表现得更有男子气概。”“喔！我知道了！”他再次天真地点头回应之后，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那么，我们走吧！”“啊……”内心的那股炽热情绪忽然在一瞬间膨胀，简直像是要突破身体般爆发出来。血液就像遭到帮浦压缩般涌上头顶，并且感到全身僵硬。即使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紧紧相握的手宛如燃烧般感到一阵灼热。大地翔毫不在意地打算拉着如此模样的我踏上归途时，婆婆却一边说着“把这个带着”，一边从老式裤裙的口袋中拿出某个东西。“里面有麦芽糖跟麸菓子，另外我还放了饮料，假如累了就拿来吃。”“喔喔！谢啦！阿婆！感激不尽！”他开开心心地收下那袋零食。“不……不过这个，应该已经超过保存期限了吧……？”当我怯生生地如此发问，婆婆笑着回答“是aging，aging”。我在吃牛排时有听过aging这个单字，并且也大致上懂它的涵义……不过这至少并非是用来让过期食物正当化的单字。{注6：aging是指将不同部位的牛肉以30至40天不等的时间置于控制温度中，在适温的环境下熟成。这样一来肉质便会更美味}不知是否因为婆婆注意到我摆出一张臭脸，她再次以温柔的笑容，不过却有些认真的眼神对我说：“不珍惜东西的孩子，也不会珍惜朋友喔。”“————”“懂得珍惜东西的孩子，对任何人都会很温柔，也会使人变得温柔。”“……我、我才没有……”我反射性地说着。虽然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如此想法，但是我却没办法继续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出口。不确定婆婆是否已察觉到我的心境，总之她落落大方地不断点头说：“这没什么好着急的，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十全十美的人，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修正缺点，所以你现在担心得太早了。”接着——婆婆转头看向大地翔继续说：“男孩子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会表现得更有男子气概。”“是吧？”婆婆此时稍稍眯起一只眼睛，顽皮地对着他抛了个媚眼。“对啊！本大爷可是随时随地都很有男子气概喔！”然后就“嘎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他绝对不懂这句话的含意。“那么，趁雨还没开始下之前赶快走吧！”他在与婆婆道别之后，便小跑步往前冲。而我就让他牵着手，半拖半拉地跟着往前跑去。每当他甩动一次手，牵住我的手掌就会稍稍使力；而我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紧张的情绪，胸口随之出现一阵纠结。当我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后，忽然想起有一句话非得对婆婆说不可，因此对着大地翔说完“抱、抱歉，等我一下！”之后，便停下脚步回过身去。婆婆依然站在柑仔店门口，目送着我们离去。虽然我在瞬间有思索了一下用词，不过还是决定放下此念头。就这么顺着自己的心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婆婆，那个……谢谢你！”由于已经稍微有点距离，因此我大声喊出这句话。不过无法确定婆婆是否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总之她一边压着被风吹乱的白发，一边笑眯眯地回答说：“要开开心心地分着一起吃唷，可别吵架斗嘴啦。”当时我还有一件想问的事情。虽然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才问有些奇怪，不过总觉得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确实得到答案，因此我下定决心大叫说：“婆婆！既然男人活着是为了表现得更有男子气概，那女人是为了什么而活呢？”“啊——？抱歉，听不清楚——”强风将我的声音推了回来，使得心中疑问无法确实传达给婆婆。我接着大声地对把手放在耳边，想借此听清楚我的问题的婆婆大喊着：“女人——！是为了什么而活在世上————！？”似乎声音有确实传了过去，婆婆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接着重新凝视着我的脸，双手叉在有些弯曲的腰上，接着像是极为得意般挺起上半身说：“我不知道。”那坚定沉稳的声音乘着逐渐增强的阵风传了过来。而婆婆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年轻了五十岁。“感谢老天爷让我在这世界上活了七十五年，但是依然不知道这个答案。不过我过得很幸福，在这七十五年间一直都是如此，当然现在也一样是非常幸福唷。这是因为——……一定是——…………或是…………——有…………才会…………——”婆婆露出一副眺望远方的眼神，静静地不断诉说着。因为强风的关系，后半段几乎都听不清楚。但是就连身为小孩的我也知道即使不用完全听见也没关系。婆婆说完话，我们再次向她道谢之后才转身继续向前跑。虽然我应该还是不懂婆婆回答之中所包含的真正意义。但是却也觉得目前这样应该就已经非常足够了。“有空再来唷。”婆婆在最后笑着说了这句话，并且同时又变回了驼着背的普通婆婆。被强风吹打的金鱼风铃不断在她白发苍苍的头顶上摇来晃去，简直像在荡秋千一般。◇◇◇原先吵杂刺耳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止。小朋友的嘻闹声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农夫们也准备把在水田中来回穿梭的插秧机收入仓库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带有湿气的强劲风声，以及宛如敲击太鼓般逐渐自远方靠近的雷声。我们则像是要逃离它们的魔掌般快步走在天色有些灰暗的道路上。当向前走去没多久，不知由谁先开始，原先紧紧相连的手已经完全放开。不过这是因为牵着手不方便走路的关系。虽然大地翔似乎对此并未特别在意，依旧以一副十分从容的表情走在距离我前方一步的位置。但是也因为如此，让我稍稍能够放松一下。“喂，真的是一直往前直走吗？”“别要我说这么多遍，就跟你说直直往前走就对了。”“真的假的？看你一脸傻呼呼的样子，实在是没啥说服力耶。”“吵死了，傻的人是你，我可是很聪明呢。”“明明你连自动贩卖机都不会用。”“才没这回事呢，我早就会用了，我是故意那样做的。”“骗人。”“我没骗人。”“骗人。”“我没骗人。”“你的头发像个阿呆一样竖起来啰。”“才没有竖起来呢，完全没有竖起来，根本可以说是塌塌的。”离走出柑仔店已过了十五分钟，我们这一路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四目相接，只有气呼呼地不断斗嘴。——我最讨厌大地翔了。从三个月前转入相同班级，初次见面的那时候起就非常讨厌他。“喂，我说你啊——”把小石子当成足球一脚踢飞的他，开口说：“你回家总是在做什么啊？”“……念书之类吧。”“念书～～～～！？你在家都做这种事啊？”大地翔的表情诉说着他有多么嗤之以鼻。“算了，反正我只是问问罢了。那朋友去你家玩时，都会做些什么呢？”“……朋友。”一声轰隆巨响传来，那声音宛如是从天空落下一颗巨石，雷雨云逐渐自远方逼近。蝉就像是已经结束营业般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是不断在水田中鸣叫的青蛙发出的叫声。我开口回答说：“……这种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挑起眉毛，以有些匪夷所思的表情说：“你都不跟朋友玩吗？”“因为……”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称得上与我对等的人。因为我是个跟一般人完全不同，非常特别的人。因为我即使没有朋友，也同样能继续活在世上。因为就算我是孤单一人……也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所以——………………但是，我现在却无法将这些事情说出口。明明稍早之前的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脱口说出这些话。不过一在他的面前——“——喔，开始下雨了。”“滴答”一滴冰冷无比的水滴打在我的脖子上——。两手张开的大地翔，抬头仰望着天空。现在的天空，已染上黑、灰、紫交错混杂的诡异色彩。低垂的积雨云，宛如不断在蠕动般伺机而动。随着最初的一滴雨落下，后续的雨势便接踵而来。雨水宛如是受到牵引般，接二连三不断洒下，柏油路面则逐一描绘出不规则的水花图案。“喂！要开始跑啰！”大地翔将已从肩膀上滑落下来的书包重新背好，还没等到我做出回答便飞奔而去。“等、等一下啦！”“哇哈哈哈哈！下雨啰下雨啰！”不知为何满心欢喜的他，一边大笑一边往前狂奔。我为了不让雨水流入柑仔店婆婆送的袋子里，在封好袋口后才匆匆忙忙地紧追在后。“呼、呼、呼、那、那个！呼、呼，现在该怎么办！？”虽然婆婆说过下雨的话，找个地方躲雨就好；但是在这种田间小径，怎么可能恰巧会有这种地方，现在左右两边都是一片平坦空旷的稻田。“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淋得湿答答唷！”“又没关系，别在意啦！”“我又不是你！”“真拿你没辙耶……喔！”他忽然发现某个东西，发出一声惊呼。我们的前方有一座小桥，下面则有一条小河通过。从天空不断落下的雨水逐渐被河水吞没，水势也因此持续增大。大地翔一直低头看着河川。正当以为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像在提振精神般吼了一声“好！”，便准备顺着陡峭河堤向下滑去。“等、等等！你在做什么！？”“那个啦，那个。我要去拿那个东西。”虽然他直指下方如此说着，但是我只看见那里是河川永无止尽的杂草而已，完全不懂他在指些什么。虽然我以“很危险唷！”等方法制止他，但是大地翔却回“不要紧，不要紧”，毫不在意我的劝告，慢慢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堤滑了下去。河水此时的流速已加快不少。假使脚步一个不稳便会滑到河里去，即使再浅，也不太可能平安无事。“那、那个！这样很危险唷！真的！很危险啦！”“……嘿咻，就说不要紧咩！只在旁边而已啦！”他脚步不稳地踩着湿滑杂草，从河堤上滑下去。而我只能心惊胆跳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这幕光景。当大地翔抵达下面后，便逐渐走向支撑小桥的粗大柱子，稍稍往河川方向探出身子，伸手想要抓住某种东西。看样子似乎是想抓住某个巨大叶片，但是我的位置实在距离过远，完全无法看清楚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嘿……咻、喔哇！？哟咻！”“啊哇！啊哇哇哇！”虽然在一瞬间有些失去重心，不过幸好还是维持住平衡，并且在摘下那个东西之后，满心欢喜地沿着河堤冲上来。“来，就是这个啦！”“……是叶片吗？”眼前有两片大小看起来跟一个人头差不多大的巨大叶子。下面则延伸出一条肥硕的茎，大地翔是用手直接握住那里。“之前看过把这个当成雨伞来用的动画喔。”他说完便将其中一根交到我的手上。他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边撑起自己手中的叶子示范给我看。“…………”我稍作思考后，也模仿他将手中的叶子当成雨伞。接着便再次向前走去。我们两人肩并着肩，一同走在乡间的柏油小路上。雨势逐渐转强，雨滴用力打落在路面上。激起的无数水花，看起来宛如是许多四处乱窜的跳蚤。天空不断发出如同野兽低吼般的沉重声响，并且不时可以看见从远方云隙之间放射出来的紫色闪电。水田之中则有各式各样的青蛙在接受雨水所送来的祝福后，此起彼落地合唱高歌。当成雨伞挡在头上的叶子，虽然就大小而言，确实可以替我们挡去头顶的雨水。不过叶子却毫无硬度可言。它完全无法承受住雨水的打击，没多久便瘫软变形，根本没有发挥出雨伞应有的效果，我们两人就像是落水狗般全身湿透。只不过纵然清楚明白这么做是毫无意义，我们依然循规蹈矩继续将叶子当成雨伞撑着。“…………”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噗！”“………………………………呵呵！”到最后我们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笑意，同一时间笑了出来。接着便一起开怀大笑。因为这模样实在是蠢得可以。为什么我们会那么认真地做这种蠢事呢？因此越是忍耐，越是感到可笑，到最后完全一发不可收拾，仰望天空不断爆笑。踏着脚步发出响亮水声。笑到肚子发疼痛苦难耐，笑到无法喘息难过得要命，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我们的模样实在是有够奇怪。就在我们笑到几乎快要在地上打滚时，一辆开着大灯的车子从旁经过。由于车速颇快，再加上直接辗过地上水洼，因此溅起的大量泥水就直接朝着我们身上喷过来，从头到脚可说是无一幸免。全身上下满是污泥的我们面面相觑。至于叶伞早已无力地弯下来直接贴在头顶，简直像一顶假发一样，让我们又是一阵爆笑。里面的花蜜。真开心啊。抵达我家则是离开柑仔店四十分钟以后的事情。当我们推开家中玄关，开口说了一声“我回来了”之后，母亲与明乃似乎因为非常担心，迅速冲了出来。在看见浑身脏兮兮像只落水狗的我之后，她们惊讶到差点当场昏厥过去。接下来无论她们问什么，我都只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用“没什么”，或是“只不过走路回来而已”这些话回答，实在是感到有点得意。其他人也完全无法出声斥责，而是有点苦恼地担心着我，这种感觉还蛮不赖的。“这位孩子是？”当母亲见到与我一同走入家门的大地翔之后，以带着些许讶异的口吻询问。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此感到有些为难。就在此时，女佣明乃拿了两条毛巾过来说：“就算现在是夏天，如果就这样维持浑身湿透的状态依然容易感冒。小姐要不要和这位男孩子一同入浴？”“咦——！？你在胡说些什么嘛！”我拼命地抗议着，但是明乃却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毕竟机会难得”这种意义不明的答复，打算让我们两人一同前往浴室。但是大地翔却毫不在意地回答“没关系啦，反正回家也会淋得湿答答”，接着便准备离开。“那么，先掰啦。”“啊……”他要回去了。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忽然感到一阵纠结。确实是希望他——别这么快就离开。但是要我坦率地将这句话说出口，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就在我扭扭捏捏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母亲开口留住他说：“啊、请等一下，至少带把伞再走。另外，请问你是……”“我吗？我叫大地翔，是这家伙的——”他在打开大门的同时，回过头来说：“朋友。”“——”——锵！就在这瞬间——紧紧束缚住我的内心的某个东西，发出声音弹开了。他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齿，以可说是极为孩子气的笑容说：“掰啦！下次再一起玩喔！”他接下母亲手中的雨伞后，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走出我家门口。……至于留在我手中的，那个在柑仔店收下的塑胶袋里。放着我们两人一同吃完的空零食袋，以及饮料的空容器。还有一张被雨淋得满是皱折的一万元鱿鱼干，静静地横躺在里面。◇◇◇——叽——叽叽叽，叽叽叽叽……蝉依然齐声歌唱，精神饱满地赞颂夏日风情。今天同样是晴空万里。即使到了放学后，湛蓝色的天空宛如化为永恒般，无止尽地向前延伸。太阳展现出热情的笑容，在大地上洒落一面耀眼动人的光之薄纱。徐徐微风送来夏日青草的清新香气，柏油路面的远方可看见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由于昨日的午后阵雨，绽放在田野小径上的向日葵似乎长高不少。有一栋年代久远的小店孤单地伫立在如此清爽舒适的夏日景色之中。“啊咧～？没有找钱耶——搞什么鬼啊。”可以看见放置在商店前的老旧贩卖机——以及蹲在机器前的一位少年。他身上穿着一件自以为是篮球选手的宽松黑色T恤与五分裤，加上一双NIKE的运动鞋。被汗沾湿的头发看起来刺刺的，脖子与手脚则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喂！真的假的！别开玩笑喔！快找钱快找钱！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五百元只能买一罐饮料的事啊！快还我三百二十元啦……！怪了，怎么好像不对？那个～到底该找多少啊……？？”“是三百八十元啦，你是笨蛋吗？”我在他的背后如此说着。他则是将满是汗水的脸转了过来，狐疑地说了一句“啥？”。“三百八十元。你刚刚不是说用五百元买了一罐饮料吗？”“喔～……那个…哦～对耶！是三百八十元！”“你连这么简单的减法都不会吗？果然是个笨蛋。”“吵死了，这种小事怎样都无所谓啦，现在是救出被掳走的零钱比较要紧吧。可恶～该怎么办才好啊……”“只不过是三百八十元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模样看起来真没水准，难怪一般庶民会被给人瞧不起。”“说啥鬼话！你当这笔钱能买多少根枝仔冰啊！假使瞧不起零钱，生气的浪费妖怪会变成类似一元的旅乌{注7：日本演歌}这类东西跑出来喔！”“完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难不成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虾米，你是想找本大爷的碴吗？啊～？”……不对，不是这样，我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我轻咳一声，身体微微用力，下定决心开口：“……那个，我……”——锵啷锵啷！就在这瞬间，传来一股零钱落下的声音。“喔喔！欢迎回来！太好啦！真是个奇迹的生还耶！搞什么嘛～居然给我来个假动作——吓死人了～下次可要马上找我钱喔～～”“…………”“嗯？怎么？你刚刚不是有话要说吗？”“………………没什么。”我转身迅速离开这里。“啥？喂，等一下啦，搞什么啊？你是怎么了啦？”纵使他匆匆忙忙地追了上来，我都一律不当一回事。即使他一直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死命纠缠，不厌其烦地拼命问着“怎么了啦，你就把话说清楚嘛，喂～～喂～～”我依然把这些话当成耳边风，继续往前走。不过——贴。“咿呀！？”忽然有个极为冰冷的东西贴在我的脖子上。我大吃一惊回过头去，发现他单手抓着饮料，表情有点不悦地说：“快说啦，你到底怎么了？”“…………”我一边嘟起嘴，一边看着脚下漆黑的影子开口说话。——看来夏天才正要开始。“…………那个。”“咦？你说啥？”忽然感到一股血液直直冲上脑门。“…………教我…该怎么买饮料。”结果——“…………”他先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睁大双眼。*（插图105）接着在脸上浮现出贼贼的笑容说：“一万元可是没办法买饮料喔？”我一边出言反驳“这种事我知道啦，别瞧不起人”，一边将涨红的脸撇向一旁，并摊开握在手掌里的一百二十元。——锵啷啷挂在柑仔店屋檐上的金鱼风铃，一边悠然自得地在空中游泳着，一边低头看着我们……◆◆◆我非常讨厌大地翔。他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最讨厌的人。打从心底…如此认为。——不过他也是第—位让我内心深处产生动摇的人。

第六罐 第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