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恶斗的魔法师们第一章魔法师的会议

1在热得不像样的炎炎日光下，唯独树梢微微摇曳的声响听来清爽舒畅。「呜喔喔喔喔！热死热死热死人！我快要热死烤焦熟烂干枯热到毁灭啦～！」然而，一声完全不清爽的嚷嚷在露天咖啡座之间回响。明明正在放暑假，这一桌客人却穿着学生制服。只靠咖啡厅吹到门外的冷气，当然不足以抵抗今年酷暑的威力，他们只好一手端着冰凉的柳橙冰沙，一手猛扬从街头拿到的团扇。「山田你还是安静吃你的东西吧。」「可、可恶！只不过这一年变帅一点就嚣张起来啦！从去年开始你就请了一堆假，要不是有老姐居中协调，你别以为光是补习就能够解决！」长了张棋盘脸的山田咬牙切齿的拍桌大喊。他自称是树的死党，两人是打从小学时代就认识的老朋友。由于大考在即，山田已把物理社社长的宝座让给继任者……话虽如此，却一点也看不出用功准备考试的样子。他们社团内的实质事务工作，据说原本就几乎都由副社长包办，山田只是借用名义玩得更加无法无天罢了。当然，他面前的对象正是伊庭树本人。「……话说回来，山田你自己也参加了补习，又该怎么解释？」「当然是我陪死党一块受罪的毅力喽！」「绝对不是这样吧。」树以拿掉眼罩后的干净脸庞傻眼的摇头。这时——「苫小牧老师从好久以前便常常叨念。说山田同学英语和古典文学的分数都糟得很。」班长功刀翔子呵呵笑着接话。这位很适合扎麻花辫的少女，前阵子解开辫子改留起中长发。她似乎碰到什么改变心境的契机，但详情树也不得而知，只觉得翔子变得比以前漂亮了。「别、别拆我台啊！」「不，就算功刀同学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阿伊你最近的吐槽冷静过头了！多表现一点惊讶的反应好吗！」「就、就算你这么要求……」这时树又像从前一样，结结巴巴起来。山田却宛如突然对他失去兴趣，转过头开始找藉口。「啊、啊！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同学当然是例外喔！」「……谢谢。」栗色头发的少女有点害羞地悄悄点头。穗波·高濑·安布勒。她和大家一样穿着夏季制服，散发的印象却成熟许多，或许是因为她脸上柔和无比的微笑吧。将近一年都以伦敦为中心待在〈协会〉旗下，究竟替少女带来怎样的改变？「我和穗波都正式递交过休学申请，参加补习只是为了在形式上确认我们的学力罢了。至于功刀同学，才真的是纯粹过来陪我们而已。」同桌的第三名少女发出叹息，如此说道。她的一头法国卷金发艳丽夺目，翠眸更是美丽。当少女白皙的手指端起饮料杯，一杯普通的汽水仿佛变成顶级葡萄酒。印象的转变并非纯粹是基于美貌，而是少女言行举止背后累积的悠久历史与洗练风范营造出这股错觉。当然，她正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正如山田方才提到的，这群同班同学透过暑假补习的机会，相隔了大约一年再度齐众一堂。「……不过，能再见到大家真好。」功刀笑咪咪的绽放笑容。「不是才一年没见吗？我们原本便是转学生，暂时离开日本一段期间也不足为奇。」「但是能够重逢当然很令人开心呀，我们是朋友嘛。」「这、这样吗？」面对功刀率真的笑颜，安缇莉西亚不禁支吾其词。和树的情况差不多，少女也意外地不太会应付这类真情流露的场面。穗波得意洋洋的笑着，拿起冰淇淋上的汤匙。「安缇你还没改掉一难为情就想掩饰的习惯啊？」「你、你才是老爱调侃别人呢！没想过稍微改进一下这种坏心眼的性格吗！」「很遗憾，我找不出自己有什么需要改善的缺点。」「又来了！」两名少女面对面互瞪对方，眼神间火花四射。「你、你们冷静一点。」「小树闭嘴！」「树别插嘴！」包括试图调解却被狠狠斥退的树在内，一年前看过无数次的场面再度上演。一直到山田上前凑热闹结果被赶走，功刀轻笑着劝解她们为止，都和从前如出一辙。每个人的表情都忙着变来变去，笑声、怒喝与为难的语气变化纷呈的交错在一块。什么都没变。什么都未曾改变。一年的时间给予他们判若两人的成长，但并未改变众人之间的情谊。这个事实让他们觉得欢喜、开心还有一点难过，于是将炎夏的酷热抛到脑后尽情欢闹一场。自此一小时，在尽情闲聊学校、电玩与大考的话题后，大家散会了。「再见！」「第二学期再见。」山田和功刀相继起身离去。他们两个上同一所补习班，接下来似乎有课。不过功刀就读顶尖升学班，山田则是专攻本地大学的中段班，可说是很适合两人的选择。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穗波忽然开口：「……这样好吗？」「嗯，这样就好。」树如此回答。少年的神情有一点淡然，又有一点苦涩。「暑假期间要送他们暂时离开布留部市，到外地避难也行喔？」「这场魔法决斗影响的范围不会仅限于布留部市，暂时到外地避难也无济于事。」「……说得也对。」听到安缇莉西亚和树的对话，同桌的穗波点点头。「如此一来，学生扮家家酒也结束了。」她伸个懒腰小声呢喃。然而……「抱歉，我骗人的。」穗波马上订正。「才没有结束。我想重新回到这里，跟小树、安缇还有山田和功刀同学一起，再回到这里随兴地聊些蠢话题。」「我也是。」「我也一样。」树和安缇莉西亚分别颔首。穗波以略带几分挑衅的语气继续对他们说：「这一次，〈阿斯特拉尔〉和〈盖提亚〉担任裁判对吧——我不知道你们期待的决斗结果是什么，不过我会全力以赴的。」「那还用说。」安缇莉西亚微笑回答，两人心中涌升的骄傲与敌意针锋相对。就在此时——「树。」「社长哥哥！」道路一头传来两声呼唤。特别是后面那一句，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用这个称呼叫树。拉碧丝与美贯来接他了。这两个女孩又长高了一点。美贯依旧穿着巫女装束，拉碧丝仍是一身黑色的两件式洋装，不过两人的袖子或衣襟上都别着〈阿斯特拉尔〉的社章。奥尔德维恩和飘浮在半空中的黑羽也跟在她们身旁。少女忽然转头望向一旁。「穗波姐姐。」「穗波小姐。」美贯和黑羽向她打招呼。符文魔法师或许是最能够理解少女心情的人。然后——「——穗波小姐。」另一个声音自反方向的巷弄传来。穗波回头望去。只见猫屋敷和影崎站在那里。「……喵～」「喵～」「咪呜～」「喵～～～～～～～～～～～～呜！」改穿西装的猫屋敷，身上依然缠着四只猫，影崎仍旧带着无法窥探出任何感情的异貌，双方都注视着她。夏日的阳光，将双方阵营的影子深深刻划在柏油路面上。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一幕或许充满了象征。昔日的〈阿斯特拉尔〉与现在的〈阿斯特拉尔〉分属两侧。不带憎恨或敌意，仅是静静抱持着澄澈的信念。「那么，再见。」「再见了。」「下次再会。」彼此挥挥手后转过身，穗波走向猫屋敷他们，树与安缇莉西亚则走向〈阿斯特拉尔〉一行人身边。他们像从前一样道别。宛如明天又能相见般轻描淡写。然而，三人的话语里却蕴含无言的意义。也就是——从现在起，魔法的时间开始了。2低沉的引擎运转声嗡嗡作响。那声音不同于电车和飞机引擎，节奏极为徐缓。划过夏季积雨云与晴空的独特声响，总让听见的人心头一阵雀跃。想必是因为，那种声响连结了人类第一次飞上天空时的回忆。飞艇。掌管布留部市——不，应该说是整个关东地区的〈协会〉分部。从历史上来看，〈协会〉对远东的影响力很低，因此比起占据有力的灵地或灵脉，他们选择设置自由度更高的据点。不过，这个分部大概还是第一次迎接那么多重要人物来访。而且，从今以后恐怕也不会有第二次。时间是正午前。地点在飞艇吊舱内的一个小房间。树独自坐在布置着高雅家具的房间墙边。「……呼～」少年按住西装衣襟反覆深呼吸。〈阿斯特拉尔〉一行人已经早一步前往会议室，那里是飞艇上最大的房间，不过这一次空间或许太小了些。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多钟。（……已经开始了。）他心想。许多重大事项都将在即将展开的会议上定案。不光是他本人而已。树完全没有余力去考虑自己的事。这场会议，将对最近数年来在魔法世界引发骚动的事件提出一个终结点。——不，是他必须提出来给大家看。「…………」树感到心脏怦怦直跳。部分出于恐惧，部分出于胆怯。但其中也掺杂了更加不同的，令他全身为之战栗的亢奋感。「……哈哈，这就是武士出阵前的战栗吗？」他喃喃自语。（如果穗波听到了，会取笑我吗？）树脑海中浮现两年前的回忆。他们第一次邂逅——其实是相隔十年又重逢，在那座公园发生的一切。少年非常怀念的回忆起，少女无数次指出他的天真幼稚，又被不中用社长气得发火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穗波不知道对他这个只是右眼看得见咒力的外行人忍耐了多少不满。（从前的我还真是无药可救啊。）少年苦笑。他企图逃走的次数也不只一次、两次。在从前的树眼中，不光是魔法，魔法相关的人物以及建筑物都是他畏惧的目标。少年可以看穿所有神秘的眼眸，毫不留情的告诉他魔法是多么严重地污染世界。尽管如此，树仍走到了今天。这不仅是许多巧合的结果，更是他凭自身意志做出的选择，甚至主动担起大魔法决斗的筹画管理工作。他成长了吗？或者单单只是变得油腔滑调了？这个问题多半没有答案。明知如此，树还是忍不住去思考。无论会议将有怎样的结果，他都不想背叛自己至今走过的道路。当他想到这里时，房门突然打开。看见走进室内的人影，少年眨了两下眼睛。「……请问您是哪位？」即使多次跟〈协会〉和〈螺旋之蛇〉举行会议，他也从没见过这名访客，于是如此问道。「啊、啊、啊啊。」对方点点头，似乎有些口吃。来者是个矮胖的白人男子。他年约三十左右，一身绿色西装剪裁精良，可惜他突出的小腹和形迹可疑的样子搞砸了好形象。男子不安地四处张望后，握紧双手向树开口。「你、你你你、你就是伊庭树？」「咦？啊……是的。」当树猛眨眼睛点头承认后，对方猛然高举双手。「哇哇、哇！好、好好、好厉害！」「啊？什么？呜哇！」树会觉得困惑也是当然的。那人活像要口吐白沫般激动地探出身子，感动得浑身打颤，甚至抓住少年的手。「啊、啊啊啊、啊、啊、是、是本人！好、好厉害、好厉害喔。你、你居然、就、就是、〈阿斯特拉尔〉的、第、第、第二任社长！我、我听说了你、你、你很多活跃的、的、的传闻！」「呃，那、那个……请、请等一下！」不知不觉间，连树都结巴了起来，随即又猛摇着头。基本上，这个人到底是谁？完全无关的人员不可能出现在飞艇上。然而不管是〈协会〉还是〈螺旋之蛇〉，男子看起来都不适合这两个组织。如果对方散发敌意还另当别论，但面对这样激动的欢喜之情，树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老公，你还没自我介绍。」少年正在犹豫之时，另一个人影走进屋内。那是位穿着旗袍的女性。散发成熟气息的美丽女子，其细长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当她白皙的手悄悄触及肩膀，矮小男子就像被闪电劈中般往后一跳。「对、对对、对不起。」他先道歉再往下说：「初初、初、初次见面。我、我是〈协会〉成员纪、尧姆、姆、姆，凯、凯鲁碧尼、尼、尼。」「纪尧姆，凯鲁碧尼先生？」「没、没错！」矮小男子开心得连连点头。站在他身旁的女性也行了一礼。「初次见面，我是他的妻子刘芳兰。外子是你的粉丝，一直很期待跟你相见。」「粉、粉丝！」听到不熟悉的字眼，树吃惊得往后仰。「那、那是什么？」「觉得不可思议吗？即使环顾整个魔法世界，几乎也没有哪个例子能够与你这一年来创下的功绩相比拟。先不提是否会公然说出口，有人对你怀抱憧憬也不稀奇吧？」「咦？呃……那个……」树明白女子的意思。明白归明白，少年却无法坦然接受事实，只是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困惑不已。女子——芳兰向少年露出淡淡的微笑。「我也对你很感兴趣……毕竟，我跟上一代〈阿斯特拉尔〉的人有一面之缘。」特拉尔〉前的猫屋敷先生……」这个句子听上去有点新鲜。说到目前被派遣到〈协会〉的猫屋敷，在树的观点中，他是公司里资历最老、也是最强的成员。尽管在京都的事件中得知他年轻时的为人，但再次听说青年入社前的事迹，仍令树产生一股不可思议的心情。接着，女子话峰一转继续说道：「喔，还有一位，是当时在〈阿斯特拉尔〉自称柏原的——我的师父，影崎。」「——咦！」树停顿了一下才理解她话中的含意。树已经知道影崎从前曾是〈阿斯特拉尔〉的成员。然而，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影崎有弟子。少年悄悄握起拳头，回望女子的眼眸。「那么，你是——」「没错。」芳兰颔首。「——我现在和外子一样，担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这么一来，他明白这对夫妻出现在飞艇上的理由了。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既然是〈协会〉直属的实战部队，的确有必要出席这场会议。「在、在会议开、开始之前，我、我想私下见、见你一、面。」矮小的纪尧姆略带歉意的说。芳兰刚才说「我现在和外子一样」。那么，纪尧姆在魔法造诣上想必也是位惊天动地的高手。只要他们其中一人有意下手，想杀掉树必定易如反掌。「今天还请两位多多指教。」树深深体认到这个事实，以最客气的态度低头致意。少年的态度吓得纪尧姆慌张地挥舞双手，芳兰挑起眉头觉得有趣的问：「你不惊讶我们是夫妇吗？」「咦？」「大多数人看到我和外子这一对，总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若是好奇心更强的人，还会积极的开口询问呢。你不想问吗？」少年思考半晌，微微偏头回答：「呃……我觉得两位很相配啊。」「哎呀，真会说话。」芳兰的手抵住唇瓣。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回头望向房间门口。「——你们找我家社长有什么事？」新的人影自门口现身。来人穿着一身跟夏季完全不搭的红色大衣和黑色皮革手套。眼神凶恶的〈阿斯特拉尔〉如尼符文魔法课正式社员奥尔德维恩·葛劳兹，正牵制着魔法师夫妻档。「奥尔德。」「会议已经开始了，我过来接你。不出所料，你果然被人绊住了。」「不，他们只是来向我打声招呼。」「闭嘴，快点过来。」奥尔德维恩大步走上前介入树和另外两人之间，抓住少年的手臂掉头就走。「待、待会见。」「嗯，待会见。」被拖着前进的树挥挥另一手告别，芳兰回以微笑。等房门被人粗鲁地甩上之后，她转向丈夫。「……可以了吗？老公。」「……嗯。」纪尧姆点点头。缺乏自信的矮小男子，唯独此时果断的说着：「可、可以了。」他望着自己圆滚滚的手指说道。「我、我和伊、伊庭树、树见了面。虽然不知道、在这场大魔法决斗里能不能派上用、场、场，但这件事一、一定会有它的意、意义。」*那是个豪华得不像在飞艇吊舱上的空间。长及脚踝的柔软地毯铺满每个角落，天花板吊着水晶灿烂的吊灯。时刻还是正午便点起古色古香的蜜蜡蜡烛照明，想来是依循〈协会〉的传统。在这室内中央，摆放着长度有十几公尺的长桌。此刻，这张长桌旁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物。他们无论人种、性别、年龄皆无任何共通点——却只在特定一点上有强烈的共通之处。亦即，这些人全是魔法师。位于右边的是〈协会〉一行人。——〈协会〉副代表，达瑞斯·李维。——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道术，影崎。——同属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魔法系统不明，纪尧姆·凯鲁碧尼。——同样身分，禁咒，刘芳兰。——同样身分，阴阳道，猫屋敷莲。——同样身分，居尔特魔法，穗波·高濑·安布勒。以上六人，是长桌边的〈协会〉方成员。接下来。位于左边的是〈螺旋之蛇〉一行人。——白色女教皇，「王冠」之座塔布菈·拉萨。——褐色皮肤的魔法师，「慈悲」之座萨雅吉。——另一位妖精眼持有者，「协调」之座菲因·库尔达。——苍白的死灵术师，「永远」之座梅奇欧雷。——魔法系统不明，「尊严」之座杰克。——自动人偶链金术师「基础」。——有吸血鬼异名的如尼符文魔法师，「王国」之座洁希丽叶。以上七人，是长桌边〈螺旋之蛇〉方的成员。此此外——独独坐中央的是〈阿斯特拉尔〉社长，背后的〈阿斯特拉尔〉社员及〈银之骑士团〉成员，正宛如支持着他一般站在身后。——伊庭树。——奥尔德维恩·葛劳兹。——葛城美贯。——黑羽真奈美。——拉碧丝。——〈银之骑士团〉正骑士，克萝艾·雷德克利夫。——〈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盖提亚〉首领，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以上八人是大魔法决斗管理方的人员。总计达二十一名之多的魔法师，在会议室齐聚一堂。*「……那么。」树清清喉咙。少年是为了舒缓紧张刻意这么做的。他不知道紧绷的肩膀有没有跟着放松，不过出声之后就断绝了拖延的余地。在场大概有好几个人察觉树的意图，但他不在乎。少年展开背水一战。「大魔法决斗的最终会议现在开始。」「最终吗？」〈协会〉副代表达瑞斯烦躁地抿起嘴唇。「说是最后一场，却什么都还没决定吧？奉行秘密主义是很好，可是你们未免拖延太久了？最起码早点公布决斗的形式，事情进展也会更加顺利。」壮汉瞪着少年，碧眼中充满离杀气只有一线之隔的气魄。与其说他因为焦躁而发泄不满，不如说是明显的想作为牵制——透过牵制树掌握会议的主导权。达瑞斯不在乎手法拙远，一马当先发出攻势。「很抱歉造成您的不快，只是我判断若太早发表决斗形式，各位恐怕会在拟定对策时投入超出必要的花费。」树轻轻带过话题。他的回答不光是代表字面上的意思。「对策」这讲法还包含了其他内容，简单说就是在魔法决斗范围外的肮脏手段。策，不也算是组织力量的一环？你不认为无法预测局势的结社，没资格担任魔法世界的领导者吗？」「咦咦～？决斗的目的不是争夺魔法世界的领导地位耶？」〈螺旋之蛇〉的女教皇——塔布菈，拉萨插嘴了。一双半透明的白色眼瞳环顾四周，纯白的少女泛起微笑。今天她也以灵体出席会议。换成平时，〈螺旋之蛇〉方面抢先发难也不奇怪，但这群老江湖的外道魔法师似乎都全心信赖她。「我们争夺的，终究是树眼睛里的咒物——红色种子的所有权喔？什么时候换成魔法世界的霸权了？一厢情愿可不是件好事。」「你才该停止无聊的诡辩。」达瑞斯挑起一边眉毛反击。「你说过〈螺旋之蛇〉的目的是创世，创造一个让魔法师能活得像魔法师的世界。这不是建立魔法世界的霸权又是什么？」「那是结果论。而且，我们没说过想统治『创世』后的世界吧？如果大众这么希望，我们也乐于接受啦。」少女不禁鼓起腮帮子。这番话乍听之下就像小孩与成人的对话，怎么听都是少女以孩子气的逻辑，试图反击达瑞斯合理的疑虑。然而，对话中包含的意义却令人恐惧。少女之前说过。三个月前，少女在伦敦揭晓了〈螺旋之蛇〉的目的。——『「创世」。』——『在地球，魔法师注定赢不了。无论是火星或木星，魔法师到宇宙任何地方都无法战胜科学。因为物理法则这样规定……因此我们要创造新的宇宙，正确地说法是将成为宇宙的卵。』若要说荒唐无稽，再也没有比这番话更荒唐无稽的妄想了。无论多么强大的魔法，终究不可能创造一整个世界。然而——没有任何人能够一笑置之。他们集结一群连〈协会〉都未必找得到的超一流魔法师，将往同一个目标迈进的事实化为「力量」，让人无法断言这个梦仅是妄想。当〈螺旋之蛇〉实现愿望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创造世界……你还想继续那可笑的煽动？」「你真的认为只是煽动？〈协会〉也调查过红色种子里蕴藏了几条灵脉份量的『力量』吧？我们准备的『力量』并非用来创造世界，而是变化的契机，和科学之力在短时间内制造出黑洞没有太大的差别。」「无论如何，魔法仪式都得在魔法决斗结束后才会开始。别以为获得红色种子的所有权，〈协会〉就容许你们举行仪式了。」「——请等一下。」树制止两人继续唇枪舌战。虽然只限于形式，少年仍旧是大魔法决斗的管理者，塔布菈·拉萨和达瑞斯只好一起闭上嘴巴。也可以说，是树看准两人正在寻找对方弱点的时机趁隙而入。这一年来，少年学会了运用这种——某方面称得上卑鄙的力量。「关于这一点，有些事我想先作说明。」「说明？」达瑞斯皱起眉头，看来宛如一头情绪不佳的雄狮。而且是一头足以一口咬碎少年身躯，狞猛无比的黄金雄狮。事实上，壮汉带着强大咒力的视线威力，应该凌驾于寻常魔眼之上。树抵抗着沉重的压力往下说：「……是关于决斗的前提条件。为了这次的大魔法决斗，〈阿斯特拉尔〉费尽心血在整座城市内铺设了一个魔法圆。」「什么？魔法圆？你要我们在魔法圆里进行魔法决斗？」「不，这个魔法圆和魔法决斗本身没有关系。」「不然要做什么用？难不成你想叫大家在魔法决斗前一起画图？」「哈哈，那样也太夸张了。」少年刮刮脸颊后表情一变，认真的告诉众人：「这个魔法圆，是赠予魔法决斗胜利方的奖品。魔法圆经过调整，可以感应到汇集在布留部市的三道灵脉，足以施展大多数〈协会〉及〈螺旋之蛇〉想用的魔法——总之，如果〈螺旋之蛇〉赢得大魔法决斗的胜利，想即刻使用魔法圆也无妨。」「等——」「什……！」现场掠过一阵紧张。〈协会〉和〈螺旋之蛇〉双方都有所反应。达瑞斯猛然站起身，拍桌大喝：「怎么回事！这安排根本单方面的偏向〈螺旋之蛇〉！」「不，魔法圆同样也能稳当的用来破坏红色种子。有必要的话，各位想运用在其他用途上也无所谓——说到底，条件对〈协会〉而言也是相同的。」树握紧拳头回答。听到这番话，长桌边的两方人马之间立刻弥漫险恶的气氛。他们动摇了。双方势力都将布留部市的决斗视为前哨战，即便红色种子落入其中一方手里，无论接下来是〈协会〉想破坏种子，或是〈螺旋之蛇〉想举行目标的仪式，都需要时间准备。最糟的情况下，他们还可以先除掉碍事的〈阿斯特拉尔〉再一决胜负。然而，若能马上举行仪式就另当别论了。纵使〈协会〉和〈螺旋之蛇〉毫不在乎形象，也很难在决斗落败后当场动武。再说，既然在魔法决斗上投注了最大的战力，不可能短短一天之内就补充得回来。达瑞斯将牙关咬得喀喀作响。「……此事当真？假设是事实，也难以避免不同魔法系统间的咒波干涉。这个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红色种子中积蓄的咒力，原本便是未染上其他魔法色彩的纯粹咒力。不，从我的妖精眼性质来判断，或许可说是能够对应任何魔法的万色咒力。」树轻触右眼解释。他的右眼还残留一丝犹如宝石般的光辉——那正是妖精眼。「透过这只眼睛，我已经确认那股咒力几乎可以对应任何魔法。魔法圆本身已尽可能撤除既定的形式，抑制到最原始的范围。关于这方面，如果各位能够信赖本来即有多种魔法系统并存的〈阿斯特拉尔〉过往的成果，是我们的荣幸。」少年面不改色强调着自家结社的成绩，以争取他们的认同。尽管无法跟〈协会〉和〈螺旋之蛇〉相比，但就事论事，〈阿斯特拉尔〉却是担任这件工作的唯一选择。「…………」达瑞斯理解这一点。「……哼？」塔布菈·拉萨或许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视情况而定，伊庭树才是最该注意的大敌。凝重的沉默落在长桌上，来自三方的压力彼此抗衡。正因为他们互相认可对方，才会形成三者互相牵制的僵局，没有进展的话语堆在谈判桌中央闷烧。但是，一个掺杂喘咳声的嗓音发问：「……你打算……咳咳，拖延到什么时候……」「永远」之座——死灵术师梅奇欧雷抬起不健康的苍白脸孔，从〈螺旋之蛇〉那一侧仰望少年询问。这名魔法师之前曾操纵伦敦的灵脉，引发几乎酿成洪水的豪雨，并且以一人之力击退穗波和安缇莉西亚联手的攻势。「我有同感。」戴着面具的链金术师——「基础」也颔首赞同。以用武力实行你们那怪里怪气的革命了吗？」穗波此时插嘴。「如果有必要革命的话。」「强调自以为是的必要性，企图藉此颠覆一切，不如说是诈欺师的手法。」少女一步也不肯退让，逐一注视着〈螺旋之蛇〉的阵容。「基本上，你们知道实行你们口中的『创世』之后，现在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当科学之力制造出黑洞时，就有人担心黑洞会不会毁灭地球。虽然那种忧虑只是空穴来风，但谈到你们的作为，未必能断言是杞人忧天了吧？」这正是〈螺旋之蛇〉实行目标最大的不安所在。「创世」——其结果将会丧失哪些东西？魔法的原则是等价交换。破坏现在的世界，岂非正是创造新世界的代价？「那个，有必要、断言吗？」旁边挂着三圈金项链的白人夸大地高举双手。那名巨汉年约二十六、七岁，戴着造型抢眼的蓝色太阳眼镜，手指上有好几个镶着大颗宝石的戒指，白衬衫领口大大敞开。魔法系统不明的「尊严」之座，杰克。「你说什么？」「魔法师本来就是一群不在乎世界的生物吧？在我来看，无论『创世』对现在的世界造成什么影响，只要促成魔法的进步就够了。你刚才的发言，岂不正好显示了〈协会〉有多腐败～？」杰克语气轻快，却毫无玩笑意味的宣言。他们告诉对手。——破坏又怎样？不管他们「创世」的结果对现今的世界造成什么影响，都无关紧要。「……喵～」「喵～」「我想我们也和其他生物一样，依赖现今的世界才得以生存。」猫屋敷摸摸使役的黑猫与白猫——玄武与白虎的头，如此说道。青年微微睁大眼镜下的双眸，打量名叫杰克的魔法师。自从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眼镜与西装化为青年的盔甲，使他变得越发犀利。「所以我才说，身为魔法师不是应该会很想打破这层依赖关系吗？」「这——」「……不。」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否定对话导向的论点。嗓音没有任何个性，平板得近乎寒酸。大多数魔法师都凭藉着自我个性来对抗全世界，这人身上却完全感觉不出一丝独特。未受任何强制，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的集结到男子身上，他开口道：「最好别断定每个魔法师都有同样的想法。我承认西方世界的魔法大都建立于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不过并非所有魔法皆是如此。」「哈哈哈！真有意思。我们的魔法的确大多属于西洋系统！这么说来，像你一样的仙人，思考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喽？」蓝色太阳眼镜倒映出对手的身影，杰克抖动着肩膀笑说。影崎。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他们是分散在世界各地监视魔法结社的〈协会〉精锐。负责镇压各方势力的他们不能轻易离开管理地区，即使面临大魔法决斗，到场的成员也不满半数——然而，无论是谁都不得不同意，这一位异貌的恶魔已足以弥补欠缺的战力。若纯粹以「力量」来看，他无疑是会议桌上〈协会〉阵容中最强的一员。不，就算以所有参加会议的魔法师来相比，结果也不会改变。或许——在场全部的魔法师加起来实力也不及影崎？「HAHAHAHAHA！」杰克放声大笑。「我一直很期待啊！期待跟你面对面！谁教在京都的时候，机会被菲因和庚申抢走了！怎么样？秀两招给我瞧瞧如何？」「……你希望的话。」影崎的视线瞄向身旁。只要他的主人——达瑞斯·李维下达许可，最强的魔法师随时都可能拔刀出鞘。紧张感包围着会议室。影崎并未流露任何敌意，只有杰克单方面燃起熊熊斗志。可是……「请保持肃静！」突然间，一声如利刃般清亮的呐喊打破会场气氛。不必回头去看，开口的人是谁都显而易见。在长桌主位的伊庭树背后，一袭白色斗篷随之翻动。正是女骑士——克萝艾·雷德克利夫。「呵呵呵呵……」她的上司，〈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在一旁忍俊不禁。看见自己组织的影响力扩及〈协会〉和〈螺旋之蛇〉双方身上，似乎令他相当愉快。「身为魔法决斗的管理者，我不允许决斗双方在会议上起冲突。另外，我劝诸位先听听第一负责人伊庭树先生怎么说。」「喔？」「…………」杰克和影崎的目光重新转向伊庭树。在场所有人也跟着效法，逼近杀意的高张压力直接朝向独自一人的少年扑去。少年——一脸为难地搔搔脸颊。「黑羽，可以麻烦你准备资料吗？」「是！」活力十足的回答之后，黑羽用骚灵现象飘起简洁的资料，轻轻放到每一位参加者面前。达瑞斯一手拿起资料皱皱眉头。「这是什么？」「刚才『基础』先生问及的魔法决斗形式。严格来说，是相关补充资料。至于主要的形式，我想以口头发表。」「喔？规则单纯到只靠口头说明也不成问题？我想，要决定在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决斗形式，需要花不少时间讨论才是。」达瑞斯言之有理。正因为如此，他最初指责〈阿斯特拉尔〉太过秘密主义的发言，并非纯粹是挖苦而已。「我想这个形式是各位双方都能够接受的。」「真有自信啊。」「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毕竟，我一直都在思考哪种方法比较好。」树害羞地停顿了一下。不过，看起来也像是正强忍着胸中行将满溢的思绪。就像他还缺少一点勇气，好将思绪倾吐而出。「……社长，要改由我开口吗？」奥附德维恩从后力凑过来悄悄问道。此时，更有人揪住少年的西装衣角。「社长哥哥。」「树。」站在树背后的美贯和拉碧丝呼唤着，两人相亲相爱地一左一右揪住他的西装。事到如今，决斗内容总不能在〈阿斯特拉尔〉内部继续保密下去，他们已知道树准备说些什么。因为知道，才担心少年。最后——「……树。」至今都保持沉默的安缇莉西亚也呼唤了他的名字。不过，只有她的语气跟其他人不一样。少女的感情并非担心。而是信任。她相信没有必要再对少年叮咛更多话。「……嗯，我不要紧。」听到他们的关切，少年微笑着回答。树做了一次深呼吸，闭上双眼。「——魔法决斗的形式是这样的。」相隔数秒钟后，他睁开眼睛缓缓开口：「只要〈协会〉或〈螺旋之蛇〉的参加者，在规定的三天内以魔法的形式打倒我——伊庭树，就是魔法决斗的胜利方。」也难怪穗波会脱口喊出他从前的小名。邻座的猫屋敷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站起身。虽然如此，少女依然动摇得十分厉害。连达瑞斯也不禁瞠目结舌，当他正想反问之际，另一个人站了起来。那是拥有一头暗色金发与咖啡色眼眸的年轻人。「……你是认真的吗？树。」菲因·库尔达。「协调」之座，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平常在喜怒哀乐当中只有喜与乐两种反应的年轻人，此时此刻的表情也显得僵硬。他放在桌上的白皙手指微微颤抖，猛然握紧拳头。「我很认真。」树点点头。「如果不是认真的，我不可能说出这种提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个座位传来格外刺耳的笑声。声调非常粗野——却暗藏听过便难忘的神秘感。「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你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长成这么出色的男子汉了！很好，好极了！可以拿你大快朵颐吗？既然敢开口，就算宰掉你当然也无所谓吧！」狂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吸血鬼洁希丽叶。像猛兽般浑身血腥味的女子咧嘴露出锐利的尖牙，满溢的口水仿佛随时都会滴下来弄脏她光滑的咽喉。她吞食过大量死亡的眸子现在只看着少年一人，浮现兴奋之色。「既然是魔法决斗，我不会说没有送命的可能性……但可以的话，请别杀我。只要让我丧失战斗力就够了。」「那才是不可能的呢。谁教你引人期待到这个份上，我可要彻彻底底的讨回来呢。啊啊～啊啊，我还以为无聊的会议得一直持续下去，从刚才开始就无法克制的好想出手破坏，有忍耐住真是太好了啊！」洁希丽叶舔舔嘴唇笑了。「请手下留情。我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尽量试着抵抗。」树微露苦笑。然后，他缓缓环顾长桌周围的所有人。「各位有意见吗？」「…………」谁也没有回答。他们不可能反对。在〈协会〉及〈螺旋之蛇〉的好战派眼中，伊庭树是最可恨的对象。既然可恶的仇敌甘冒风险，他们没有理由反对。相反的，穗波与猫屋敷大概希望树打消主意，但在与会其他人意见如此一致的情况下也无法开口。「那么，我有几点想跟大家确认一下。决斗参加者为〈协会〉七人、〈螺旋之蛇〉九人。考虑到人数差距，我们同意〈协会〉方有两次机会接受外部魔法仪式的支援。以上可有错误之处？」「没问题。」「嗯，跟你说的一样。」达瑞斯和塔布啦·拉萨都同意道。看见两人的回应后，树继续询问：「但是，〈协会〉有一名、〈螺旋之蛇〉有两名魔法决斗的参加者并未出席会议……」「那也不成问题。我已经确认过当事人的意思，他愿意参加决斗。」「唉，公开所有的底牌不是很扫兴吗？」两人各自做出反应。「……那么，事情就此定案了。」〈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总结道。老骑士的手杖点在柔软的地毯上，以眼神向安缇莉西亚示意。安缇莉西亚上前一步，告诉在场所有人：「诸项条件细节的调整工作，由〈银之骑士团〉及〈盖提亚〉负责，期限直到后天魔法决斗开始为止……这样可以吗？树。」「好的。」

第二十卷 恶斗的魔法师们 第一章 魔法师的会议

第二十卷恶斗的魔法师们第一章魔法师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