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 户木柊吾

<p>牙断则拔之</p>

<p>爪折则削之</p>

<p>钝刀无处可归</p>

<p>纵是自身亦无可斩断</p>

<p>——摘自《神所放弃的计划书(Reverse Cruz Record)》</p>

<p>斋藤一十三发来的邮件内容实在是太过无关痛痒，没有责怪他数度忽视联络，反而在担心他的安全。</p>

<p>“……切。”</p>

<p>可是，户木柊吾连回信都不写，就把手机塞进了兜里。他板着一张脸，把头盔的挡风镜放下来，启动了停在路肩的摩托车。</p>

<p>（到底他妈怎么回事……）</p>

<p>他驾车在遵守法定速度的车辆之间穿行。摩托的动作十分流畅，但他的思考却淤塞了。</p>

<p>淤塞，停滞——转变为没来由的怒气。</p>

<p>（该死的！）</p>

<p>没来由的不爽。但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爽。而这样一无所知的自己更让自己感到不爽。</p>

<p>他只知道这种不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p>

<p>前几天羽曳野初彦提出的邀请。</p>

<p>从那天起，心里就一直有一种不痛不快的郁闷。</p>

<p>但柊吾很明确地拒绝了羽曳野的提议。</p>

<p>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自己也没有必要犹豫要不要给一十三回信。只要和往常一样向一十三报告战果，然后等待桐生一的指示的话——</p>

<p>（和往常一样……？哼——原来如此，就是这一点啊。我原来就是对这一点不爽啊。）</p>

<p>柊吾在头盔下皱起了眉头。</p>

<p>（为什么……自己理所当然地就把自己当成了那帮家伙的伙伴了……！）</p>

<p>——你有不得不追随桐生一的理由吗？</p>

<p>羽曳野初彦的诘问，柊吾无法回答。</p>

<p>为什么自己追随者桐生一？</p>

<p>为什么自己成为了他的手下？</p>

<p>为什么——站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堕天使之翼”的位置之上？桐生理所当然般地发出指令，而柊吾也理所当然般地服从。</p>

<p>两者间存在着明确的上下关系。</p>

<p>老大和小弟之间的这种显而易见的上下关系。</p>

<p>第五次精灵战争。</p>

<p>户木柊吾身为异能者，参加了这场战争，亲手葬送了无数敌人。仅按拿下的人头来算，说不定是“漆黑之十二翼”的第一名。</p>

<p>但是——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去战斗。</p>

<p>他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也并没有欠桐生一或者其他成员什么人情。</p>

<p>他只是默默地执行得到的命令而已。</p>

<p>就好像——</p>

<p>“——你就好像雇佣军一样啊。”</p>

<p>四平八稳地坐在停车场路肩上的高个男人，盯着柊吾的眼睛，平淡地说道。</p>

<p>那个男人显得十分面善。虽然穿着黑色的机车夹克，头发也根根倒竖着，却没有一种粗暴的感觉。他柔和的目光，甚至给人一种安分的印象。</p>

<p>周围的环境十分嘈杂。年轻人的笑声和刺耳的发动机声，让深夜也变得喧嚣无比。</p>

<p>这里是建在国道旁边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店方为了招揽驾车顾客配备了大型的停车场——然而，停车场现在被某一群人所占据着。</p>

<p>被大幅改造的机车排成一列。</p>

<p>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们聚在一起。</p>

<p>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善茬。</p>

<p>而事实上，除了他们以外，没人敢靠近停车场。想要进来的行人车辆，一看到他们，就都赶紧改变了路线。</p>

<p>“耀介，你是想打架了？”</p>

<p>“咳咳，没损你呢，当真。倒也没夸你就是了。”</p>

<p>柊吾瞪了那个男人一眼，穿着机车夹克的他——车谷耀介，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从夹克胸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咬在嘴里。</p>

<p>“柊吾你是不抽烟来着？”</p>

<p>“我还没成年了。”</p>

<p>“堂堂暴走族二把手说这话，我也是醉了。你咋就在这种事上一根筋呢。”</p>

<p>耀介边说着，边用廉价打火机给香烟点着了火。</p>

<p>“狂涡(Cruz)”</p>

<p>以车谷耀介为首的数十名不良少年所组成的暴走族。</p>

<p>组队在国道疾驰，和其他队伍火并，违法是家常便饭，暴力是小菜一碟，就社会来讲是算作“恶势力”的组织。</p>

<p>而户木柊吾，原本是这个组织的二把手。</p>

<p>“我说到哪儿了……？啊，对，我是说你像个雇佣军吧。”</p>

<p>他仿佛带着几分戏谑。</p>

<p>耀介虽然打扮夸张，但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冷静气场。若不是周围围着一圈凶神恶煞的男人，估计没人会觉得他是暴走族的老大吧。</p>

<p>“哎，我没有那么深的意思……你看。我们不是刚才把‘地犬(Underdogs)’那帮人收拾了吗？从今往后，这块地盘上可就咱们说了算了。”</p>

<p>“对。”</p>

<p>“收拾掉‘地犬’的……是你，柊吾。基本上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是你，一马当先给了他们个下马威，我们才能趁乱制胜。放到对面老大的，也是你，对不对？”</p>

<p>“我不吃你这套。”</p>

<p>“我说啊，柊吾。”</p>

<p>耀介话锋一转。</p>

<p>“你为什么要上去打。”</p>

<p>“……啥？你说啥？不是你说的给他们点颜色的吗？我第一个冲出去不也是你的指示——”</p>

<p>“就是这个。”</p>

<p>“…………”</p>

<p>“我下的指示，这没错。我，身为‘狂涡’的老大，给你下了命令。虽然让你干了这么没谱又乱来的事，不过我是相信你肯定能做到的。”</p>

<p>耀介吐出白烟，继续说道。</p>

<p>“但是，你并不是因为相信我才做的吧？”</p>

<p>“…………”</p>

<p>“你只是什么也没多想，就知道执行命令。这不叫信赖——这叫放弃思考。”</p>

<p>柊吾什么也没说——不，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p>

<p>“我是觉得其他兄弟，都是有自己的动力的。因为对方惹着自己啦，因为要报兄弟的仇啊， 因为就喜欢打架啊，还有就是想要把咱们队发展壮大的。可是柊吾啊，唯独你，在上阵的时候一无所有。”</p>

<p>“一无所有……”</p>

<p>“哎，也不对。也没到一无所有，毕竟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木偶啊。就算是我的命令，你要是怕死的话也肯定会跑，我要是提出什么过高的要求，你也肯定会反对吧。我只是说你缺乏一种自主性。”</p>

<p>所以才叫雇佣军。</p>

<p>耀介如此说道。</p>

<p>他用格外锐利的视线认真地盯着柊吾。</p>

<p>“你应该算是队里最能打的了吧。就算是我，也估计打不过你。但是，这儿的老大是我。”</p>

<p>这不是当然的吗，柊吾内心想着。</p>

<p>“狂涡”是车谷耀介一手建立的队伍。包括户木柊吾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因仰慕他而聚集在他的麾下。没能在家庭，在学校，在社会找到容身之所的男人们，都在向他寻求着居所。</p>

<p>“就算将来我撒手不干了，估计你也不会坐上老大的座位吧。就算其他人都能够接受，我也绝不会认同。”</p>

<p>“一般不都是直接让二把手上的吗？”</p>

<p>柊吾反问道。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当老大的意思，但被对方这么否定，不顶个一两句回去心里难受。</p>

<p>“再怎么能打——佣兵也是当不成王者的。”</p>

<p>耀介说道。</p>

<p>虽然是句莫名其妙的话，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深深扎进了柊吾的心里。</p>

<p>“哈哈。撒手什么的继任什么的，这种事倒是应该留在把队伍做大之后再讨论就是了。”</p><p>耀介打趣地说道，而这时，其他的成员也都聚了过来。</p>

<p>“大哥和二哥在这讨论什么呢？哎，脸色怎么不太好啊？”</p>

<p>“哎呀，开心点嘛！今天可是把‘地犬’那帮混蛋收拾干净的大好日子！”</p>

<p>“话说，耀介大哥，能过来帮我研究下不。我从那帮家伙那缴了个化油器，但好像不太好使……”</p>

<p>“喂，阿充！你特么搁谁摩托上乱搞呢！”</p>

<p>以耀介为中心，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如庆典一般活泼了起来。这幅景象，切实地体现出他的的确确是“狂涡”的老大。</p>

<p>车谷耀介，有着能够吸引人的特殊魅力。</p>

<p>而这——正是户木柊吾恰恰欠缺的东西。</p>

<p>佣兵。</p>

<p>虽然并非本意，但柊吾觉得，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不过了。</p>

<p>任人摆布，有令必应。而自己也毫不会觉得不妥——不仅如此，自己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满足感。</p>

<p>完美完成接手工作的专家——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却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p>

<p>这样只是放弃了思考罢了。</p>

<p>隐隐约约对世界有所不满，冥冥之中对社会感到失望，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闷气，因而任人摆布地释放暴力。</p>

<p>放弃思考，这句话贴切得无法反驳。</p>

<p>“柊吾啊。”</p>

<p>耀介低声呢喃，话语却在周围笑声里显得十分清晰。</p>

<p>“就算是佣兵，那倒也罢，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对此毫无自觉，这才是关键问题。只是随波逐流地听从别人的命令，这样不会太落寞吗？”</p>

<p>“…………”</p>

<p>“咳，你暂时还是像以前那样听我命令就好。不过，你的脑子可要多转一转，懂吗？要是我踏错了一步，那时有义务给我来一拳的，可是你这个二把手啊？”</p>

<p>“啧，那你可得好好小心你的背后啊。”</p>

<p>“哈哈，我会小心的。”</p>

<p>耀介开朗地笑道，然后站起来走向同伴们。</p>

<p>柊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到。</p>

<p>（耀介……是不同的。他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些无聊的家伙都不一样。）</p>

<p>然后——他拥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p>

<p>跟着他，会不会有所改变呢。</p>

<p>在这个队伍里，会不会明白什么呢。</p>

<p>能不能寻求到，自己所缺少的“某种东西”呢。</p>

<p>“那个，打扰一下。”</p>

<p>这时。</p>

<p>一名男性突然向不良少年们的集团打了招呼。</p>

<p>“非常抱歉……能请各位稍微安静一下吗？那个……怎么说呢，这样会影响我们正常营业的……因为各位太吵，都没什么客人来……”</p>

<p>看他穿着蓝白条的制服，应该是便利店的店员吧。</p>

<p>“啊……不，虽然我个人觉得来的人少反而很轻松吧，但店长一直在发牢骚……”</p>

<p>“啥？你怎么回事？”</p>

<p>不消一刹那，“狂涡”的人就把那个便利店店员团团围了起来。</p>

<p>“你他妈是觉得皮痒痒了是吧？”</p>

<p>“老子可也是客人，你懂吗？你看看，这些不都是从你们店买的东西？你们家是要把客人给赶回去啊？”</p>

<p>“明白的话就赶紧滚回店里好好干活，打工仔！”</p>

<p>不良少年们个个都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没有一个人把店员的话当回事。</p>

<p>“哎，那帮小子……真没办法。你们，别找无辜店员的麻烦啊？”</p>

<p>耀介无可奈何地说着，向矛盾的中心走去。他估计是准备尽到老大的指责去拉架吧。</p>

<p>常有的事。</p>

<p>柊吾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以隔岸观火的态度在旁围观——</p>

<p>颤栗。</p>

<p>突然，他感觉到背后窜上一股冷气。</p>

<p>他和那个便利店店员四目交接了。</p>

<p>深红色的右眼。</p>

<p>一边的眼睛红的很不自然，异样的异色瞳。</p>

<p>“唉……算了。”</p>

<p>便利店店员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p>

<p>“麻烦死了。果然这不是我风格啊。”</p>

<p>他给人的感觉一下不同了起来。</p>

<p>刚刚的低声下气就好像幻觉一样，他的态度一下子转变得傲慢又无礼。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不良少年们的表情都僵住了。</p>

<p>那个男人对不知所措的他们露出冷笑，把手插进银色的头发里。</p>

<p>“咔咔——”</p>

<p>干瘪而又独特的笑声。仿若把“咔咔”两字特地念白出来一般，不自然而奇特的笑声。</p>

<p>“把这帮家伙赶走，时薪就能上涨五十块……爱发牢骚的店长偶尔也会出点金点子啊。”</p>

<p>“……混，混蛋！笑什么笑！”</p>

<p>估计是忍不下他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围住他的不良少年之中，有一个冲出来抓住了他的胸口。</p>

<p>“喂，快放开。这件大衣上可是附加着抗物防御和抗魔防御，一般人碰到的话可难保后果哦。”</p>

<p>“啥！？便利店制服怎么着了！”</p>

<p>“……啊，抱歉，忘了刚刚那段吧。”</p>

<p>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着的蓝白条制服，露出了十分后悔的表情。</p>

<p>看来像是搞错了什么。</p>

<p>“你……他妈的莫名其妙！”</p>

<p>不良少年把手从便利店店员胸口上放开，然后立刻握紧拳头挥向他。</p>

<p>然而下一个瞬间——</p>

<p>“！？”</p>

<p>少年倒在了路面之上。</p>

<p>不小心绊倒了——的可能性当然是没有的。</p>

<p>因为他倒下的方式并非这种小打小闹。</p>

<p>就好比被一把隐形的榔头直直砸在天灵盖上一样，他的面部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p>

<p>“……咔咔。和马路热吻的感觉如何呀？”</p>

<p>男人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发出惨叫的少年，一边拉开了制服的拉链。他脱掉蓝白条的制服，只剩一件紫色的T恤衫。</p>

<p>“阿充！喂，没事吧！？”</p>

<p>“混账……你干了什么……！？”</p>

<p>不良少年们一下提起警戒，一下将男人紧紧围住。沐浴在带着愤怒与困惑以及敌意的视线之中，他却显得游刃有余，张开了双臂。</p>

<p>“卡忙，小兔崽子们。让你们瞧瞧等级的差距——哦，不对。”</p>

<p>男人微微摇了摇头，改口道。</p>

<p>“让你们瞧瞧世界的差距。”</p>

<p>（……怎么回事。）</p>

<p>户木柊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p>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情况，无法接受，连一步也动弹不得。</p>

<p>“不良少年类漫画我倒也不是不喜欢。男性间厚重的友情很不错，只适用于不良社会里的那种独特的价值观和道义也别有一番风味——但是，每次看这种漫画的时候，我就在想。”</p>

<p>男人朗声道，却并不是说给谁来听。</p>

<p>“不良漫画的角色，不管怎么酷，不管怎么屌，不管怎么拽，不管怎么狂——”</p>

<p>他伸开双手，仰向夜空，发话道。</p>

<p>“——在异能战斗的世界里都是渣渣。”</p>

<p>陈尸遍野，这个词最适合描述现在的状况。</p>

<p>数十名不良少年已经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痛苦地呻吟着，连一个人都站不起来。</p>

<p>全灭。</p>

<p>向那个男人一齐扑上去的不良少年们，被他以一人之力打的落花流水。</p>

<p>（怎么回事……这家伙……！）</p>

<p>连耀介这个老大都只消一瞬就被打趴下，而柊吾唯一得以全身而退，仅仅是因为幸运。他坐着的路肩离那个男人最远，所以站出来得也最晚。</p>

<p>而就在这晚了的</p><p>“一瞬间”之内，“狂涡”就全军覆没了。</p>

<p>户木柊吾的容身之处——就这样崩塌了。</p>

<p>“你这混蛋……到底做了些什么……？”</p>

<p>柊吾声音带着颤抖地问道，集中精神在面前的男人身上。</p>

<p>那人身子纤细，看上去是在不像有多能打。</p>

<p>然而——他却将早已习惯群殴的十几名不良少年打得服服帖帖。</p>

<p>他究竟做了什么，就连在近距离见证的柊吾也搞不清楚。回过神来，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就已经趴在了地上。而对方不仅毫发无损，就连汗也未流一滴。</p>

<p>这只能是某种超自然现象了吧。</p>

<p>“剩下的……就你一个人啊。肩膀上纹刺青的家伙。”</p>

<p>银发男人的视线落在了柊吾身上。</p>

<p>“你准备怎么办？想逃的话随便你。还是说，你想要像你的小伙伴一样和不幸共舞呢？”</p>

<p>他所嘲笑的柊吾，向倒在地上的同伴瞥了一眼。</p>

<p>车谷耀介也在其中。他和其他人一样受到了致命的打击，站都站不起来。</p>

<p>自己追随的那个男人——自己决定追随的那个男人，像一个无名小卒一样被轻易打倒。</p>

<p>“怎么了。你难道没有老大的指示就没法动吗？”</p>

<p>“——！”</p>

<p>柊吾不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p>

<p>但是，对方所说的话，却强烈地掀起了他的感情。</p>

<p>“……开什么玩笑！”</p>

<p>他反射性地把手伸向身后的口袋。拿出一把折叠刀，迅速打开刀刃，握在右手之上。</p>

<p>那是一把精心呵护，闪着寒光的小刀。</p>

<p>这把刀虽说是他常用的小刀，但终究只是防身用，基本不会在械斗时拿出来。就算是能够毫不犹豫施加暴力的柊吾，也是有着这样的常识的——打架，并不是厮杀。</p>

<p>但是现在——柊吾毫不迟疑地掏出了这把凶器。</p>

<p>扎根本能的恐怖，使他踏出了这一步。</p>

<p>“去死吧！”</p>

<p>寒光一闪。</p>

<p>柊吾以超出常人的脚力，刹那间缩短了敌我的距离，持刀直捣黄龙。这是在最短距离下施展出的最快速的一击。</p>

<p>然而——</p>

<p>“什么……！”</p>

<p>柊吾不禁目瞪口呆。</p>

<p>因为——那个男人居然踮脚站在了他刺出的小刀之上。</p>

<p>“速度和准确度都不错。但是，放任感情的攻击十分容易被看穿。”</p>

<p>男人静止在刀尖之上夸夸而谈，陷入极度混乱的柊吾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p>

<p>（不……这不可能。现实之中，怎么会发生——）</p>

<p>漫画里经常见到这种桥段。</p>

<p>武器一招出去，对方非但躲开了攻击，还站在了刀尖上。</p>

<p>这种桥段通常是为了强调回避攻击一方的敏捷，却也是一种令人不禁想要吐槽“厉害的难道不应该是攻击方力气大到刀尖上站了个人都感觉不到才对吗”的超现实漫画技巧。</p>

<p>（居然……感觉不到重量！）</p>

<p>明明右手上增加了一个人的体重，他却感觉不到任何负荷。</p>

<p>就好比对方丧失了体重一般。</p>

<p>“《堕天使的铁锤向愚者挥下(Lucifer"s Strike)》”</p>

<p>“哈？”</p>

<p>“这是我异能的禁忌之名。”</p>

<p>“异能……？”</p>

<p>“为能够受到我奥义一击感到自豪吧。你的身体，将成为诉说我之存在的道标！”</p>

<p>柊吾完全没有能够跟上话题的发展。</p>

<p>男人从刀尖之上轻盈地跳了下来。他毫无声息地落在水泥地上，然后缓缓地走了过来。</p>

<p>他的手还插在口袋里。然而，他身上却有一种异样的压迫感，柊吾就好像脚被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p>

<p>(该死的……！)</p>

<p>柊吾紧握着小刀，拼命振作自己。</p>

<p>“呵，眼神不错。居然还没丧失战意，可真是厉害啊。”</p>

<p>“怎么能就这样让你看扁了老子……！”</p>

<p>“这里也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者……哼，真是可悲啊。”</p>

<p>两人距离逐渐缩短，银发男人正要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一瞬间——</p>

<p>“等，等一下……”</p>

<p>这时。</p>

<p>气若游丝的声音打断了两人。</p>

<p>银发男人的步伐停了下来。</p>

<p>“耀介……”</p>

<p>声音的主人是耀介。</p>

<p>看上去他还是站不起来，然而他拼命地拖着自己的身体，爬到了那个男人的脚边。</p>

<p>“……请原谅我们，对不起。”</p>

<p>耀介伏在地上深深地低下了头。</p>

<p>那正是——土下座的姿势。</p>

<p>“……喂！你到底在做什么，耀介！你有必要对这种家伙低声下气吗！”</p>

<p>柊吾愤怒地吼了起来，然而耀介依然低着头。</p>

<p>“请不要……再伤害我的伙伴。”</p>

<p>“……开什么玩笑！站起来！你忍得了就这么被人看轻吗！继续战斗啊，耀介！我们两个的话肯定能……”</p>

<p>耀介固执地低着头，而柊吾则是不停责难，试图阻止他。</p>

<p>银发男人冷眼看着这一切。</p>

<p>“唉呀……感觉都没意思了。”</p>

<p>他叹了口气。</p>

<p>“抬起头来吧，小哥。这搞得好像我是什么坏人一样不是。真是的，饶了我吧。本来就是你们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影响我们营业的错，对不对？”</p>

<p>他边挠着头，边毫无兴味地说道。</p>

<p>“哎呀呀。本来是为了涨时薪，才过来教训一下打扰便利店安宁的敌人的，可一不小心就玩嗨了啊……真是失策，不该和无能力的杂兵认真的。”</p>

<p>“你说什么……！”</p>

<p>“劝你住手，肩上纹刺青的。你打不过我的。”</p>

<p>“…………”</p>

<p>“在我们圈里，混混和流氓最后下场都不会好的。说着‘你瞅啥瞅！’‘哟，小姑娘，没事要不和哥儿几个玩儿玩儿去啊？’之类的话找主角麻烦，然后立刻被惨杀，千里送人头而已。”</p>

<p>男人又丢下一篇不明所以的长篇大论，捡起刚刚扔掉的便利店制服，掸了掸灰然后穿上。</p>

<p>“就这样，各位小混混们。得到教训的话就别在这个停车场瞎叫唤，要闹的话也最好到三百米外对手店门口来个痛快的。”</p>

<p>他不以为然地说完，就走回了便利店。</p>

<p>如此的随意，如此的敷衍，让人深刻地体会到，对于那个男人来说，柊吾他们是多么不足挂齿的存在。</p>

<p>留在当场的柊吾，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小刀。</p>

<p>如此这般。</p>

<p>暴走族“狂涡”——就这样因为一位便利店店员的一时兴起覆灭了。</p>

<p>那之后，户木柊吾被目击了当时的“异能战斗”的精灵——玛丽莉诺所邀请，知晓了精灵战争的存在，也知道了桐生一的存在。</p>

<p>而后他答应了精灵的邀请，踏入了桐生一所说的“我们圈里”。</p>

<p>为了向桐生一复仇？——当然不是。</p>

<p>负责他的精灵玛丽莉诺，似乎是为了准备一个能够打倒崭露头角的桐生一的人，才选择了对他可能有敌对之心的柊吾——但是就结果而言，精灵的目的并没有达成。</p>

<p>因为无论是为队伍报仇的心情，还是憎恶桐生一本身的心情，在柊吾心中并不存在。</p>

<p>在原本尊敬有加的车谷耀介被轻易打败，看到他那央求原谅的凄惨模样的那一刻，柊吾心中的某种东西——难以言喻的某种东西，彻底地崩解了。</p>

<p>原本快要填满空空如也的心灵的东西消失不见，重新变得空无一物。</p><p>在和桐生一在异能战斗的世界里重逢的时候，他的心底也没有冒出任何使命感或是复仇心。而后，他被桐生一招作同伴，顺水推舟地成为了桐生一的手下，为他而战斗。</p>

<p>只不过是追随的对象，从车谷耀介变成了桐生一而已。</p>

<p>（那个混蛋——桐生一到底在思考些什么，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p>

<p>他究竟是为什么邀请自己做他的同伴。</p>

<p>也许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理由，就算有，考虑到他那病入膏肓的中二病，估计也不会是什么正经的理由。</p>

<p>（……那家伙的事无所谓。就算不明白他想的是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问题是——我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什么……！）</p>

<p>没过脑子就同意，任人摆布地行动，随波逐流地过活。</p>

<p>表面上看是自由不羁，实际上却是正好相反。</p>

<p>自己的意志没在任何地方体现出来。只是像一个雇佣兵一样，对其他人的意志言听计从。</p>

<p>而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p>

<p>又或者说，是否是真的什么也没想呢。</p>

<p>“妈的，真麻烦。”</p>

<p>柊吾停下摩托，摘掉全罩式头盔，用锐利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建筑。</p>

<p>“不胡思乱想了。让人不爽的家伙，全都揍飞就好。”</p>

<p>那是沿海而建的工厂。</p>

<p>几天前，打败花村春人的地方。</p>

<p>也是同“Hearts”的老大羽曳野初彦见面的地方。</p>

<p>“毕竟线索也就是这点了啊。该死，应该打听一下他们据点的位置的。”</p>

<p>柊吾一边抱怨地小声嘀咕，一边走进工厂。</p>

<p>紧接着——</p>

<p>“《炸你一路顺风(Bomb Voyage)》♪”</p>

<p>一个开心的女声话音刚落，柊吾的眼前就产生了小规模的爆炸。</p>

<p>“——！？”</p>

<p>血红的火花飞散，热风向身体袭来。柊吾反射性地用双手护住脸向后跳去，却还是受到了骇人的冲击。</p>

<p>“啊哈！”</p>

<p>格外开朗，却又格外温吞的笑声。</p>

<p>柊吾忍着疼痛抬头看去，一个穿着光鲜的少女映入眼帘。</p>

<p>“Bingo, Bingo, 大Bingo～。这就叫犯人会回到犯罪现场嘛～？”</p>

<p>少女蹦蹦跳跳地向柊吾靠近。</p>

<p>“你是叫户木柊吾？桐生一手下的那个使刀的？”</p>

<p>“你是谁？”</p>

<p>“人家？人家是‘Hearts’的干部，蜂须贺八叶酱哟。”</p>

<p>“干部？就凭你这样的臭小鬼？”</p>

<p>“哈？人家才不想要被臭小鬼叫做臭小鬼哩。人家啊，可是超～强的哦。你看没看到刚刚的爆炸呀？人家想给你打个招呼，所以才降低威力的。人家要是认真起来，你现在已经变成黑炭了哦？”</p>

<p>八叶笑嘻嘻地说道。</p>

<p>“于是，你来这是干什么啊？该不会是果然还想同意初彦的要求吧？啊哈，明明都拒绝了，真是不干不脆呢。”</p>

<p>“别误会了，蠢货。”</p>

<p>柊吾说道。</p>

<p>一边拿出那把卷刃严重，再也折叠不了的小刀。</p>

<p>“我是来击溃‘Hearts’的。”</p>

<p>一瞬间，八叶的脸色就变了。</p>

<p>“哦，原来如此。这是桐生一的命令吧。”</p>

<p>“不。和那个家伙没有关系……只不过是我不爽，就想来摧毁你们而已。”</p>

<p>并非出于其他人的命令，而是基于自身的意志。</p>

<p>“因为，我不是雇佣军。”</p>

<p>“不是顾雍君？我知道的啊，你不是叫柊吾吗？”</p>

<p>“……和蠢女人真是无法沟通啊。”</p>

<p>“哈？少瞧不起初中毕业好吗！”</p>

<p>八叶将双手伸向前方，而柊吾也举起了小刀。</p>

<p>随着火花飞溅，红莲的火焰熊熊燃烧，精灵战争也拉开了帷幕。</p>

<p>就在《炸你一路顺风(Bomb Voyage)》和《齿刃龃龉神奈我何(Zigzag Jigsaw)》的战斗开始只是——这场盛大的战斗开始的时候。</p>

<p>在另一个地方，也有“漆黑之十二翼(Fallen Black)”的一名成员在战斗。</p>

<p>在狭小的房间之中，进行着孤独的战斗。</p>

<p>《two tool to too true》对《阎王不在大捉迷藏(Dead Space)》。</p>

<p>与在面朝大海的工厂中发生的华丽而又壮烈的战斗完全相反，他的战斗显得如此朴素而不起眼。</p>

<p>手机嗡嗡地振动了起来。</p>

<p>是斋藤一十三发来的邮件。</p>

<p>然而，手机的主人却无暇顾及那封邮件。明明是大白天，这个属于公寓的昏暗屋子里却拉紧了窗帘。</p>

<p>“……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p>

<p>提醒邮件的振动声，被呻吟所掩盖。</p>

<p>“……唔……呼，呼，呼，唔……啊啊啊啊啊啊！”</p>

<p>一名少年在床上痛苦地挣扎着。</p>

<p>他是芥川柳。</p>

<p>他把手伸向放在床边的耳机，把它戴在头上放起音乐，然后把音量调到最大。刺耳的声音刺激着鼓膜。</p>

<p>（啊哈哈！没用没用没用！就算这样我的‘声音’也不会消失的！）</p>

<p>正如那家伙所说，就算音量调到能让鼓膜破裂，那家伙的“声音”也并没有消失。从脑中想起的声音，是没办法用外在的声音掩盖的。</p>

<p>（没办法掩盖吧？因为这可是你心灵的“声音”啊！）</p>

<p>（……烦，死了……）</p>

<p>他在脑海之中拼命对那个在脑袋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说道。</p>

<p>（……赶紧给我，闭嘴！）</p>

<p>（啊哈哈哈，你看上去可累得不轻啊，我的主人。说来也是，毕竟已经三天没睡了嘛。饭不是也没怎么吃嘛）</p>

<p>（……你以为，是谁的错）</p>

<p>（是你的错哦，因为我就是你嘛）</p>

<p>（…………）</p>

<p>朦胧之中，脑袋里——不，心里浮现了一个影像。那影像好似人形，定睛一看，那人形竟是自己。</p>

<p>并非自己的那个芥川柳，露出自己绝不会露出的笑容，正在嘲笑着自己。</p>

<p>（更确切来说的话——）</p>

<p>心中另一个芥川柳说道。</p>

<p>（——我是你的罪恶感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