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

一般很难将东京与山野和花草繁盛的印象连结在一起。听到「东京」，大部分人最先联想到的都是新宿和涩谷等繁华大都会的景象吧。不过那种繁华景象其实只局限在都心极狭小的范围内，只要稍微远离都心，风景便陡然一变。就算澪生长的埼玉县狭山市是比较便于前往东京的城镇，但直到上大学为止，她都一直认为东京是只有高楼大厦、毫无生气的都市。不过到了现在，她应该已经正确地认识东京了──至少她是这样想的。然而，初次来到八王子市的澪，很快就震慑于远方的层峦叠翠与壮阔的大自然景色。「喂，你好歹去过高尾山吧？」「不……我的问题不在山。」坐在驾驶座的是次郎。今天是澪第一次进行长期住宿的现场调查。澪对这从天而降、自己一直提不起劲的调查，沉重地叹一口气。决定接下这次调查之前，有一段曲折迂回的过程──时间要回溯到三天前。一大早，高木脸色凝重地拿了一叠厚重资料来到第六。这是一切的开端。「这是高层交办下来，说要以最优先顺序处理的案子，对公司来说好像是很重要的案件。两年前，公司大胆买下位于八王子的广大开发用地，现在却对那笔土地相当头疼。」「两年前买下的土地？我拒绝。我没有闲功夫去管这种案件。」「次郎……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拜托啦，高层真的很啰嗦，毕竟这起开发案牵扯到一笔庞大资金。」澪竖起耳朵聆听两人的对话，默默察觉到次郎拒绝的理由。次郎有一个目的，就是探查祖先被埋葬的地方，祭拜其遗骨，找出下落不明的哥哥。两年前买下的土地的确在他的候补对象外，也就是说，这个案子对次郎来说，只是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次郎丝毫不感兴趣，不过高木不肯就此罢休。「不然为这次调查加发特别津贴，怎么样？我去跟高层交涉！」「别想用小钱买通我。」「或者购买新器材呢？只要是能报帐的东西，我想就算金额再大，高层也会认可！」次郎的眉毛瞬间微微挑动一下。高木没有漏看那微小的反应，乘胜追击。「只要解决这次案件，就让你买新器材，怎么样？」「我们公司的高层可是比你想象的还要吝啬。」「不用担心，相比让广大的开发用地放着生杂草，第六的器材只是九牛一毛！」「这是你说的喔……你能让高层签下切结书吗？」「当然没问题！」这表示次郎答应接下委托了。澪对调查时使用的摄影器材的价格没有概念，但那么坚决拒绝的次郎都被轻易诱惑，想必摄影器材一定所费不赀。高木心满意足地走出第六的办公室。「因为这样，我们要进行现场调查，所以要暂时住在外面。」心不在焉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澪，因次郎的话而回过神来。「咦？住在外面……？」「你刚才也听到了吧？地点在八王子。每天通勤太花时间，我会在附近安排一间公司持有的空屋以便于调查，你先做好准备。」「太突然了吧？请你不要提出那么为难人的要求啦！再说，要在外面住一阵子进行调查，你想累死我吗！」「笨蛋，就算是过夜调查，但劳动时间不变，相反地，因为没办法做其他事，所以实质的劳动时间应该会少很多。」「但、但是……」「自由时间很长，而且能免除每天的研修，不仅如此，每天还有津贴可以领。」「津贴……」「……就这样决定了。」于是，澪第一次长期在外过夜的现场调查就这样成行了。＊那片有问题的土地，位于距离市中心车程十五分钟的高地。仅仅十五分钟车程的距离，说好听一点是远离尘世的喧嚣，说难听一点是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大自然，仿佛与世隔绝。根据次郎在路上做的说明，持有这一带山林的地主过世后，他的五个孩子一起决定变卖所有土地。这次要调查的问题土地，正是过世的地主生前居住的宅邸旧址，位于广大土地的中心位置。吉原不动产为这片辽阔的土地投入大笔预算，提出新市镇计划，打算建造十五栋公寓──然而建筑工人相继遭逢意外。由于意外频繁，吉原不动产不得不中止工程。顺带一提，受伤的工人有两个共通点。第一是所有意外都发生在地主宅邸的旧址，第二是所有人身上都有仿佛被动物囓咬的痕迹。然而不只是在场的工人，甚至连受伤的工人都没有看见任何动物的身影。建筑工地人心惶惶，但也不能跳过位在土地中心的宅邸旧址继续施工，束手无策的高层只好把案件转到第六。以上就是本次案件的来龙去脉。澪愣愣地眺望这片事件频传的土地，在心中好奇地猜想。──父亲一过世就变卖所有土地，孩子们也太无情了吧……也难怪澪会做出如此臆测。争家产本来就是资产家过世后遗产继承问题的附带品。实际上，他的孩子们将可以得到一笔为数可观的金钱。次郎仿佛看穿澪的心思，深深叹了口气。「根据高木的调查，过世的地主生性相当孤僻，年事已高却不让任何人照料他，尽可能过着不与人往来的生活，最后孤独而死。他的孩子们用他的钱相继投资各种事业，最后都以失败收场，这些话题在当地似乎众所皆知。连自己的孩子都为了金钱接近自己，也难怪他不相信任何人。」「有钱人还真辛苦……」因为澪很单纯地认为，只要有钱就可以无条件得到幸福，所以生长在普通家庭的她对这个话题很难产生共鸣。──原来无法一概而论啊……只会直线思考的澪，很快就放弃去理解这件事，动手协助开始设置器材的次郎。这次因为白天也传出有人受伤的情形，所以他们打算透过二十四小时连续摄影来观察情况。调查的据点是吉原不动产持有的物件，距离地主宅邸旧址约十分钟车程。虽然地点位于深山，且建筑相当老旧，但三房的格局相当宽阔，对于短期住宿来说无可挑剔。话虽如此──「那个……次郎先生也会在这里过夜对吧……？」这对澪来说是相当重要的需确认事项。顺带一提，老实说，即使次郎是大企业的小开，而且长相俊美，但澪几乎没有把次郎当成男人看待过，因为次郎也一副从来没有把澪当成女人看待过的样子。不过在一个屋檐下一起过夜，问题就没有那么单纯了。然而次郎摇了摇头，似乎完全不理解澪这个问题的用意。「我要搭帐篷露宿，基本上会一直留在现场，这间屋子是用来放置播放器材，你可以挑你喜欢的地方睡。」次郎再自然不过的回答让澪发现自己根本在瞎操心。他那重点是放置器材，她睡觉的地方只是附带的语气，反而让人觉得畅快。「啊，对了，不要使用最里面那间房间。」「咦？为什么？」「那间房好几年没人清理，榻榻米已经腐烂，把行李放在那里会发霉。」「……原来如此。」澪接受了次郎的说法，帮他打开行李整理。她从搬运来的纸箱里拿出次郎事先准备好的日用品、粮食、卡式瓦斯炉和快煮壶等电器，数量多得让人有种这次调查会是一场长期抗战的预感。──总觉得好像会很无聊……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心里怀抱着不安的澪，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无边无际的大自然。结果，她的预感成真了。他们在地主宅邸旧址第一次拍摄到不寻常的影像，是在来八王子三天后的事。顺带一提，这三天澪无聊到快抓狂了。她从以往的经验已经学到调查需要十足的耐性，但这次环境跟以往截然不同，案发现场和据点都被大自然环绕，没有汽车代步甚至连超商都去不了，也没有电视可以看。即使自由时间长，但没有事情可做，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有带电脑来，但还不成气候的她可以做的工作有限，所以她早上和傍晚去现场巡视，检查完半天份的影像后，就只能看影片、浏览网路、在网上乱花钱买东西来消磨时间。后来每次检查影像的时候，她甚至在内心祈祷快点出现不寻常之处，再诡异都没关系。所以，第三天的影像在播放中开始出现激烈的杂讯时，她反而很兴奋。「次郎先生！画面有杂讯！」正在确认其他影像的次郎，立刻停止播放，来到澪的身边专心看着画面。影像出现了一分钟左右的激烈杂讯，然后逐渐恢复正面画面。然而，萤幕上显示出与杂讯出现前不同的地方。「奇怪……？地点是不是改变了？」杂讯出现前，摄影机拍摄的应该是地主宅邸遗址的荒芜平地，然而现在播放的画面却在室内。画面中有一张大沙发、桌子，墙壁上有一个挂钟，以及杂然陈列的绘画与古董，感觉是古老洋房的客厅。客厅深处有一扇开启的门，可以看见一条往左右延伸的走廊。视角低得可以看见桌子背面，宛如把摄影机置放于地板上拍摄到的画面。而且这段影像没有色彩。白天明明是用普通感度的方式摄影，这段影像却很不可思议是黑白的。这景象维持了半晌后，开启的门右下方某个东西微微一动。「来了。」次郎的一句话瞬间挑起了澪的紧张感。那个物体从走廊的右侧渐渐入镜。两人沉默地集中注意力在画面上，那个物体似乎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移动。「那是什么……？」「……大概是人头。」「咦？」澪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液。那个物体上的确有看似头发的东西。下一秒，物体猛然抬起头来。「！」澪吓得反射性地拉开与萤幕的距离。次郎说的没错，从走廊右侧入镜的是在地板上爬行前进的人的头部。他缓缓地爬进客厅。从他逐渐显露的姿态，可以看出那是一名相当高龄的男性。他的双颊凹陷、头发凌乱，身体瘦得只剩皮包骨。接着，男人仿佛发现澪和次郎的存在，突然加快动作。他像是用全身的力量在呼吸似地摇晃身体，同时将骨瘦如柴的手缓缓伸向澪和次郎。澪吓得说不出话。明明是影像，男人的眼睛却像是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似地笔直看过来，甚至让人觉得他会从画面里爬出来。「次、次郎先生！」澪忍不住呼喊次郎，但认真看着影像的次郎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在男人的手伸到极近距离时，影像冷不防地结束。陡然变黑的画面，映照出冷静的次郎与澪半哭泣的脸。「刚、刚才那是……」「我们走。」次郎不发一语地站起来，目的地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地方。次郎打算调查影像播出的地方吧。澪刚才还觉得无聊得要死，现在则是用因恐惧而发抖的双腿追在次郎身后。澪一坐上副驾驶座，次郎便立刻发动汽车。「那个人果然是孤独死去的地主吗……？」「恐怕是。」澪战战兢兢地问道，次郎冷静地回答。既然如此，这次相继引起令人不解的意外事故的真凶，极有可能是抱憾而死的地主。澪的背脊发凉，心想如果遇到那种身形骇人的鬼魂，自己一定无法保持冷静。遗憾的是，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现场调查。次郎大概是为了召唤出地主的鬼魂才前往现场。──他那么可怕，我不觉得自己说服得了他……澪打从心底羡慕过去那个觉得调查很无聊的自己，心想要是风平浪静地渡过好几天，最后中止调查就好了。但是，既然他已经出现在影像中，他们就不得不采取行动。「对了，刚才的影像是黑白的吧？」「咦？」此时次郎忽然开口问道，澪的身体反射性地一震。次郎开车时，似乎也在认真思考疑点。「你认为理由是什么？」「呃……那很重要吗……？」其实关于影像变成黑白这一点，澪并不觉得不可思议，反而因为影像内容太骇人，她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在意这点。但次郎缓缓点头，似乎很在意。「至今我检验过数百支影像，看过映照出鬼魂的影像也不计其数……但没有一支是黑白的，更何况像那样切换场所的影像也很罕见。」「这样啊……」「真有趣。」次郎的感想让澪着实不敢领教。对事物的感受性极其平凡的澪，怎样都无法理解次郎的想法。「不过这个案件应该跟你哥哥无关，能够引起你的兴趣真是太好了。」「哥哥？」澪下意识说出口后猛然回神。高木告诉她次郎的动机后，她本来打算在次郎主动告诉她之前都佯装不知情，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澪害怕次郎对自己发飙而不敢看他，不过次郎只是静静地叹一口气。「……是高木告诉你的吗？」「是、是的……对不起。」「不……被你知道也无所谓，我反而省得向你说明。」「呃……希望你可以找到你哥哥……」「是啊。」次郎没有再说什么。澪本来想说几句话鼓励他，但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太肤浅，最后选择沉默。次郎背负的背景和目的都太过沉重，不是简单两三句话就可以激励他。不一会儿，车子抵达调查中的地主宅邸遗址。次郎若无其事地下车，小心翼翼地在土地上走来走去，手上拿的是已被解体的宅邸其平面图。那是次郎事先请高木准备的资料，澪不知道高木是如何获得这份资料的，但资料里备齐了宅邸的结构和样式。「在客厅原本所在的位置架设摄影机是昨天。我每天都拍摄不同的厅房，看来终于押对宝了。」「咦？根据宅邸的结构来改变摄影机的架设位置吗？这片土地这么辽阔，我还以为是瞎猜一个地点开始摄影……」「说瞎猜也没错。在还不知道犯人是谁的情况下，只能逐一排除每个可能性。」用瞎猜的方式能够在第三天就有所斩获，只能说次郎的第六感很敏锐，澪在心中暗自佩服。次郎边看平面图，边陆续立起长约三十公分的细木桩。「那是什么？」「影像中客厅的门大概位于这一带。」面图的格局。「原来如此，这是房间格局的简易标识。」「如此一来，刚才影像的视角是在这一带吧。正前方可以看到门，大致上吻合。」次郎只用几分钟就设置完细木桩，然后在应该是影像视角的地方立起带有红色标记的细木桩。接着，他在那里摊开一张小塑胶帆布。「这张帆布的用途是什么？」「要在这里等地主的鬼魂出现。」「咦？次郎先生，你要做那么危险的事吗……？」「笨蛋，鬼魂会对我有所警戒，我不适合。诱饵的工作当然是由你来做。」澪错愕得说不出话。次郎似乎把她的沉默视为同意，开始架设起摄影机。「等……等一下……我做不到！」「为什么？只是留在这里打发时间而已吧？」「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简单！那么可怕的鬼有可能会出现耶！谁敢留在这种地方啊！」次郎不满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澪瞪着次郎，毫不畏惧他的态度。她知道次郎大概会说「不想做就辞职」，但她不能轻易点头答应。次郎对澪抵抗到底的态度再次深深叹一口气，双手抱胸说：「……那就先调查周围环境。走吧。」「咦？我、我真的可以不用留下来吗？」次郎意外干脆地收回指令，让澪反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次郎边往山林的方向走去，边向澪招手。「毕竟我在这一带几乎感觉不到鬼魂的气息……这里之后再来调查吧。」「咦……但是，怎么可能……」「我也觉得很不寻常。你有感觉到什么吗？」听次郎这么说，澪才发现自己在这里也没有平常会有的毛骨悚然感。在适性审查，以及在第一份工作调查女鬼出没的公寓时，她一来到凶宅前，背脊就开始发凉，但这次的感觉不到让她在意的程度。虽然并非完全没感觉，但硬要说的话，种类有点不一样。「我也一样，没什么感觉。」「对吧？这次的案件意外地谜团重重，总之先调查野狗吧。」「野狗？」听到「野狗」，澪想起在这里遭逢意外的所有工人，身上都有像被动物囓咬的痕迹。以这个地点来说，有野生动物出没也不足为奇，但被咬的当事人都说没有看到动物的身影，实在很不寻常。「听说工人们是在遭遇意外事故失去意识时被咬的。」「不可能吧……？全部的人都发生同样的情况？」次郎说的没错，这次的案件整体来说疑点太多。即使假设地主的鬼魂是一切的元凶，仍有很多地方让人想不透，包括几乎感觉不到鬼魂的气息，以及工人身上出现被动物囓咬的痕迹。再说，如果地主想要守护这片土地，一般来说，他应该将矛头指向变卖土地的孩子们。但是土地已遭变卖、宅邸拆除后已夷为平地，在这个阶段才加害无辜的工人，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不过既然摄影机都拍摄到那段恐怖的影像了，地主恐怕脱不了关系。「实际上是地主咬的──你认为这个想法怎么样？」「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我只是在开玩笑。」「西方存在许多吸血怪物的迷信。接受除魔的人，几乎都抱有自己体内寄宿着恶魔的妄想，才有这样的行为。不过，也不能因为那只是妄想就轻视它。比方说幻想自己怀孕的人，实际上也会害喜，这种由于精神状态导致身体产生错误反应是很常见的事。深信自己被吸血鬼附身的人，有时会被妄想夺走思考能力，因此发生过他们实际去啃咬他人脖子的事件。」不管是正经八百地说明的次郎，还是他说明的内容，都让澪惊讶不已。换句话说，「地主囓咬工人」这说法也有其可能性。澪想起在影像中看见的地主宅邸，内部装潢像是古老的洋房。澪忽然害怕起来而默不作声。次郎边走进蓊郁的山林边苦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日本人对恶魔还不熟悉，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如果会咬人的地主真的出现了，简直就像是恐怖电影不是吗……」「你经历过比恐怖电影还要可怕的事吧？」「也、也是啦……」次郎说的没错，跟她至今的经历相较之下，连恐怖电影都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她觉得深信世界上没有鬼魂的过去显得既遥远又模糊。澪跟在次郎身后，闷闷不乐地思考为什么她的人生会演变至此。不一会儿，他们在距离地主宅邸遗址十多公尺的地方发现一条细细的河流，河宽约一公尺多。苍翠的树林只到略微前方为止，以河川为中心，周遭变得豁然开朗，甚至可以远眺一望无际的天空。「只有这一带被人整顿过。」听到次郎这么说，澪重新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有几个树墩。树墩被杂草覆盖，所以不太明显，表面有加工过，似乎可以当作椅子。「为什么要整顿这一带……？」「这里有整地的痕迹，也有流水，大概是做为露台使用吧？」「嗯……在这里烤肉似乎很有趣……但是你不是说地主的个性很孤僻吗……？不太跟人往来之类的……」澪说什么也无法把孤僻的男人与烤肉聚会联想在一起。次郎却摇了摇头。「即使他晚年个性孤僻，但人每年都在改变。如果他从以前就想过着孤独的生活，就没有必要结婚，甚至还生下五个孩子吧？」「有道理……」这只是次郎的想象。不过澪在为地主留有曾对家人倾注亲情的痕迹而感到安心的同时，他一过世，孩子们就立刻变卖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的事实，反而让她难过。──有钱人的心理果然很复杂……澪陷入沉思时，次郎开始拨开杂草，将接连出现的垃圾集中在一起。仔细一看，会发现较新的垃圾比较多，主要是啤酒罐和零食的空盒。「为什么这里会有垃圾……？」「大概是学生们放春假在这里露营吧？因为工程中断，建筑工人都不在，这个地方就成了不错的露营地点。」「原来如此……不过大家的习惯真不好……是说次郎先生，你为什么要收集这些垃圾？」「笨蛋，这种事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吧？我在找被丢弃的食物上有没有野狗或野生动物啃咬的痕迹。」「原来如此！你好聪明！」澪也和次郎一起寻找，大约三十分钟左右他们就收集到为数可观的垃圾。但是，这些垃圾都没有动物啃咬过的痕迹。倘若是会咬人的动物，不太可能会忽视这些被丢弃的食物。在那之后，澪找到一个仿佛被藏在土洼里、尚未开封的面包。那是在便利商店或超市常见的咸面包，一接近便可闻到它散发的臭味。「哇……已经发臭了……」澪捂住嘴巴，伸长树枝想要回收它。此时，她忽然在面包的包装袋上发现无数个小孔和抓痕。她疑惑地凑向前去观察时，次郎也走过来拿起那个面包。「这是动物弄出来的痕迹。」「咦？是野狗吗？」在土洼来看，它可能会再来这里。即使它打开袋子，吃下腐坏的面包也有可能让它丧命。夺走它的食物让澪产生罪恶感，便从口袋拿出食物放在地上。「……喂，不要乱喂野狗。」「我知道，但是……」「是说你经常随身携带食物吗？」「因为这次经常移动，我才会带在身上预防万一！」澪带在身上的是次郎大量购买的块状携带式干粮，因为水分很少，保存期限也很长。澪将它剥成数小块，排列在土洼四周后站起来，回头发现次郎正在架设摄影机。「次郎先生，这里也要摄影吗？」「对。既然你都放食物了，姑且看看有什么动物会来这里吧。」澪明白了次郎的想法，帮他架设完摄影机后，两人便离开现场。接下来整整三天，又渡过风平浪静的日子。没有任何气息，也没有拍摄到任何东西。只有重复架设摄影机和检查影像的这三天，果然还是很无聊。不过，澪已经亲身体验到无聊就是和平，所以不再认为这是苦差事。相反地，她也有点习惯在平静的山里发呆渡日的生活。这时候──平静了好几天后，澪摆放了食物的河边摄影机，终于捕捉到不祥影像。傍晚时分，优美的河川、沙沙摇曳的树林。摄影机拍摄到闲适的影像。倏地，随着「啪吱」一声，画面晃动。从画面左方逐渐入镜的，是不断嗅闻地面的鼻子。「啊，小狗……？」「别说话，专心看。」次郎看起来格外紧张。澪从这段影像中完全看不出哪里有不祥的要素，继续看着影像中的小狗。那只小狗似乎警戒心很强，缓缓移动身体接近食物。娇小的身体，茶褐色的毛，脸上有像眉毛一样的花纹，大概是一只豆柴。「好可爱！咬不破面包袋的就是它吧！不过，你不觉得野生的豆柴很罕见吗？而且它好像还是幼犬，是迷路了吗？」次郎没有回答。心里充满疑惑的澪静静看着画面中的幼犬。幼犬还是一样边嗅闻边前进，不一会儿，画面映照出它的上半身。然而这时候，澪觉得它的身影有些不对劲。它的前脚根部隐约染成红黑色。「它受伤了……」画面发出「啪吱」的声响，摇晃几次。澪心中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刚才画面就不断传出「啪吱啪吱」的声音和晃动，大概是灵障造成的。澪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所以她知道这是灵障的影响。接着，随着一阵较大的破裂声──幼犬终于显露出全身。「它……」澪惊愕得说不出话。朝块状干粮一小步、一小步走去的幼犬，动作虽然很可爱，但它的侧腹缺了一大块肉，可以看见发黑的骨头。它的右后腿几乎只剩下骨头，在地上痛苦地拖行。「次、次郎……先生……」澪因幼犬令人惊愕的姿态忍不住揪紧次郎的衬衫，然后终于察觉到这只幼犬早已死亡，身体也腐烂了。「看来有比野狗还要恶劣的家伙在。」「……是这孩子引发意外的吗……？」「无论如何，咬人的很有可能是它……不过还不能断言。动物的感情不像人类那么复杂，很少听到动物因憎恨某人而逗留人世。背后应该还有其他原因。」一开始拍摄到的地主和这只幼犬之间的关联性的确充满谜团，澪不禁苦恼。虽然也可以把地主和幼犬视为刚好同时发生的两起灵异事件，但依照次郎的说法，幼犬单独行动的可能性很低。画面上，姿态令人心疼的幼犬在澪放置的块状干粮前摇了一下尾巴，谨慎地嗅闻味道后才叼起一块。影像播放到这里便中断了。两人看着一片黑暗的画面半晌，不发一语。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次郎忽然喃喃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想办法诱导了。」「诱、诱导？」「疑点太多，果然只能以你当诱饵，在宅邸遗迹把鬼魂召唤出来。」「等等！我不要！」次郎再次提起诱饵计划，澪拼命摇头抗拒。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宅邸影像中的地主身影。一想到会遇到那么可怕的鬼，她实在没有勇气去当诱饵。「再这样下去，这次的调查会没完没了。」「但、但是！你不是说在宅邸遗址感觉不到鬼魂的气息吗？」「几乎感觉不到，不过有感觉到另一股奇妙的气息，说不定是刚才那只小狗的气息。只要召唤出鬼魂，或许可以明白地主和小狗之间的关系。实际上，那只小狗也对你放置的食物产生了反应。」「我、我不要……求求你……」「明明灵感很强还那么怕鬼，不是很不方便吗？快点习惯吧。」「除了这个之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次郎对抵死不从的澪深深叹一口气。澪心想，就算次郎再受不了她，她也不打算让步。在这种时候，澪的脑海中都会掠过次郎那句杀手锏「不想做就辞职」。把失业和面对恶鬼的恐惧放在天秤上衡量，她只能闭上嘴巴，乖乖听命。不过，次郎意外地没有使出那个手段。次郎一副「真拿你没辙」的样子翻找行李，取出一份夹在板夹上的资料。「次郎先生……？」「你说要你做什么都可以对吧？」「咦？」次郎把资料递给澪，澪战战兢兢地接下，目光在资料和次郎之间梭巡。第一张是物件的格局和地图，地图上写着「八王子市」。──咦？这间房子是……八王子，屋龄二十五年，三房。这间房子正是她和次郎用来做为据点的物件。澪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翻开下一页，资料上面记载了签约人的简易年表。「最近十年左右，房客都住没多久就搬走……」澪慢慢回溯年表，发现这间屋子的空窗期很长，有几笔纪录是入住的房客才住几个月就退租。然后──「二○○七年，签约的女性自杀。自杀……」连自觉很迟钝的澪，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他们至今做为据点使用的房子，无庸置疑是一间凶宅，而且是第六负责的问题物件。房客相继退租的理由，用膝盖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喂！这不是转到我们部门的物件吗？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有在你使用的那间房间布下效力比较强的结界。你都没有遇到鬼吧？」「问题不在那里！」至今她在那间房子的确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但是，一旦知道那是一间凶宅，她可没办法像之前一样惬意地住下去。而且有鬼出没的房间，正是他们刚抵达时，次郎叫她不要进去的最里面房间。澪仔细阅读资料，上面写着「半夜有上吊的女性从天花板现身」的恐怖情报。「次郎先生，你说那间房间的榻榻米腐烂了，叫我不要使用对吧……？」「榻榻米腐烂了也是事实。」「真是的！」次郎冷静的语气让澪无奈地抚着额头。次郎轻拍一下澪的肩膀说：「反正这间房子我本来就打算顺便调查。所以，这个物件交给你调查吧。你很擅长说服女鬼吧？」「我才没有！」。她在心中思忖，实际上借住的地点对她来说问题比较严重，所以最后她瞪着次郎，拿起资料。「我选……这个。」「了解。」次郎对沮丧地垂下肩膀的澪露出得逞的笑容。澪很想向他抱怨几句，但她已经连抱怨的力气也没有了。接下来，两人暂时回到据点。知道这间屋子有鬼出没后，澪开始感到害怕，戒慎恐惧地走进屋内。次郎苦笑着走到最深处的房间前方。最深处的房间和客厅以拉门隔开，次郎说里面的榻榻米腐烂了，再加上他在拉门前放置大量行李，所以澪从来没有想过要踏进那间房间。她第一次打开拉门，房间里立刻飘散出湿气和霉味，接着一股令人背脊发寒的感觉让澪浑身一颤。部分榻榻米的确已经腐烂，散发出难闻的臭味。房间深处不知何时设置了一台摄影机。「原来你有在拍摄……我完全没有发现。」「嗯。我已经掌握这里有女鬼出没的证明。她的背景并不复杂，只要给她一点契机，她就会消失吧。不过这个女鬼怀抱强烈的恨意而死，所以多少带有攻击性。」「带有攻击性……」「一有危险就去客厅，客厅布有结界，所以很安全。怎么样？你一个人做得来吗？」出乎意料的询问让澪反射性地抬头看次郎。她想起适性审查时，次郎一直待在玄关前；调查练马区的公寓时，也有高木陪伴她。次郎看似经常提出无理的要求，但从来没有让她一个人进行调查。──他还是有在担心我……一思及此，澪心中翻腾的怒意瞬间平息下来。反正就算她再三拒绝，也由不得她任性。「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如果有危险，我会打电话给你。」次郎闻言，轻拍一下澪的背部，离开了这间屋子。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澪坐在地板上，闭上双眼，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她回想起次郎没有再使出「不想做就辞职」的杀手锏，用最正面积极的想法来分析，可以想成「她辞职的话，次郎会因工作忙不过来而十分困扰」，不过她不认为次郎如此仰赖自己。──他开始认同我是第六的成员……之类的。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她会很开心。澪对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惊讶。不过，见到为达目的而孤独奋斗的次郎，为了成为他的救赎，能帮上忙总比派不上用场要好得多。澪下定决心，进入女鬼出没的房间。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房里的湿气更重，澪的心脏剧烈鼓动。虽然自己已经是第三次进行这样的调查，但恐怕不会有习惯的一天吧，想到这里，澪忍不住叹一口气。她一只手握紧手机，等待该来的那一刻来临。她仰望天花板，发现木造的天花板因湿气而弯曲，随处可见污渍，更加深这间房间的阴森感。澪回想起小时候常去的爷爷奶奶家。那是老旧的日式建筑，澪和父母睡觉的房间天花板上有小污渍，因为小污渍看起来很像妖怪，她还因此吓哭，让大人们拿她没辙。不过爷爷奶奶家很通风，而且勤劳地换新的榻榻米，她还记得新的榻榻米散发出的灯心草气味。但是爷爷和奶奶过世后，那间房子没多久就荒废了。「家」似乎一旦没有人居住就会开始损坏，现在是澪的伯父伯母把那间房重新装潢后住在那里。澪边仰望着天花板，边思考没有人照料的房子下场。发黑歪曲的天花板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塌陷，澪不由得在意起来。这时候，「啪」的一声，从她注视的地方发出不祥的声响。「咦……？等等……天花板该不会破了吧……」感到不安的澪连忙站起来。就在这一瞬间，房内的照明冷不防地熄灭。──咦……？有过几次同样经历的澪知道，这是某种事情即将发生的暗号。不过客厅的灯还亮着，大概是次郎说的强力结界的效力吧。光是可以确保可见范围，就让她的精神状态稳定许多。──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澪的两手满是鸡皮疙瘩。这间房里有自杀的女鬼。次郎说她怀抱着强烈的恨意而死，所以带有攻击性。澪靠墙壁，环顾房间每个角落。这时，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突然有一条像是绳索的长条物体缓缓降下来。澪仔细观察，但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长条物体不断延伸，从天花板上绕成环状后又继续下降了数十公分。──绳子……？看起来像绳索的东西仍然继续伸长，宛如装在天花板上的吊环。接着──倏地，随着一阵巨大冲击，吊在绳索末端的「某个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咿……」澪发出不成声的哀号。挂在绳子前端的是──女人的身体。女人的脖子挂在绳索上，从天花板垂吊而下，阴森森地摇晃。每次她的身体一摇晃，天花板就会发出巨大的吱呀声响。眼前正是上吊自杀现场的景象。澪吓得双腿一软，当场跌坐在地。女人的身体因从天花板落下的力道而不自然地摇晃，四肢无力地垂下。澪浑身发抖，身体无法动弹地看着眼前光景。这时候，吊住女人身体的绳索突然断裂，女人的身体被抛在榻榻米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澪还来不及思考，女人便猛然挺起上半身，布满鲜红血丝的双眼狠狠瞪着澪。──她要过来了！澪知道自己必须逃命，但眼前的光景太过骇人，她吓得身体不听使唤。「救……命……」嘶哑的声音颤抖着。女人仿佛没听到澪的呐喊，以惊人的气势往澪的方向冲过去。瘦得只有皮包骨的青黑色手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啪哒啪哒」声，以完全不像在爬行的速度接近澪。澪心想这下死定了，死心地紧紧闭上双眼。她虽然听说这个女鬼有攻击性，但她移动的速度这么快，让人想逃也逃不了。澪用力抱紧膝盖，这时候──『汪！』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忽然出现狗叫声。──咦……？澪猛然张开双眼。白天在影像中看到的幼犬，站在她身前恫吓着女鬼。『呜噜噜噜……』它的身体还是腐坏的而且满身是血，外露的骨头令人心痛，但它勇敢面对女鬼，丝毫不退缩。『汪汪！汪汪汪！』女鬼大大向后仰，一步一步后退。幼犬仿佛在追赶她，追在她身后。「为什么……」澪茫然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只幼犬为什么要救她？她想得到的理由只有自己为它留下的食物。──但是，只因为这个理由……不到几分钟，女鬼便被赶到窗边，摔到楼下。这时候照明亮起，原本弥漫在房间里的沉重空气顿时散去，只留下不可思议的气息。澪知道这种感觉，那是她在地主宅邸遗址感觉到、种类不同于以往的气息。「在那里的……果然是你吗……？」地，发出小小的叫声。「你怎么了……？」澪问道，幼犬便快步走向窗户，将前脚搭在窗框上，意味深长地回了一次头后，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从窗户离开。这次所有气息都从房里消失。澪无法压抑心中的躁动不安，只能茫然坐在原地。半晌，澪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几声拨号声后，电话另一端响起耳熟的声音。『怎么了？』「次郎先生，我──」澪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平坦的地主宅邸遗迹旁搭了一顶帐篷，那是次郎已经住了一星期左右的临时住所。帐篷里意外宽敞，不过就像办公室一样，满是堆得乱七八糟的器材。澪在帐篷里向次郎报告在据点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时间是早上。次郎接到澪的电话后，立刻到据点接她。「你的体质果然跟我料想的一样，很容易吸引鬼魂接近。不只是自杀者的鬼魂，连狗的鬼魂都可以吸引，坦白说我真的很佩服你。你的特异体质简直远胜于高木。」「我应该高兴吗……」「这个体质很适合第六的工作。只要你还在这个部门，你都应该为自己的体质感到高兴。」──只要还在这个部门吗？澪想起自己的最终目的是部门异动，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有点复杂。毕竟她之前那么想在高楼层的部门工作，次郎明明也是以此为前提才说出这句话的。她在心中将这句话与次郎不再说「不想做就辞职」的疑问重叠在一起。「那个……我……有帮上你的忙吗……？」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心声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让她有些动摇，目光飘移。次郎却极其自然地轻轻点头。「有。」「……」澪惊讶得说不出话，因为她万万没想到次郎会肯定得这么干脆。以她对次郎的认知，她以为次郎至少会先挖苦她一、两句。次郎冷静地将耳机递给手足无措的澪。还未平静下来的澪接过耳机。「我会留在这里，你去我们讲好的那个地方，保持通话状态。」「好。」澪下定的决心是──当诱饵来调查地主宅邸遗址。看了地主的影像以后，她明明死也不愿意当诱饵，最后会下定决心接受，是因为那只幼犬给了她很大的影响。那只幼犬用娇小的身体勇敢地赶走出现在据点的女鬼的身影，以及它那仿佛想诉说什么的率直眼神，深深烙印在澪的脑海中。他们没办法对话，所以澪不知道它的目的。不过，她觉得只要待在可以隐约感觉到那只幼犬气息的地方，应该可以得到一些提示。澪坐在几天前次郎以带有红色标记的细木桩做了记号后铺设的塑胶帆布上，耳机传来轻微的杂音和次郎的声音。『怎么样？』「目前还没有任何动静。希望可以在天还亮的时候结束调查……」『这次调查无关昼夜，真的很幸运。』顺带一提，特地使用耳机保持通话，恐怕是次郎的体贴。因为澪之前明明对于当诱饵一事抵死不从，却突然自告奋勇，次郎大概想借此缓和她的恐惧。虽然这么说，他们也没有一直对话，不一会儿，澪从耳机里听到次郎翻阅资料与操作电脑的声音。澪聆听耳机传来的声音，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现在本来不应该是鬼魂会出没的时间。仔细回想起来，这也是此次调查奇怪的地方之一。这次案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很多，让次郎伤透脑筋。包括几乎感觉不到鬼魂的气息，以及与动物有关。并非只是地主怀抱着憾恨现身。这么一想，澪便觉得半夜那个自杀的女鬼案件单纯得不可思议。当然，她还是一样很惊恐。澪大大地叹一口气，耳机便立刻传来轻笑声。『你很害怕吗？』「当然害怕呀！不过仔细想想，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习惯了。不久之前还差点被上吊自杀的女鬼袭击，现在却感觉好像一场梦。」『因为你的脑袋很单纯，所以适应力很强。』「……我不觉得你在称赞我。」『我没有在称赞你。』澪忍不住笑出声，次郎也跟着她一起笑了。「不过头脑单纯也有很多好处喔。遇到不想接受的事，可以拒绝相信它，甚至把它当成一场梦。」『到这种程度已经有点病态了吧？拥有这么强的灵感能力，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个年纪还没有任何自觉。』「对不起……不过，如果我的灵感帮得上你的忙──」澪说到一半连忙把话打住，因为她在那一瞬间，差点说出与「部门异动」这个最大目的相左的话。然而，她就算把话止住，也无法对自己的心说谎。得知次郎的目的之后，澪的目的也开始逐渐动摇。『帮得上我的忙？』「呃，我……」澪想不到蒙混过去的方法，绞尽脑汁思考。然而这时候，随着一个「噗滋」声响，从耳机传来的声音忽然被切断。──咦……？她猛然抬起目光，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眼前没有次郎竖立的细桩、塑胶绳以及远方连绵不绝的山峦，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曾经看过的洋房中景象。──不会吧……澪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之前录到的影像中。眼前景象和影像一样，没有色彩，所有东西都是黑白的，只有她有颜色。「次郎先生！」澪忍不住呼唤次郎，但没有接通。她胆颤心惊地环顾洋房，挂在墙上的时钟悠然摇动大钟摆。通往走廊的门开着，还有随意装饰的绘画，都跟她的记忆一模一样。她感觉到背脊传来一阵寒意。尽管她不愿意这么想，但要是这一切都跟影像一样，那么，接下来即将出现的──恐怕是地主。澪用颤抖的手拼命操作手机。然而不管她怎么按通话键，拨号声始终没有响起。接着澪的期望也落空了，从走廊深处突然传出「滋噜、滋噜」的拖曳声。──他来了……一口气涌上的恐惧让澪难以忍受，眼眶泛泪。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唯一有色彩的她，在一片黑白的景象中明明很突兀，却能如实感觉到地板冰冷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的「滋噜、滋噜」拖曳声越来越接近。澪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液，接着──如同在影像中看见的，她从走廊的右侧看到地主的头。地主用骨瘦如柴的手在地上爬行，渐渐露出身影。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走廊爬到客厅，然后缓缓抬起头。「不、不要！」地主的脸颊凹陷，面色苍白，仿佛痛苦地用全身在呼吸。澪的眼泪从脸颊滑落，但是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全身无法动弹。接着，地主颤抖的手缓缓朝澪伸来，他的手与澪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三十公分。──不要过来……澪倾尽全力的泣诉没有任何意义，地主的手已经逼近到澪的眼前，然后──同于刚才。她惊讶地环顾四周，发现那只幼犬站在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地主缓缓地伸出手──非常温柔地抚摸幼犬的头。──它是……地主养的小狗……？她对原本让自己惊恐不已的景象瞬间改观。只见幼犬衔着某个东西来给地主。那是一个小瓶子，大概是药瓶。地主接下药瓶后，幼犬慢慢摇了摇尾巴，接着跑过走廊来到厨房，这次衔着宝特瓶装水回来。因为它的牙齿在宝特瓶上穿出了洞，水从洞流出来。地主对衔着宝特瓶装水回来的幼犬露出非常温柔的笑容，接过那瓶水。幼犬似乎很担心地主的身体状态，一直用湿润的眼睛观察地主。澪对眼前这一幕了然于心。个性孤僻、不仰赖他人帮助的独居地主，晚年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是这只幼犬在协助他的生活起居。幼犬殷勤地送药、送水的姿态很坚强，让澪的心为之一震。接着，眼前的景象逐渐转为黑暗。澪再次张开双眼时，看见次郎面色凝重地摇晃自己的肩膀。「喂！你怎么了？」「咦……？」「你忽然晕倒了！发生什么事？」「我晕倒……地主和小狗呢……？」次郎皱起眉头，缓缓地摇头。看样子只有澪看见地主和幼犬相处的情景。澪忍不住重新思考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梦。然而，地主温柔的笑容与幼犬忧心忡忡的眼眸，深刻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次郎先生……地主的影像大概是从小狗的视角看见的景象……」次郎惊讶地瞪大双眼。「在河岸拍摄到的小狗是地主饲养的宠物，是它在照顾身体虚弱的地主的生活起居……我没有证据，或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次郎可能会说她在作梦或幻想，澪不安地抬起头，然而──「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次郎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对澪的话语表示肯定。「你知道吗？狗的眼睛无法辨识色彩……所以画面才会是黑白的。」这是澪从未知晓的事实。听次郎这么一说，澪才回想起一开始拍摄到的黑白影像，以及刚才看到的地主和幼犬相处的情景，视角都非常低。换句话说，出现的不是地主的鬼魂──而是幼犬记忆的投影。「那么……在这里引起意外事件的鬼魂是……」「没错，这次事件与地主无关……作祟的是在自己的饲主过世后，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亡，一心一意等待饲主吩咐的小狗。」「……」澪的心里一阵揪痛。她透过幼犬的眼睛看见的地主，虽然已经虚弱得无法自由行动，但是抚摸幼犬的手非常温柔。幼犬一直逗留在宅邸遗址，或许是期盼着饲主的吩咐，所以才会把施工的工人视为破坏自己百般珍惜的地方的敌人，拼命赶他们走。「狗很单纯，但是很忠诚。也就是因为单纯，所以很重感情。」「总觉得……让人好难过……」「总之……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接下来只要妥善处理那只小狗，就可以结案。」「妥善处理……？」澪的心脏剧烈跳动，因为她担心次郎是想赶走那只小狗。次郎似乎察觉到澪的心思，苦笑地说道：「喂，我可不是那么冷血的人，尤其是对动物。」「咦？那么……」「你去告诉它，地主已经不需要它照料了……你办得到吧？」「嗯！」澪猛然起身。从昨天晚上开始累积的疲劳虽然已经达到极限，但她的心情不可思议地轻松。「要等小狗现身，或许去河岸会比较好。那里有水和食物，地主过世后，它大概一直藏身在那里，直到精力耗尽为止。」「是！」澪打算前往河岸时，远方忽然传来引擎声。她疑惑地停下脚步，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辆LEUS。那是高木的车。「高木先生……」澪惊讶地跑过去。高木一如往常带着爽朗的笑容从驾驶座下车，然后将一叠纸张递给澪。「嗨，小澪，辛苦你了。我听说这起案件差不多解决了，所以过来看看情况顺便兜风。」「顺便兜风……」澪错愕地愣在原地，高木愉悦地笑着打量四周。「我在这里的确感觉不到什么寒意。地主的鬼魂已经离开了吗？」「不，从一开始地主的鬼魂就不存在。」「咦？什么意思……」这时候，高木突然全身僵硬。他注视着远方一处，表情紧绷。澪不解地回过头去，看见那只幼犬孤伶伶地站在远处。「啊，高木先生，就是它。你看得见吗？高木先……」澪来不及把话说完，身旁便传来巨响，扬起一阵沙尘。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向高木，发现他晕倒在自己脚边。「这……」「灵感很强却有因害怕而吓晕的毛病，最可怜的其实是他呢……喂，高木，快点起来。」次郎边拍高木的额头边叹息。澪虽然有些错愕，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站在远处的幼犬静静地打量澪等人的动静，不过澪从口袋拿出携带式干粮，它便摇着尾巴缓缓走来。「昨天晚上谢谢你救我。」澪向它说话后，它仿佛听得懂澪说的话，用湿润的眼眸仰望她，然后边嗅闻食物的味道，边规矩地坐下。澪轻轻抚摸它的头，虽然它没有体温，但掌心传来软绵绵的触感。「已经不要紧了。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幼犬的动作戛然而止。「不过因为你的帮忙，他笑得非常幸福喔……你的主人不是孤单一个人。」幼犬微微摇晃尾巴，让澪觉得它果然多少听得懂自己说的话。不一会儿，幼犬身上的红黑色血迹逐渐变淡，原本露出骨头的身体被柔软的毛覆盖。「啊……它要成佛了吗……？」「不，我之前也说过，要成佛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它应该已经得到离开人世的契机，等它慢慢接受之后，总有一天会消失。」「这样啊……」「……好，总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收工。」「高木先生怎么办……？」「他会晕倒有一半是在逃避现实。这个令人费解的机能会擅自把晕厥转变为睡眠，所以不用管他。」次郎站起来的同时把掌心放上澪的头顶，随即收回手。这粗鲁的慰劳让澪不禁莞尔。两人收拾器材时，幼犬在一旁乖巧地看着。大约三十分钟后，他们便将帐篷和行李搬进后车厢，并在前往据点之前叫醒了高木。高木就算看到幼犬有如天壤之别的姿态，仍保持警戒，拉开距离。「咦……它是刚才那只僵尸狗吗……？好、好像变成半透明的……」「它已经不要紧了，你可以摸摸它。」「……不用了，谢谢。」澪笑着说道，高木飞也似地逃上车。可是当澪要坐上次郎的车时，幼犬小跑步靠过来。「次郎先生……」「你干嘛驯服它啊！」「可是……」幼犬嗅闻澪伸出的手，垂下尾巴，表情很落寞。「次郎……先生……」「……真拿你没办法。你要好好照顾它喔。」「是！」澪抱起幼犬坐上车，次郎便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叹息。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倒像是有点松一口气。「有个性的成员越来越多了……」次郎抱怨归抱怨，抚摸幼犬的动作却非常温柔。澪心想，次郎大概意外地很喜欢动物吧。察觉到这一点的澪，在心中暗自窃笑。接着，三人把据点的行李也收拾完毕后，终于踏上归途。澪的疲劳已经达到极限，身体随着车子摇晃时，意识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远去。然后，她作了一场很长、很不可思议的梦。她梦见在河岸边跑来跑去的幼犬，以及温柔看着它的地主。眼前这一幕幸福的光景，弥漫安详悠然的气息。『──喂，小豆，过来这里。』地主忽然呼唤幼犬的名字，幼犬兴高采烈地跑向他。──原来你的名字是「小豆」啊……澪静静看着地主和幼犬，同时在意识深处心想，这个名字好可爱。＊「次郎、小澪，辛苦你们了！八王子的新市镇计划好像终于要启动！高层也很高兴……哇！」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如同高木来向次郎和澪报告的，吉原不动产终于重新展开八王子广大土地的开发计划。首先建筑公寓，接着进行休闲设施与商业设施的招商，预计花费数年的时间打造一座新市镇。至于「小豆」，它已经习惯第六办公室的环境，有时候会像这样吓唬高木。『汪！』「不要对我乱吠……一般人看不到它吧？不要作祟或诅咒我喔……？」「高木先生，你对这么小的小狗害怕过头了啦。」「是你习惯过头了……」根据高木的调查，地主独自过世后，幼犬的遗骸也有被找到，似乎有卫生所帮忙清运的纪录在。在那之后，许多新东西接连送到已经完全恢复日常的第六办公室。次郎似乎不客气地收下没有设定金额上限、反而让人惶恐的天价报酬。结果，本来已经杂乱得不像话的办公室里，现在还有三个未开封的巨大器材箱子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坐镇在此。从送货单来看，里面装的似乎是高感度摄影机。澪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厂牌，不过从它厚重的包装来看，一定相当高级。此外，和器材一起送来的一个令人意外的东西也放在次郎的办公桌旁边。「……小豆，你好像很喜欢它呢……」那是小狗用的宠物床。方块型的宠物床还附带屋顶，有一个圆形出入口，基本上小豆都会乖巧地待在里面。这张宠物床跟器材一起送来办公室时，澪也不禁大感惊讶。次郎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喜欢动物，实际上，澪发现次郎有时候还会让小豆坐在自己腿上，那幅光景实在非常滑稽。「小豆也获得很好的待遇，真是太好了……话说回来，我实在没有勇气把次郎的账单拿去给高层。」「你不是让他们签下了切结书吗？不用担心，你尽管拿去给他们吧。相较于让八王子的开发用地放着生杂草，我的账单只是零头而已吧。」「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三百万……」「三百……」听到宛如谎言的金额，澪惊讶得说不出话。小豆也吓了一跳，耳朵猛然竖起。次郎则泰然自若地操作电脑。「器材本来就不够，所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增加三台高感度摄影机，一共也才五台，相较于需要调查的物件根本不够。」「唉……既然器材增加了，今后你更努力调查凶宅的话，对公司也有很大的帮助啦……」高木边挥动一叠账单边叹息。次郎则是对高木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嗯，只要是跟我的目的有关的案件，尽管拿来吧，反正现在应对的能力增强了。毕竟器材增加了……可以用的人材也增加。」听到这句话，澪和高木不约而同地看向次郎，但次郎沉默地操作着电脑，似乎无意抬起目光。高木轻轻将手搭在澪的肩膀上。「那么，我把账单拿走啰。太好了，小澪。」「……嗯。」次郎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澪喜上眉梢。澪沉浸在这份喜悦中。虽然这与她「将来提出部门异动」的目的互相矛盾，但她无法违抗自己的心情。「次郎先生。」「什么事？」「……我会努力的。」「废话。」连次郎粗暴的回应都让她喜不自胜。澪重新鼓起干劲面对电脑。时序很快地就要来到夏季。第六增加了一名与众不同的成员，小豆。而在不久后的将来──小豆将成为澪不可或缺的搭档。

第一卷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