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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银刀出阵 第三章 圣战前夜——1997

作者:字野耕平 字数:48891 更新:2024-02-23 02:52:04

<p>1</p>

<p>「凯因。」</p>

<p>听到压低音量呼唤自己的声音,凯因宽厚的背影忍不住抽动了一下。</p>

<p>「大小姐!您之前都去了哪里——?」</p>

<p>「笨蛋,安静点啦。别转头。身为吸血鬼,这么引人注目还得了。」</p>

<p>不知何时悄悄出现在凯因背后的卡莎半开玩笑地回答道。不过,她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一股烦躁。这是和她相交已久的凯因才能够勉强察觉到的细微变化。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原本打算立刻问个明白的凯因,也老实地恢复原本的坐姿。</p>

<p>这里是位于香港中环的某间咖啡店。在白天是许多上班族喜欢光顾的场所,但在下班时间过后,造访此处的客人便也随着减少。卡莎来到凯因的座位后方的桌子,拉出椅子和他背对背坐下。</p>

<p>凯因难掩心中的焦急而率先开口道:</p>

<p>「……我已经听次郎说了。他说您似乎卷进了某场纠纷之中,而且感觉还是一场非同小可的纠纷。」</p>

<p>「你竟然把那小子的话当真啊。我看你也差不多要得老人痴呆症了,凯因。」</p>

<p>「请您别岔开话题了。因为那个笨蛋一脸认真地嚷着大小姐即将面临生命危险之类的,结果连贤者大人都一起慌张起来了。」</p>

<p>「——我就是因为预料到这一点,才单独来见你。」</p>

<p>听到卡莎有些把次郎等人当傻瓜的说话语气,凯因毅然的表情变得苦涩。也就是说,虽然她出现在凯因的面前,但并没有见次郎和艾莉丝一面的意思。</p>

<p>「……究竟发生了什么事?」</p>

<p>凯因朝身后的人物问道。</p>

<p>苦涩的语气中隐藏着对于卡莎的担忧之情。面对凯因这般十足像个「守护者」的态度,卡莎不禁露出微笑。</p>

<p>和亚当·王会面,还和传说中的吸血鬼「人行者」对峙,已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将赶来自己身边的次郎揍了一顿,然后再次消失无踪的卡莎,至今仍未回到伙伴的身边。甚至也从未联络他们。</p>

<p>「……总之,发生了很多事。你那边的情况如何?」</p>

<p>「王家已经失去耐性了。他们几乎每天都在追问关于绑架犯的搜索进度。」</p>

<p>「哼,龙王也出乎意料地没出息呢。面对华侨对自己施加压力,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架势不就好了。」</p>

<p>「龙王目前已经离开了香港。他去北京办一些事情,应该下星期才会回来吧。」</p>

<p>卡莎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p>

<p>这可是一个不容忽略的情报。这代表着现在香港已经暂时脱离了他的监视。</p>

<p>对于不想引起龙王注意的卡莎来说,她的行动可说将因此变得相当自由。然而另一方面,这点对于龙王的部下——即目前仍在怀疑卡莎的人来说,恐怕也相同。</p>

<p>「龙王不在啊。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呢。」</p>

<p>「您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p>

<p>亚当·王被人掳走后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倘若就某方面而言算是强力后盾的龙王不在国内,负责遂行搜索任务的凯因恐怕理所当然地会变成众矢之的。</p>

<p>不过,他完全没有提及关于这方面的困扰。</p>

<p>「拜托您,大小姐。请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撇开龙王不谈,但在他的众心腹之中,仍有许多人怀疑着您。再这样下去,只会让您愈来愈站不住脚。」</p>

<p>十分习于排解血族纷争的凯因,从以前就一直照顾着任性又善变的卡莎。他总是能针对卡莎引起的纠纷和相关人士交涉,并妥善处理.虽说这是基于长老「不能让卡莎败坏渥洛克家的名声」的命令而采取的对应,但凯因的努力同样也守住了卡莎个人的名誉。</p>

<p>「……伦敦那边有说什么吗?」</p>

<p>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卡莎感觉到背后的凯因顿时紧张起来。</p>

<p>「本家果然和事件有关,是吗?」</p>

<p>「回答我的问题,凯因。」</p>

<p>「我有陆续向长老报告这里的状况。不过,她并没有下达什么特别的指示。」</p>

<p>听到凯因语气中带着微微不满的回答,卡莎低语了一句「这样啊」。</p>

<p>看样子,丽兹的存在果然尚未传人凯因耳里。虽然从卡莎多少从他的反应猜得出来,不过,伦敦的长老似乎是打算将丽兹的事情全数交给卡莎处理。</p>

<p>面对沉默的卡莎,凯因催促性地唤了声「大小姐」。但卡莎却从椅子上起身。</p>

<p>「要是事态出现变化,我会再联络你。不好意思,你就替我再牵制一下龙王底下那些人的行动吧。还有……替我转告艾莉丝和次郎那个笨蛋,叫他们别担心。」</p>

<p>或许是察觉到卡莎即将离开,凯因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p>

<p>「贤者大人在昨天傍晚时又昏过去了。」</p>

<p>卡莎仿佛双脚黏在原地似地停下动作。</p>

<p>她转头望向凯因。在主仆两人的视线相交之后,凯因重重地点了点头。</p>

<p>「虽然她目前已经恢复了——不过,这似乎也和那个『脉动』有关系。」</p>

<p>「昨天傍晚……」</p>

<p>刚好是卡莎和亚当初次见面的时刻。「贤者夏娃」所说的世界的「脉动」在那时出现了什么变化吗?此外,能够掌握到相同的东西,并称之为「波动」的亚当。这和他的存在是否也有着某种关连呢?</p>

<p>看着卡莎无言的反应,凯因又继续说下去:</p>

<p>「次郎还说,他昨晚感觉到一股力量凌驾于大小姐之上的气息。」</p>

<p>「……他是睡迷糊了吧。」</p>

<p>「那家伙虽然在精神层面尚嫌不够成熟,但已经不是个泛泛之辈了。不仅如此,这一百年以来,他和贤者大人结伴旅行,同时又接受您长期的锻链。如果和同年代的吸血鬼对上,次郎绝不会居于劣势。」</p>

<p>「……你这则笑话还真是无趣。」</p>

<p>「您的意见和我不同吗?」</p>

<p>被这么直接一问,卡莎也忍不住沉默下来。</p>

<p>无论是卡莎或是凯因,虽然他们平常都把次郎当作一个毛头小子看待,但其实也对他的优秀能力心知肚明。跟着说出这番见解的凯因本人、以及卡莎在世界各地旅行的经验,更让次郎获得了远超过同年代吸血鬼的力量。</p>

<p>最后,卡莎无语耸了耸盾。</p>

<p>关于「人行者」的情报,本人已经对卡莎下了封口令。在他的目的不明,加上又将丽兹等人当作人质来威胁自己的情况下,现在的卡莎也只能乖乖服从对方的要求。</p>

<p>看到卡莎的反应,凯因似乎也举手投降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以忧心忡忡的语气对卡莎如此说道:</p>

<p>「龙王的部下当中,有些倾向为了争功而独断行动的人物。请您多加小心。」</p>

<p>卡莎忍不住露出苦笑。虽然和凯因相识许久,但他的一板一眼、重视情义以及宽宏大量的态度,总是让卡莎无言以对地回以苦笑。</p>

<p>「凯因。」</p>

<p>「——什么事?」</p>

<p>「老是给你添麻烦了。」</p>

<p>原本打算转身坐回椅子上的凯因,再次回头仰望卡莎。</p>

<p>随后,他或许是从卡莎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随即收起下巴,露出认真神情。</p>

<p>「大小姐,无论本家的想法为何,我都会站在您这边。」</p>

<p>凯因直直地望着卡莎说道。卡莎以微笑轻轻带过这名随从的视线。</p>

<p>于是,她轻轻挥了挥手,甩动一头乌黑的长发从凯因面前离去。</p>

<p>在两人都未能明白这次的别离有着何种含意的状况下。</p>

<p>2</p>

<p>对方似乎已经察觉卡莎的想法。在她坐上吧台喝干第二杯饮料后,便现身于此。</p>

<p>「等很久了吗?」</p>

<p>「稍微。」</p>

<p>「那么,为了聊表歉</p><p>意,让我请你喝点什么吧。」</p>

<p>「别在意。这里还有呢。」</p>

<p>伴随着冰块碰撞声,卡莎从冰桶中取出一只酒瓶。「人行者」见状,装模作样地吹了一声口哨。</p>

<p>卡莎等人目前所在的这间酒吧,是她和美铃——被「人行者」附身,用以和自己接触的女性初次相遇的酒吧。是卡莎和他相约在两人见面的这个场所。</p>

<p>「那么……」</p>

<p>卡莎隐藏住自身的紧张,双唇弯曲成平日那个妖艳而挑衅的微笑。</p>

<p>「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我昨晚有些失礼了,『人行者』。睿智的命运创造者(Fate Maker)。置身于重重谜团之中的流浪者。漫步于阳光之下的獠牙啊。虽然您早已知悉,但请容我再次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因『魔女摩根』的秘术而诞生于月下世界的混血儿。黑血的禁忌之子。虽然以身为血族社会的过街老鼠而自豪——但却还是远不如您的恶名昭彰呢。能见到您是我的光荣。」</p>

<p>「……你这番赞词,听起来还真不知道是褒是贬呢。」</p>

<p>听到卡莎重新自我介绍的说词,「人行者」忍不住苦笑起来。卡莎轻轻耸了耸肩,替他在酒杯中注酒。</p>

<p>干杯。</p>

<p>两只玻璃酒杯发出清脆的敲击声。</p>

<p>「……我还以为你会用美铃或『暗牙布鲁托』的身体过来呢。」</p>

<p>「老是附身在Miss.美钤的身上,感觉不是对她有些过意不去吗?而且,今天我是抱着和平交流的心态前来赴约。」</p>

<p>这么表示的「人行者」,今晚操纵着一名三十来岁的男性。他的头发往后梳成西装头,脸上蓄着短短的胡渣,看起来相当有男人味。</p>

<p>对方并非吸血鬼,而是一名人类。不过,他的双眼中有着一股和昨晚的美铃与「合牙」血族相同的光芒。</p>

<p>据说,眼前这个恶名远播的吸血鬼,能够将自身的灵魂转移到人类或是其他吸血鬼的身体上,而且已经生存了令人无从想像的悠久岁月。为此,他的真面目成谜,也无人知晓他行动的目的。</p>

<p>不过,传说在他现身之处,日后必定会面临一场浩劫。</p>

<p>「人行者」,招致灾难的麻烦制造者。这样的他开始关注亚当和丽兹,甚至还出面和卡莎接触。为了厘清他的目的为何,卡莎决定再次和对方见上一面。</p>

<p>「那么,我应该先向你说声谢谢才是。你非但没有将我的存在泄漏给龙王,似乎对同伴也守口如瓶呢。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p>

<p>「拿人质来威胁对方的人还说这种话啊。」</p>

<p>「因为我从不期待别人会有善意回应呐。关于这点,你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吧?」</p>

<p>「人行者」露出狡猾的笑容。</p>

<p>他的态度令人出乎意料地轻松,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对方不仅是个段数远超过自己的吸血鬼,同时也是个恶名远播的阴谋家。</p>

<p>「你的目的为何?」</p>

<p>卡莎直截了当地问道。</p>

<p>「这问题挺单刀直入的嘛。」</p>

<p>「因为我无法抑制自身的好奇心。」</p>

<p>「是和自己的『血族』有关的缘故吗?」</p>

<p>「人行者」若无其事地反问道。虽然卡莎也猜到了这点,不过对方似乎已经看穿丽兹是混血儿的事实。</p>

<p>「我倒想问问你呢。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混血儿可不是能够自然产生的存在。目前只听说过由『魔女摩根』的血统所传承的古代魔术所创造出来的例子。就像你这样。然而,『魔女』一族却不知道她的存在——从她们置之不顾的情况来看,我也只能这么推测。那个叫做丽兹的女孩到底——」</p>

<p>「是渥洛克家新创造的混血儿遗留在这个世上的存在。」</p>

<p>卡莎坦率地答道。于是「人行者」露出一脸「呃?」的呆滞表情。</p>

<p>「而且,那场仪式似乎还用了我的血。不过,因为丽兹是其中一名混血儿的女儿,所以就血缘关系来看,她算是我的孙女就是了。」</p>

<p>卡莎将双肘靠在吧台上,仿佛像在对杯中的美酒说话一般。「人行者」凝视着卡莎的侧脸,楞楞地眨了眨眼睛。</p>

<p>「……你还真是开诚布公耶。」</p>

<p>「我今天也是抱着和平交流的心态前来的。有什么不满吗?」</p>

<p>「不,这我当然很欢迎……老实说,我原本预测应该会有一场更棘手的攻防战呢。所以有些气馁。偷偷告诉你,我其实挺喜欢那种棘手的攻防战喔。」</p>

<p>「我虽然也不讨厌,不过如果对象是你,我想自己应该没有胜算吧。」</p>

<p>话虽这么说,但就算两人真的交手,对方可也不是自己能够打赢的人物。像这样的和平交流,可说是卡莎最求之不得的方式。</p>

<p>「嗯,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而已。今天就和平地来彼此交换情报吧。让双方各取所需。」</p>

<p>虽然嘴上说得一派轻松,但卡莎的内心可说是如履薄冰。不知是否已经察觉到她的这种心情,「人行者」无言地眺望了卡莎的脸半晌。</p>

<p>他的眼神中掺杂着些许好奇心。</p>

<p>「……好啊。」</p>

<p>大吸血鬼答道。</p>

<p>「你想得知我的目的吧?用一句话来回答的话,就是亚当·王。实际上,这几年以来,我开始对他产生了兴趣,还背着龙王的眼线持续从旁观察着他。」</p>

<p>听到令人出乎意料的台词,卡莎将眼神移向坐在身旁的男子身上。</p>

<p>「为什么?他不过是一名人类而已吧。」</p>

<p>「大家一开始都是人类呀。」</p>

<p>「什么?」</p>

<p>卡莎一头雾水地反问。不过「人行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露出一种异常平静的表情,摊开双手含糊带过。</p>

<p>「总之,我发觉他体内蕴含着某种可能性。所以才会对他产生高度兴趣,而持续从旁进行观察。」</p>

<p>「……你想把他列为『分身』的候补吗?」</p>

<p>「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反而极力避免自己做出干扰他的行为呢。为了避免你昨天的干预让好不容易成形的现状化为乌有,所以我才想进行一些预防措施。不过,我也承认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就是了。」</p>

<p>「……你所谓的『某种可能性』是什么?」</p>

<p>「这目前也还是秘密。」</p>

<p>一提到重点,对方马上敏捷地闪避开来。卡莎一边警戒着透过视线使出的魔术,一边偷窥「人行者」的双眼。</p>

<p>和眼前这名外貌成熟的「分身」相反,对方的态度甚至有些稚气未脱。或许是因为面对段数不及自己的对象,所以才会有些吊儿郎当的吧?在「人行者」眼中,卡莎大概跟黄毛丫头没什么两样。</p>

<p>「预防措施……也就是说,你要我别出面干扰吗?」</p>

<p>对方可能就是为了提出这个警告,才会依卡莎的邀约现身。不过,面对卡莎所提出来的问题,「人行者」的回答却有些复杂。</p>

<p>「对了对了,说到这个,其实我也有点犹豫不决呢。昨天和你见面之后,我又重新思考一次了。虽然我一直从旁观察着他的可能性——不过,或许你也是包含在他的可能性之中的要素之一呢。」</p>

<p>「我?」</p>

<p>「嗯。接下来该我发问了。他有没有这么对你说过?像个风水师一般告诉你『是命运安排我们相见』之类的?」</p>

<p>「这个……」</p>

<p>卡莎支支吾吾起来。</p>

<p>亚当明确地表示丽兹是「和他联系在一起的波动」。这或许就是「人行者」口中的「包含介可能性之中」的意思。</p>

<p>但自己这个存在又如何呢?卡莎因丽兹而和亚当相识,基于这一点,两人或许也无法说是毫无关系吧?</p>

<p>——「或许在此刻,</p><p>时间便已经转动了也说不定。」</p>

<p>和卡莎交谈时,亚当曾这么说。那是否代表自己对他而言,也成了某种契机?</p>

<p>「人行者」依旧兴致勃勃地看着沉默下来的卡莎。舆其说他很期待卡莎的回答,倒不如说他认为卡莎现在的反应便是最真实的答案。</p>

<p>最后,他细细地品尝着杯中红酒的滋味,说了一声「也罢」。</p>

<p>「状况已经开始出现变化了。既然如此,我就在一旁观看到最后一刻吧。仔细想想,这次的状况如果符合我所预料的『规模』的话……让我像这样开始注意他,或是和你接触的行动,或许都属于他的可能性的一环。就像『薛丁格的猫』那场实验一样吧?观测这件事真的是相当困难呐。」</p>

<p>「……意思是,你今后不会再和我的行动有所牵扯吗?」</p>

<p>「就是这样。接下来就交给神的安排吧。毕竟我也只是颗小齿轮罢了。」</p>

<p>语毕,「人行者」直截了当地转换了自己的行动方针。</p>

<p>他轻佻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信任。不过,倘若对方所言属实,那么至少卡莎暂时能够避免陷入与他为敌的状态。就算这是唯一的收获,今晚赌上一切邀约「人行者」出面的行动仍然十分值得。</p>

<p>「刚才的提问就不算数了。那么,你可以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吗?」</p>

<p>「什么问题?」</p>

<p>「关于渥洛克家看待此事的态度。」</p>

<p>「人行者」以有些不同于方才的认真口吻说道:</p>

<p>「照你刚才的说法,关于丽兹·史涅克的出身背景,你应该是从渥洛克家的长老那里听来的吧?这么说的话,她们也已经发现了丽兹的存在。我记得目前的长老应该是由三姐妹的长女安奴·渥洛克所担任——但是那孩子生性认真,很难想像她会放着继承了『魔女摩根』之血的混血儿不管呢。渥洛克家打算怎么处理丽兹·史涅克的存在?」</p>

<p>听到「人行者」极其自然地称呼安奴为「生性认真的孩子」,卡莎忍不住露出了僵硬的苦笑。虽然容易为他一派轻松的态度所蒙骗,但仔细想想,眼前这名人物生存的岁月很可能远胜过渥洛克家的长老。</p>

<p>「……长老打算将丽兹迎回血族。」</p>

<p>「唔……」</p>

<p>「人行者」并未吃惊,而是仔细玩味着这个似乎早在他预料之中的答案。</p>

<p>「那么,你之后的行动就会变得十分关键了。你打算遵从长老的命令吗?」</p>

<p>「接下来应该轮到我发问才对。」</p>

<p>「噢,说得也是。不过,你想问什么呢?如同刚才所说的,我的目标是亚当·王,不过关于他的可能性为何,这还是个秘密。我也没有回答这点的打算。更何况,我今后会尽可能不对他们出手。就算他即将在我的眼前死去,我也不会出面介入。我会彻底当个旁观者。这样一来,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你应该没有什么必须再询问我的事情了吧?」</p>

<p>正是如此。虽然卡莎很在意「人行者」具体的目的,但倘若他不打算说出来,她也无可奈何。他和卡莎的立场不同。所谓各取所需的情报交流,其实也只是在强势的一方——亦即「人行者」的「善意」之下所成立。</p>

<p>「而且,关于我方才的提问,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无法回答。你还在为自己所应采取的行动而迷惘吧?」</p>

<p>「……我看起来是这样子吗?」</p>

<p>「算是吧。其实,打从你现身于香港之后,我也开始注意你这个存在。虽然跟我对亚当·王产生兴趣的理由不太一样就是了。」</p>

<p>这真是令人意外的台词。卡莎不禁转头看向他,还险些将手边的玻璃酒杯打翻。</p>

<p>「你说什么?」</p>

<p>「噢,你别误会。我没有在打你的坏主意。关于你的传闻,在月下世界可是相当有名。因为我尚未亲眼看过本人,所以纯粹对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感到好奇而已。而再三观察过之后,我所得到的结论是——噢,这是个危险人物呢。」</p>

<p>听到这番说明后,卡莎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僵硬了。彼此之间不仅存在着实力的差异。在实际见面之前,卡莎在情报战这方面便已经输给了「人行者」。</p>

<p>就卡莎所知,「人行者」是一名总是独来独往的罕见吸血鬼。在四处树敌的情况下,还能够只身于月下世界存活至今的丰富经历与深谋远虑,或许就是来自这些日常收集的情报的总量和精确度吧。</p>

<p>话虽如此——</p>

<p>「危险?我倒猜不透,像『人行者』这样的大人物,有什么理由将我这种半吊子视为危险的存在?」</p>

<p>「我说的危险并非是针对我,而是对你自己。」</p>

<p>「人行者」依旧以一种有些高高在上的表情回话。</p>

<p>「你应该也有自觉。现在的你,正遇到进退不得的瓶颈。关于生存的方式。关于自身的存在意义。或许也可以说是宛如身陷迷宫之中吧。我有说错吗?」</p>

<p>卡莎无法反驳对方一口咬定的语气,只是无言地瞪视着他。</p>

<p>不过,「人行者」仍然一脸平静地接着说道:</p>

<p>「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这种事稀松平常。」</p>

<p>「稀松平常?」</p>

<p>卡莎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她忍不住出声反驳的话语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激动。</p>

<p>「别说得一副自己很了解似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活了多久,或是已经见识过多少吸血鬼的一生,但你从未和我站在相同的立场上过。我是个特殊的存在。别用稀松平常这种话来形容……」</p>

<p>「这和你是不是混血儿无关。」</p>

<p>「人行者」简洁有力地打断卡莎的话。</p>

<p>「倘若是存活了漫长年月的吸血鬼,不分混血或纯血,迟早都会陷入一种状态——追求死亡或毁灭的倾向。这不就是黑血的宿命吗?你只是在走过五百年的岁月之后,也逐渐迎向这种时期罢了。」</p>

<p>「——!」</p>

<p>卡莎瞪大了细长的双眼。</p>

<p>长生不老的吸血鬼通常都会厌倦「活着」这件事。因而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求自身的死或毁灭。虽然卡莎也明白这种道理,但她从未将这种状况套用在自己身上过。</p>

<p>「……你说我想寻求毁灭?」</p>

<p>「虽然最主要的理由或原因也都因人而异就是了。这次的事件,究竟会成为加快你毁灭速度的导火线,还是阻止你这么做的关键,目前我还不知道。不过,对于自己可能站在分歧路口的事实,多少还是有点自觉比较好吧?这是我秉持一片苦口婆心,对跟自己同样不受欢迎的同伴所提出的忠告——不对,是建议。」</p>

<p>语毕,「人行者」饮尽了杯中的酒。</p>

<p>随后他自行拿起酒瓶,再斟了一杯酒,然后以旁人看来十分陶醉的表情品尝着。</p>

<p>「……啧。」</p>

<p>卡莎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火大。她同样喝光了杯底的酒,然后一把向「人行者」递出自己的空酒杯。「人行者」虽然小小吃了一惊,但还是马上一脸乐意地替她注酒。</p>

<p>「对了对了。虽然这不是在跟你索求刚才那个建议的回报,不过,最近丽兹·史涅克的魔力气息好像出现了一些变化呢。要是你知道原因,可以告诉我吗?该不会是你教了她什么基本的魔术?」</p>

<p>「变化?」</p>

<p>卡莎一边牛饮着杯中的酒,一边粗鲁地反问道。</p>

<p>一时没能联想到理由的她皱起眉头——</p>

<p>「……啊。」</p>

<p>但却也随即想起来。</p>

<p>「什么?果然是你做了什么吗?」</p>

<p>「……不,那个……」</p>

<p>「人行者」带着一脸感兴趣的表情凝视着支吾其词的卡莎。虽然卡莎对于是否应该说出口而感到百般犹豫,但她判断对方总有一天会察觉这个事实,于是干脆地回答:</p><p>「丽兹她……怀孕了。怀了亚当的孩子。」</p>

<p>听到她的回答后,「人行者」不禁屏息。</p>

<p>他睁大双眼楞在原地。这还是卡莎今晚头一次看到他做出如此惊讶的反应。卡莎忍不住有些尴尬地换了个姿势。</p>

<p>「……她似乎打算把孩子生下来。虽然我没有问她预产期是什么时候,但孩子如果在她们逃亡时出生,一定会造成很多不便吧。」</p>

<p>「……你是知道后果还这么说的吗?」</p>

<p>「什么后果?」</p>

<p>带卡莎反问后,「人行者」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仿佛他是一名无意间预测到造化弄人的占卜师。</p>

<p>「——吸血鬼原本便是一种不适合繁衍后代的生物,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自己都已经是长生不老的个体了,所以繁衍子孙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且,我们是透过血来创造血族。也就是说,我们这种物种,和其他动物有着不同的进化方向。不,应该说吸血鬼这种存在本身,就站在各种生命体之中最特殊的立场上。」</p>

<p>「什么啦,你到底想说什么?」</p>

<p>「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呢。」看到卡莎不耐烦地催促自己的模样,「人行者」以苦涩的语气喃喃说道。</p>

<p>「你听好罗。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孩子——即混血儿之所以为数极少,是有原因的。因为在人类和吸血鬼结合的情况下,在两人生下孩子前,吸血鬼多半便会将身为伴侣的人类转化为自身血族。混血儿的出生或许是这些情况中的例外吧……尽管如此,吸血鬼这种生物不适合繁衍后代,仍是不争的事实。父亲是吸血鬼的话还好,倘若母亲是吸血鬼,生育将会对母体造成相当大的负担。最后的结果大多数都是难产——或是母亲殡命。」</p>

<p>「…………」</p>

<p>卡莎「喀」地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到吧台上。</p>

<p>她从正面凝视着「人行者」的脸。卡莎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这番话并无虚假。</p>

<p>「……亚当·王知道丽兹·史涅克已经怀孕一事吗?」</p>

<p>「人行者」像是试探般地问道。但卡莎没能回答他。在胸口深处的心脏开始发出不祥的跳动声。</p>

<p>BBB</p>

<p>——丽兹……会死?</p>

<p>事情还不一定会演变至此。但在不久的将来,她的确可能置身于丧命的危险中。</p>

<p>和「人行者」分开之后,卡莎的双脚自然地朝丽兹等人所在的九龙城走去。</p>

<p>九龙城——由细长的大楼紧密连接而成的贫民街。其内部形成了一座不容许外来者自由进出的巨大迷宫。至于丽兹等人位于九龙城深处的栖身场所,卡莎也只曾在丽兹带路下造访过一次。她凭着当时的印象,踏入这座深夜的迷宫。</p>

<p>——丽兹……你会怎么做?</p>

<p>卡莎的脚步和她的内心同样混乱。</p>

<p>浮现在她脑中的,是丽兹向自己坦白怀孕一事时,浮现在脸上的腼腆笑容。她是在转化后一直独自生存到现在的吸血鬼,和血族社会没有任何的往来。理所当然也不知道将腹中之子生下来的危险性。</p>

<p>在得知如此严苛的事实之后,丽兹想必会悲痛欲绝吧。自己竟然必须放弃和心爱的人孕育出来的这个小生命。</p>

<p>「——可恶。」</p>

<p>束手无策的感觉。卡莎为这股毫无滋味的无力感紧紧咬牙。</p>

<p>然而下一刻,她顶着一头乱发抬起头来。她听到远方传来一阵阵闷响。</p>

<p>「……刚刚那是……」</p>

<p>枪声?</p>

<p>当卡莎这么揣测的瞬间,远方又陆续传来清晰的枪声。</p>

<p>声音来自古老迷宫的深处。是从卡莎目的地的方向传来的。她感到背脊发冷。</p>

<p>「难道是……拉乌?」</p>

<p>昨天,她看到拉乌身上带着枪。在卡莎心中涌出这股不祥预感的瞬间,仿佛是要印证她的预感似地,一直掩藏到现在的多名吸血鬼气息瞬间膨胀起来。</p>

<p>丽兹的气息。还有几名吸血鬼——「真祖浑沌」的血族的气息。</p>

<p>是龙王的手下们。</p>

<p>——是追兵吗,</p>

<p>搜寻亚当的相关任务,原本应已全权交由凯因处理了。然而,龙王一离开香港,事情就发展成这副德行。卡莎恶狠狠地「啧」了一声,从昏暗的小巷子中冲了出来。</p>

<p>她像只猫咪般迅速穿越大楼之间的缝隙。压抑自身的气息而跳跃。用力一蹬墙壁,瞬间飞跃到大楼的上方——和顶楼相通的空间。</p>

<p>夜空万里无云。</p>

<p>明亮的满月高挂在遥远天边。在满月的照耀下,一片混乱在九龙城的顶楼蔓延开来。宛如针山般密集的天线,以及遍布四处的盆栽和杂草,都在强风中不断摇曳。</p>

<p>追兵总共有四人。还有丽兹在后方追赶的气息。其中一人留下来阻挡她,另外三人则企图离开九龙城。</p>

<p>他们完全不打算隐藏自身气息。这代表对方已经达成目的,意即已掳走亚当了。</p>

<p>「……岂能让你们得逞。」</p>

<p>卡莎随即朝企图离开的三人逼近。她宛如疾风般狂飘,一头乌黑长发在夜色中飘逸。在极度接近这三人时,其中一人从九龙城的巷弄中一跃跳上了屋顶。卡莎看准这一瞬间的机会,对他展开攻势。</p>

<p>「——什——!」</p>

<p>对方还很年轻。是一名约莫才转化了二、三十年的青年。在青年未能出手反击,甚至还没看清楚她的模样之前,卡莎便对他使出念力攻击。</p>

<p>吃了这一记攻击的青年坠落在屋顶上。落地之处的水泥碎成数块,扬起漫天的粉尘。年轻的吸血鬼瞬间便失去了意识。</p>

<p>另一方面,剩下两名待在巷弄中的追兵,则为这场过于突然的奇袭而慌了手脚。虽然他们随即紧绷神经,打算摆出迎击的姿态——但他们还来不及摆出架势,卡莎便已经朝两人所在的巷弄一跃而下。</p>

<p>出现在下方巷弄中的两名吸血鬼,其中一人是三十来岁的女性,另一人则是四、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就算以转化之后的年龄来看,这名男性也应该比次郎来得年长。他肩上扛着一名虚弱的人类男性躯体。一头白色长发倾泄而下。是亚当。</p>

<p>「你是谁?」</p>

<p>抬头仰望卡莎的女吸血鬼高声呐喊。当然,她并没有得到回应。卡莎有如鹃鴒般从空中降落,并在降落时透过双方交会的眼神,强硬地夺走了女吸血鬼的意识。</p>

<p>女吸血鬼于是当场昏迷而倒地。扛着亚当的吸血鬼则以分秒之差向后方避开。</p>

<p>「你是那个混血儿——!」</p>

<p>卡莎朝他飞身而去。</p>

<p>虽然男性吸血鬼企图闪躲,但因顾虑到被自己扛在肩上的亚当,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于是卡莎轻而易举地探入他怀中,以掌心朝对方的心脏一击。</p>

<p>吸血鬼的身躯晃了晃,「咕哈」一声咳出血来。卡莎收起前一刻矫健而俐落的身手,在吸血鬼因昏迷而倒地之前,从他的肩上将亚当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p>

<p>「亚当!」</p>

<p>经过方才那些吸血鬼勉强的行动,原本就是病弱之身的亚当,此刻脸色变得更苍白,而且气若游丝。</p>

<p>不过,在听到卡莎的声音后,他的眼睑微微颤抖着睁开。</p>

<p>「……是卡莎……吗……」</p>

<p>「你还好吗?」</p>

<p>「……嗯。比起这个,丽兹和我的弟弟……」</p>

<p>卡莎点了点头,将亚当的身子移动到小巷一角,让他倚墙坐着。一旁的吸血鬼都已陷入昏迷,应该暂时无法采取行动才是。她对亚当说了句「我马上回来」之后,便朝丽兹的气息传来的方向奔去。</p>

<p>原本负责挡下丽兹的追兵,似乎也察觉到同伴一一被击倒的事实,于是放弃对付丽兹,准备从这个战场离开。</p>

<p>丽兹的气息平安无事。于</p><p>是卡莎将目标转移为最后那名追兵。不能让对方逃掉。否则,丽兹等人的藏身处就会被龙王的血族发现了。</p>

<p>卡莎完全不隐藏自身的气息,仿佛出弓之箭一般追了过去。在离开九龙城之后,终于追上了逃亡的敌人。</p>

<p>两名吸血鬼从宛如巨大水泥块的迷宫中,来到被满月光辉照耀之处。</p>

<p>被追赶的吸血鬼转头看向冲过来的卡莎。看起来还很年轻的这名男性,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卡莎冷酷地凝聚自身的念力,并将其像鞭子般朝敌方的脚甩了出去。</p>

<p>一阵剧痛与冲击之后,男子跌在地上。鲜血在月光下飞溅出来。于是卡莎迅速朝这名吸血鬼靠近。</p>

<p>她将有如银鱼般的尖锐手指并拢,以手刀往对方的心脏——</p>

<p>「卡莎,不可以!」</p>

<p>出声呐喊的人是丽兹。</p>

<p>她似乎是从后方赶来的。听到血族如当头棒喝的劝阻声,卡莎的动作瞬间停止。</p>

<p>「就算杀了对方也无济于事!所以住手吧,拜托你!」</p>

<p>丽兹恳求着。跌在地上的男子颤抖着仰望卡莎。</p>

<p>就算杀了对方也无济于事?不对,正好相反。应该绝不能放对方一条生路才对。否则,丽兹、亚当以及卡莎的事情,都会传入龙王的耳里。不管是眼前这名男子,还是方才那三名昏迷的追兵,都必须将其灭口。</p>

<p>——没错,这是必要的行动。不过……</p>

<p>不过,这么做充其量也只是在拖延时间。</p>

<p>这里是香港。是受到「东之龙王」庇荫的都市。虽说龙王目前人不在香港,但只要丽兹一行人仍待在此处,他们的存在总有一天会被龙王察觉。</p>

<p>卡莎露出一对獠牙,狠狠地咬紧臼齿。</p>

<p>「——可恶!」</p>

<p>她对着满月吐出了诅咒的话语。随后,以手刀朝发抖的吸血鬼的颈子猛地一劈,夺走了他的意识。</p>

<p>一行人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后续处理。</p>

<p>丽兹将亚当带回房间,并为他注射点滴,让健康状况缓和下来。在这段时间,卡莎则是将四名追兵集中在相同的场所,以魔术封锁他们的记忆后,再施以短期间内无法再采取任何行动的暗示,最后才加以释放。她希望至少能争取一点时间。</p>

<p>拉乌也在现场。卡莎赶来途中所听到的枪声,看样子果然是来自拉乌。在亚当即将被带走时,他似乎进行了激烈的抵抗。</p>

<p>「然而,没能顺利保护大哥,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次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呢。」</p>

<p>说着,拉乌朝卡莎低头致意,随后便为了寻找下一个藏身处而离开了九龙城。</p>

<p>——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p>

<p>看着在一旁照顾亚当的丽兹,卡莎不禁咬住下唇。</p>

<p>「东之龙王」是一名十分宽容的长老。与其就这样等着被逮,还不如在龙王归国之后,由卡莎这边主动向他说明一切真相或许会比较好。倘若换成凯因,这应该是他一开口就会提出来的最优先建议吧。</p>

<p>不过,这样一来,最终还是会让丽兹面临和卡莎相同的处境。</p>

<p>亚当和王家那边的问题,只要亚当本人去说服龙王的话,或许就能够解决;但是,丽兹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即便她能够免除将亚当掳走的罪状,却没有一个方法能够解决她的身分问题。丽兹是混血。是血族社会的禁忌之子。</p>

<p>——「吾等血族」的前行之路还真是布满荆棘呐。</p>

<p>卡莎自嘲起来。虽然像这样自嘲的行为已经持续了五百年,但像今天这么苦涩的感觉,或许还是头一遭。</p>

<p>总之,他们无法投靠龙王。即便他的为人足以信赖,但他毕竟是一名被安置在更巨大的系统——亦即「社会」之中的人物。尽管龙王个人会同情卡莎或丽兹的遭遇,但他所守护的月下世界的「法规」,将会限制着他的慈悲。</p>

<p>——既然如此……</p>

<p>接下来浮现在卡莎脑海里的,是那些同伴的存在。凯因。次郎。艾莉丝。这几百年以来,总是能够包容并化解她的自嘲的存在。</p>

<p>——……跟他们讨论看看吧。</p>

<p>卡莎想着。认真地思考着。</p>

<p>但她却迟迟无法下决定。这点就连卡莎自己也很讶异。</p>

<p>凯因没问题。次郎也是。然而,对于向艾莉丝坦诚丽兹的事情,自己内心的一部分却无论如何都有种抗拒感。</p>

<p>——为什么?</p>

<p>卡莎自己也不明就里。在听闻丽兹的处境后,艾莉丝想必也会愿意帮忙吧?尽管这么做会让她的立场变得为难。</p>

<p>虽然艾莉丝乍看之下不太可靠,但她确确实实是一名始祖。就像卡莎因她的存在而获得救赎一般,丽兹也可能同样会被拯救。</p>

<p>既然如此,那为什么?</p>

<p>不明白。</p>

<p>「…………」</p>

<p>卡莎心中存在着细小的尖刺。又或者,这些尖刺早从几十年前,从艾莉丝在德国的那片黑森林说出某句话之后,便长了出来。</p>

<p>不过,并不只是这样。丽兹和艾莉丝。不想让这两人见面的念头,一动也不动地盘据在卡莎心中。</p>

<p>——……唉,可恶!</p>

<p>如同「人行者」的指摘,自己的确十分迷惘。卡莎摇摇头屏除脑中的杂念,随后打算先解决当初造访这里的目的。</p>

<p>二十分钟后。</p>

<p>待亚当的状况逐渐稳定下来之后,卡莎带着丽兹走到外头。</p>

<p>位于丽兹等人的房间深处的中庭。在微微洒落的月光下,一旁有着柳树伴随的古庙,与沉默共同伫立于此地。</p>

<p>在两人独处之后,丽兹红着脸,带着湿润的双眼向卡莎致谢。</p>

<p>「谢谢你,卡莎。要是你没赶来的话,我……」</p>

<p>「我只是凑巧赶上而已。看来得感谢『人行者』了。」</p>

<p>「咦,谁啊?」</p>

<p>「没什么。只是个有点不一样的吸血鬼。」</p>

<p>卡莎温柔地答道,像是说笑般地露出笑容。看到卡莎的笑脸后,丽兹也忍不住着露出安心的笑容。</p>

<p>看着丽兹的笑容,卡莎的胸口充满一股温暖的情感。</p>

<p>一种爱怜的感情。不同于她在面对艾莉丝时,那种想要拼命将手伸向无法触及的高处的感觉。而是更安稳、平凡,却也弥足珍贵的感觉。</p>

<p>卡莎感觉体内的「血」缓缓地、微微地骚动起来。这种仿佛轻轻搔痒的感觉让她十分地舒服。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原来这就是血族吗?</p>

<p>想到接下来必须传达给对方的内容,卡莎的胸口便一阵绞痛。</p>

<p>然而唯独这件事,她必须好好去面对。</p>

<p>「丽兹,你冷静听我说——」</p>

<p>随后,卡莎将她从「人行者」那里听来的情报,用简单易懂的方式一字一句地告诉眼前这名年轻的血族。</p>

<p>听着卡莎的说明,丽兹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这些细微的变化撕裂了卡莎的心。相较之下,要她持续进行浑身染上鲜血的战斗,或许还轻松得多。卡莎带着一种仿佛要呕出血的心情继续对丽兹说明。</p>

<p>「……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这虽然会让你很难过……但你还是放弃掉腹中的孩子吧,丽兹。」</p>

<p>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卡莎甚至无法看着丽兹,而是转头望向其他地方。</p>

<p>在屋顶上刮起的阵阵强风,并不会吹进这片被大楼包围的中庭里。只有无声无息的微风轻抚着两人的发丝。</p>

<p>在冗长的沉默后,卡莎重新转头望向丽兹。</p>

<p>后者直直杵在原地,双手揪着热裤的裤管,紧紧抿着唇瓣而低垂着头。看着她宛如无助的孩子一般的模样,卡莎的胸口涌现阵阵痛楚。</p>

<p>然而——</p>

<p>丽兹抬起头来。</p>

<p>在四目相交的瞬间</p><p>,卡莎心中对丽兹原先的印象完全消散了。活灵活现的那双黑色眼睛,散放出一种足以从正面贯穿卡莎双眼的眩目光芒。</p>

<p>好比太阳一般的强烈光芒。那是一种具有率直信念的光芒。卡莎不禁为之震慑。同时也为它所吸引。卡莎感觉到,这名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但生存方式却截然不同的同胞,正宛如磁铁般吸引着自己。</p>

<p>丽兹以明确的声音开口说道:</p>

<p>「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卡莎。可是——」</p>

<p>「丽…丽兹?」</p>

<p>「可是,我还是要生下来。」</p>

<p>卡莎忍不住哀嚎。</p>

<p>「丽兹!」</p>

<p>「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p>

<p>「问题不是那个。你没能理解我刚才说的话吗?」</p>

<p>「等一下啦,卡莎。你这样讲,好像我是个笨蛋一样呢。简单来说,就是吸血鬼在生小孩时会有生命危险吧?」</p>

<p>丽兹仿佛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羞涩,抑或是为了扫去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双颊。然而,她坚定的决心没有一丝动摇。</p>

<p>「没关系啦,这也无可奈何。就算是一般的人类,她们在生小孩时也都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呐。想要变成『母亲』,一定需要这样的觉悟吧。」</p>

<p>「说什么傻话。」</p>

<p>卡莎难以置信丽兹的语气竟然如此平静。她以一种仿佛注视着怪物的心情,凝视着这名才转化了五十多年——生存岁月仅有自己十分之一的血族。</p>

<p>然而,卡莎所无法理解的决心——再怎么伸长手也无法触及的决心,丽兹却极其轻松地将其握在手里,而且绝不放开。</p>

<p>「从知道肚子里有小孩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一名母亲罗。就算听到有难产的可能,我也无法轻易地放弃。或许我会死,或许这孩子会死——也或许我们都会死,可是,如果就这样放弃挑战的话,这孩子不是很可怜吗?因为——」</p>

<p>能保护这孩子的人只有我啊——说着,丽兹露出獠牙而笑。</p>

<p>卡莎呆立在原地,想不出任何能够动摇她决心的话语。</p>

<p>「……那么亚当要怎么办?你打算把孩子交给一个来日不多的男人,只有自己先离开这个人世吗?」</p>

<p>「现…现在也还不知道结果一定会变这样啊。说不定我跟孩子都能活下来……」</p>

<p>「追兵呢?龙王那边可是有五万名部下。虽然我已经消除了刚才那四个人的记忆,但他们确实已经掌握到你们躲在这里的情报。你打算一边逃亡一边生下孩子吗?」</p>

<p>「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我们原本就遭到追缉嘛!我会跟亚当商量关于今后的事情。而且拉乌也已经去找新的住处了——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啦!」</p>

<p>不可能有办法解决。要是和亚当商量有用的话,他也早就想到相关的因应之道了。而拉乌虽然有着不合年龄的成熟世故,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能够顺利躲过龙王血族追捕的可能性,甚至连万分之一都不到。</p>

<p>可是——</p>

<p>「……你会跟亚当谈吧?」</p>

<p>「……可…可是我不会提到孩子的事情。」</p>

<p>「别开玩笑了!」</p>

<p>「我…我不是在开玩笑啊!光是自己的健康状况,就已经让亚当吃尽苦头了。我不想再让他更操心嘛!」</p>

<p>「笨蛋!你要是隐瞒着这个事实而死去,亚当又会作何感想?更何况,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吧?这是你和亚当两人必须一起面对的问题!」</p>

<p>「可是……可是!」</p>

<p>原本坚强的稚嫩脸庞,现在则是转而变成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的表情。到头来,即便有将孩子生下来的决心,丽兹也没有能够面临这个考验的智慧与力量。</p>

<p>然而,卡莎同样也想不出更适当的解决方法。卧病在床的亚当。龙王的追兵。有孕在身的丽兹。无助的一对恋人。简直就是孤立无援的死路一条。</p>

<p>但——</p>

<p>——这就是混血的宿命吗?</p>

<p>突然,卡莎心中的傲气瞬间消散。她有一股想要干笑的冲动。</p>

<p>就像艾莉丝和次郎的「贤者」血统有着属于他们的宿命一般,像其他各种血统也有着不可违背的「血」的纪律一般。混血儿也有混血儿所无法避免的业障。</p>

<p>孤立无援的死路一条。卡莎所经历的这五百年,说穿了其实便是如此。就算身边有自己所认同的伙伴,身为混血儿的卡莎仍处于封闭的一生当中。她一直存活在找不出名为「血」的那条道路的巨大迷宫之中。就像隐身在九龙城深处的丽兹等人一般。而在这其中拼命地挣扎,便是混血儿的生存之道。</p>

<p>——既然如此……</p>

<p>既然如此,为了达成想将孩子生下的心愿而牺牲自我——反而会更痛快不是?</p>

<p>——没错,就算我已经走过五百年的岁月,又有谁能够说我一定是正确的?什么「历经风霜者的想法才正确」,这些全都只是长老们无凭无据的狂言。我们的价值,应该要由我们自身来决定……</p>

<p>卡莎心中有两股相反的感情同时萌芽。</p>

<p>带着一种豁达的透明绝望感,以及被这股绝望支撑着而确实存在的激昂感。</p>

<p>渴求毁灭?或许是这样吧。自暴自弃?这么说也没错。</p>

<p>但尽管如此,仍必须抬头挺胸地露出自信的微笑。这就是混血儿的矜持。</p>

<p>这就是名为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的迷途之子的价值观。</p>

<p>「……丽兹。」</p>

<p>卡莎将双手搁在丽兹的肩头上。</p>

<p>「你必须告诉亚当所有事情。包括我所说的一切内容。不然的话,就由我来告诉他。明白了吗?」</p>

<p>「可是……!」</p>

<p>「作为交换,我会想办法帮助你们。我会待在你们的身边保护你们。不管你是否要将孩子生下来,往后的日子里,我都会守护你们直到最后一瞬间。」</p>

<p>丽兹「咦?」了一声,睁大盈满泪水的红肿双眼注视着卡莎的脸庞。</p>

<p>这一瞬间,卡莎突然想笑。</p>

<p>——什么啊。</p>

<p>当然,她明白自己所说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义。意思是,卡莎持续度过了五百年的生活即将结束。自己的人生即将面临一个巨大的转捩点。然而,她却没有动摇。仔细想想,甚至也没有一丝迷惘。</p>

<p>卡莎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喀哒」一声地上了轨道。感觉到齿轮终于回到应有的位置上,并紧紧互相嵌合。说得简单点,其实她非常清楚。虽然她一反常态地思考而陷入瓶颈——但是,在心底的某个地方,她其实很明白最后会变成这样的结果。</p>

<p>亚当的那句话在卡莎脑海中复苏。</p>

<p>所谓的「时间开始转动」,说不定就是指现在的状态。</p>

<p>「不…不行啦,卡莎!要是做出这种行为,你就会变成叛徒……」</p>

<p>「你忘记我刚才已经狠狠地反击那几名追兵了吗?更何况,在我第一次放过你们的时候——不,比起这个,应该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月下世界的叛徒了。而且还是从转化的那一刻开始。」</p>

<p>不过呢——卡莎温柔地继续往下说。</p>

<p>「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有不愿背叛的东西。」</p>

<p>「是…是什么?」</p>

<p>「这还用说吗?就是血族啊。也就是我自己。」</p>

<p>卡莎带着一种轻松到不可思议的心情露出笑容,并将双手从丽兹的肩膀上移开,转而有些粗鲁地搓揉她的一头黑色短发。</p>

<p>眼前这名少女是自己的血族。是继承了相同血液的另一个自己。</p>

<p>绝对有与其共患难的价值。</p>

<p>次郎和艾莉丝的心情——他们的「坚强」,卡莎现在稍微能够理解了。</p>

<p>「卡莎……」</p>

<p>丽</p><p>兹凝视着卡莎,任凭后者搔乱自己的头发。</p>

<p>丽兹会怎么想呢——卡莎如此思考。现在,她是否也和自己有相同的感慨呢?</p>

<p>虽然很希望丽兹也能够有这种感觉,但如果她并不是这样,卡莎也认为无所谓。不管丽兹的想法为何,两人的血确实地联系着,而且现在的卡莎也感到相当满足。</p>

<p>「我们就一起做到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吧。」</p>

<p>丽兹咬住下唇。彼此的视线深深地交会在一起。</p>

<p>两人仿佛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从后方推动一般,同时点了点头。</p>

<p>3</p>

<p>对方所发出来的第一个声音是「呜嘎」。</p>

<p>「呜嘎!咕…小莎!」</p>

<p>一看到卡莎出现,艾莉丝吞下满口的面条从座椅上弹起来,汤碗也跟着从她的手中滑落。已经习惯这种情况的卡莎随即以念力支撑汤碗,免除拉面洒满地的惨剧。</p>

<p>卡莎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已经露出过几万次的苦笑。然而,在今天的苦笑表情中,却还藏了几枝细小的尖刺。不是针对艾莉丝,而是针对着自己。</p>

<p>「听说你昨天又昏倒了——不过,看你现在精神百倍的样子,我就放心了。」</p>

<p>「我怎么可能精神百倍呢!」</p>

<p>艾莉丝涨红着脸,激动得边呐喊边喷口水。</p>

<p>卡莎所造访之处,是被艾莉丝一行人作为在香港的据点的廉价旅社。房里没有次郎和凯因的踪影。这样正合我意——卡莎暗自想着。没察觉到她内心想法的艾莉丝,则是一股脑地冲到门边来。</p>

<p>「次郎他说你遇到了危险,但我们却完全联络不上你!我担心得这几天都没能够好好吃东西呢!」</p>

<p>「你刚刚不就捧着那个大碗狼吞虎咽吗?」</p>

<p>「我…我是说这几天!那是因为次郎担心昏倒的我,才特别替我叫了外卖。而且,人家才没有狼吞虎咽呢!」</p>

<p>「我看你明明开心地捧着碗,专心致志地吸着面条啊?」</p>

<p>「因…因为我好久没吃东西——啊,重点不是这个吧?不要岔开话题啦!」</p>

<p>一下生气、一下大叫、一下又忙着辩解。艾莉丝脸上不断改变的生动表情,都是最真挚的反应。</p>

<p>这时,卡莎才发现自己打算抛弃的东西有多么可贵。在身为混血儿的自己面前,没有其他人能如此率直地表现出自身的感情。</p>

<p>向着卡莎的尖刺扎入她的胸口。</p>

<p>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了。</p>

<p>「唉,你先冷静一点啦。你看,我还带了礼物回来。你就别再生气了,艾莉丝。我们来喝一杯吧。」</p>

<p>递到艾莉丝面前的那只酒瓶,是卡莎为了最后一次和她把酒言欢而带回来的东西。也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倘若没有藉助酒精的力量,恐怕就无法坦白一切。</p>

<p>——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p>

<p>卡莎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但同时,心中也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个了结」。挥别过去的了结。该告一段落了。</p>

<p>卡莎摇晃着手中的酒瓶,穿过艾莉丝身旁,走向放在房间里的那张桌子。</p>

<p>「凯因八成是在龙王那里吧?次郎呢?该不会又自己跑去搜寻绑架犯了吧?真是不懂得记取教训呐。」</p>

<p>卡莎随便扯了一些话题,将饭桌上的汤碗推到一旁。把手中的酒瓶放在桌上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p>

<p>「总之,我们先坐下来吧。我刚好也有些话想——」</p>

<p>卡莎转头,越过肩膀看向艾莉丝。这时黑发摇曳的前者刻意装出的笑容消失了。</p>

<p>艾莉丝仍然杵在门边。她望着卡莎的双眼因吃惊而瞪大。</p>

<p>然后——</p>

<p>「……小莎,你……」</p>

<p>她凝视着卡莎而语塞起来。</p>

<p>斗大的泪珠开始从眼眶不断滚落。</p>

<p>目睹艾莉丝过于突兀而极端的反应,卡莎不禁微微止住呼吸。不过随即便叹了口气。双肩也无力地垂了下来。</p>

<p>「……真不愧是你呢。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p>

<p>她垂下眼睑。一束乌黑的发丝轻轻披垂在卡莎的额头上。</p>

<p>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虽然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但艾莉丝毕竟是一名始祖。她不会忽略重要的事情,更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p>

<p>卡莎原本打算先和她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再——不过,看来是没办法这么做了。没办法。于是,卡莎仿佛对着地板说话似地开口:</p>

<p>「嗯,该从何说起好呢……」</p>

<p>她顿了顿,撩起自己的发丝。尽管这样的动作毫无意义。</p>

<p>「次郎所说的也不是骗人的,我真的遇到了很多事情。然后……我想试着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生存方式。不是生存态度,而是牛存方式喔。毕竟我也已经存活了五百年的岁月,或许是时候来做一些改变了——虽然这样对大家很抱歉,但我认为这样比较像自己的作风——而且……」</p>

<p>原本打算继续往下说的卡莎突然闭上了嘴。因为她感觉就算听在自己耳里,这番话都像是一种藉口。就算没有刻意以言语说明,艾莉丝也一定能够理解她想传达的感受。或许这是一种撒娇的举动,但卡莎就是这么认为。</p>

<p>实际上,自己的心情应该已经确实传达过去了才是。次郎与凯因或许无法理解,但换做是艾莉丝,她应该能够明了。艾莉丝就是这样的存在。就算是面对这般生性别扭的混血儿,她也愿意站在同样的立场,总是认真地——</p>

<p>——……啊。</p>

<p>原来如此。卡莎望着地板的眼睛瞬间瞪大。</p>

<p>她明白自己不想让丽兹和艾莉丝见面的原因了。</p>

<p>因为怕丽兹被艾莉丝抢走。</p>

<p>「……哼……哼哼。」</p>

<p>卡莎的内心深处涌现了一股坏心眼的自嘲。这是多么卑劣的理由啊。简直幼稚到令人难以置信。</p>

<p>不过,这就是她。卑劣、凄惨又爱逞强。完全不值得「贤者夏娃」这般尊贵的大人物为她流泪。</p>

<p>卡莎从椅子上起身。艾莉丝仍然继续哭泣着。她的泪水不断无声地从眼眶滑落。于是卡莎走到她的面前。</p>

<p>卡莎停下脚步与艾莉丝对望。被泪水濡湿的湛蓝眸子,和翠绿的眸子四目相对。</p>

<p>「……小莎。」</p>

<p>卡莎十分吃惊。</p>

<p>出现在艾莉丝眼底的,是剧烈不已的内心纠葛。这是卡莎完全无从想像的激烈纠葛的一角。想挽留卡莎的心情,以及要自己别出手干涉的训示,正以足够动摇灵魂的强大力量激烈地冲突着。</p>

<p>这时,卡莎还无法理解始祖在自己面前所表露出来的这股纠结情感。当她终于理解时,已经是一阵子之后——在日后爆发的那场动乱之中的事情。</p>

<p>当下的艾莉丝非常想要留住卡莎。她不希望让自己最喜欢的卡莎走向在前方等待着她的残酷命运。</p>

<p>然而,「贤者」的「血」却不允许她这么做。正因她能够感受到世界的「脉动」,所以更无权基于私人的情感而从旁干涉。</p>

<p>而对艾莉丝心中的纠葛与悲伤,这时的卡莎还无法理解。</p>

<p>「真是的……你总是这么夸张呢。」</p>

<p>她将手伸向直直凝视自己的美丽眼睛,以白皙的指尖轻轻掬起不断滑落的泪珠。</p>

<p>两颗心接触的一瞬间。或许只是错觉也说不定,但剃那间,卡莎感觉自己抹去了心中残留的依恋。</p>

<p>「再见罗。」</p>

<p>卡莎从艾莉丝的身旁穿过,踏上房门外的走廊,开始朝着楼梯走去。</p>

<p>这时——</p>

<p>「卡莎。」</p>

<p>艾莉丝朝着卡莎往楼梯走去的背影唤道。</p>

<p>不同于以往的称呼。异于平常的语气。卡莎的双肩不禁紧绷了起来。</p><p>然而——</p>

<p>「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p>

<p>紧张感消失了。同时,一股想要转头的强烈欲望朝卡莎袭来。</p>

<p>只要一眼就好。她想要转头看看艾莉丝的脸。但卡莎压抑住了这个冲动。她和艾莉丝的道别已经结束了。</p>

<p>她将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p>

<p>挺直自己的背脊——</p>

<p>「嗯。」</p>

<p>没有回头地回应对方。然后一边感受艾莉丝的视线,一边通过走廊,走下楼梯。</p>

<p>上具是干脆啊。</p>

<p>卡莎一步步踩着阶梯往下,心中尚未涌现寂寞或后悔的想法。内心仿佛被麻痹而感觉轻飘飘的。双脚好像也没有踏在地面上。她有一种喝醉的感觉。</p>

<p>随后,脚步声逐渐变快。咚咚咚地踩在阶梯上,发出宛如逃跑般的急促声响。</p>

<p>脚步声停了下来。</p>

<p>这时候,一名青年手中抱着装入一大根法国面包的纸袋,从楼梯下方圆瞪着双眼抬头看向卡莎。</p>

<p>「卡莎!」</p>

<p>这下省了出去找他的功夫了。</p>

<p>卡莎露出獠牙笑道:</p>

<p>「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次郎。陪我出去一下吧。」</p>

<p>BBB</p>

<p>虽说要对方陪自己出去一下,但卡莎其实并不清楚附近有什么店家。原本准备的美酒也遗留在艾莉丝房里,无计可施的她,只好带着次郎随便进入一家酒吧。卡莎会选择这间酒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不经意看到那个带有讽刺意味的店名,让她感觉挺中意而已。她想应该只是因为如此。</p>

<p>关于两人在那间店里举杯的短暂时光,卡莎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内容了。因为前前后后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和次郎共度的这一小时——宛如台风眼一般平静的片刻,在卡莎的脑海里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或许次郎也是这样吧。要说卡莎还记得的事物,大概只有在灯光照耀之下的昏暗店内,以及装饰在店内墙上的一幅油画。那幅画所描绘的题材简直和卡莎所处的状况不谋而合,让她不禁莞尔……不过,也只有这样罢了。</p>

<p>卡莎虽然不时尝试回想起那段时光,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想不起来。仿佛被丢弃的照片那样,脑中浮现的净是一些模糊的印象。就算她拼命探索记忆的深处,但次郎那时的表情却愈来愈遥远,而那时的自己则有如虚幻的存在一般。愈是思考,内心愈是变得烦躁,到头来总是以满怀的空虚收场。</p>

<p>而每当自己像这样白忙一场之后,卡莎总是在没人能够察觉的情况下——</p>

<p>「……啧。」</p>

<p>嘟起嘴,露出一脸感到无趣的表情。</p>

<p>4</p>

<p>在卡莎和次郎道别,回到九龙城之后,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浮现鱼肚白。而满月虽然逐渐蒙上一层薄雾,却仍高挂在天空。与其说那是一轮满月,倒不如说是一种名为「月」而出现在天空的海市蜃楼。</p>

<p>这是空气最为澄澈,大地最为平静的时间。仿佛世界静止下来的时间。</p>

<p>当卡莎发现那个气息的存在时,她的背脊反射性地窜起一股凉意。不过,她并未感受到敌意。在她慎重地接近后,对方从正面现身在卡莎面前。</p>

<p>男子身穿类似野战服的黑色装束,脚踩绑带长靴。有着一头干燥的金发和冷冽的灰色双眸。是受「人行者」所操纵的「暗牙布鲁托」的吸血鬼。</p>

<p>「……我们的友好关系已经结束了吗?」</p>

<p>「别说傻话了。因为你这么随便就离开这里,所以我才代替你在这里守着呀。」</p>

<p>即便换了个分身,但里头仍是同一个人。「人行者」以一种让人无法窥见真意的语气向卡莎抗议道。</p>

<p>随后,他才发现——</p>

<p>「咦?你喝醉啦?」</p>

<p>「不行吗?」</p>

<p>「不,是没什么不行啦……这样啊。看来你也已经做好觉悟了吧。虽然这么说感觉好像不关己事,不过,事情愈来愈有趣了呢。」</p>

<p>「人行者」眯起灰色双眼,以带着自信的语气说道。卡莎用鼻子哼了一声问道:</p>

<p>「……你打算怎么做?」</p>

<p>「什么都不做。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p>

<p>「只为了满足自己偷窥的兴趣,就特地用这个分身前来啊?还真是小题大作。」</p>

<p>「上了年纪的吸血鬼都是这样的呀。」</p>

<p>面对卡莎失礼的说词,「人行者」以悠哉的态度予以回应。不过,他的说词可能更为失礼就是了。</p>

<p>「要是看到龙王的部下,我会通知你一声。」</p>

<p>「这实在让我感动到热泪盈眶呐。不过,就像我们约好的,你可别出手。」</p>

<p>卡莎再三告诫后便离开现场。「人行者」在后方带着满面笑容挥手喊道「慢走喔~」。一想到操纵着那个存在的是比自己还强大好几倍的吸血鬼,卡莎就觉得很不悦。</p>

<p>——这该不会是一段孽缘的开始吧?</p>

<p>虽然卡莎不愿这么想,但可能性却相当大。最后,她决定将那名不良吸血鬼的事情从脑中驱赶出去,然后来到丽兹的房间。</p>

<p>房里没有两人的踪影。虽然卡莎一瞬间有不好的预感,但她随即发现通往中庭的那扇门没有关。她朝外头一看,亚当和丽兹站在中庭的那间古庙之前。</p>

<p>「亚当,你可以下床了吗?」</p>

<p>待卡莎来到中庭后,丽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p>

<p>亚当的神情十分严肃。有如即使城寨遭到敌兵包围,仍拼死坐镇在里头的指挥官似的。即便败北的事实已经逼近眼前,仍是一脸威严凛然的表情。</p>

<p>看样子丽兹已经告诉他了。卡莎也马上露出认真的表情。</p>

<p>「卡莎,我——」</p>

<p>「丽兹。」</p>

<p>亚当以温和的语气制止了想对卡莎说些什么的丽兹。这样虽然并不强力,但却足以憾动人心的声音,像极了他的作风。</p>

<p>「抱歉,可以让我和卡莎两人独处一下吗?」</p>

<p>「可…可是——」</p>

<p>「别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拜托你,丽兹。我们要讨论重要的事。」</p>

<p>待亚当再次开口请求后,丽兹便闭上了嘴。她交互看了亚当和卡莎几次,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到房里。</p>

<p>目送丽兹走上逃生梯回到房里后,亚当转过头来看着卡莎。淡紫色的双眸对她投以毫无动摇的视线。</p>

<p>「我听丽兹说了。她已经怀孕的事,还有吸血鬼产子伴随着危险的事。虽然丽兹刚才含混带过,不过,这其实具有相当大的风险对吧?」</p>

<p>「……嗯。就算说一些乐观的话也无济于事。虽然我以前也不知道这种事……但你必须先做好母亲和孩子双方不可能都平安无事的结果。」</p>

<p>听到卡莎所告知的内容后,亚当仿佛像是将这个事实细细咀嚼吞下一般,以沉痛的表情闭上了双眼。</p>

<p>「竟然会有这种事。」</p>

<p>他以无从隐藏的虚弱语气说道:</p>

<p>「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死期,没想到还必须经历将心爱的人和亲生骨肉放上天平两端的痛苦抉择。」</p>

<p>「……丽兹可是打算生下来喔。」</p>

<p>「我听说了。但我无法阻止她。不但无权阻止,就算真的出面阻止,丽兹也不会答应。她就是这样的女性。而即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孩子的她,更让我爱怜不已。你知道丽兹的出身背景吧?」</p>

<p>「……嗯,听说过一点。」</p>

<p>「那你应该能明白她想要孩子的原因。她对『家人』这种存在有着强烈憧憬。在初次和你相过后,丽兹兴高采烈地向我诉说这件事的模样,真希望你也能看到呢。」</p>

<p>「…………」</p>

<p>亚当这番话刺入了卡莎的胸口。虽然他说希望卡莎也</p><p>能看到,但就算没有亲眼见识,卡莎也能够想像。想像丽兹在遇到名为卡莎的血族后开心不已的反应。</p>

<p>追求同伴和血的联系。这或许也是卡莎等人的——混血的血族所背负的宿命。</p>

<p>「……卡莎,我打算接受丽兹的血。」</p>

<p>「……!」</p>

<p>卡莎的双眼放出锐利的光芒。</p>

<p>「那个『波动』之类的已经允许你这么做了吗?」</p>

<p>「我的才能怎样都无所谓了。我甚至觉得,直到事情发展成这种地步才能下定决心的自己,真是令人羞傀。不过,既然丽兹打算赌命将孩子生下来,那么,我就有将孩子扶养长大的义务。这样一来,即便丽兹会因此殡命,我也能在身旁陪她到最后一刻。」</p>

<p>平日为人温和敦厚的亚当,现在从身体深处散发出一种宛如烈焰的热度。就好像他怀抱着一块灼热的熔岩似地。</p>

<p>热度。</p>

<p>这热度让卡莎联想到某人。当她发现对方是谁时,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而叹了气。</p>

<p>——我还真是缺乏联想力呐。</p>

<p>说起来,那家伙在百年以前,根本是个完全无法和亚当比拟的毛头小子。不对,应该说这样的热度——甚至有些不够成熟的热情,或许寄宿在每个人类的身体之中。</p>

<p>人类的血所带有的热度。</p>

<p>让吸血鬼发自本能地索求的东西。</p>

<p>「……我非常明白你的觉悟了,亚当。」</p>

<p>卡莎在脑中切换了自身的思考。</p>

<p>「那么,你特地坚持和我两人独处,就是为了『那件事』吧?」</p>

<p>「正是如此。这次务必请你答应。」</p>

<p>由卡莎施展魔术,透过意念和亚当共享「身为混血儿的记忆」。卡莎曾一度拒绝了这个请求。不过,现在不仅是亚当,卡莎也已经做好觉悟了。</p>

<p>「……虽然我之前已经跟你说明过了,但这是会对人类的精神带来相当大负担的行为。人格恐怕也会受到不小影响。最坏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发狂。虽然我这边也会小心斟酌,但人心不只复杂,还很纤细。我没办法预测到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p>

<p>「我明白。」</p>

<p>亚当简洁地回答。他的心跳声仍然没有一丝紊乱。实为胆识过人。</p>

<p>「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吗?」</p>

<p>「无妨。刚才的骚动虽然让我消耗了一些体力,但我的内心十分充实。最重要的是——我能够明白。」</p>

<p>「明白?」</p>

<p>「嗯。」</p>

<p>亚当以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p>

<p>「明白『就是现在』。那么,请你开始吧。」</p>

<p>亚当阖眼调整自己的呼吸后,再缓缓地睁开双眼,对上卡莎的视线。</p>

<p>卡莎以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p>

<p>她深吸一口气,将凝聚的魔力编织成魔术。放松全身的力量,统一自身的精神。</p>

<p>「好,那么要开始罗。」</p>

<p>翠绿的双眸闪过自信的光芒,湛紫的双眸则是因兴奋而颤抖般地瞪大。</p>

<p>BBB</p>

<p>「——在进入这个世纪后,世界的『脉动』便宛如饥饿的毒蛇般蠢蠢欲动着。就连无力感觉『脉动』的我,也能够察觉这股激烈的动荡。那有如迈向祭典最高潮的欣喜狂舞,又像是临终前的垂死挣扎。出现在那里的,是一种『焦躁』。同时,虽然这样的说法相反,但它也是一种『停滞感』。」</p>

<p>无数间组合屋在九龙城外头蔓延开来。残留在街景一角的厚重石墙,是少数能够证明这里曾经是一座城寨的遗迹。</p>

<p>「人行者」倚着城寨遗迹,一边眺望着九龙城的异样外貌,一边迎接天明。</p>

<p>「我认为这是一种『瓶颈』。就和你的情况一样呢,卡莎朵拉。这一百年以来,人们过于急躁地催促着世界的脚步。尤以原本应该是表里一体的人类社会与月下世界,更出现了已经无法补救的裂痕,致使两者无法取得历史的平衡。世界渴求着『变化』。而且还是一场等同于『革命』的变化——不过,凭现在的要素,并无法做到这种程度。所以,『脉动』才会开始变得浑浊。无法停歇,不知前行的方向。」</p>

<p>「人行者」闭上双眼,然后轻轻地哼着。</p>

<p>「……这个过程,原来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啊。」</p>

<p>没有听众的独自。这是在遥远的往昔便舍弃了肉体而存活至今的,一名孤独流浪者大胆的独角戏。</p>

<p>名为「人行者」的吸血鬼再次睁开阖上的双眼,以细微的声音淡淡继续阐迤着。</p>

<p>「正如亚当·王本人所言,他是一个『风水盘』。他是用于和世界联系的装置。就目前来看,他没有自身的意志,只是一个容器罢了。不过,倘若换个角度来看,也代表他蕴含着某种可能性。再加上『贤者』又出现在这块土地上,我认为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据了。那位始祖正是远从神话时代经历无数的物换星移,探求着世界的『脉动』,并从旁加以守护的『贤明之人』。不过,卡莎朵拉。倘若你自行跳入这片漩涡之中,或许这次『贤者夏娃』也无法坚持旁观者的立场了呢。被笼统称为世界『脉动』的存在,其实也是由诸多个体的集合所打造而成。恰巧出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的个体的选择,有如微小的蝴蝶振翅,终将呼唤一股巨大旋风。而且或许还会是足以突破这个『瓶颈』,甚至钻出一个洞的狂风。又或者,到头来一切都只是我单纯的妄想而已呢……」</p>

<p>或许是想到令人发笑的事情,「人行者」轻轻晃着肩膀笑了起来。</p>

<p>随后,他喃喃说了一声「那么」,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离开石墙。</p>

<p>「我会遵守约定,现在就通知你一声……卡莎。」</p>

<p>BBB</p>

<p>这是自己第二次和亚当的内在精神连接上。不过,这次和之前不同,卡莎潜入了他内心的深层,也发现了上次自己未能发现的事情。</p>

<p>就是深邃。</p>

<p>以及宽广无垠。</p>

<p>虽然这只是卡莎所感受到的印象,不过,亚当的内心确实十分辽阔。区区一名人类却能够拥有这般庞大的容量,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识到。要说的话,亚当所谓人格的部分其实十分平庸,并没有特别之处,也不算复杂。然而,他的内心却宽广得看不到边际,让人感觉到一种无穷止尽的深邃。</p>

<p>或许这就是亚当的「才能」的证据吧?能够解读世界的存在所拥有的巨大天线——卡莎不禁这么联想。</p>

<p>卡莎所拥有的身为混血儿的知识一眨眼便传达出去。在她准备魔术时所归纳出来的最低限度的情报量,在一瞬间便完全被复制过去。</p>

<p>那么,就收下更多吧。</p>

<p>卡莎提高了输出量。从知识到记忆。甚至是记忆所伴随的感情与思念。亚当所要求的身为混血儿的记忆,说穿了就是卡莎本人。可以传达的东西多得很。</p>

<p>卡莎的思绪以惊人的气势填满了亚当的内心。</p>

<p>再多一点。</p>

<p>当卡莎回过神来时,她的心中窜起一股寒意。仿佛另一个自己在眼前重新产生一般的错觉。仿佛新的卡莎诞生,以全力飞奔了五百年而来的幻想。</p>

<p>但她停不下来。</p>

<p>再多一点。</p>

<p>记载着卡莎的历史书页被翻开,内容一页接着一页地被覆写过去。</p>

<p>在月下世界转化的卡莎。明白混血所代表的意义的卡莎。身为吸血鬼的人格在转化后的数年内逐渐形成。来自长老的魔术训练。血族们投向自己的嫌恶视线。卡莎的愤怒、憎恨、悲叹、哀伤、挫折和烦躁的感情交错着涌上。</p>

<p>但卡莎遇见了艾莉丝。</p>

<p>当时的感情满溢出来,淹没了亚当的内心。欢欣。决心。上进心。倾慕。憧憬……</p>

<p>接下来,卡莎的面前出现了凯因。</p><p>当时所感受到的情绪也在眼前再次呈现出来。警戒心。隔阂。恶作剧的冲动。接近。信赖……</p>

<p>在世界各地旅行时,卡莎所看过、听过、尝过、碰过、闻过、想过的事物,以「混血儿」这个关键字为核心,宛如滔滔江水般涌出。卡莎已无力控制这股惊人力量。</p>

<p>这是直接将卡莎自身的历史与存在再次加以审视、建构的行为。循着混血吸血鬼这个特异存在而迈开的脚步。其中包括卡莎直至目前为止都未能发现的,或是发现了却装作未看见的事物在内。</p>

<p>然后卡莎看见了。那名来自日本的木讷青年,在艾莉丝的怀里生出獠牙的光景。</p>

<p>从那个瞬间开始,他便盘据在卡莎视野中心。不管本人是否愿意,她的视线、她的思绪,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p>

<p>愤怒。敌意。嫉妒。</p>

<p>困惑。深感兴趣。亲近。</p>

<p>以及——</p>

<p>再多一点。</p>

<p>不,已经足够了。卡莎打算停止这一切。但却无法停下来。没有其他理由,而是因为卡沙自己也想亲眼看到最后。</p>

<p>最后的那一百年。</p>

<p>卡莎毕生之中最为充实的一段时间。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所经历过的百年之夜。这股无穷无尽地膨胀,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感情,只是一味地让内部压力窜升。不知何时,也将卡莎本人引向了没有出口的迷宫之中。</p>

<p>然后,踏入死巷,陷入胶着的感情,在虚空之中凝结。</p>

<p>于是,卡莎赫然发现一颗心脏诞生在眼前。</p>

<p>融入黑暗,宛如坚冰的心脏。那确实存在于卡莎体内,同时也是她力量的来源。</p>

<p>就在这颗心脏诞生的瞬间。</p>

<p>世界仿佛冲破了防壁一般流入这里。</p>

<p>心脏接受了流进来的世界而开始跳动。血流激烈地四溅。冰冷的心脏吐出一道道的黑血。心脏持续跳动着。在亚当之内跳动。同时也在亚当之外跳动。</p>

<p>卡莎察觉到自己的心也剧烈跳动着。两颗心脏产生了共鸣。怦通、怦通、怦通、怦通。每一次跳动,都深入亚当全身上下的细胞当中。</p>

<p>卡莎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不对,她明白。这是卡莎本人在五百年前所体验过的重生——重获新生。</p>

<p>亦即转化。</p>

<p>然而,转化通常都是在将吸血鬼之血注入人类的血液中之后所发生。卡莎虽然将记忆传达给了亚当,不过并没有给他任何一滴血液。但——</p>

<p>这个世界却转化了亚当。</p>

<p>透过冰冷的心脏。</p>

<p>透过卡莎的感情。</p>

<p>追求着。世界的「脉动」将这样的意志以心脏的形体呈现出来。</p>

<p>将停滞不前、开始混浊的洪流引导至下一阶段的存在。无畏血或破坏,呼唤着崭新洪流的存在。</p>

<p>这也正是走过五百年时光的卡莎的宿愿。</p>

<p>回应着卡莎——以及世界的呼唤声——崭新的「血」发出呱呱坠地的哭声。</p>

<p>崭新的血统。</p>

<p>卡莎在一旁看着这些始末:心中涌现不知是欢欣或悲怆的一种感情——</p>

<p>——卡莎!</p>

<p>BBB</p>

<p>卡莎一瞬间无法掌握时间的流逝。仿佛原本静止的时间唐突地动了起来似的。她在刹那间失去了正常的认知能力。</p>

<p>「……刚……」</p>

<p>——刚才那是?</p>

<p>卡莎感觉好像有人呼唤了自己一声。某个从远处将完全陷入恍惚状态的她拉回现实的强大意念。</p>

<p>——「人行者」!是你吗?</p>

<p>对方没有回答。然而在下一瞬间,莫大的压力朝卡莎的身心袭来,让她忍不住当场跪地。三半规管被麻痹,胃酸开始倒流。仿佛空气的重量增加了一般。</p>

<p>即便是卡莎,也没能马上掌握住现况。当她感受到一种有如魔力逐渐离开身体的倦怠感后,卡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p>

<p>「这是……『结界』?是『真祖』的奇门遁甲之术吗!」</p>

<p>随后,「真祖浑沌」的血族们仿佛回应卡莎的叫声般出现在她眼前。</p>

<p>她看过这些人。是前几天晚上来找卡莎麻烦的龙王部下一行人。在「真耝」的血统之中,也只有年岁古老的强大吸血鬼能够使用奇门遁甲之术。而这个「结界」,原本便是用于将敌人排除在外的术法。对方很明白像卡莎这样的混血儿拥有「未受邀请不得进入」的体质,才会透过这种方式封印她的力量。</p>

<p>龙王部下的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说道:</p>

<p>「……逮到你了,混血儿。败坏纪律,对吾王露出獠牙的大胆狂徒。」</p>

<p>——我太大意了!</p>

<p>虽说这是「真祖」的奥义,但像卡莎这样拥有高度造诣的魔术好手,应该有能力趁隙脱逃才对。</p>

<p>然而,一旦被发动得如此完整的「结界」给压制,就算她想反击也束手无策。她实在过于掉以轻心了。</p>

<p>——「人行者」那个混蛋,真的只打算出声通知我而已吗!</p>

<p>他应该已经预测到了现在的事态才对。不过,倘若「人行者」不打算出手协助卡莎等人,事态便可说是绝望至极。</p>

<p>「在这起事件的背后牵线的人果然是你吗?就算是贤者大人,这次可也无法出面袒护你了。觉悟吧。」</p>

<p>「……呿!」</p>

<p>卡莎单膝跪地,咬牙怒瞪着龙王的部下。</p>

<p>或许是因为自身占了优势,眼前那名吸血鬼部下的双眼开始浮现嘲弄的神情。</p>

<p>「尽管接受了『贤者夏娃』的训示,你终究还是没能步向正途呐。混血儿充其量也不过如此吗?」</p>

<p>「…………」</p>

<p>卡莎的眼神开始散发出一股热意。但眼前的吸血鬼们反而露出一脸怜悯表情。</p>

<p>「或许责任也必须归咎于伦敦的渥洛克家吧。那个血统实为罪孽深重,竟然刻意创造出像你这样的恶魔之子……这么说来,你也挺可悲的呐。生存在月下世界,却无法获得『血』的指引。」</p>

<p>「……你们懂什么。」</p>

<p>这绝对是来自卡莎灵魂的憎恨之声。</p>

<p>眼前的吸血鬼可是德高望重的龙王的部下。倘若在一般的情况下——在面对艾莉丝、次郎或凯因时,他们必定会以相应的礼数应对吧。即便有时会将自身的生存岁月作为后盾,但年长的存在们从未忘记自己应有的威严与宽容。只要还置身于龙王的纪律——长年保存下来的血族社会的规定之中,他就仍是一名伟大的吸血鬼。</p>

<p>然而,他们并不明白。不明白血族社会的扭曲之处。在过于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成形的月下世界的良知,并不容许延伸出框架之外的存在——亦即「新的存在」。为了维持框架完整,他们不得不排斥这样的存在。但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完全不打算去注意。正因他们是这个系统之中的一部分,所以才无法察觉系统的界限,也无法预测到现存的矛盾,或是可能在未来发生的崩坏。</p>

<p>古老的血蕴含着力量。</p>

<p>同时,却也因过于古老而混浊不堪。</p>

<p>仔细想想,让混血儿卡莎诞生,并以五百年的时光培育出现在的她的,不就是这样的混浊与扭曲吗?</p>

<p>「你们……你们……」</p>

<p>卡莎露出尖牙。</p>

<p>尽管被对方的魔术压制着,她仍然死命挣扎、咆哮。</p>

<p>「你们懂什么!」</p>

<p>就在这个时候——</p>

<p>「……你说的没错,卡莎。他们不会懂。只能靠我们来做了……」</p>

<p>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卡莎身后的存在所吸引。</p>

<p>亚当站在那里。</p>

<p>他弯下腰,以手捂着胸口。像是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般。白色的一头乱发仿佛倾泄而下的瀑布般覆盖着他的身体。在</p><p>白发深处的紫色双眸散发出炯炯有神的光芒。</p>

<p>地面传来一股震动。阵阵的轰然巨响。是心跳声。亚当的心跳声。每一次的跳动都为周遭引起震动。世界为之汗毛直竖。</p>

<p>虽然只有短暂的片刻,但自己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方才的魔术——和亚当联系时的感觉,其实还没有结束。世界逐渐流入亚当的体内。「脉动」从亚当的心脏向世界狂奔而去。世界以亚当为核心开始循环,让他所刻下的「脉动」遍布开来。</p>

<p>「亚当,你……」</p>

<p>亚当开始喘息。</p>

<p>两道白色的尖牙从他口中探出。从口中吐出的苍白气息宛如喷火龙一般,围绕着他削瘦的下巴。连旁观者都感受得到的超乎想像的痛苦。现在,亚当正经历着这样的痛苦,并试图以更超越其上的坚强意志加以压制。</p>

<p>当众人回过神来,天空已乌云密布。就连周遭被大楼包围的中庭,也刮起了隆隆作响的狂风。不,不对。风是从这里产生的。以亚当为中心而吹出去。大地不断震动,空气开始互相挤压,一股看不见的波动震慑着周遭。卡莎体内的「血」因恐惧而萎缩。</p>

<p>「……这是怎么回事?」</p>

<p>龙王麾下的吸血鬼们错愕地往后退。他们的脚步软弱无力,仿佛因受伤而无法站稳一般。此时,就连方才的「结界」也消失了。卡莎戒慎恐惧地站起来。虽然手脚已经获得自由,但她的视线无法离开亚当身上。</p>

<p>亚当的心脏仍持续跳动。世界被他的心跳所吞噬,然后再被释放出来。这并不是魔力多寡的问题,而是仿佛时空被人强制扭曲一般的状况。</p>

<p>不仅如此,亚当的心跳还开始增强威力。世界现正配合着他的心跳声而蠢动不已。就连卡莎自己也有种身体被扭曲的感觉。「血」在远超过她本人意志的更高次元中,和这股心跳声产生共鸣。</p>

<p>「……这是什么?」</p>

<p>卡莎以战栗不已的声音说道。但这个声音甚至没有传进她自己的耳里。</p>

<p>鼓动镇压着她的耳朵。卡莎仿佛感觉自己听到了惨叫声。她转头一看,直到方才都压制着她的吸血鬼全身上下溅出了鲜血。随后,他的肉体便崩落而化为灰烬。其他的部下也陆续面临相同下场。最骇人的是,他们在死亡的一瞬间,脸上竟浮现了恍惚神情。</p>

<p>——在这样下去,我也会被卷进去。先暂时从这里撤退——</p>

<p>然而,在她尝试离开这里之前,卡莎的视野中却冒出了一个人影。</p>

<p>「丽兹!」</p>

<p>脸色苍白的丽兹出现在通往中庭的紧急逃生梯上。她刚才或许也是因被「结界」困住而动弹不得吧。</p>

<p>「亚当!」</p>

<p>在逃生梯上出声呼喊的瞬间,丽兹便被一道波动击中而昏了过去。</p>

<p>然后从楼梯上坠落。</p>

<p>「咕——!」</p>

<p>卡莎奋力一踩宛如暴风雨的海面般剧烈摇晃的大地,朝逃生梯下方冲了过去。在丽兹坠落地面的前一刻,卡莎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p>

<p>抱在一起的两人狠狠跌落在地。这时,宛如海啸的一道巨大波动向她们袭来。</p>

<p>逃不掉了。当卡莎这么判断的瞬间,一名男性冲到她的面前。</p>

<p>「『人行者』!」</p>

<p>「…………」</p>

<p>「人行者」没有出声回应她。他在前方以意念筑起一道墙,阻挡了亚当的鼓动。这并非技术,而是力量所打造的成果。他透过这股就算卡莎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施展出来的庞大力量,化身为她和丽兹的防御盾。</p>

<p>不过,「人行者」会现身帮助两人,或许只是基于「顺便」罢了。</p>

<p>他屏除所有的杂念,直楞楞地凝视着亚当。</p>

<p>「……太完美了。」</p>

<p>泪水从他的双眼溢出。</p>

<p>「这是何等壮烈——何等刚强的始祖啊。」</p>

<p>「……始祖?」</p>

<p>卡莎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她在无法好好思考的情况下,搀扶着丽兹站了起来。</p>

<p>她从「人行者」的防御盾后方遥望站在暴风中心的亚当。</p>

<p>仿佛野兽般发出低沉咆哮声的亚当,现在的模样逐渐出现了变化。</p>

<p>他开始缓缓地挺起背脊。周遭扭曲的空气逐渐镇静下来,宛如地震一般的巨响也慢慢减弱。心跳声不再激烈——而是变得稳定且更加强大。</p>

<p>「人行者」解除了意念之墙。</p>

<p>接着,仿佛这才是唯一相称的对应似地,他沉默跪地而低下头来。</p>

<p>卡莎搀扶着昏厥的丽兹,像傻瓜般呆站在原地,凝视着眼前的光景。</p>

<p>那里站着一名始祖。</p>

<p>这名始祖有着长度及地的一头白发。他以自己的一双脚屹立于大地上,像是仰望天空般抬起下巴。</p>

<p>只是站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绝对无法忽略的压倒性存在感。无须任何人教授这样的知识,只要是体内流着黑血的存在,必定本能性地理解这个事实吧。</p>

<p>始祖。</p>

<p>在月下世界的历史中,又诞生了一个全新的血脉。</p>

<p>而且——</p>

<p>——……噢。</p>

<p>存在着。「自己」也存在于那里。那里有着卡莎的影子。有着那颗冰冷的心脏。</p>

<p>那是混血之王。</p>

<p>在九龙的最深处诞生,吞噬其他存在并将其合而为一的血。</p>

<p>推动滞塞不前的存在,引领崭新洪流的獠牙。</p>

<p>从卡莎的过去延伸的波澜万丈的未来,正站在那里。那正是混血儿卡莎的宿命。</p>

<p>她突然有一股大笑的冲动。</p>

<p>「……真伤脑筋啊。丽兹,你的丈夫……变成一名始祖了喔。」</p>

<p>突然——</p>

<p>卡莎在内心某处这样想着。大家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呢?</p>

<p>凯因感受到这股非同小可的波动之后,必定会震惊不已吧?为了找出原因,他现在恐怕正急着向脑中所能想到的各方人士联络。</p>

<p>艾莉丝铁定因此而昏了过去。毕竟这股「脉动」强大得令人屏息。希望她刚才不是在用餐就好。否则后果大概不堪设想吧。</p>

<p>次郎或许抱着艾莉丝而陷入了极度混乱的状态吧。因为搞不清楚原因而方寸大乱,甚至引起轩然大波……</p>

<p>大家会不会担心我呢?</p>

<p>「……真伤脑筋啊。」</p>

<p>卡莎理解了。现在,自己和同伴所走的道路已经完全不同了。</p>

<p>方才她重新体验的那五百年时光,有如天明前的梦境般朦胧。艾莉丝天真无邪的笑容。凯因皱着眉头叮咛自己的话语。时而焦躁、时而苦笑、时而让自己大吃一惊的次郎真挚的眼神。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再变成四个人的旅行。谈天、冲突、欢笑的回忆。</p>

<p>真的就像一场梦。还是说,现在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才是梦呢?现在的自己,是否置身于一场梦境之中?</p>

<p>不过,只有一件事确实是无庸置疑的。即便这是一场梦,自己今后也必须在这场梦的延续中存活下去。</p>

<p>怀抱着年轻的血族,伫立在传说的吸血鬼的身旁——</p>

<p>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在此刻和自身的宿命对峙。</p>

<p>一九九七年的香港。</p>

<p>那场被称为「九龙冲击」的空前绝后的灾难,不久之后便向众人袭来。</p>

<p>5</p>

<p>「……嗯,大概就是这样吧。」</p>

<p>卡莎以这句话为漫长的回忆结尾。</p>

<p>时间急速回转,意识飞越了空间。从一九九七年跳到二〇〇九年。从香港跳到特区。也从历史场景跳回现实的日常生活。华茵不禁有种意识跨越了时空的错觉。</p>

<p>这里是特区第八区(Eight Yard)。前「公司」本部的房间。待在这里的,是淡淡地诉说着自身体验的卡莎</p><p>,以及坐在她身旁,将小小身躯依偎在姐姐身上的少女——即华茵这两人。</p>

<p>在将葛城边边子转化为「九龙的血统」这个计划以失败告终后,两人从新加坡返回特区,已经过了两天半的时间。华茵对自己的出身背景提出了疑问。但姐姐所倾诉的这个故事却远远超过她的想像,冲击性地闯入她的心中。</p>

<p>和态度平静的卡莎相较之下,华茵内心的动摇显得十分明显。</p>

<p>她乌黑的辫子无力地垂落在肩头,不安的双眼不时地抬头仰望身旁的姐姐。证明她是吸血鬼和人类之间的孩子——亦即混血儿(Dhampir)的那只有着细长瞳孔的紫色眼睛,也因不安和震惊而微微泛着泪光。</p>

<p>走过波折不断的命运的一名女吸血鬼的回忆。</p>

<p>不是透过念话,而是由卡莎亲口所诉说的这段故事,和各种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情感,一同渗入了华茵的心中。</p>

<p>自己所未曾听闻的自己的出身。香港的风景并不在华茵的记忆之中。她所认识的香港,是一座已经不复存在的都市。然而,在那里诞生的多个故事,却和现在的自己有着联系。联系着、脉动着。华茵努力地想要认清这个事实。</p>

<p>即便换了演员和舞台,这个故事也从未中断过,直到现在还持续上演着。</p>

<p>就在华茵所生活的这个现实之中。</p>

<p>「……之后呢?」</p>

<p>华茵沉默许久后所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卡莎毫不在意地点头「嗯」了一声。</p>

<p>「之后,亚当让九龙城里头的居民染上了自己的血。不过,他可不是真的一个一个吸血喔。那家伙用了一些『技巧』就是了。总之,日后九龙城就成了我们的根据地,然后被转化的吸血鬼们跑到街上——揭开了『九龙冲击』的序幕。」</p>

<p>卡莎带着回忆过去的表情,朝华茵耸了耸肩。</p>

<p>「……那真的是一场不得了的大混乱呢。当时龙王刚好不在香港,或许也是让混乱扩大的原因之一吧。这场骚动一瞬间影响了整个香港,接着还遍及全球。而当混乱达到最高点时,龙王十万火急地赶了回来。他以『结界』封印住香港……然后正式的战争便开打了。这就是俗称的香港圣战。」</p>

<p>「……战争。」</p>

<p>「没错。」</p>

<p>卡莎点点头。</p>

<p>向世界露出獠牙的华茵之父九龙王亚当。身为他副手的卡莎,总是站在战场最前线。不,听了方才的故事,与其说那是「九龙王的战争」,或许不如说是「亚当和卡莎的战争」。为了求生而奔波、反抗、挣扎,尽管如此,仍努力尝试活下去的受虐者的战争。</p>

<p>华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不做出这种反应。</p>

<p>不同于香港圣战的历史意义,即便是经过了十年以上的现在,这场战争的真相多半仍被隐藏于黑暗中。至于知晓战争爆发的真正原因的人物,其数量更少得可以。</p>

<p>在一九九七年的香港掀起的这场战争,无疑改变了整个世界。然而,这个改变却是在夜晚的黑暗中所进行,直到现在,都未在阳光下露面。恐怕未来也是如此。</p>

<p>自己有得知真相的资格吗?不过对华茵来说,有件事她无论如何都想知道。</p>

<p>「我的母亲呢?」</p>

<p>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但华茵还是开口询问。</p>

<p>「我的母亲在那之后怎么样了?」</p>

<p>「……丽兹在那场战争中,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生下了你。」</p>

<p>「…………」</p>

<p>吸血鬼是一种不适合繁衍后代的生物。曾出现在故事中的这句话,在华茵的胸中空虚地回荡着。也就是说,华茵的母亲是为了生下她而殡命。华茵的存在,是她的母亲以自身的性命和崇高的决定所换来的。</p>

<p>「那家伙早就有所觉悟了。所以在看到你平安诞生后,她真的很开心。为自己顺利把你生下来而开心。同时还向你道了歉。对不起,没能把你养育长大——这样。」</p>

<p>卡莎露出温柔的笑容。这是那个冷酷的姐姐只会在华茵面前所露出的表情。或许,姐姐也曾在母亲的面前这样笑过吧。</p>

<p>「所以,你无疑是亚当和丽兹两人所生下的孩子。」</p>

<p>「可是!」</p>

<p>华茵紧抓住自己的姐姐。</p>

<p>「可是,那我为什么没办法让边边子转化?我确实有喝下她的血呢。因为我是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儿吗?还是说——」</p>

<p>「在亚当觉醒成为始祖之前,丽兹的肚子里就已经怀着你了。」</p>

<p>「——!」</p>

<p>华茵是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儿。不过,并不是吸血鬼亚当和人类之间的孩子,而是人类亚当和吸血鬼丽兹之间的孩子。因此,身上理所当然没有流着身为「导主亚当」的亚当之血——亦即所谓「九龙的血统(Kowloon Child)」。</p>

<p>有很多事实足以证明这一点。例如九龙之血性喜战乱这种特性。虽然程度不同,但华茵的兄姐们个个都性喜战斗或纷争。即便平时看起来很安全,但他们的内心仍潜藏着凶残的本能。这就是他们的「血」的宿命。</p>

<p>然而,华茵却完全没有好战的表现。她原本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体内只有一半流着「九龙的血统」之血,但其实并非如此。</p>

<p>「你会对龙王所展开的『结界』有所反应,并不是因为你流着『九龙的血统』之血,而是因为继承了丽兹——即混血儿的血。不过,要追根究柢的话,『九龙的血统』会对『结界』有所反应,或许也正是『导主』之『血』和混血有密切相关的证据吧?」</p>

<p>「……那么,我果然跟大家不一样吗?跟『九龙的血统』没有关系?」</p>

<p>华茵的语气带着藏不住的颤抖。看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妹妹,卡莎向她微笑。</p>

<p>「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身上流着亚当的血。最重要的是,也流着丽兹的血。她的存在正是『九龙的血统』的根源。『九龙的血统』其实就是混血的血统。当初要让亚当复活时,我们不是用了你的血吗?其实只要使用吸血鬼的黑血,亚当一样会苏醒。不过,身为丽兹女儿的你的血液,应该是最适合让他复活的媒介。不只是我,大家都这么认为喔。」</p>

<p>「大家……」</p>

<p>华茵吃惊地抬起头来。</p>

<p>「其他人也都知道我的出身……?」</p>

<p>「知道呀。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件事。关于这点,你应该也很明白吧?还是说,你觉得大家跟你之间都有着隔阂呢?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可是相当残酷的一件事喔。要是萨札听到了,说不定会跑去上吊呢。」</p>

<p>听到卡莎带着恶作剧的口吻地这么说,华茵连忙摇了摇头。她明白哥哥们和卡莎都是真心疼爱着自己。她从未怀疑过,也没有愚昧到不明白这个事实。</p>

<p>然而,让她觉得悲伤的是—</p>

<p>「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一直隐瞒到现在?」</p>

<p>要说这是一种背叛行为,或许有些夸张了。兄姐们之所以隐瞒着这个秘密,或许也是为了不让华茵受到伤害吧。光是身为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混血儿一事,就已经让华茵心怀着「我和其他兄姐不同」的自卑感。而周遭的兄姐也相当明白这一点。华茵不是不了解大家想要隐瞒她出身的心情。</p>

<p>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大家能告诉自己。即便她会因此而深深被伤害,华茵还是希望兄姐们能够向她坦白这件事。那至少比在这种状况下得知真相来得好。</p>

<p>「嗳,为什么?」</p>

<p>虽然明白这样的行为很任性,华茵还是忍不住出声责难着姐姐。</p>

<p>卡莎咬住下唇,仿佛有着难言之隐般别开了视线。</p>

<p>姐妹俩暂时被沉默所笼罩。</p>

<p>不过,最后卡莎还是开口了。</p>

<p>她轻轻说道:</p><p>「……因为我想听你叫我『大姐』。」</p>

<p>华茵不禁睁大双眼。</p>

<p>「咦?」</p>

<p>「因为……」</p>

<p>卡莎转头看向她。在那张白皙而美艳的脸蛋上,双唇有如闹别扭似地微微噘起。不过,翠绿的眸子中却泛着暖洋洋的笑意。</p>

<p>「虽然我不像萨札那样反应过度……不过,要是听到你叫我『卡莎曾祖母』,这实在……会让我非常哀伤呢。」</p>

<p>「…………」</p>

<p>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华茵简直哑口无言。</p>

<p>接着,卡莎仿佛乘胜追击似地继续说道:</p>

<p>「呃,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嘛。既然丽兹是我的孙女,你当然就是我的曾孙女。虽然我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但内心还是年轻得很呐。不管是可爱的妹妹还是可爱的曾孙女,我当然都很欢迎……但既然能选择,当然还是想跟对方当姐妹嘛。嗯,你能理解吧?」</p>

<p>卡莎甚至以有些夸张的手势向华茵诉说着自己的理由。虽然态度很严肃,但那双细长的眸子中仍带着笑意。不知该如何对应的华茵,只是瞪大着双眼。</p>

<p>「……所以你们才瞒着我?」</p>

<p>「嗯,没错。」</p>

<p>卡莎大言不惭地点点头。</p>

<p>华茵忍不住一阵无力。原本紧绷的身子和心灵都松弛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被一股温暖盈满的感觉。一种让她不禁想露出微笑的感觉。</p>

<p>还真是敌不过姐姐。</p>

<p>「……我……」</p>

<p>到底是谁呢?华茵如此问着自己。</p>

<p>亚当·王的女儿。丽兹·史涅克的孩子。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的曾孙女。流着混血儿之血的混血儿。九龙王的九姐弟——之中的么女。</p>

<p>不过,无论自己的真正身分为何,至少对兄姐们来说,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从来没有不一样。她应该这样相信。</p>

<p>「我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吗?」</p>

<p>「那当然。」</p>

<p>卡莎立刻回答,之后伸出手将自己的妹妹揽进怀里。华茵将脸埋在姐姐的胸口,听着姐姐体内那可靠的心跳声。</p>

<p>刹那间,华茵在毫无脉络可循的情况下,直觉地领悟到了一件事。</p>

<p>姐姐是不是从她的身影中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呢?看见往昔那个以混血儿的身分,和同伴一起四处旅行的自己。又或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的「可能性」——或许能够做出不同选择的「可能性」?</p>

<p>「……大姐。」</p>

<p>「嗯?」</p>

<p>「我想看看母亲的长相。」</p>

<p>听到华茵的请求,卡莎爽快地回了一声「好」,随即对她投射意念。</p>

<p>母亲的脸孔和长相浮现在华茵的脑中。比她原本所想像的年轻许多。看起来精神奕奕又活泼开朗,感受不到任何偏执或扭曲的表现。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仿佛象征着她的坦率与朝气蓬勃。</p>

<p>身为一名吸血鬼,这样的她或许尚嫌不够成熟。如果姐姐所言不虚,那她的个性应该也很孩子气吧。不过,即使遭遇困难,她也一定能够不屈不挠地勇敢面对。就像她赌上性命生下了华茵那样。</p>

<p>总觉得……</p>

<p>「总觉得跟边边子有点像呢。」</p>

<p>「咦?噢,原来如此啊。听你这么一说……」</p>

<p>卡莎一边喃喃说着「我还真没发现呢」,一边表示同意地点点头。</p>

<p>「我第一次遇见边边子时,也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亲近感……或许就是因为她跟丽兹很像吧?」</p>

<p>卡莎似乎也将双眼的焦点对准了她让华茵看到的影像。她的语气充满怀念之情。</p>

<p>华茵静静地闭上眼.</p>

<p>母亲的身影不断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看着母亲生前的模样,感受着姐姐现在仍持续传来的心跳声,华茵以不同于以往的意识深深思索着自己的存在。</p>

<p>二〇〇九年春天。</p>

<p>跨越严冬考验的万物之种,正在世界各地同时萌芽。无视于小小混血儿的心思,历史的蠢动正逐渐愈演愈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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