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1/1136/110254/170398.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p><p>春天来了,熬过期末考结业典礼春假开学典礼换班,须藤晶穗现在变成二年四班座号十四号。新的教室新的桌子新的教科书,还有新的导师新的同学。</p><p>那个时候的晶穗有两个原因值得忧郁。首先第一个,新导师三十五岁单身的河口泰藏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讨厌。然后第二个,隔壁座位的岛村清美是个性格超级阴沉的人。</p><p>前者也就算了。翻开过去的经验,讨厌的老师远比喜欢的老师要多得多。晶穗好歹也算是在学生生活之中持续战斗的一名士兵,多少还懂得一些方式,能用警戒色与拟态来与导师和平共存。</p><p>较为严重的自然是后者。</p><p>那个时候的清美,看来就像全身笼罩着一整片的黑雾。光是坐在她旁边,就会染上一股沈重的气氛,和她攀谈也只会得到最低限度的答案,休息时间则是什么事也不做,一味茫然地凝视着窗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换班之后重新洗牌的成群陌生人之间,完全没有自行寻找新朋友的意图。</p><p>不过晶穗讨厌随随便便就放弃。</p><p>晶穗不时寻找机会去和清美攀谈。装作忘了带课本拜托她让自己一起看、午休时间到了就试着找她一起去吃便当。然而最先产生变化的并不是清美的态度,而是晶穗观看清美的眼神。在清美的姿态与言谈之间有种近似明朗的种子。或许有这种可能,清美原本是性情开朗、不会害羞的性格,只是为了某件极为痛苦的事而变得畏缩起来。</p><p>晶穗一边四处探问,想说从前和清美同班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一边却也感到不可思议,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这么想来,晶穗会加入新闻社或许也是某种注定。后来晶穗终于掌握到隐藏的真相。</p><p>──对了,突然想到,小美你家就在我家附近嘛。这个,我爸爸的兴趣是在夜间慢跑,我听他说,最近没看到你带狗出来散步。我和你虽然没讲过很多话,不过有一次看到你在皮包里面摆了狗的相片,想说你家的狗已经很老了,该不会是──</p><p>那天放学之后,晶穗邀清美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原本打算不着痕迹地用言语加以试探,没想到清美身上所张起的防护网才一下子就溃不成军。清美不怕人看地大声哭泣,晶穗只能不停地对自己擅自刺探他人隐私的行为表达歉意。</p><p>那是只有很深的爱尔兰牧羊犬血统、血统复杂的杂种狗,名叫「十兵卫」。</p><p>皮包里的相片是很久之前拍的,前阵子它连散步都懒得动,整天只想睡觉。根据兽医诊断,直接死因说是肺炎,不过从它高达十五岁的年龄来看,衰老应该占了一半以上的因素。然而对十四岁的清美而言,十五岁的十兵卫是从她懂事以前就生活在一起的个体,它的死亡正是清美有生以来,首次体验到的「家人的死亡」。</p><p>虽然泪流满面,清美却像变了个人似地不停叙述着和十兵卫相关的回忆。受到爱犬之死的重大打击,加上升级与换班等环境的激烈变化,造成清美在精神方面陷入了不安定的状态。晶穗随着清美的话一一点头,同时心里想着,希望今天的事能够化为一种契机,让十兵卫之死变成过去。</p><p>然后,在心底某处,她确实感受到某种莫名的罪恶感。</p><p>希望清美的心能够回复平静,这种念头或许是后来才追加的藉口。在与这个念头截然不同的其他部分,自己正毫不容情地企图加以揭穿,不论事情真相是否攸关他人的痛苦或悲伤,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丑陋的好奇心。</p><p>或许是这个念头一直悬在心里。隔天早上,晶穗一如往常地上学,发现清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看在晶穗眼里,清美那副模样简直就像等了整晚、专程为了来找自己报仇一样。</p><p>不过,实情并非如此。</p><p>清美的眼泪,有一半以上是喜悦的泪水。清美紧握着晶穗的手,滔滔不绝地说着,让身旁不了解原委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p><p>十兵卫来向她道别了。</p><p>清美一如往常,到十兵卫的狗屋道声晚安之后上床。半夜觉得有谁在叫她的名字,于是醒来。但是身体无法动弹。遇到鬼压床是第一次,不过很奇怪地,并不感到害怕。慢慢地,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蹲在床边,听到像是直接在脑子里对她讲话的声音。──活了十五年,我过得很幸福。我会死并不是任何人的错,直到最后一刻,你们全都尽心尽力地在照顾我。不过这个家里最年轻的成员,因为我的死亡一直一哀叹悲伤。她一流泪我就有所牵挂,无法飞升前往更高的地方。天亮之后希望传达给她知道,能陪着她一起跑步,我非常幸福。若是她能渐渐将我淡忘,我就再也没有任何牵挂──</p><p>那个时候,周遭听到人们的反应实在是各式各样都有。很多都是一脸呆相,不过其中有人发出冷笑,有人一脸嫌恶地盯着,甚至还有人跟着一起哭。然后──</p><p>「喂,你们在做什么?钟已经响了。」</p><p>三十五岁单身的河口泰藏不知何时来到了晶穗身后,用一脸不悦的神色如此说道。</p><p>那一瞬间,身为在学生生活之中持续抗战的一名士兵,晶穗确实做出了漂亮的反应。①河口是现在才来。②对现场状况不可能了解得太清楚。③看到清美在哭,所以怀疑她是在跟谁吵架──晶穗从河口脸上一口气读取到这些讯息,马上像电灯泡似地亮起笑容,说着「是、是,没事,我马上回座位。」打算往这个方向来收拾局面。</p><p>但是清美依旧处在极度兴奋状态,无法针对状况做出如此正确的判断。</p><p>于是清美采取了最糟糕的行动。她试图加以解释,说明自己并不是因为和晶穗吵架才哭,对象明明是极度不悦的河口,她却偏偏反覆说着鬼压床的话题。</p><p>她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p><p>「不要再胡扯了!」</p><p>话还没说到一半,河口就已经发飘了。清美惊跳起来,表情像被打了一记巴掌似的,整个人动也不动,就像结冰了一样。</p><p>把狗畜生死掉的事拿来胡扯,这种家伙将来不会有出息。</p><p>河口所讲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p><p>直到如今,晶穗还是无法清楚记起当时河口说过的话。不可否认的是基于个人情感因素,所以才会单单留下恶毒的印象,况且还有很高的可能性,河口当时采用的其实是更为认真的说法。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河口只是和清美一样激动,在不自觉之间发出怒吼,然后连自己都着慌,却又不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退缩,于是只好拼命说些有的没的。</p><p>问题是那个时候,晶穗既没有余裕也没有理由,可以把事情分析得这么清楚,而且河口还对着无法动弹的清美不停说着废话。什么REM睡眠是怎样、入睡时的幻觉又是怎样,隐性的优越感与让人开心的义务感纠缠不清合而为一,口气像在开导无知蒙昧的愚民一样。</p><p>面对讨人嫌的导师,总得找出彼此共存的方法,晶穗原本是这么打算。</p><p>问题是这怎么搞的?是世界太大了、还是自己太嫩?恐怕是后者吧,自己私下认为足以名列全国前五名的「好孩子拟态」能力,没想到就在第一学期开头,短短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和足以将它撕毁的狠角色近距离遭遇。</p><p>──真叫人火大。</p><p>就在晶穗有所觉悟,决定背水一战的那一瞬间。</p><p>河口就像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似的闭上嘴巴,感应到某人的视线,于是用武道家般的姿势朝着左斜后方回头。</p><p>在河口视线的前方。</p><p>从晶穗桌子数来右边第二个、前面第三个的位置,有个男学生正靠着桌边站立,用不满的眼神盯着河口。</p><p>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第一印象,就是感觉不起眼。<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关──</p><p>「──这个…」</p><p>「怎样?」</p><p>男学生此时微微深呼吸,然后这么说道:</p><p>「──就科学的角度来看,我想老师所讲的应该没错。」</p><p>见到强势的人就拍马屁,脑袋空空的胆小鬼。</p><p>还是得靠自己来说句公道话。</p><p>晶穗这么下了结论。</p><p>但是──</p><p>「不过我认为,这跟老师口出恶言是两码子事。」</p><p>一片沈默。</p><p>河口的太阳穴青筋暴露。</p><p>所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气。死刑就要开始执行。毕竟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教室是竞技场,胜负显而易见。恶魔河口即将上演把奴隶大卸八块的残酷秀。这时周遭的反应依然各自不同。有人被意外的发展吓到愣住、有人暗地里发出讥笑、有人为了看好戏而探出身子、有人则是惊恐地朝着其他方向移开了视线──</p><p>然后,有人客气地在教室拉门上敲了敲。</p><p>「──河口老师,不好意思。」</p><p>久久都改不掉的东北腔。是教日本史的森村。他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从开了一半左右的门口探头进来,在荡漾着异常空气的教室里一脸怯懦地来回张望。</p><p>第一节课的钟响了,所有一切全都松弛了下来。</p><p>那就麻烦你了,河口这么叨念着离开教室,晶穗确信自己在他脸上见到了绝处逢生的表情。而在那个时候自己脸上所浮现的铁定是同样的表情。安静、快点回到座位,森村拍手这么催促着。晶穗对依旧哭丧着脸的清美出声安慰。拉椅子的声音以及课本扔到桌上的声音、叹息的声音以及低声细语的声音充满了整间教室。</p><p>──喂,刚才那家伙是谁?我们班上有那种人?</p><p>──是浅羽吧?座号一号那个。</p><p>──你认识?</p><p>──没有。因为座号是一号,所以多少记得名字。</p><p>──白痴啊,你们还不晓得?就那个啊,新闻社不是有个叫水前寺的?老是跟在那个人屁股后面走的……</p><p>──啊,原来是他!我就觉得那张脸有在哪里见过。欸──我都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叫浅羽是吧?</p><p>晶穗让清美坐在座位上,然后透过肩膀偷偷张望。</p><p>由晶穗的桌子数来右边第二个、前面第三个。似乎叫做「浅羽」的男学生的背影。不知道周遭的低声细语他到底听见了没有,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视线落在摊开的课本与笔记本上。然后猛然侧着脖子,朝着苍蝇停留的后脑勺抓呀抓地搔痒。</p><p>晶穗心里想着:</p><p>他的全名──叫浅羽什么呢?</p><p>◎</p><p>然后夏天来临,现在晶穗近乎嫌恶地了解到,那对浅羽来讲竟是完全超乎寻常的行为。</p><p>午休时间──</p><p>「晶穗─!」</p><p>被清美在头顶上敲了一记,思绪的泡沫瞬间破碎。</p><p>「很痛耶,讨厌──」</p><p>晶穗的手离开腮帮子,回头一看,眼前就是清美的笑脸。</p><p>「欸,我刚刚和千佳她们说话──」</p><p>以那天早晨为界线,之后清美的一切全都改变了。之前的浅黑色暗影已经消失,看起来连身高都拉长了。可能是因为解除精神压力,所以身高真的拉长,也可能是之前驼背低头的姿势让身高看起来比实际上要矮。</p><p>「西久保、泽木他们那群人说要开什锦烧的店。晶穗要不要一起来?」</p><p>清美动作快速、像只兴高采烈的迎宾犬汪汪吠叫似地连声说道。晶穗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p><p>「──开什么店?」</p><p>「正确的说法是路边摊。」</p><p>「路边摊?」</p><p>「哎哟!就是旭日祭啊!要是有什么企画就得赶快提出申请,不然要截止了。」</p><p>哦──</p><p>晶穗想着,原来指的是那件事。园原中学校庆,通称「旭日祭」的举办日期是九月二十七日和二十八日。连今天都算进去也只剩十一天。</p><p>──不过──</p><p>那件事嘛──</p><p>「我不参加。」</p><p>清美真的是大吃一惊。</p><p>「为什么──────────────?」</p><p>「呃,因为新闻社要提企画。我想光是那边就有得忙了。」</p><p>「咦──?新闻社要提企画?」</p><p>「要。」</p><p>「那不是地下社团吗?」</p><p>因为「那不是地下社团吗?」这句回答,晶穗回道:「这和地下社团无关吧?我们学校的校庆是由所有人来提出企画。大家都和地下社团没什么差别。」</p><p>「新闻社要提什么企画?」</p><p>「啊,这还没决定。不过得赶快做出决定才行。」</p><p>清美朝着脸部逼近,来到极近的距离。晶穗不自觉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p><p>「──晶穗,你都不理我了。」</p><p>「什么意思?」</p><p>清美夸张的低下头来。</p><p>「从你进新闻社之后,你就不太理我。下课后的回家时间不一样,假日打电话也经常不在。我好难过。」</p><p>「这…这个,有社团活动的人都是这样──」</p><p>清美突然间抬起头来。</p><p>「浅羽有那么好吗?」</p><p>自己应该没有脸红。</p><p>至少心里是这么打算。老是为了浅羽的事被人拿来开玩笑。晶穗发出小声的叹息──</p><p>「又来了。我跟你说,我对他并没有那个意思──」</p><p>清美用挖掘似的眼神望着晶穗的表情,然后唐突地露出满足的笑意。</p><p>「好、好。你从以前就喜欢做校刊,现在的目标是把园原电波新闻好好做成校刊,你说是吧?」</p><p>接着清美在晶穗背后见到谁的身影,将晶穗接下来的反击给岔开,迅速走向另外一边。啊,喂喂,这次的校庆我们要开什锦烧店──</p><p>大大叹了一口气。</p><p>晶穗心里想着。虽然并没有脸红,不过还是难以彻头彻尾地加以遮掩。清美会拿浅羽的名字来开玩笑,想必是晶穗内心动摇、想躲又躲不了的样子看了觉得有趣。就知道是这样。</p><p>两手撑起了腮帮子。</p><p>她从以前就喜欢做校刊。</p><p>现在的目标是把园原电波新闻好好做成校刊。</p><p>并不是谎言。从小学时期开始,校刊制作便是晶穗的独占事业。改革内容,让新闻社从地下社团升格为正式社团的企图心并没有改变;虽然还没向清美或是其他人提起,不过将来决定从事媒体相关的工作。还算不上是梦想、目标之类的具体希望,而且走这条路的话该怎么做、走这条路在具体方面能够从事怎样的工作,这些都还不清楚。只是「可以这样多好」的小小声音始终停留在晶穗心底。</p><p>不过──</p><p>视线飘向午休时间的教室。之后一次也没换过座位,从晶穗桌子数来右边第两个、前面第三个。</p><p>粗心与大意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啃着炒面面包一边翻着漫画杂志。</p><p>晶穗知道,就算不用确认她也知道。浅羽现在所看的是周刊《BURAI》的连载〈Banding Heads〉。买了杂志带到学校的人是花村,浅羽总是跟花村借来看。浅羽看漫画杂志的方式是单点集中,看完他想看的连载,剩下的就啪啦啪啦把图随便看一看。目前所吃的炒面面包是浅羽的第二选择,若是还有菠萝面包,那他一定是选那个。利乐包包装的柳橙汁有时有有时没有。</p><p>晶穗心想,会有这种程度的了解也是理所当然。</p><p>因为一起参加社团嘛!</p><p>在这时候,教室里的扩音器发出「啪滋」一声杂音。校歌旋律只放了开头两个小节,接下来就是教务主任田代的声音。</p><p>「二年四班的伊里野加奈,佐藤来电,请尽速前往办公室。伊里野加奈,佐藤来电,请尽速前往办公室。报告完毕。」</p><p>因为重复广播了太多次,田代的嗓音其实带着某种奇怪的调调。有种电车司机告知下个站名似的、对自己优雅嗓音感到陶醉似的噁心味道。要是听的人听不习惯,或许还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p><p>不过,对午休教室里的每个人来讲,这种广播早已经司空见惯。</p><p>听习惯了。</p><p>在那之前,伊里野始终坐在自己位子上,朝着窗外眺望。第五节课要用的英语课本和笔记本已经摆好在桌上。听到广播,伊里野并没有着急的样子,将课本和笔记本收进书包静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彷佛教室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踏着面无表情的步伐,从人与桌子之间擦身而过,溶解似地离开了教室。</p><p>伊里野今天恐怕不会再回到教室了。</p><p>然后,在二年四班的四十二名学生里头,有半数以上即使到午休结束第五节结束第六节结束扫地结束,都还不会察觉到伊里野是</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从何时开始消失的。就算遭到别人的质疑,想必也会露出「那又怎样?」的讶异脸孔。最近连老师也变成这样,上课途中就算看到了伊里野空空如也的座位,也不过是耸耸肩。</p><p>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老师起码会说「伊里野有事早退,哪个人晚点把笔记借给她看」,至于让伊里野不得不早退的理由又是什么样的事,所有人全都充满了好奇。然而,就在那次的「滚开」发言之后,伊里野已然成为班上的排挤对象,没有人能够针对这件事当面加以询问。周围人们所抱持的好奇心,打一开始就包含了大量缺乏自觉的恶意,重要的是享受规避责任、传播流言的乐趣,所以事情真相维持悬而未明的状况反而正好。</p><p>渐渐地,人们感到厌倦。</p><p>恶意这种东西绝对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更是不好处理。就因为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承受恶意的人必须咬紧对方,要对方「给我记住」。然而伊里野不可能说出「给我记住」这种话。防空洞事件算是唯一的例外,到目前为止,伊里野从来不曾在教室里惹出大麻烦。只要外界不要突然加入什么异于寻常的要素,伊里野并不会孳生出异常性。要是放着不管,就跟石头一样。当初身为「转学生」的稀有性现在也开始转淡,在石头周围只剩下不自觉的忽视与漠不关心。至于少数的例外,就是对石头外型秀丽的事感到不服,而说她坏话的部分女学生,以及喜欢从安全距离眺望外型秀丽的石头然后嘿嘿傻笑的男学生,除此之外──</p><p>大概只剩下浅羽直之、须藤晶穗这两个人。</p><p>当着晶穗的面,浅羽对田代的校内广播比谁都要快速做出反应。他由周刊《BURAI》的页面抬起头来,视线直直追着手提书包、用面无表情的步伐横越教室角落的伊里野。就在伊里野和浅羽桌面最为接近的瞬间,浅羽的背脊涌现了某种决心。或许是想对伊里野说些什么。不过伊里野顽强地对浅羽的方向看也不看,浅羽的决心也没有化作行动,伊里野的身影就消失在教室门扉的另一头。</p><p>午休时间的喧嚣不曾中断地持续着。</p><p>没有人低头、没有人朝窗外眺望。来回奔跑的脚步声与傻笑声、校庆的话题、第五节英语的话题、昨晚所看电视节目的话题。走廊传来高声吵闹的叫声,伊里野走出的教室门扉有人用背脊咚地撞了一下、观景窗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p><p>然后,浅羽直直望着伊里野走出去的门。</p><p>然后,晶穗直直望着浅羽的背脊。</p><p>突然之间。</p><p>「原来是这样。」</p><p>是清美。</p><p>「你也很辛苦啊。好,我懂了,煎什锦烧的事情你不用负责啦!」</p><p>自己应该是脸红了。</p><p>对难以掩饰的自己感到生气。</p><p>「讨厌────────────────!」</p><p>原本打算直接转身,在清美头上K她一记,没想到清美弯身避开这一击,发出姥姥似的笑声一溜烟儿地逃走。晶穗从椅子上起身准备追赶,却因为感到有点蠢而作罢。她心想或许会被人听到,惶恐不已地挪回视线,浅羽却正和西久保在说些什么。清美说过「要和西久保他们开什锦烧店」,所以西久保应该是在问浅羽要不要一起参加。</p><p>那不行啦,晶穗心想。</p><p>浅羽在校庆期间得忙新闻社的企画。</p><p>哪有什么时间煎什锦烧。</p><p>浅羽不太会想,搞不好会觉得「两边都做就行」,于是答应西久保的邀约。晚点要好好问一问他,万一他说了OK,那就非得出言教训不可。</p><p>我问你,什锦烧和新闻社的活动究竟哪边比较重要?就这么说。</p><p>血气上涌的脑袋里不断上演着追杀浅羽的模拟画面。肩膀自然使力。这时清美的话突然落入了思绪。</p><p>──原来是这样。你也很辛苦啊。</p><p>受不了,晶穗心里想着。</p><p>肩膀上的力道散去。愤怒的鼻息转为困惑的叹息。预备钟响了。离午休结束还剩下五分钟。</p><p>自己究竟对浅羽做何想法,就连晶穗自己本身都搞不太清楚。</p><p>◎</p><p>园原中学是所位在乡下并且古老的学校。比如操场很大校舍很烂。然后,古老的学校会有不好也不坏的所谓「传统」,像是园原中学的走廊在传统上总是很乱。不过最近乱的程度变得更加严重。莫名其妙的纸糊物品堆得到处都是,不晓得从哪间储藏室里拖出来的椅子和桌子叠得高高的,制作到一半的看板、舞台布置、布幕全都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走廊。</p><p>这是校庆的准备工作。</p><p>旭日祭。第四十七届.园原市立园原中学校庆。</p><p>旭日祭并不局限于校内,而是会引起整个园原市内注目的活动。</p><p>街道旁的居酒屋连锁店有停车场。也就是说,公共交通设施非常不发达,车辆的拥有率高到异常,没有车哪里也去不了的当地习俗推翻了「酒馆有停车场」的矛盾,变得可以原谅。园原市就是这样的乡下。一所中学的校庆能造成整个区域的异常盛况,或许有人会断定是「太乡下了,缺乏其他轻松的娱乐」。不过就算舍去这点不管,旭日祭的狂热及参与度与其他中学相比,还是有等级上的差距。</p><p>说到旭日祭,最先引人注目的一个特征便是「所有时间.所有企画自由参加」。没有第一天文化社团、第二天体育社团的区别。操场和体育馆进行运动会的企画,校舍里的鬼屋、自制影片、戏剧同样聚集了客人。几乎所有企画都能通过,活动期间的两天之内要在哪边做些什么则是自由决定。可以一举吃遍所有的食物摊子、可以整天坐在电影与戏剧会场、也可以闯进摔角研究社的摔角场地。</p><p>这里头自然是有力量在操控。明明是规矩严谨的学校活动,为什么会「几乎所有企画都能通过」?为什么会「活动期间的两天之内要在哪边做些什么则是自由决定」?要举办自由度这么高的校庆,运作的人不就得要具备超乎国中生水准的实力?</p><p>这种操控的力量就是传统。</p><p>传统的名字叫做「旭日会」。正式名称则是园原中学旭日祭执行委员会。</p><p>可别瞧扁了他们,把他们当成在陈旧硬挺的特攻制服上面别着臂章的凶恶小伙子。他们的造型遵循传统,既不过多也不过少,实际身分则是智力、体力全都出类拔萃的顶尖军团。在园原中学里头,要想担任旭日祭执行委员长可是比担任学生会长还难。这些旭日会会员平常自然是身穿制服、混在一般学生里头,到了旭日祭接近的某一天,服装突然就会改成特攻制服。然后直到旭日祭行程顺利完成、包含收拾与事后处理的一切全都结束、旭日会委员长的「结束致词」传达到内部的那一天为止,对一般学生的对话一律使用敬语,第一人称则是「本人」,招呼用语是「毅力」,三步以上经常采用小跑步。</p><p>面对这样的集团,学生会中那群弱不禁风的成员自是难以匹敌。旭日会的人平日便以「本人只是校庆执行委员」的说法来划分职务,在立场上和学生会清楚地加以「区隔」。不过那份实力上的差距还是被一般学生看在眼里,旭日会可以说是园中的地下学生会,据说只要当上旭日会委员长,附近高中的推荐函是要几封就有几封。而从旭日会支援网络的强度来看,这种说法未必只是谣言。四十、五十届的旭日会同学会,年年总是在旭日会的运作上暗自占有一席之地。也正因为如此,旭日祭的路边摊有人提供专业的料理、企画说明的传阅板会传遍整个市区、当地电台还会在当天傍晚的新闻里报导实况。目前旭日会和旭日祭同属第四十七届,第四十七任委员长是春日庆一、三年四班座号十一号。现任会员据说是有三十名左右,不过正确数字就连教师也难以掌握。</p><p>既不算好、也不算坏,这就是传统。</p><p>不过可以确定,传统是让「校庆」增加趣味性的重要因素之一。</p><p>每年包含了学生家长在内,众多的邻近居民都会涌向旭日祭。自卫官及美国士兵的身影并不罕见,其中甚至有人自备企画,想要提出申请一同参与。有了旭日会这样强力的机动部队在背后支持,确保了高标准的自由度,学生才能拼命胡闹。</p><p>离旭日祭开始还剩十一天。</p><p>从大门口一走出来下课后的操场看起来就像工地现场。晶穗挺身而立、睥睨</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周遭,哼地用鼻子喷出了一口气。她并不讨厌这种气氛。</p><p>正在四处进行的是制作大型纸糊作品、喷刷油漆这些校舍内部无法进行的工作。操场中央有一群身穿特攻制服的人正在努力奋斗,要把巨大的木材堆成碉堡状,每次动作都要喊着「毅力!」「毅力──!」然后一起使力。这些自然就是旭日会的人,他们正在进行「营火晚会」的准备工作。在所有流程全都结束的旭日会第二天十八点四十五分,这堆木材会在旭日会委员长的手中点起营火,学生则在周围手拉着手跳土风舞。这当然也是自由参加,历年来的惯例,是实际加入跳舞圈圈的不到学生总数三分之一,剩下的则是由各自不同的位置眺望那份情景。原本最重要的就是共享那份现场气氛,参不参加土风舞其实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也就是说,要妆点旭日会的最后一幕,营火晚会是颇为相衬、叫人害臊却又重要的活动。</p><p>晶穗快步横越操场,走向社团教室。从木材旁边经过的时候和旭日会的人视线交会,于是打了招呼,结果对方马上回应她的招呼将两手反扣到背部、拉长背脊,用惊人的复数声音呼喊「毅力──────!」。让人实在有点害臊。晶穗飞也似地逃离现场,到达社团教室之后一看,被新闻社非法占据的教室门上贴着「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的纸条。晶穗歪着头想,明明昨天还没见到这种东西。</p><p>算了,无所谓,反正我是相关人士。</p><p>想着想着才刚把门打开,一股强烈的气味马上迎来,止住她的脚步。</p><p>「唔!喂,你们在干嘛啊!」</p><p>是有机溶剂的味道。</p><p>在一夜之间,教室之内掀起了戏剧性的变化。就在所有工作用具和涂料罐扔得到处都是、连脚都没处摆的空间正中央,身分不明的模型和意义不明的物体正坐镇在那里。</p><p>「须藤特派员,快点把门关上。」</p><p>水前寺头也不抬地继续和模型进行格斗。他正捏着纸黏土,想要重现类似山脉棱线的东西。旁边的浅羽则坐在地板上,将堆积如山的零食空纸箱拿起来,一个个用剪刀把它剪开。大概是要作为某种材料。房间尽头的窗户开着,两台电风扇正不屈不挠地奋战,要把室内累积的热气与涂料的气味驱逐出境。</p><p>「那个,把门打开味道比较容易散掉──」</p><p>「这是为了保守机密。」</p><p>又来这套。晶穗已经被打败了。</p><p>「不过,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没见到这些东西──」</p><p>浅羽耸肩笑了一笑──</p><p>「我来的时候也吓一跳,社长今天好像跷了一整天的课。」</p><p>晶穗将社团教室的门反手关上。水前寺跷了一整天的课,这种事并不值得特别惊讶。仔细一看,社团教室的角落还散放着睡袋以及盥洗用具。看来他是从昨晚就睡在这里,跷掉所有的课,一直待在这里持续工作,要是碰到老师的确会有麻烦。关起的门上会贴有禁止进入的纸条,除了一如往常的秘密游戏之外,其实也有这层意义在里头。</p><p>不过,即使如此──</p><p>「──这是什么东西?」</p><p>这回是问浅羽。浅羽用手里的剪刀先朝模型、再朝物体一指──</p><p>「那个是园原基地,这个是幽灵战斗机。要在校庆上面展示。」</p><p>「须藤特派员,这是咱们园原电波新闻社的旭日祭企画,关于UFO现象的调查报告与展示。主题是『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p><p>水前寺脸上的表情写着怎么样、点子不赖吧、快夸奖我啊。</p><p>一瞄到水前寺的脸,晶穗自然露出相当不爽的表情。</p><p>「社长。」</p><p>「什么事?」</p><p>晶穗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滔滔不绝地说道:</p><p>「像这种大事为什么由你自己一个人擅自决定?你的意思是说我和浅羽怎么想都无关紧要是吧?」</p><p>「我和浅羽」?浅羽心里想着,为什么把伊里野漏掉?不过觉得要是提出来晶穗又要生气,于是保持沈默。</p><p>「我在听。」</p><p>然而水前寺并没有一丝畏惧。</p><p>「说来听听吧,须藤特派员。旭日祭的企画你想做些什么?」</p><p>晶穗瞬间哑口无言。她还没想到什么具体的想法,于是万般无奈地瞪着浅羽!</p><p>「你好歹也说句话啊!你对校庆总有一点想法吧?」</p><p>浅羽心想:呜哇,这下子换我了。</p><p>「我…我没什么特殊想法,只要是大家想做的企画,那就──」</p><p>「真是没用!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p><p>水前寺插嘴说道:</p><p>「浅羽特派员的意思是『交由别人来思考企画』,这也算是一种意见。针对这个部分,我是觉得你不要碎碎念,你觉得怎样?」</p><p>「这…这先不管!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没和任何人做过任何讨论就擅自决定社团企画,再怎么说,这种作法都过于横行霸道!」</p><p>水前寺动作夸张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p><p>「须藤特派员请回答,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p><p>「社长还不是一样!你以为先到先赢,想要强行通过自己的意见,这样未免太过分了!」</p><p>「我可没这么说。」</p><p>水前寺露出终于找到某条线索,搞懂来龙去脉的表情。</p><p>「社团的企画并不是限定只有一项,没这种规定。你看看别人,有不少地方也是采用复数的企画。你要是想做其他企画,那就直说不要客气,我们也可以做啊。怎么样?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p><p>晶穗的怒气瞬间消失。有种被人设下陷阱诈欺的感觉。原本以为水前寺会对自己所说所做的事全都加以反对,结果突然间被人反咬一口,挥起的拳头找不到地方落下。这时浅羽说道:</p><p>「那,晶穗你要做什么?」</p><p>找到了。</p><p>「少啰唆,我在明天以前会仔细想!」</p><p>水前寺点头──</p><p>「麻烦你动作快点。不论你想做什么,时间都不多了。」</p><p>然后水前寺便回到与纸黏土山之间的对话。在晶穗紧盯的视线中,他用外科医生般的手法移动着不锈钢刮刀,慎重其事地在弯成L形的山谷之间加以塑形。</p><p>浅羽说过,这是园原基地的模型。</p><p>「喂,浅羽──」</p><p>被她吼过以后缩成一团的浅羽战战兢兢地回道:</p><p>「什么事?」</p><p>「这个的缩小比例大概是多少?」</p><p>「啊?这个嘛是多少咧──」</p><p>「一万五千分之一。」</p><p>水前寺一边挥着刮刀一边回道。</p><p>「虽然说是园原基地的模型,不过正确说法应该是基地及周围三十平方公里的模型。」</p><p>晶穗转而盯着模型。</p><p>距离完成的路途还很遥远。目前只有将周边地形粗略加以重现的程度。不过在这个阶段就已经能够清楚发现,他是打定主意,连细部都要做到忠实呈现。完成之后应该是个相当出色的模型。虽然晶穗对这种工作并不擅长,不过这点连她都看得出来。整体面积大约有两张榻榻米并排左右的大小,中间部分、大约两手环抱的平坦空间散布着用铅笔画成的复杂几何图形。应该是飞机跑道的轮廓。这里似乎是园原基地的「建设用预定地」。</p><p>晶穗发出疑问──</p><p>「──可是,这个能够正确到什么程度?」</p><p>浅羽「啊?」地发出慢半拍的声音。他对晶穗想说的话搞不太懂。</p><p>「啊,也就是说它是拿什么来作标准?你看──」</p><p>水前寺突然大吼:</p><p>「大哉问!」</p><p>水前寺噗地一声,将刮刀插在约有人头大小的块状纸黏土上面,然后跑向墙角的白板,在「优点评分表」的「须藤」一栏啪地贴上一张红色贴纸。</p><p>「好,问得好啊,不愧是须藤特派员!浅羽特派员就没留意到这点。」</p><p>浅羽搞不懂情况──</p><p>「『这点』指的是什么?」</p><p>「你想想看。只要看了地图,就能正确做出周边地形与建筑物。但是最重要的园原基地要怎么处理?如果有许多由空中将基地全体摄入的空拍照片,事情就简单了,问题是我们哪有办法弄到那种东西?」</p><p>「啊!」</p><p>原来如此。<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听说过,邻近的人来到园原市,都会在同样的地方迷路。</p><p>「民间飞机不可能飞越园原基地上空。只要接近附近空域就会遭到警告,若是不改变航向持续接近,大概真的会被击落。基于这个原因,摄入园原基地全体的航空照片并不存在于民间。」</p><p>浅羽将摆在一旁的成捆草图拿在手里──</p><p>「──那这个设计图又是怎么来的?」</p><p>「取材成功。这整个礼拜我绕经园原基地,用录影机和数位相机拍遍里面的景象。」</p><p>「可是由周边道路看不到里面啊?」</p><p>说得没错。园原基地周围环绕着高高的篱笆,内部则用森林、土堆之类巧妙地加以掩盖,形成难以窥看到内部的一种构造。它采取的并不是纯粹以高墙围住的简单方式。这样一方面可以减轻对周遭住户的压迫感,一方面可以作为缓冲区域,让森林、土堆来吸收、反射飞机的噪音。</p><p>「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有秘密场所。园原基地可是飞机迷和UFO迷憧憬的圣地。最近的知名地点是『木之下超商屋顶』啦、『鹰座山山脚下』啦。基地方面自然也会对那附近加以留意,算是偷窥这边花脑筋、防守那边想对策的攻防游戏。」</p><p>浅羽猛然想起──</p><p>「那,暑假期间我和社长潜进后山山腰──」</p><p>「那边可是我找到的,最棒的秘密场所。这就是当地人的好处。」</p><p>「啊,那我保密。我不会跟别人讲。」</p><p>「不,说了倒也无所谓。」</p><p>不过晶穗再次问道:</p><p>「可是,要是被人发现你在基地里拍照,不是会挨骂吗?」</p><p>「哪里是挨骂而已?用望远镜之类的东西看看也就算了,要是被人当场逮到你用照相机或是录影机留下记录,铁定会遭到逮捕。」</p><p>看到水前寺满不在乎地把话说完,晶穗一脸呆愣,浅羽则是首次察觉暑假潜进山区的行为有多么危险,于是脸色发青。水前寺一脸自豪地继续说道:</p><p>「取材实在相当不易。我在轻型卡车的车厢盖上车篷,睡在里面进行摄影工作,辛苦总算是有代价,搜集了连MO都装不下的影像档。把那些档案输入影像分析程式,根据阴影的强弱作成3D档案,然后组成缩小比例一万五千分之一的基地周边地图,浅羽特派员,就是你正拿在手上的图表。」</p><p>浅羽陷入了沈默。总觉得相当不妙。在校庆提出这种企画究竟妥不妥当?</p><p>「我还打算根据这个模型的形状来作成展示板。附上照片,介绍发生在园原基地周边的幽灵战斗机目击具体事例,然后用模型标出它的相对位置。」</p><p>晶穗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主题也就算了,展示企画与作法倒是相当正经。</p><p>「那…那个纸糊的怪东西呢?」</p><p>晶穗指着镇守在模型旁边、意义不明的物体。虽然和模型一样制作到一半,不过却难以想像它完成之后的样子。</p><p>「哪里奇怪?它可是这个企画的重点。」</p><p>「可是──」</p><p>「那是幽灵战斗机的模型。将照片与目击情报总合出结果,再将想像图加以立体化。」</p><p>听他这么一说,看来确实有点隐形飞机模型的样子。</p><p>不过要说像,还是比较像鲽鱼的头目,或是讲得更恶毒一点,就像三角板造型的妖怪。连哪边是驾驶座、哪边是引擎都看不出来。若是用一般飞机的形状来看,可以得到某种做得勉勉强强的印象,可能那是照着革新理论删除非必要物件的结果,也可能只是因为这个模型尚未完成。</p><p>然而相对于想像图,整具模型却笼罩着一股难以隐藏、宿命性的拙劣感。虽然对于「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接近于毫无概念,不过晶穗还是觉得这模型就算完成,照样不会成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p><p>于是晶穗这么说道:</p><p>「好逊。」</p><p>对这件事,水前寺似乎也有自觉。</p><p>「因为这是想像图。总不能随便加工。不过讲坦白话,相片不够很伤脑筋。插画还能唬一唬人,要想化为立体,情报不足的感觉可就难以蒙混。有太多地方搞不懂是怎么构成的。到头来或许多少要加点想像,勉强将它完成。对了,我肚子饿了。」</p><p>水前寺突然摆出猜拳姿势,晶穗看到之后毫无异议地在耳边握起拳头,然后浅羽发出了叹息。自己猜拳从来没赢过这两个人。两台电风扇嗡嗡嗡地继续旋转,夕阳在涂料的气味之中映照进来。</p><p>很罕见的,是水前寺出的布输了。</p><p>「火腿三明治、猪排三明治、夹蛋三明治加柳橙汁。还要炒面的杯面。只要有加辣味美乃滋的都好。」然后稍微想了一下「还要香蕉。」</p><p>「香蕉?福利社没卖那种东西。」</p><p>「录影带店对面的便利商店应该有。好像是丸一超商。」</p><p>对手出剪刀,只能怪自己出布过于不智。</p><p>「天啊,可恶,好吧!浅羽特派员你要什么?」</p><p>「乌…乌龙茶就可以了。」</p><p>水前寺一边念着「该死、该死」一边走进夕阳之中,房间里就剩下浅羽和自己两人独处,晶穗突然被无处可去的感觉给攫住。于是用室内鞋鞋尖摩擦着沾在地板上的油污。望着自己紧扭的双手,低声说着「该剪指甲了」。彷佛回应她的低语似的──</p><p>「可能是第一次。」</p><p>晶穗被人抓到把柄,一脸狼狈。</p><p>「什…什么?」</p><p>浅羽露出感觉永远慢半拍的笑脸,用打倒水前寺的布的剪刀秀出虚软的V字形。</p><p>「猜拳猜赢社长,这可能是第一次。这种时候可以开始写日记。」</p><p>「──欸,浅羽,教你一个好东西。」</p><p>浅羽露出什么事啊的表情。</p><p>「猜拳必胜的秘诀。」</p><p>「──有这种东西?」</p><p>「不过不算万能。譬如像刚才那种状况就不行。大前提是得由我方突然提出猜拳要求,让对方没有时间思考该出什么。」</p><p>浅羽慎重地点头。想必是在怀疑结果是不是戏弄自己的恶劣玩笑。</p><p>「猜拳会出的就是石头、剪刀还有布。在这三种里面,最难快速比出的就是剪刀。因为跟石头和布相比手指需要的动作比较复杂。也就是说,在由我方突然决定猜拳的时候,对方出剪刀的比例很低。剩下的就是石头和布,事出突然的时候,手的形状会直接显示出人的性格,性格顽固的人出石头的比例比较高,性格呆愣的人则是出布的比例比较高。」</p><p>浅羽衷心感到佩服。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听着。</p><p>「换句话说,对方一开始不会出剪刀,这样出拳三分天下的局面就会打破,对我方来讲,首先只要出布起码就不会输。对方出石头的话我方也是赢。对方出布的话就是平手。即使平手了,要突然比出剪刀还是不太容易,再出一次同样的布更是不太可能,所以对方接下来会出石头。总而言之,在突然找对方猜拳的时后,你要连续出两次布,这样差不多都会赢。」</p><p>浅羽虽然感到佩服,不过他听到最后抱着手臂思考再三,却出人意料地说出冷静的感想。</p><p>「我总觉得这有点强词夺理。」</p><p>晶穗心想他平常明明一脸呆愣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却还真会坏人兴致。不过说归说,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强词夺理。换作水前寺想必会嗤之以鼻。</p><p>「要不要出去一会?这味道弄得人头好痛。」</p><p>「啊,可是我得把这个弄好。」</p><p>浅羽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剪刀,再次展开零食空纸箱的解体作业。他正经八百的动作让晶穗感到不耐烦。开口说一声,我就帮你了嘛。</p><p>「──浅羽。」</p><p>「怎样?」</p><p>「这样真的好吗?」</p><p>「你指的是什么事?」</p><p>「就是校庆的企画啊。被社长牵着鼻子走,你真的甘心?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你可以直接说啊!」</p><p>浅羽的手停了下来。满脸忧虑地凝视另一个方向。</p><p>「──不能说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也觉得这企画满有趣的。」</p><p>「你为什么会加入新闻社?」</p><p>非常突然。</p><p>晶穗一阵着慌。她并没打算要问这个问题,不过问题却从嘴里溜了出来。</p><p>浅羽露出诧异的神情。</p><p>太迟了。已经无法回头。现在只能若无其事地坚持到底。</p><p>「因为社长是个出了名的奇人怪咖啊。像这种事,你不可能在入社前还不晓得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惯。</p><p>「社长的事我当然知道。虽然知道,不过──这个…刚开始是──」</p><p>「你还是别说了。」</p><p>晶穗截断了他的话头。虽然浅羽脸上露出一抹不高兴的神情,不过关于浅羽和水前寺是如何认识,这种男生欣赏男生的话题晶穗并不想听。</p><p>「总之一句话。在明天之前,浅羽你帮忙想想校庆的企画。我也会想。」</p><p>浅羽低声说着:「我知道。」</p><p>不过他还是傻傻地──</p><p>「啊,对了。这件事还得告诉伊里野。」</p><p>直接踩到了地雷。</p><p>「最近伊里野都没在社团教室出现,今天好像也是被广播一叫人就走了。我想就明天早上──」</p><p>地雷其实也有千百种,有些踩了并不会马上爆炸。</p><p>「不必了。」</p><p>「还没跟她提过啊。所以──」</p><p>「她哪可能想在校庆里头做些什么?不必了,不用理她。」</p><p>骨碌碌转动的剪刀突然停下了动作。</p><p>虽然迟了一步,不过浅羽倒也发现自己踩到了地雷。只是──</p><p>「这跟刚刚讲的不太一样。」</p><p>「你干嘛要护着她?」</p><p>「问题不在这里吧。晶穗你刚刚不是还在坚持,说社团内的企画应该全体讨论之后再来决定。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伊里野一个人排挤在外?」</p><p>晶穗回答了这个问题。</p><p>而且是一口咬定。</p><p>「那还用说?因为我讨厌她啊!」</p><p>浅羽嘴巴开开地盯着晶穗。</p><p>看到浅羽那副傻样子,晶穗有种施虐的快感。</p><p>「那是什么表情?这不是理所当然嘛?班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谁也不想跟她做朋友。」</p><p>她再也停不下来。只剩下将始终埋在肚子里的某种东西倾倒出来、彻底破坏的快感。就连微弱的理性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只在意一件事,就是自己过于兴奋、颤抖不已的双脚,不晓得会不会被浅羽发现。</p><p>「她自己根本就不肯努力,会遭人排挤是她自作自受!人多多少少会有些自卑感,像是不能好好跟人沟通之类的,什么情况都有。要跟陌生的人交朋友,刚开始谁都会怕。可是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像个愚蠢的生物只会张开嘴巴望着天空,期待东西自己掉下来,像这种人我才不想理她!」</p><p>浅羽发出垂死的抵抗──</p><p>「──可是,只要实际跟她聊过天你就知道,伊里野并不是故意──」</p><p>「叫人滚开也不算故意?有什么理由,让我非得主动跟她友好?」</p><p>浅羽陷入了沈默──</p><p>「也许她就是想这样。只能当成她不需要朋友。又不是幼稚园学生,要是想被大家接受,至少也得机灵一点。我不是说这种情形都对,只是学校教室里的现实就是如此。既然这样,那你就得在现实条件里头设法做些改变。像是有人跟你讲话,至少也要笑一下,要是连这种事都办不到,那你从头到尾就不该踏进教室。会给我们带来困扰。她光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当背景,看起来就很碍眼。你会跟处不来的同伴起摩擦、或是跟谁吵架,谁都会有今天不想上学的时候,如果对她特别看待、装出关系良好的美好假象,那纯粹只是伪善!」</p><p>把想讲的一口气全都讲完,晶穗向人单挑似地喘着大气。来啊,你反驳我啊,只见她彷佛这么说似地瞪着浅羽。</p><p>最后终于转身。</p><p>「我要回家了。」</p><p>水前寺拎着丸一超市袋子回到社团教室的时候,夕阳已经沈落了半边。</p><p>「太暗了!太暗了,浅羽特派员!快点灯!」</p><p>听到晶穗已经回家,水前寺并没有什么特别生气的模样。反而像是抢食的人少了,看起来还挺乐的。袋子一反过来,将堆积如山的食物朝地面一撒,整串香蕉就从大量的饭团之中滚了出来。</p><p>「浅羽特派员,你要吃香蕉吗?」</p><p>浅羽一摇头,水前寺就耸了耸肩,从整串香蕉上面拔了一根,满脸快活地开始剥皮。浅羽呆愣愣地盯着他的样子。社长和香蕉。让人觉得相当超现实的组合。</p><p>就在这个时候──</p><p>『毅力──!这里是旭日会──营火晚会准备小组─!现在进行麦克风试音─!毅力、毅力──!』</p><p>经由扩大机增幅、超大音量的电子声音从设置在操场各处的扩音器中发出,然后在周围山峦来回反射,为傍晚的小镇带来复杂的回音。「那些家伙连麦克风试音喊的都是『毅力』。」水前寺一边塞着香蕉一边说道。</p><p>『努力工作的各位─辛苦了─!距离旭日祭还有十一天─不要荒废学业─要遵守规则─诚恳拜托─记得安全第一─!旭日会会员注意─!毅力三连唱─!』</p><p>从操场全体传来了「呜喝!」的回应。除了低沈沙哑的声音之外,还有不少女学生的娇嫩声音混杂在里头。</p><p>『毅力────────────!』</p><p>毅力──!</p><p>『毅力────────────!』</p><p>毅力──!</p><p>『毅力────────────!』</p><p>毅力──!</p><p>然后操场上面欢声雷动。就像支持队伍先驰得点一样的热闹。浅羽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把门打开,从门口探出身子眺望外面的模样。比房里强些的风很凉。校舍淹没在即将到来的夜色中,强力照明从四边投射而出,守护着宽广是它唯一优点的操场。有相当多的学生还留在当地,景色宛如投入了大群奴隶的金字塔建造现场。就在社团教室旁边,还有附近的妇女会自愿前来煮食。直到刚刚还气势十足的扩音器,这回放出的是土风舞的音乐。曲名一下子想不起来。</p><p>──Mayim Mayim(水舞)。</p><p>校庆的空间。</p><p>没有伊里野的非日常生活。</p><p>回头朝社团教室里一看,水前寺正盘腿坐着,一边用手提式电视看着新闻一边嚼呀嚼地填着肚子。和操场上的蓝白色照明相比,社团教室里的萤光灯灯光就显得昏黄,感觉有点暗沈。</p><p>那份暗沈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p><p>「社长会在营火晚会跳土风舞吗?」</p><p>浅羽露出有点坏心的笑容这么问道。觉得他有可能回答「当然会」,也有可能回答「我才不搞这种事」。水前寺转动手提式电视频道的手停了下来,瞪视着浅羽──</p><p>「我干嘛做那种事?」</p><p>后者是吧?浅羽再次探问。</p><p>「可是社长,你不用开口就很受欢迎,想要跟你跳舞的女生一定很多。啊,你看这个企画怎样?『和社长共舞的魅惑土风舞』一次收一百。广告看板款由我来拿。」</p><p>「不要说些屁话。──我又不是原始人,干嘛要一脸悲伤、拼命绕着火堆跳舞。」</p><p>这时水前寺侧耳倾听从操场扩音器传来的曲子,恶狠狠地说道:</p><p>「干嘛还放Mayim Mayim?」</p><p>「跳土风舞,Mayim Mayim是常用的曲子啊!」</p><p>「谁说的。浅羽特派员,你知道『Mayim Mayim』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p><p>「这个单字还有意思?」</p><p>「怎么可能没有。『Mayim』就是希伯来文『水』的意思。」</p><p>「──嗯,听起来还满像一回事。」</p><p>「是真的!你要是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去查字典!」</p><p>水前寺变得异常认真。看在浅羽眼里既是难得又是古怪──</p><p>「你听好了,浅羽特派员!那首Mayim Mayim原本是犹太人开垦农民回到故国以色列,在沙漠之中发现水源,用来表达当时欢喜的舞蹈!为什么在我们校庆结束的时候要跳这种舞!我不能理解!」</p><p>水前寺绷起了脸,把头侧向一边,浅羽嘻嘻嘻嘻地笑了起来。</p><p>看来土风舞曾经给水前寺带来某种精神伤害。</p><p>「我也要一根香蕉。」</p><p>「不给你。」</p><p>浅羽终于止住了笑意。爬向丸一超市的袋子,抓起滚落在地的乌龙茶茶罐。</p><p>水前寺邦博实在是个优质的男生。三年二班座号十二号,十五岁加上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全国模拟考的偏差值是八十一,一百公尺跑十一秒,脸也长得并不难看。<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社长,你要去哪里?」</p><p>「撇小条。」</p><p>「啊,我也要去。」</p><p>浅羽跟在水前寺背后走出社团教室。</p><p>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向位于操场角落的厕所。</p><p>「这个──」</p><p>「嗯?」</p><p>「关于社上的企画,要是伊里野想做什么,应该也可以吧?」</p><p>「当然。不过伊里野特派员最近都没在社团教室里露面。」</p><p>「明天我去问她。」</p><p>「那就交给你了。对了,浅羽特派员,我突然想到──」</p><p>「嗯──」</p><p>「你有没有被香蕉皮绊倒过?」</p><p>「怎么突然问起这个?」</p><p>「没事。因为刚刚才吃了香蕉。」</p><p>「──我想是没有。」</p><p>「我也没有。仔细想想,我不认为那种东西可以把人绊倒。不过漫画里面常常看到这种手法。为什么咧?」</p><p>「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p><p>「有必要进行调查。人真的会被香蕉皮绊倒吗?它会成为漫画等创作物品之中的固定表现手法,原因又是什么?──嗯,调查结果或许会当成企画的一部分进行发表。」</p><p>「咦?你是说校庆的企画?」</p><p>「当然。」</p><p>「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要跟香蕉皮摆在一起?」</p><p>「很奇怪吗?」</p><p>「奇不奇怪──这个嘛──」</p><p>水前寺露出一脸正经的表情。</p><p>浅羽心里想着。</p><p>在社长的脑袋里头,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和香蕉皮真的是摆在一起的。</p><p>这个人说不定真的是个超人。</p><p>于是,教室里连一个人也没有。</p><p>两管日光灯投射着晕黄的灯光,两台电风扇依旧在持续奋斗。在乱成一片的地板角落,水前寺忘了关上的手提电视,正对着幽灵战斗机模型播报傍晚的新闻。</p><p>就在浅羽和水前寺两人并排、拉下裤子拉炼,分别对着滚落在便器里的除臭剂颗粒瞄准的时候,一只蝉从开着没关的社团教室窗户飞了进来。</p><p>或许是被日光灯亮度给引来的,蝉无视于两台电风扇所形成的逆风飞了进来,直接闯入最高点,撞上天花板的日光灯。蝉唧唧叫着,啪一声掉到地面,像死了一般在片刻间动也不动。然后突然间苏醒、急速上升,这回采用S字形前进,彷佛想起什么似地朝着幽灵战斗机模型加以突击,然后满意地紧贴在斜凸出来的机翼(先假设它是机翼)上面。</p><p>这么一来,手提电视就像对着停在机翼上面的蝉播报新闻。这台手提电视是水前寺的私人物品,机种已经非常老旧。贴得到处都是的和平标志贴纸已经接近完全褪色,天线也有微微的弯曲。不知是收讯状况不好还是东西本身就有问题,画面里头全是叠影,穿得像母亲参观日打扮的新闻播报员背上,甚至还背了三个背后灵。</p><p>『──关于这点,专家们的意见各不相同。从之前举行的记者会明显看得出来,在自卫队、美军这方面,只要该海域没有迅速解除封锁,对此依然会抱持着坚决的态度,紧张状态也会跟着持续下去。这回由北军势力所造成的三十八度海域封锁,目的尚未明朗化──』</p><p>看来今天是个相当平静的一天。热血球迷拿着金属球棒殴打路人、警官因对妇女施暴而遭到逮捕的新闻,可是远比这种消息要来得有新闻价值。不过停在幽灵战斗机机翼上的蝉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满,看起来就像持续听着新闻。</p><p>浅羽和水前寺还没有回来。</p><p>两管日光灯的昏黄灯光啪地闪了一下。两台电风扇拼命挑战的对手,其实是铺陈在敞开窗外的蓝黑色夏夜。</p><p>『──由于北军攻击型原子潜舰很可能有多艘展开布局,包含美国航空母舰在内的七支舰队,本日清晨在吴市进入备战待机状态,看来是针对此一举动加以呼应。根据复数情报来源显示,为了解决此一状态,据说台面下正在进行交涉,不过局势目前暂时还是难以推测。──下一则新闻。说到狗和猫,应该有不少人认为它们处不来。不过请看,居然有当护士的护士猫。多可爱呀~』</p><p>在噪音与鬼影交错的画面中,感觉有点肥的花猫走到一脸穷酸相的杂种狗身旁,舔着杂种狗脚上被地板磨出的擦痕。根据新闻播报人员的说明,这两只动物的饲主是居住于帝都泰邦的兽医,狗好像是在大约半年前遇到车祸而无法站立。结果原本应该关系不佳的猫却对狗多番照顾。真是了不起,跟饲主果然很像,这是超越物种的爱。</p><p>今天也是个好日子。明天想必同样是个好日子。</p><p>◎</p><p>想了一天,总觉得自己有种被人敷衍的感觉。</p><p>时间和人手是有限的。把伊里野都加进来也只有四人的新闻社更是如此。水前寺还用先抢先赢的方式率先展开相当费力的企画。</p><p>伊里野想必派不上什么用场。</p><p>换句话说,新闻社所剩下的人力资源就是浅羽一个人而已。</p><p>要是就此收手,那就中了水前寺的奸计。没有时间没有浅羽被人彻底指使,最后只能够帮忙进行水前寺的企画,陷入这样的困境。</p><p>不能让他得逞。</p><p>没有时间犹豫。必须尽快用果决的态度采取行动。</p><p>早上一进教室,晶穗就抓住浅羽加以说明。</p><p>「──是这样子吗?」</p><p>「当然是啊。所以现在就得马上展开企画。想做的企画就大家一起做,这是企图让人产生疏忽的陷阱。」</p><p>「我想社长并不是为了瞒你,他是真的有这种打算。那个人只要一对什么开始热中,体力就变成无限了。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可以,别人也可以。」</p><p>原本浅羽心里是想着,要说体力无限,其实晶穗也不输给他,不过说了又要惹她生气,所以还是保持沈默。他虽然保持沈默,不过晶穗却像读取他的思考似的,表情骤然变色──</p><p>「──那有什么两样?要是陪他弄东弄西,我想做的不就没时间做了?校庆的企画你仔细想过没有?」</p><p>「啊!」</p><p>这时不可以怒吼。</p><p>目前浅羽可是有限的资源。晶穗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想真是个蠢问题,在还是一大早的这个时间,贪睡的浅羽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室里?不就是昨晚睡在社团教室,彻夜没睡地帮水前寺进行企画工作?</p><p>「──这个,晶穗你有什么想法?」</p><p>面对浅羽战战兢兢的询问,晶穗理所当然地挺起胸膛回答。</p><p>「发行日刊.园原电波新闻旭日祭特别号。」</p><p>「特别号?」</p><p>「也就是号外。首先针对各式各样的企画事先进行调查,找出较有看头或是值得推荐的地方。然后整理成A4大小的快报,堆在校门口之类的地方让人自行取阅。这是第一天发行的部分。然后接下来是到实际展开企画的地点分别进行取材,再整理成同样的快报。这是第二天的部分。」</p><p>「──可是这么一来──」</p><p>「我们学校的校庆,一般来讲是没办法整个逛完。要是有个导览之类的东西,我想会比较方便。旭日会的小册子虽然刊载全部的企画,不过只有名称加上少少的内容说明,要是想找出有趣的地方,不太具有参考价值。而且旭日会在立场上也不能写出『这里值得推荐』的字眼。不过我们就可以。」</p><p>「可是这样子好吗?你看──」</p><p>「当然要从公平的角度来写啊。这点就算谁来说情也没用。废话。这是新闻社的基本道德嘛!就算是熟人做的或是谁来拜托,同样不能够偏心。我们现在就去取材,把『好像很有趣』的企画在初日号上面加以介绍,实际整个看过之后再把『真的很有趣』的企画在次日号上面加以介绍。收受贿赂的话就处以死刑。听懂了没有?听懂了就不要发呆,赶快站起来。我们要去取材。」<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上,拉着浅羽的手正要一步一步往前迈进的晶穗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像在思考些什么。</p><p>「──这个,你想从哪边开始看?」</p><p>「浅羽──」</p><p>「什么事?」</p><p>「伊里野来了没有?刚才在教室里没看到她。」</p><p>浅羽感到些微的安心。</p><p>从刚才到现在,昨天发生在社团教室里的事、晶穗说伊里野会被排挤也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直在浅羽的脑中徘徊不去。</p><p>经过了一天,晶穗或许是有所反省,认为自己讲得太过分了。</p><p>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p><p>「噢,我想应该是来了。虽然还没看到人。」</p><p>「──?既然还没看到人,那你怎么知道她来了?」</p><p>浅羽一时说不出话来,晶穗并没有漏看他的反应。就在她狐疑地挑起眉毛、正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设置在走廊上的无数校内广播用扩音器同时发出「啪滋」的声音。</p><p>然后是校歌旋律的前两个小节──</p><p>再来是教务主任田代的声音。</p><p>「伊里野加奈,佐藤来电。二年四班的伊里野加奈,有你的电话,请尽快到办公室报到。」</p><p>田代的语气里少了点平日自我陶醉的味道。因为手指离开麦克风的动作慢了一点,连受不了一大早就来电的抱怨声都被跟着广播出去。</p><p>扩音器再度陷入了沈默,浅羽和晶穗满脸呆愣地仰望着。</p><p>校舍之外的某处,有蝉远远地开始鸣叫。</p><p>「──太奇怪了。」晶穗在嘴里嘟嚷着:</p><p>「之前我就觉得古怪,搞什么嘛,一大早就开始广播。佐藤、铃木、田中又是什么人?伊里野一定就这样早退是吧?她到底是去什么地方,干些什么事情?」</p><p>这个就连浅羽也没有答案。</p><p>「──走吧!」</p><p>晶穗拉着浅羽的手。</p><p>「喂,走吧,没时间了。」</p><p>手又被人一拉,浅羽终于开始前进。晶穗走在浅羽前面,盯着自己不断移动的脚尖,走在为了准备校庆而乱成一团的清晨走廊。</p><p>晶穗讨厌伊里野。</p><p>不过对伊里野感到「有点噁心」,这还是第一次。</p><p>──搞什么嘛。</p><p>想到自己居然输给伊里野,心里就有气。刚刚升起的有点噁心的感觉,在转瞬之间就变质成为愤怒。是伊里野不对。是她姿态太高,把自己的事当成秘密完全不提。所以才会叫人觉得噁心。</p><p>像那种人还是不要理她。</p><p>有什么办法,人不在嘛,广播一叫她就早退。或许她有她的苦衷,要是她肯说也就罢了,既然一句话都不说,我们也就没有那个义务去替她着想。反正她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校庆会落到自己一个人过也是自作自受。不用理她。为了准备校庆,我们可是忙得要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招呼她。从现在开始,我得和浅羽一起到处取材,看哪边在进行什么样的企画。然后得和浅羽一起准备整理介绍用的报导,校庆当天还得实际参观那些企画,和浅羽一起吃炒面和浅羽一起吃烤蕃薯和浅羽一起看电影和浅羽一起进鬼屋。要是被清美嘲笑,自己就这么回答。</p><p>有什么办法。因为企画就是这样子嘛。</p><p>◎</p><p>脚底一滑。</p><p>就在打开社团教室大门、往内踏出一步的时候,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浅羽把脚挪开,直直盯着浅浅印上一层鞋底图案的「那个东西」。</p><p>是香蕉皮。</p><p>门边甚至还细心地准备了急救箱。</p><p>疲倦重重袭上了肩头。猛然一看,大门内侧还钉着水前寺所写的纸条。句子是用密码写成。浅羽扯下纸条,把社团教室的钥匙朝着资料堆积如山的桌面一扔,在仍旧铺开于地板的睡袋上睡成大字形。窗户依旧紧闭,热气宛如膨胀的气球一般涨满了室内,从昨晚就没好好睡的身体反而感到某种莫名的舒适。</p><p>他仔细看着留言的密码。</p><p>一个翻身改成俯卧。他捡起扔在那里的原子笔,用附在密码文字最后面的七行数字配上今天的日期,把文字恢复成白话文。一点一点绞着已经疲倦的脑汁,最后甚至感到些微头痛,总算掌握到大略的意思。制作模型用的相片不足于是前往园原基地,在明天早上之前应该会回来,门口的香蕉皮是实验用的机关,跌倒的话要提出详细报告──大致是这样子的内容。</p><p>用来加加减减数字的原子笔画出了弧线,浅羽则是整个人都趴到了睡袋上。</p><p>──真是的,每个人都这样。</p><p>在门的对面、操场的另一边,第四节课开始的钟声响了。在朦胧的意识中,浅羽毫不相干似地听着那个钟声。</p><p>他只想躺着,再也没办法听课。与其打瞌睡被老师骂,那还不如跷课算了。想到这里,第三节课结束的钟声一响,浅羽就把五百元纸钞塞到远藤手中。远藤是专业的跷课专家,负责帮想跷课的客人收拾桌椅。为什么老师会发现有人跷课,原本就是因为教室里头有了莫名的空位。总而言之,若是教室里的座位全都坐满了学生,总数少了一名的事也就不会被人发现。到了第四节的时候更是这样,老师是又累又饿。远藤的工作就是趁着混乱、寻找机会收起客人的桌子,然后巧妙地将周遭桌子靠拢,营造出一种假象,他还能在课堂之中对老师的举动与视线不断加以监视,感觉快要穿帮的时候就带领同伴持续发言,制造轻微的骚动,藉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p><p>在朦陇的意识当中,有某个部分猛然醒来。</p><p>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播放今早和晶穗之间的对话。</p><p>──我想应该是来了。虽然还没看到人。</p><p>──既然还没看到人,那你怎么知道她来了?</p><p>问得好啊,须藤特派员。给你一张优点贴纸。</p><p>浅羽叹气。后来第一节课开始的时候,伊里野果然不在教室。只有伊里野一如往常、不需要跷课专家的空位还在那里。想必是在田代广播之后直接早退,今天应该不会再回到学校,说不定连明天、后天都会跟着缺席。</p><p>不过今天早上,至少在田代广播前伊里野确定已经来到学校。浅羽可以这么断言。</p><p>要说原因,那是因为今天早上,浅羽位于大门的鞋柜里头被摆了只活青蛙。</p><p>事情是由「防空洞事件」的那天早上开始,那时放进去的是只猫。之后,浅羽的鞋柜三不五时会被放进怪东西。比较常见的是像今天早上的青蛙这种小生物,有时也有其他东西,像是牛丼店折价券、果汁空罐、贷款公司面纸、扭蛋空壳、婚姻介绍所申请明信片之类的。</p><p>可以找到某种共通点。</p><p>掉在路上的东西。或是走在路上可以免费取得的东西。</p><p>不过她是什么打算,这就完全搞不懂了。</p><p>犯人是伊里野,这事打从一开始就昭然若揭,在这之前也曾若无其事地问过她许多次。问是问了,不过伊里野每次都满脸通红地连连摇头,死也不肯承认是自己把那些东西放进鞋柜。</p><p>浅羽所知道的还有一件事。</p><p>那是类似「私人信件」之类的东西。</p><p>伊里野平日就近乎病态地不将情感表露出来。这样的伊里野正透过鞋柜想对自己传达些什么。浅羽总觉得,重要的是去接收她所想表达的那个「什么」,而不是正确解读她的意图。而且浅羽认为,自己所收到的信不能随便给别人看。伊里野绝对不会希望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p><p>不过伊里野最近真的老是没来学校。今天才想说她来了,结果马上就被例行的广播给叫去,然后直接早退。所以对最近的浅羽来说,打开自己鞋柜变成一个小小的仪式。当然不是每次伊里野来学校都会在浅羽鞋柜里边塞些什么东西,不过只要里边有东西,就能确定伊里野今天一定有来,让他觉得安心。</p><p>今天早上也是如此。</p><p>因为过于安心,结果失去了防备。</p><p>──我想应该是来了。虽然还没看到人。</p><p>──既然还没看到人,那你怎么知道她来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突然之间,门对面的动静掀起强烈的变化。</p><p>敲门的那个人想必没料到社团教室里面有人。浅羽的声音让对方触电似地吓了一跳,这个反应穿透薄薄的门轻易传送了过来。</p><p>浅羽只有移动眼珠,瞪视着大门。</p><p>就在他想说算了、睡吧的时候。</p><p>这人不是社长。社长的字典里头找不到「敲门」这两个字。应该也不是晶穗。</p><p>是老师来巡视。</p><p>浅羽弹了起来。这有可能。随着校庆接近,跷课忙着准备企画的学生也就愈来愈多。手边没事的老师可能会趁着上课时间在校园四处加以巡视。惨了。该怎么办?不,慢着,被老师抓到也就算了。要是旭日会的人也来加入巡视那该怎么办?不要荒废学业─要遵守规则─毅力─!要是被那些家伙逮到,最后恐怕会被带进拷问室,在交错的咒骂声中遭到自我批判,出来以后变成不论别人说什么一律答以「毅力」两字的人,呜哇啊啊逃啊趁现在快逃可是该怎么逃对了窗户快点快点怪了该死为什么这扇窗户会打不开在这重要的时候快点呜哇啊──</p><p>门把转开、门打开来。</p><p>然后,从门口看进来,社团教室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不过房间尽头盖得歪歪扭扭的窗户开了十公分左右的缝隙,乱得一塌糊涂的地板角落有个明显塞了人形的睡袋正攀着窗沿、动也不动地滚倒在那里。里面自然是逃生不及的浅羽。只见他拉炼拉到脖子、背对着大门,感觉就像遭到白熊袭击的植村直已(译注:一九四一~一九八四,第一位登上圣母峰的日本着名登山冒险家,一九八四年于攀登阿拉斯加的麦金莱峰下山途中失踪。)一样。</p><p>伊里野叫出他的名字。</p><p>「──浅羽。」</p><p>睡袋弹了起来。</p><p>浅羽慌张至极地拼命奋战,想要从睡袋里爬出来。裤子一角被睡袋拉炼卡住差点跌倒,伊里野看到之后「啊」地往前踏出一步──</p><p>脚底一滑。</p><p>伊里野将视线移向脚底,宛如幼儿看到什么便脱口而出似的自言自语:</p><p>「香蕉。」</p><p>总得说些什么。浅羽怀着这样的焦虑,看到水前寺整串买来、还没吃完的香蕉正从袋口探出头来,于是马上开口问道:</p><p>「欸,伊里野,要不要吃香蕉?」</p><p>伊里野摇头。</p><p>「──对了,伊里野。你今天早上被广播叫出去。从第一节就没在教室,我还以为你又要早退。」</p><p>「我是早退了。不过──」</p><p>伊里野在这时略微搜寻了一下用语。</p><p>「得到一个小时的时间。」</p><p>搞不太懂。意思是原本有事而一度早退,不过得到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于是回到了学校?</p><p>伊里野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乱成一团的社团教室。</p><p>「啊,这是旭日祭企画的准备工作。」</p><p>「──旭日祭?」</p><p>「是啊。──欸,伊里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校庆?」</p><p>伊里野神色黯淡地保持沈默。虽然还想试着探问,不过却是不得要领。</p><p>看来伊里野对校庆这个名词完全没有概念。</p><p>既然如此,最近老是缺席的伊里野偶然间来到学校,或许会觉得学校里的样子正在慢慢改变。况且她又不会找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会有种自己一个人被撇下来的不安。</p><p>浅羽试着加以说明。校庆简单说来就是在学校里举行的庆典,课程暂停两天,会有食物摊子咖啡店鬼屋之类的,大家一起来凑热闹。可以用客人身分享受这些企画,或是负责执行企画来娱乐大家,这样会更加有趣。或许偶尔会有穿着特攻制服的人来到身旁大声呼喊「毅力!」不过用不着害怕。</p><p>听着浅羽的奋力说明,伊里野的表情渐渐舒缓下来,眼珠往上盯着浅羽,用勉强足以辨识的音量问道,那意思是不是跟方块舞会(Tally-Ho-Festival)一样?</p><p>「嗯,对啊对啊!」</p><p>浅羽不负责任地点头。什么叫方块舞会他完全不懂。他只是想着「会」听来就像是庆典的一种,那么应该就是类似的东西。伊里野自小就一直住在国外的基地,或许是有举行这类名称的活动。</p><p>对了,这件事非问不可──</p><p>「伊里野,校庆你想做些什么?什么都可以。看是要摆食物摊子、咖啡店还是鬼屋都行。」</p><p>现在已经无法这样大费周章,不过这个部分解释起来更是繁杂,于是浅羽试着将说法单纯化。先来听听伊里野的心愿。</p><p>「──跟你一样就好。」</p><p>呜哇。</p><p>「浅羽你呢?你要做些什么?」</p><p>伊里野对校庆这种事还是不甚了解。面对不熟悉的活动多少会有点不安,或许她认为只要在活动期间之内跟着浅羽,那就没什么好怕。浅羽你要做些什么?在这么问的时候,眼神带着极为迫切的神色,伊里野往前几分浅羽也就跟着倒退几分,不自觉往后的脚跟踩到了滚落在地的造型用树脂空罐。</p><p>脚下的空罐骨碌一声滚开。</p><p>上身往后游移。身体失去平衡。发出丢脸的惊叫。</p><p>伊里野匆忙想撑住他,结果却和浅羽一起滚落到睡袋上。肚子被伊里野的手肘一拐差点窒息。女孩的身体轻得像羽毛一样,这个念头在浅羽脑中一闪而过,伊里野侧身压过来的身体瞬间转为沈重。</p><p>「好痛……」</p><p>脸孔扭曲。头撞到地板确实会觉得痛,不过有一半以上只是演技。伊里野的身体正紧贴着自己。浅羽想着,要是就这样死掉,在男人的死法当中倒还排得上前三名。</p><p>伊里野就这样压在浅羽身上,始终动也不动。</p><p>浅羽鼓起勇气,由下往上仰视伊里野的表情。</p><p>伊里野并没有往这里看。</p><p>她正露出见到幽灵似的神情,被位于十点钟方向的某样东西牢牢吸住了视线。好不容易转动身躯,不过眼睛仍是死命盯着那东西,两手撑在浅羽身侧,仰起了上半身。浅羽也用两边手肘撑起身体,回头望着伊里野视线所锁定的十点钟方向。</p><p>于是浅羽明白伊里野正在盯着什么了。</p><p>他心想自己真是愚蠢。</p><p>在进社团教室之后,伊里野的眼中就只看到浅羽。</p><p>浅羽则是老样子,被伊里野的突然来访弄得惊慌失措。</p><p>所以现在所发生的,其实只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伊里野这阵子都没到学校,这段期间水前寺则在社团教室陆续进行企画的准备工作。伊里野进社团教室代表什么意思,在这片刻之前,浅羽却是连想都没想过。</p><p>伊里野正盯着瞧的「那东西」,其实一直摆在那里。</p><p>那是幽灵战斗机的模型。</p><p>「那是什么?」</p><p>伊里野茫然站起身来。视线没有一分一秒离开过那个形状奇怪的模型。</p><p>「那…那是社长的企画。校庆要用的。不过还没完成。这个──」</p><p>浅羽慌忙地站起身来。视线莫名地避开了伊里野的背脊。只见他用某种类似辩解的语气说道:</p><p>「──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你知道吗?」</p><p>伊里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p><p>「怎么做的?他是怎么做的?」</p><p>「──有UFO迷拍摄的相片。这类杂志上面常常会登,从知名的到可信度低的全都搜集起来就有相当数目,用这些来作为参考画出想像图,然后加以立体化,大概就是那种感觉。」</p><p>伊里野缓缓走向模型。然后一度停下脚步,朝着园原基地的模型送上一瞥。</p><p>「啊,那是园原基地的模型。地图上面并没记载基地的构造,社长似乎花了不少心血。」</p><p>糟糕!伊里野好歹也算是园原基地的住民,水前寺做出的可是等同间谍的行为,可以告诉她吗?</p><p>「两边都才做到一半,我想完成之后会比较像样。用展示来作为企画是不够起眼,不过大家都是抱着趣味的态度在读我们的新闻,我想应该会吸引不少客人。」</p><p>浅羽显得不知所措,只能感觉错乱地说个不停。</p><p>「对了,社长有说,当天会在社团教室入口摆上留言本,向客人招募幽灵战斗机的目击情报。可以自由写出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看到什么东西,提供有力情报的人还会得到小小的奖品──」<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片雪白的对比之下社团教室里头就显得阴暗,上课时间的静谧包覆住整座学校,透过薄薄的墙壁传送过来。地面乱成一团,因为校庆而热闹起来的寻常景色被打碎了,在那附近四处飞散。塞满了工作用具与材料的纸箱。便利商店的袋子与吃剩的垃圾食物。睡袋洗脸用具以及闹钟。多么得意,连什么事情正在发生都不知道,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只会大声嚷嚷着校庆校庆。自己擅自决定寻常生活的范围,然后安然地住在里面,往外踏出一步的人就是英雄,踏出两步的人就是疯子,就算在远方微微瞥见了什么,也会变成画得很糟的想像图,被人批为无聊的笑话,招来一堆好奇的视线与讪笑。</p><p>然后伊里野就在那里面。</p><p>背对浅羽,用手指碰触着幽灵战斗机的机翼。</p><p>那是难以救赎的孤独,化成人形之后的身影。</p><p>浅羽心里想着,总得说些什么。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至少也得为她做些什么。就在这么想的时候──</p><p>「──啊──」</p><p>伊里野发现了什么。</p><p>伊里野伸出手来,从模型机翼与机翼之间的空隙将它捏起,平放在两只手掌上,朝着浅羽的方向回头。</p><p>那是蝉的尸体。</p><p>浅羽有点吃惊。他没发现到居然有蝉。大概是使用涂料的时候打开窗户,结果它在不知不觉之中飞进来,藏在某个地方。</p><p>伊里野死命盯着托在手中的蝉尸。</p><p>「──这样啊。」</p><p>浅羽再度望着那寂寞的尸体,一个人自言自语。</p><p>「都到了这种时候啊。」</p><p>伊里野发出抽泣的声音。</p><p>浅羽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她的抽泣声就开始倍增,然后程度加剧,终于变成了痛苦的哭声。</p><p>伊里野在哭。</p><p>她低着头、眼泪朝掌心里的蝉尸滴落,脸部痛苦地扭曲,甚至连鼻水都滴了下来,像个被人抛弃的幼儿般哭泣着。</p><p>浅羽感到狼狈。</p><p>那份狼狈同样跟着扩大,化为叫人很想蹲坐在地的无力感。一方面觉得是自己讲了不该讲的话才把伊里野弄哭,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讲、什么也不做,才把伊里野弄哭。</p><p>他把手搭在伊里野肩上。</p><p>因为觉得伊里野似乎正等着他这么做。</p><p>伊里野把头埋在浅羽肩上,怀里抱着蝉的尸体继续哭泣。</p><p>伊里野始终持续着这个姿势,或许伊里野是想就这样一直哭泣。只要没有听见召唤的咒语,只要没被田代的校内广播叫出去,伊里野或许是想一直把头埋在浅羽的肩上。</p><p>无言以对。</p><p>对不起,我哭了。伊里野这么说。</p><p>社团教室背面和围墙之间有条细长的空地,伊里野在那角落挖了小小的洞,用来把蝉埋葬。伊里野从社团教室堆积如山的破烂里头挑出作为材料的是胶板细长切片,用麦克笔在上面写了「蝉」作为墓碑。</p><p>「时间到了。」</p><p>回到社团教室前面,正午的阳光攫住整个身躯。听到喀拉的声音之后抬起头来,操场对面停了类似装甲车的白色卡车。侧门站立的男子在这样热到不行的天气里还是一身黑,于太阳蒸汽对岸微微招手的身影看起来彷佛白昼的幽灵。</p><p>「那,我走了。」</p><p>伊里野丢下这句话,跑了出去。</p><p>好快。就像没有体重似地穿越操场。她的背影溶解、渗透在太阳蒸汽里面。</p><p>「──呃…你…你明天会来学校吗?」</p><p>或许她是没听到。伊里野并没有回答。她和一身黑的男子没有交谈,直接由侧门搭上了卡车。距离太远,连引擎的声音都听不到,类似装甲车的白色卡车幻影似地缓缓离去。</p><p>正午操场的角落,浅羽一个人被丢在那里。</p><p>第四节课还没结束,上课时间地静谧凌驾着操场。附近果园的发电机正在转动,传来淡淡的农药气息。无数种类的蝉正在鸣叫,天空蓝到接近可怕的程度。</p><p>◎</p><p>平安无事的一天,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去。</p><p>在浅羽这个世代入学的时候,说到园原中学附近最高的建筑,就是位于旭日商店街里的澡堂「武藏汤」的烟囱。附近有楼高五层的公寓完工,于是拱手让出冠军宝座是在今年年初的事,不过直到今天,武藏汤引以为豪的烟囱仍然冒着白烟,活力十足地做着生意。尤其是在校庆接近的这个时期,因为有留宿在校的学生常常使用,对武藏汤来讲,这几个礼拜可是一年里头生意最好的时光。</p><p>洗完澡喝乾咖啡牛奶打了声嗝,穿着一条内裤坐在长椅上面,花村笑着说道:</p><p>「那是什么啊?」</p><p>花村用拿着牛奶罐的手指向贴在更衣室墙上的告示。开头写着「严格禁止左列事项」然后将禁止事项列举出来。</p><p>一、在浴场内跑步</p><p>二、在浴池内游泳</p><p>三、丢掷脸盆、肥皂</p><p>四、用毛巾勒脖子</p><p>五、解剖</p><p>「只有在这个时期才会贴那种告示。」</p><p>同样穿着一条内裤的西久保说道。和其他只有在这个时期才会大举压境的多数人不同,西久保从平日就有「下课回家顺便泡个澡」这样充满欧吉桑气息的嗜好,对武藏汤的事情知道得十分详细。还和不少常来的大叔变成朋友。</p><p>「咦?女汤有贴吗?」</p><p>「没有吧。」</p><p>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更衣室里还是有许多园原中学的学生。花村愣愣地眺望把零钱放在柜台、消失在墙壁对面的女学生身影。西久保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置于更衣室角落的大型电视。</p><p>『──关于这个部分,自卫队、美军的回答同样都是目前正在调查。CNN之类的部分媒体则是报导,负责巡逻海域周围的侦查用无人飞机遭到击落,让局势加倍成谜。针对这回北军势力的动态,专家方面──』</p><p>「喂,这边浴场的图是富士山加上三保的松原,那边又是什么?」</p><p>「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就过去看看嘛!」</p><p>「难道你都不想知道?」</p><p>「──想啊!」</p><p>「你觉得我们班上谁的身材最好?」</p><p>「是辻。还有杉山。」</p><p>「我也觉得是杉山。还有伊里野也是。」</p><p>「伊里野──?」</p><p>「她是没什么胸部,不过整体线条相当匀称。喂,浅羽,由有经验的人来讲。咦?」</p><p>原本位在花村隔壁的浅羽消失了踪影。</p><p>「浅羽人呢?」</p><p>西久保也朝更衣室里瞄了一遍,不过并没找到浅羽的影子──</p><p>「他一直叫着肚子饿肚子饿,可能回家了吧。」</p><p>「什么时候走的?」</p><p>「谁晓得。」</p><p>这三个人并不是一起来的。西久保和花村才把澡堂拉门拉开,浅羽就已经在浴池里面打着瞌睡。三个人一起站上体重计,花村去买咖啡牛奶的时候问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他说不用。到那之前他都还在。</p><p>西久保嘀咕着。</p><p>「那家伙最近没什么存在感。」</p><p>花村表示同意。</p><p>「是啊,有时连他在或不在都搞不清楚。」</p><p>浅羽抱着脸盆、啪啦啪啦地穿着海滩拖鞋走在夜晚的路上。越过那个转角就是社团教室的后面,这时肚子突然咕噜一声──</p><p>「啊!」</p><p>浅羽终于想到那件事,于是停下了脚步。</p><p>忘了绕去便利商店。</p><p>自己都觉得离谱。明明从进到澡堂的时候就饿着肚子,而且早就决定要去哪间便利商店买点东西,结果一从武藏汤出来就顺着原路往回走,直接走到了这里。</p><p>大概是走路走得太专心了。虽然路上肚子也有咕噜咕噜叫,不过却只想到「肚子好饿」,没有想到便利商店的事,这点有些古怪。自己是常常这样,不过并不符合动物的习性。</p><p>可是再绕回便利商店也很麻烦。<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时间突然交叠了。</p><p>暑假的最后一个晚上。</p><p>和伊里野初次相遇的那个晚上。</p><p>浅羽往后回望,泳池就在那里。水泥材质宛如堡垒的更衣室、还有围着池畔固若金汤的墙壁。有种伊里野此时仍在那里的感觉,穿着没有缝上名牌的学校泳衣,认真到不行地戴着泳帽,用手腕嵌有银色球体的那只手轻轻拨弄着水面,然后久久眺望着在泳池边缘来回反弹、像雷达波一样的波纹。</p><p>叹气。</p><p>水前寺要到明天早上才会回来。在那之前,自己先把能做的事做一做,浅羽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社团教室附近,在新闻社社团教室的前面见到了人影。那人单手提着类似购物袋之类的东西,卡喳卡喳地转动着上锁的门把。身形挺高的,不过看起来不像水前寺──</p><p>「──是浅羽啊?」</p><p>在浅羽出声之前,那个某人先留意到浅羽的身影。</p><p>「噢,你洗澡回来了。哎呀,太好了,我正想说没人就把东西摆着要先回去。」</p><p>对方这么说完之后,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拿给他看。</p><p>是榎本。</p><p>因为出现的人物过于让人意外,在浅羽的思考里头时间再度交叠。防空洞事件当时曾经通过电话,不过直接面对面的话这算是第二回,而且第一回还是在那天的那个晚上──</p><p>「──可是,你怎么会──」</p><p>「噢,我们那边有不少年轻人要来参加这里的校庆。每年都会举办跳蚤市场,今年还有破解手榴弹、防身术讲座跟什么咧,算了,反正我来看看他们,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平常你对伊里野也很照顾。吃过饭没有?」</p><p>肚子里的蛔虫给了答案。</p><p>「好。我买了一堆东西过来,有喝的、有零食还有杯面。本来想说要不要买便当跟三明治,不过不知道人数有几个人,我看还是买能够多摆几天的东西比较好吧?──啊,可恶,糟糕。」</p><p>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p><p>「我买了杯面却没有热水。怎么办?」</p><p>要热水的话,社团教室有热水壶。浅羽在思考半停顿的情况下这么回答,榎本大喜过望,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环视周遭,咧嘴一笑,对着浅羽这么问道:</p><p>「──喂,哪边有梯子?」</p><p>主任办公室屋顶是平坦的水泥材质,盘腿坐下就能感受到日光残余的热度。视野良好,可以从恰恰好的高度俯瞰举办校庆的操场。中间是营火的柴堆,周围则是巨大的纸糊作品、立起的看板以及大型的帐篷。或许是因为今晚学生留下的不多,操场上的灯光并没有点亮。眼前的一切全都陷在朦胧的黑暗里面。</p><p>就像夜里的游乐园。</p><p>浅羽并没看过夜里的游乐园,不过还是不自觉地这么认为。</p><p>「在我小时候,应该还是小学生的时候──」</p><p>榎本满脸喜色地在杯面里头加入热水,一边这么说明。</p><p>「我看过月全蚀。在自己家屋预。那时候是冬天,已经冷得要命,我还把棉被啦、毛毯啦、食物啦,这些东西全都搬到屋顶上面。那时吃到的杯面,味道实在有够赞。」</p><p>后来每次吃杯面都要到屋顶去吃,榎本自豪地说道。浅羽心里想着,一般来讲,不论是屋顶还是哪里,在户外吃杯面这件事不算特别稀奇。不过像这种一般人的常识,对园原基地的人或许并不适用。</p><p>杯面的盖子上面摆着小型手电筒。</p><p>梯子只要从体育用品仓库搬来就行。不过要从社团教室拿热水壶就有点困难。因为社团教室里头满满都是从事间谍行为的确切证据,让榎本进去总是不太妙。藏到校庆当天一口气拿出去展示也就算了,要是现在在这里曝光,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于是浅羽拿了「新闻社的企画目前还是秘密」来当成藉口,勉强避开了那个场面,不过仔细想想,对手可是那个榎本。是连自己到念小六还在跟妹妹一起洗澡的事都知道的谜样男子。也许他早就看穿水前寺的阴谋了──浅羽有种微微的感觉。</p><p>应该快好了吧?</p><p>杯面上面写着三分钟,不过等三分钟就等太久了,浅羽心里想着。他喜欢稍微硬一点的面。</p><p>「伊里野老是给你找麻烦吧?真是抱歉。」</p><p>听到这句话,浅羽正要撕开杯面的手停了下来。</p><p>「──这个…」</p><p>不知道该从何问起。</p><p>「──最近伊里野好像常常请假…」</p><p>「最近有很多事在忙。我是对她感到很抱歉,不过也没办法。」</p><p>榎本同样把手伸向杯面。一口气把盖子撕开,啪地拆开免洗筷,搅呀搅地拌着面条。</p><p>「在这之前,那丫头从没好好上过学。她是不是除了你以外,都不跟教室里的其他人说话?」</p><p>「──嗯,是啊。」</p><p>讲得正确一点,只要是有人看到的地方,伊里野连跟浅羽都不太说话。</p><p>「──算了,这也不能够勉强。不过我一直想跟你碰个面,好好跟你道谢。伊里野变得开朗多了。再不吃面会糊掉。」听他这么一说,浅羽匆匆忙忙地把免洗筷拿在手里。</p><p>「喂,别说是我讲的。那丫头在你面前老是装得一脸正经,回到基地却啰唆得要命,老是念着浅羽说了这个浅羽说了那个。」</p><p>叫人不解。实在难以置信。居然会有「啰唆的伊里野」,完全无法想像。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像听到月球背面的事情一样。</p><p>「今天中午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说她『要和浅羽一起办校庆』。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校庆,那丫头居然说『不知道,不过有浅羽在就不要紧』。」</p><p>浅羽心里一惊。</p><p>听到具体对白之后终于有了现实感。「办校庆」这种说法,确实是有伊里野的味道。</p><p>「──其实我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谈。你有没有跟谁约好要跳土风舞?」</p><p>意想不到的问题,让人说不出话来。榎本从袋子里拿出罐装的绿茶,单手拉开拉环。</p><p>「没…没有。没有跟谁约。」</p><p>「──噢,其实是我不好,是我说溜了嘴──」</p><p>榎本咬着嘴唇说道:</p><p>「这个嘛。是我说得太顺口,结果不小心对伊里野说,那你是不是要和浅羽一起跳土风舞?那丫头露出讶异的表情,我一看马上就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已经来不及了。」</p><p>浅羽同样露出讶异的表情。他对榎本所说的话还搞不太懂。</p><p>「也就是说,伊里野现在已经知道有土风舞这种东西。为什么咧?因为我对她解释过了。我也只能招供。她居然说要是不跟她讲,基地里的人说什么她都不听。听了土风舞的事那丫头就跳起来,兴奋得不得了。我看在她脑中,跟你一起跳土风舞已经变成了既定事项。不过──」</p><p>这时榎本发出微微的叹息。</p><p>「伊里野大概没办法参加校庆。」</p><p>浅羽睁大了眼睛。</p><p>「──怎么会这样?可是──」</p><p>「刚刚说过了,最近有很多事在忙。抱歉,目前我只能说到这里。」</p><p>很多事是什么事?忙又是多忙?</p><p>不过浅羽心里想着,搞不好自己也有责任。土风舞的事暂且不提,率先跟伊里野鼓吹校庆有多好玩的人不就是自己?</p><p>榎本暧昧地移开了视线──</p><p>「当然了,这件事我没跟她说。我不能说。要是她闹起别扭,事情可就大条了。我自然也想帮她想想办法,不过那丫头的出动量(sortie),不是凭我一个人说怎样就能怎样的。」</p><p>「什么叫出动量?」</p><p>「没事。把它忘了吧。──该死,不对。那丫头根本没搞懂土风舞是怎么回事。那是要『大家一起跳』,而不是『跟浅羽一起跳』。舞伴还会换来换去。我已经详细跟她说明了,结果她还是──受不了,那个笨蛋。」</p><p>突然之间,榎本用惊人的速度吃光了整碗杯面。就在面条瞬间消失、连汤也被喝掉一半的时候──</p><p>「不过,土风舞还是叫人既开心又害臊。」</p><p>他把汤喝到见底──</p><p>「就算现在没跟别人约,你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这样子拜托你是强人所难,不过──」</p><p>榎本把脸转向浅羽。</p><p>「我会试着尽量争取。让伊里野能够参加校庆。就算是最糟的情形,也要让她赶上营火晚会。不过现在看来,只能说她希望渺茫。但是搞不好有机会赶上,要是赶上了,请你陪伊里野跳土风舞。当然是顺便等她就好,没必要为了这个还特地把时间空下来。是要伊里野赶上了然后你又有空,这</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样才算数。陪她跳舞。要是到时候不行,我也会好好跟她解释。你觉得怎样?」</p><p>榎本非常认真。</p><p>「那丫头的事每次总是闹得很大。不是搞到走投无路难以收拾,就是做些蠢事给周遭的人找麻烦。她是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对你而言就跟带小孩没两样。我想拜托你的就是这个。不过顺便加上那件事。你觉得怎样?」</p><p>坦白讲,这人还真是奸诈。</p><p>既然都说成了这样,一般来讲,只要没有特殊困难都不会说NO。榎本一定也算计到这点。</p><p>不过──</p><p>陪伊里野跳土风舞,浅羽并不讨厌。</p><p>一点也不讨厌。</p><p>而且还是──</p><p>「好吧。」</p><p>浅羽这么说道。</p><p>「抱歉。」</p><p>打心底感到安心,让榎本整个人缩小似地吐出了一口气。</p><p>「真的很抱歉。肩膀的重担现在轻了一点。」</p><p>背脊发痒起来。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浅羽决定还是专心吃杯面。</p><p>「喂。」</p><p>听到榎本的声音,浅羽嘴里垂着面条抬起头来。</p><p>榎本将喝完了汤的空碗摆在一旁,视线落在手表上面。</p><p>「算我向你道谢,让你看个好东西。」</p><p>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死瞪着手表。浅羽听不太懂,仍旧嘴里垂着面条──</p><p>「──那个…」</p><p>「等等,还有三十秒。」</p><p>榎本盯着手表动也不动,浅羽把垂在嘴里的面条嘶噜噜地吸了回去,正要以碗就口准备喝汤──</p><p>就在这个时候──</p><p>「还有五秒。四、三、二、一。往上看。」</p><p>往上看。</p><p>就在宛如午夜游乐园的操场旁,双层建筑的社团教室屋顶上,浅羽仰着头往上看。</p><p>他看见乡下的星空。</p><p>碰巧今晚留下的学生不多,所以操场的灯光全都熄灭。星星缀满了天空,不过对园原市的住民来说并没什么稀奇。只要像今晚这样天气不错、找个类似这个操场没有光线打扰的地点抬起头往上看,随时都能看到这样的星空。榎本叫他看的就是这个星空?如果真是这样,那读秒又是什么意思──</p><p>发现了。</p><p>有什么东西。</p><p>在极高的高空。有什么正在移动。</p><p>眼睛所看到的并不是那东西,而是那东西所留下的、微微发光的轨迹。要不是有谁叫他「往上看」,就算仰望同样的夜空,想必也不会发现的。彷佛不凝神注视就会看漏似的,持续在移动。</p><p>突然间,光的轨迹增加了小小的、非常小的光芒。</p><p>然后彻底消失。</p><p>不见了。只能看得到小小的光点轨迹,被宇宙的黑暗毫不费力地吞没消失。</p><p>只剩下满天星星闪烁。</p><p>大腿传来黏呼呼的热度,让浅羽跳了起来。拿在手里的面碗在不知不觉之间倾斜,倒到大腿上面。浅羽抛开似地扔下面碗,拼命擦拭着大腿。搞不好会渗进去。直挺挺地站起身来,他用手指拎着裤子被汤沾到的角落,用悲惨至极的表情抬头一看──</p><p>榎本不见了。</p><p>慌慌张张地环视屋顶。榎本买来的粮食袋子就在那里。吃完的空碗免洗筷以及免洗筷的袋子也在那里。还有自己从社团教室里拿出来的热水壶、加上认为可能会有需要的手电筒。</p><p>只有榎本,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p><p>夏日夜晚。浅羽就在宛如午夜游乐园的操场旁边,双层建筑的社团教室屋顶上伫立着。温软的风在吹拂。虫鸣声迎面而来。</p><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