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一章

东京丸之内，吉原不动产总公司大楼地下一楼。穿过漫长的走廊，打开最角落的门，便来到一间杂乱地摆放了摄影机和缆线等各式各样器材的房间。这一间任何人都会误以为是仓库的房间，其实是第六物件管理部的办公室。被分派到第六的员工，只有身为部长的次郎与澪两个人。不过，平常忙着调查各式各样物件的次郎几乎不在办公室。工作还无法独当一面的澪，基本上都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书工作，几乎不会跟次郎一起外出调查。顺带一提，所谓的文书工作，除了次郎调查结束后提交的报告书和资料整理之外，还有年度预算的进度管理。即使「第六」是特殊部署，但好歹是一个部门，所以有设定目标件数和预算，当然也有向高层报告的义务。可介绍给客户的物件越多，签订的租约也随之增加，而与签订契约数成正比的公司获利亦会越高——在这个单纯的结构中，第六持续解决凶宅的问题，增加能介绍给客户的物件数量，因此就达成预算的角度来说，算是相当优秀的部门。不过，到只有次郎一个人营运第六的一年前为止，关于数字的报告似乎随便得让公司很头疼。虽然大部分的数字只要输入电脑便会运算出结果，但应接不暇的调查委托让次郎分身乏术也是事实。现在，那些工作几乎由澪在处理。某天早上，澪进入办公室时，很难得地看见次郎出现在办公室操作电脑，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早安，次郎先生，真难得你一大早就出现在办公室。」「早。」次郎的招呼很冷淡，不过抱起朝自己奔来的小豆动作温柔得让人忍不住发笑。次郎抚摸了小豆之后，深深叹一口气。「我是来核销经费。再不申请，就要超过期限了。」「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已经月底了。」外出频繁的次郎，需要核销的经费应该很可观吧？他每个月一次会像这样坐在办公桌前申请麻烦的经费核销手续。这时候，办公室外冷不防响起轻快的脚步声。「啊，该不会是……」「……什么时候不来，偏偏挑在我忙得要死的时候来。」在办公室门外戛然而止的脚步声的主人，不用确认也知道是谁，因为会来第六的只有一个人。「早安！」笑容满面地打开门的是俊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的高木，他是次郎的儿时玩件，也是隶属管理吉原不动产自有物件的「第一物件管理部」的超级菁英。高木会定期把因为灵异上的理由而迟迟租不出去的物件——也就是所谓的「凶宅」转来第六，委托第六调查。「小澪，你过得好吗？太好了，次郎也在。哇……小豆也在……也是啦。」「请你快点习惯它……」高木拥有过人的灵异感应力，但对灵异现象的恐惧，承受度低得可怜。基于他对灵异现象的高度敏感，以前也参与过危险的调查很多次，但在鬼魂出现的瞬间立刻晕厥，已称得上是他的拿手绝活。「你是来委托调查的吧？快拿过来！」「好啦。你怎么每天看起来心情都很差？小澪，真亏你能够忍受和他一起工作，你不会感到窒息吗？」「因为次郎先生很少在办公室……」澪苦笑着回答，高木皱起眉头。他连蹙眉的样子都美得让人无所适从。次郎从高木手中接过资料后快速翻阅。「喂，你拿这个过来做什么？这个物件的房客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是啊。那是我们公司持有的住商混合大楼的一楼店铺。你说的没错，已经有人要租赁那间店铺，但是在重新装修的时候发生了很诡异的事。」「诡异的事？」根据高木的说明，那个物件是位于板桥区的五层楼住商混合建筑，屋龄三十五年，一楼是店铺。直到一年前为止，是由一间名为「由香里」的酒店租用，但「由香里」退租后一直租不出去，直到最近才终于有新的房客签约。不过，新的酒店开始装修后，现场却发生很诡异的事。「镜子破了……？」「对。室内装潢的设计是在客人座位的墙壁上装设镜子，然而到了隔天早上，镜子却碎得一面也不剩。屋子里明明没有人，镜子却破了好几次。房客有去报警，但屋外监视器没有拍摄到任何人影，更何况特地闯进酒店打破镜子的目的为何也让人百思不解。」「感觉好阴森……」明明没有任何人入侵的迹象，镜子却破了好几次——这正是适合第六调查的案件。不过，次郎一脸嫌麻烦地看着资料。他明明身处专门负责调查灵异物件的第六却摆出这种态度，跟他工作的目的有很大的关系。所谓的「目的」，指的是寻找失踪十年以上的兄长——一哉的线索。从小灵感就很强的次郎，猜想吉原集团屡屡出现继承人不明死亡与失踪的原因，跟惨遭杀害的祖先其恨意有关。根据次郎的说法，那名祖先的遗骨被遗弃在吉原不动产持有的土地上的说法可信度极高。他只要找出遗骨加以超渡，就可以找到兄长。因此，「找到兄长」这个目的，是现在次郎的原动力——即使找到一哉时，他已经面目全非。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进入吉原不动产工作是最快的捷径。「我还是问一下好了。建筑物的地基有没有倾斜？板桥有土壤液化的问题，再加上建筑物的屋龄三十五年，那是在建筑基准法修改之前建造的吧？」「建筑物附近一带在土壤液化的范围之外，而且我看过资料，这栋建筑物在十五年前进行过强化地基的工程。再者，如果整面墙都是镜子，因为建筑物倾斜而破裂并不奇怪，但是，那是宽六十公分的镜子呈带状设计，不可能因为建筑物倾斜而破裂吧？」「原来如此。」两人的对话夹杂了专业术语，澪边听两人的对话边做笔记，心想之后再来调查那些术语的意思。「不过，我们现在表面上以『怀疑建筑物可能倾斜，要重新调查地盘和地基』为由，暂时停止施工。趁停工的期间，请第六进行调查。」「意思是『火速处理』吗？」「没错。」次郎不满地皱起眉头，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摄影机已朝向那边了！」「好。快点架设完就收工回家。」傍晚，次郎和澪来到着手进行调查的物件。物件的周围整体上是老旧的街道，散落几间个人经营的商店和酒店。物件位于距离车站五分钟的地方，因为地点不错、人来人往，澪不禁在心中想象，即使到了深夜应该也还是很热闹。至于物件的内部，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煞风景」。打开玄关的门后，只看到一个宽广的空间；屋内深处设置了吧台，再往里面有一条细长的通道，不过通道上盖了塑胶布，看似施工到一半。。「希望不是很可怕的鬼……」澪边确认摄影机的电池，边喃喃自语着心中殷切的盼望。半夜现身徘徊，打破镜子，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澪心想，如果情况允许，她实在不想接触那个怨魂。进入公司将近一年，她多少有些习惯这份工作，不过，要她克服对鬼魂的恐惧还是难如登天。澪脚边的小豆抬头仰望不自觉停下动作的澪。「……你一点也不可怕喔。」澪抚摸小豆的头，仿佛在找借口似地喃喃说道。这时，次郎打开入口的门，瞪着澪说：「你在做什么？快点准备。」「啊，是……对不起。」澪和次郎最后把门上的彩绘玻璃擦干净，因为它是唯一一扇可以确保屋外灯光照入屋内的窗户。即使打开电灯，发生灵异现象时电灯大致上都会熄灭。即使如此，若是住宅用的物件，通常会有窗户可以确保路灯或月光等光源，但这次的情况没有那么简单。透过以玫瑰花为主题的彩绘玻璃照入屋内的亮光被染为红色，反而增添阴森的气氛。在那之后过了几天。澪和往常一样，重复早上去回收摄影机的纪录、晚上去换电池的例行公事。不知是否该说就某种意义而言，澪的祈祷确实奏效，摄影机完全没有拍摄到任何异状。当她听到镜子全被打碎时，本来还担心这次不知道会出现多么凶暴的鬼魂，没想到却平静得出奇。澪看着快速播放的录影影像，忍不住叹一口气。虽然她希望鬼魂不要现身，但是不现身的话，调查就没有进展。这是她在进行调查时经常产生的复杂情绪。「次郎先生，今天也没有反应……」「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傍晚，澪向从别的调查案件回到办公室的次郎报告，没想到次郎非但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反而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平静地点头。「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阶段。」「咦？可是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呀？」「即使没有任何反应，也可以确定一个事实吧？换句话说，在那间屋子出没的鬼魂不是想要破坏才现身，而是有明确的目的，我想那应该就是『镜子』。因为现在那间屋子里没有镜子。」仔细回想，澪发现那个调查中的店铺，除了镜子以外——比方说壁纸或地板——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如同次郎所说的，「它的目的是打破镜子」的想法比较合理。「原来如此……那么，下一个阶段的调查该不会是……」「你猜的没错，就是架设镜子……走吧。」次郎还未说完便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小豆竖起耳朵，高兴地跟在他身后。「等、等一下啦！」澪也连忙抱起背包，追在次郎身后。次郎很忙碌，所以不会浪费时间左思右想，工作很有效率，没有丝毫无谓。因此，基本上个性很悠哉的澪经常被搞得团团转。澪匆匆忙忙走出办公室，次郎已经走到走廊很前方的地方。澪在心中暗暗憎恨他们之间双腿长度的压倒性差异，在走廊上狂奔向停车场。她终于赶到停车场、坐上汽车，发现车内已经准备好一面五十公分见方的镜子。那大概是次郎已经预想到调查将进入下一个阶段而事先准备的。澪在心中佩服次郎设想周到，同时把背部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终于能喘一口气。「……对镜子产生反应的鬼，究竟是什么样的鬼呢？」前往问题物件的路上，澪思考着这次出现的鬼魂。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期待次郎会回应，没想到次郎却一脸认真，不解地说道：「不知道。不过，你差不多该明白了吧？鬼魂逗留人世的理由都很明确，不外乎是对某个人与某件事怀抱强烈执念，只是这次凑巧是镜子而已。」「是啊……」澪明白次郎的意思，不过这次案件对她来说，跟至今经验的案件有点不同。比方说，至今她遇到的是想要和生离的儿子见面，或是被以错误的方式祭拜等，怀抱着让人不禁同情的遗憾的鬼魂。——憎恨镜子的鬼魂，究竟是什么样的鬼魂呢？澪在心中做出许多想象，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像平常一样勉强说服自己，鬼魂或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约莫二十分钟后，两人抵达了调查中的物件，屋内跟澪早上来拿影像纪录时一样。澪熟练地更换电池，次郎则把镜子从车上搬进屋内。次郎把镜子挂在墙壁上，调整角度，让每一台摄影机都拍摄得到，作业约莫十分钟就结束了。次郎走出屋子说﹕「走吧。上车，我开车送你到你家附近。」「可以吗？谢谢你！不过，这样你回去公司会绕远路吧？」「我要直接去调查中的物件，不回公司。」「原来如此……」次郎离开这里后似乎还有工作。澪把到嘴边的「我帮你」这句话咽回去。因为根据到目前为止的经验，她已经知道次郎的回答会是什么。次郎会独自进行调查，代表那个物件超过资历尚浅的澪所能负荷。一不小心，她不仅派不上用场，甚至极有可能帮倒忙。澪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她稍微累积了一点经验，不过，这种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躁。「澪。」「——咦！」次郎此时冷不防叫了澪的名字，她不禁吓一跳，肩膀微微一颤。最近次郎开始会喊她的名字，不过，大多还是用「喂」或「你」来叫她，所以被喊名字时，总会让她反应过度。被帅哥上司叫唤自己的名字，一开始澪觉得很难为情。但是，次郎还是只和她进行最低限度的对话，态度依然很冷淡。她甚至觉得，次郎根本不记得她姓什么。因为高木总是叫她「小澪」，所以次郎才会先记住她的名字吧？「这次的调查交给你负责。」「什么！」次郎对仍然心慌意乱的澪，冷不防说了「交给你负责」，意思是由她来主导调查那个深夜时分不明所以地打破镜子的阴森森鬼魂吗？好不容易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后，澪因涌现的紧张而咽了一口唾液。坦白说，不安在她的心中占据压倒性的多数。不过，她同时认为自己必须尽快累积经验，让次郎能够安心交办她工作，否则她永远都无法独当一面。「我……我愿意尝试……」「你也回答得太不安了吧？放心，我会让高木陪你去现场调查。」「我能放心吗？」看到澪皱起眉头，次郎忍不住噗哧一笑。次郎很少笑出声，所以澪忍不住看得入迷。不过，次郎很快就恢复一如往常的表情。「我之前也说过，他对灵异现象很敏感，所以在很多情况下很方便。知道鬼魂现身的时机其实非常重要。」「但是，他每次都晕倒，对身体健康没有影响吗……」「应该没问题吧？他有去做健康检查。」澪苦笑着抚摸蜷缩在自己膝盖上的小豆。——反正有小豆在，应该不要紧吧。的气温更寒冷了，但一打开调查中店铺的门，瞬间流泻出比气温还要冰冷的空气，让她的身体不禁打颤。『汪！』似乎察觉到异状的小豆立刻冲进屋内吠叫，仿佛要以此牵制对方。澪维持打开门的姿势，胆颤心惊地打量屋内。——这是怎么一回事……屋内的空气冰冷得刺痛她的肌肤，她从经验上得知这不是因为严寒的冬天。澪环顾屋内，发现地板反射从门射入的阳光而闪闪发亮。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镜子的碎片。昨天挂在墙上的镜子已看不出原形，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底板。澪咽了一口唾液，战战兢兢地走进屋内。每走一步，屋内便响起踩破镜子碎片的声音，更增添毛骨悚然的气氛。「小豆……过来这边……」对周围充满警戒的小豆，在澪的呼唤下来到她的脚边，不断摇尾巴。从小豆的样子来看，可以判断至少现在屋内没有鬼魂。澪迅速收回影像纪录，抱着小豆离开屋子。走向车站的路上，澪怀抱着挥之不去的慌乱，同时心想果然跟次郎说的一样。出现在调查物件中的鬼魂，对镜子抱有异常的执着。他们拍摄屋内好几天始终没有动静，但架设镜子后，镜子立刻被打破，而且粉碎得几乎可以让人感觉到那个鬼魂的疯狂。澪抵达车站后快速穿过剪票口。月台上充满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专心滑手机。平常澪也是这幅冷漠通勤景象的一部分，但今天她觉得仿佛只有自己闯入异常的世界，感到恐惧和毛骨悚然。一进入办公室，澪立刻拿出影像纪录，确认拍摄的内容。她确认自从开始调查以来，一次也没有启动过的移动侦测摄影机，只见目录画面上显示「记录影像数：1」，而且影像缩图截取了隐约拍摄到红光照射的店铺内景象。澪用因紧张而颤抖的手将游标移动到播放键上。坦白说，她很想等次郎回来，不过，既然次郎已说把这个案件交由她处理，她就不能说出那么不中用的话。再说，她也不知道忙碌的次郎今天会不会进办公室。澪半是一鼓作气地用力按下滑鼠。不一会儿，萤幕上便映照出店铺里的景象。很快地，从画面的边缘出现某个摇摇晃晃的东西。——布……？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裙摆。轻柔摇曳的样子，让人联想到精致的材质。澪在一瞬间忘却恐惧，忘我地看着那幅光景，然而下一秒，画面逐渐映照出穿着连身洋装的某人身影。那个身影微微颤动双腿，缓缓走向墙壁。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个身着剪影美艳的连身洋装与细致高跟鞋、用绾起的秀发强调颈部的纤细线条、穿着打扮完美无缺的女鬼。然而，她手上紧握着一把高尔夫球杆。女鬼步履不稳地走着，来到镜子前方，好长一段时间只是盯着镜子，一动也不动。最后，她缓缓扬起高尔夫球杆，然后——重重挥下。碎片闪闪发亮，在屋内散落一地，可以想见挥击的力道有多么大。镜子的玻璃部分几乎全部碎裂，显露出底板。然而……女鬼再次扬起高尔夫球杆。接下来——举动疯狂的光景仍然持续着。女鬼不停用高尔夫球杆挥击镜子，毫不在意碎片飞散，即使镜子只剩下底板，她仍然不减挥击的力道。「为……什么……」澪的手和声音都因恐惧而颤抖。女鬼只是平淡地持续挥击的动作，如此反而更增添阴森的气氛。澪唯一明白的只有女鬼对镜子的强烈怒意与执着。不过，澪完全无法想象穿着美艳、身形动人的女鬼憎恨镜子至此的理由是什么。女鬼将镜子破坏得不见原形后，动作戛然而止。垂落在颈项上的一绺青丝显得格外凄凉。接着，她缓缓回头。那一瞬间——「！」澪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因为——女鬼的脸上戴着诡异的面具。乍看之下很朴素的纯白面具，在眼睛和嘴巴的地方挖了状如新月的洞，看起来仿佛在笑。不过，那个缺乏人情味的笑容反而增添它的阴森。随后，女鬼朝来时的方向回去。她从画面消失的瞬间，播放的影像也立刻中断。憔悴不已的澪茫然看着变黑的画面，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花了好几天终于拍摄到的鬼魂，带给澪前所未有的冲击。「……你怎么了？」这时，澪的背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她缓缓回过头，声音的主人是次郎。不知何时回到办公室的次郎，对澪的样子皱起眉头，接着仿佛对一切了然于心似地，再次按下播放键。「等等……次郎先生！」澪向次郎抗议。他居然打算在饱受冲击的人面前，再一次播放那段影像。然而，次郎彻底无视她的抗议，把澪赶到后方，坐在萤幕前聚精会神地观看。澪错愕地看着他的背部。她一点也不想和次郎一起再确认一次影像的内容。影像播放完毕、画面变黑后，次郎一脸冷静沉着地回头。「女鬼一身酒店小姐的穿着打扮。那个物件在一年前为止是由一间酒店承租，她或许是跟酒店有关的人。话说回来，那个面具有什么含意？」「那、那个……次郎先生……？」「背景再调查清楚一点好了。」澪觉得看了那段充满冲击性的影像还能够如此冷静观察的次郎也很异常。——「恐惧」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已经死了吗？但也由于次郎的沉着，让澪稍微冷静下来。「我会请高木先生帮忙调查之前的承租者『由香里』的情报，说不定会发现曾经引起过骚动的纪录……」「说的也是，交给你。」接下来几天，澪在高木的协力之下开始收集跟「酒店由香里」相关的情报，然而，调查却遇到瓶颈。根据高木调查的结果，没有找到在「由香里」引起过骚动的纪录，也联络不上当时的老板。虽然从女鬼的穿着打扮，可以推测出她可能是在「由香里」陪酒的小姐，但联络不上老板的话，也很难特定当事人是谁。他们本来想从死者名单搜寻，不过在连死因和死亡时间也不知道的状态下，实在无从锁定特定人物。为求慎重起见，他们搜寻了「由香里」营业三十年间的自杀者名单，没想到结果多得让人头疼。澪得不到有力的线索，在办公室里苦思，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她依序阅读高木帮忙调查，在酒店附近发生过的小事件报导。「连续强盗案件……受害事件有八起，总额为三十万日圆……好像没有关系……」三十年间，多多少少会有事件发生，不过每一起事件看来都与女鬼之死没有关联。「小火灾……这个好像也无关……」澪快速翻阅资料，最后死心地趴在桌上。这时，她忽然想到郁闷无比的最终阶段调查。所谓的最终阶段调查，就是需要过夜的实地调查。利用澪强烈的灵感力和容易吸引鬼魂的体质，与鬼魂直接对话，消除他们的憾恨，也就是强行突围。如果可以，澪实在不想用这个方法来解决案件，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迟迟得不到线索的情况下，她反而觉得这个方法比较合理。——不，等一下，我怎么会觉得合理？太奇怪了。澪连忙摇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不过，身为第六的成员，即使没有自觉到自身的成长，她仍觉得自己对灵异现象的承受度越来越高。而且即使她再排斥，恐怕也无法逃避实地调查。因为下一任房客已经决定，现实容不得她慢条斯理地继续调查物件的背景。澪为了整理思绪，先把电脑关机。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冷不防被人打开，仿佛看准了时机似地。「小澪，辛苦你了。」出现在办公室的是高木。高木笑容可掬地来到澪的身旁。「高木先生，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我听说差不多需要我的协助了。我这个周末有空喔。」「呃……」澪虽然对高木突然的提议感到混乱，但看到他的笑容，她也忍不住跟着露出笑容。高木拉出随意摆在一旁的折叠椅坐下，打开手机的月历。「如果这个礼拜无法成行，我下个礼拜也可以空出时间……不是周末也没关系。现在工作没有那么忙，应该可以安排出时间。」「请问……你说可以空出时间，意思是……」「当然是去实地调查，而且是要过夜的那种。」「高、高木先生……」澪每次都感到很不可思议。高木对灵异现象没有任何承受性，明明一下子就晕倒了，但仍不厌其烦地协助第六的实地调查。更甚者，他清醒过来时，总是一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仿佛将一切遗忘得一干二净。——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或许是一种才能……澪在心中擅自接受这个解读，对高木回以苦笑。就这样，她迟迟没有勇气付诸行动的实地调查，在高木的推波助澜下决定在周末实行。成员是澪、高木和小豆，为了布置结界，次郎也会跟他们一起前往调查的物件，不过他布置完结界便会离开。澪申请了大夜班，为睽违许久的实地调查做准备。然后，星期五的夜晚终于到来。澪和次郎先前往物件收拾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架设摄影机，布置结界，等待高木前来会合。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高木迟到十五分钟后终于现身。他举起手向两人打招呼，一派轻松得仿佛要去饮酒作乐。「让你们久等了。车站前面的单行道很多，害我一直绕路，结果就迟到了，抱歉。不过，幸好这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很便宜。」澪苦笑着迎接高木，心想跟丸之内相较之下，这一带当然便宜许多。顺便一提，公司规定禁止开车上班，不过高木似乎丝毫没有把这个规定放在心上。澪打开玄关的门向外一看，发现闪耀的LEUS停在狭小老旧的投币式停车场，散发出异样的存在感。——真的好格格不入……澪半笑地看着眼前的光景，这时候，次郎忽然从后方轻拍她的肩膀。「你很游刃有余啊？」「咦？啊，没有啦，对不起……我只是很久没有被高木先生超然脱俗的光芒照射……」「莫名其妙。」次郎皱起眉头，但似乎无意继续追问。他瞥了时钟一眼后，连忙拿起行李。「抱歉，我差不多该走了。高木，拜托你。」「交给我吧！次郎，你也加油！」次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澪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强压下心中涌现的不安。同时，高木对澪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用力竖起大拇指。「加油吧，小澪！」「好、好的……」虽然高木有晕厥的毛病，但澪觉得他的开朗总是拯救了自己。不过，当她用力点头的瞬间，脚边的小豆忽然探出头来，吓得高木向后一跳。「哇！小豆……拜托你，不要突然出现啦！」小豆不解地歪头。高木的反应与刚才的形象形成的落差，让澪忍不住噗哧一笑。「你不要笑我啦。我这样已经算有点习惯它了。」「对不起，我忍不住……」在调查当天还能谈笑，对刚进公司时的澪来说简直像作梦一样。她回想起只是来取回影像纪录也胆颤心惊的自己，就某种意义而言忍不住对现在的自己感到自豪。澪再次确认次郎布下的结界位置，尽可能不去想可怕的事。顺便一带，次郎布置的结界，是将八张符纸以画圆的方式排列。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不过效果极大。只要是次郎布下的结界，鬼魂绝对无法侵入圆形里面。但是，太强的效果也有坏处，那就是鬼魂听不见结界里澪的声音，所以等待鬼魂现身或试图和他们对话的时候，澪就必须离开结界。因此，进行实地调查时，澪一开始都会在结界外面等待鬼魂现身，在判断有危险时才躲进结界。这是由至今的经验衍生出的不成文规定。澪和高木依循这个规定，背部靠着墙壁并肩而坐。小豆在澪的膝盖上，偶尔会百无聊赖地摆动尾巴。「店铺的物件跟公寓不一样，感觉好冷清。」「是啊……这里完全没有生活气息。」澪和高木正前方的墙壁上挂了新的镜子，那是为了引诱女鬼现身，次郎事先准备好的镜子。次郎说，这面镜子的表面经过特殊处理，即使用力敲打，碎片也不会四散。「你觉得女鬼要打破镜子的理由是什么……？」澪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子，向高木提出这个思考过无数次的疑问。高木思考了一会儿后轻轻摇头说：「我不知道……她大概讨厌看到镜子吧？」澪也思考过这个直接的答案，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高木的回答可以说一针见血。虽然很单纯，但除了「不想看见」之外，她想不出其他女鬼打破镜子的理由。——不想看到镜子吗……实际上，女鬼对镜子抱持的憎恶也是显而易见。「不过，我觉得出现在这个物件的女鬼，生前大概是酒店小姐……她打扮得很漂亮，所以应该很爱美，镜子对她来说是必备品吧？」「即使不是酒店小姐，镜子对女性来说也是必备品啊。对你来说也是吧？」「以确认服装仪容来说，的确是必备品……不过，我也不喜欢镜子。每次照镜子都让我痛切体认到自己长得多么不起眼……」「说这种话真奢侈，你明明就很可爱。」高木的话让澪不禁苦笑。她知道高木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但她很清楚高木所说的「可爱」，跟对宠物说的「可爱」是同一种意思。澪对高木以前说她「像豆柴一样可爱」这句话耿耿于怀。「如果我的长相和你一样完美，就算看自己一整天也不会腻吧。」澪抬头看着高木的侧脸说道。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澪在心中悄悄为高木宛如雕像的五官叹息。然而，高木不但没有对澪的赞美感到欣喜，反而忧郁地垂下目光。「我讨厌自己的长相。」「……」「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说的这句话已经与全世界为敌了。」澪夸张地瞪着高木，高木开心地笑了。不过，澪有点后悔。虽然澪以开玩笑的语气回应高木的话语，但说讨厌自己的长相时，高木的表情似乎蒙上一层阴影。高木会露出那种反应一定另有隐情，但澪已经错失询问的机会，现在想再多也来不及。高木已恢复平常的表情，现在的气氛不适合重提刚才的话题。——或许有一天他会主动告诉我吧……路人往来，现在已经没有丝毫路人的气息。澪和高木原本不间断的谈笑也随着紧张感的增加而逐渐减少。瞬间，冷不防产生异状。那是刚好过了零时的事。屋内响起微微的声响，空调忽然停止运转。要来了，澪紧张得咽一口唾液。不一会儿，室温开始不自然地下降，照明也在转眼间全部熄灭。「高木先生……你还好吧……？」澪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高木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坚强地点头。不过，他对灵异现象仍是非常敏感，身体不断打哆嗦。「你没事吧……？」「我不要紧……请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你不用担心我。或许我不太可靠，不过，次郎已经把你托付给我……」然而，高木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澪担心地触摸他的手，发现冷得像冰块一样。「高木先生，你还是进去结界吧。」「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能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但是……」从高木的样子来看，可以断定女鬼就快要现身了，所以澪也已经自顾不暇。他们在寂静与黑暗之中过了五、六分钟，小豆突然开始低吼。「小豆……？」『呼噜噜……』小豆凝视的方向是澪和高木的左边角落。澪强忍住越来越强烈的紧张，聚精会神地看着冰冷的墙壁。这时，一个白色的物体冷不防从墙壁浮现。那是——脚，一双穿着高跟鞋、纤细雪白的双脚。澪为那双脚的美丽屏住气息，甚至几乎忘却心中的恐惧。『汪！汪汪汪！』小豆冷不防从澪的膝盖跳下来，站在女鬼面前恫吓她。澪只能茫然看着眼前的光景，身体无法动弹。接着，鞋跟踩踏地板的同时，连身洋装的裙摆翩然出现在半空中，最后以装模作样的缓慢动作现出全身。「唔！」现身的女鬼跟在影像中看到的一样，优雅摇曳着连身洋装的裙摆。最大的特征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面具，以及她拿在手上的高尔夫球杆。她美艳动人的装扮更突显出气氛的诡谲。澪的额头浮现冷汗。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高木因为过于寒冷，思考能力变得很迟缓，所以虽然全身颤抖，但没有快晕倒的迹象。澪选择不出声，静观女鬼的情况。女鬼步履不稳地走着，最后在镜子前方猛然停下脚步。在一阵沉默之后，她高高举起高尔夫球杆。澪反射性地闭上双眼。瞬间——锵！剧烈得仿佛要在鼓膜留下残响的声音响起。澪战战兢兢地张开双眼，看到镜面上出现宛如蜘蛛丝的放射状细细裂痕。虽然事先听说镜面经过特殊处理，所以碎片不会飞散，但镜子被女鬼那么用力敲打，却一片碎片也没有飞散，让澪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然而，女鬼又立刻举起高尔夫球杆。接下来就如同澪在影像中看见的一样——举动狂乱的光景。女鬼不断举起高尔夫球杆，猛力敲打镜子。即使裂成一整片的碎片剥落，她也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住手……」『汪汪汪！』因诡谲的光景而发出的哀号，以及小豆的吠叫声，都消失在激烈的敲打声之中。宛如精密机器般分毫不差的动作不断反复。即使亲眼看到女鬼，澪也无法从她身上察觉到丝毫情绪。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女鬼根本没有任何情绪，不过，她早已从经验得知，逗留在人世的鬼魂都怀抱着强烈的憾恨。不断被敲打的镜子最后只剩下底板，规律地响起的声音也逐渐失去猛劲。倏地，女鬼的动作戛然而止，周围悄然无声。澪拼命调匀因恐惧而紊乱的呼吸，抱起身旁发出低吼的小豆，小声地叫它不要出声。她觉得现在不可以发出声音。一想到女鬼如果将强烈的憾恨指向他们，冰寒刺骨的恐惧便支配她的心。尤其是看到原本挂在墙壁上的镜子只剩下残骸，她的恐惧更强烈。澪屏住呼吸，静观女鬼的模样。坦白说，她压根儿不认为自己可以跟这个女鬼对话。她很想干脆躲进结界，但双腿因恐惧而颤抖。她紧紧闭上双眼，在心中拼命祈祷女鬼就此消失。然而……她的希望落空了。鞋跟踏地，发出「喀、喀」声响，澪微微张开眼睛，发现女鬼缓缓走向他们。——不会吧……澪脸色苍白地用力抱住小豆。脑袋已经一片空白，明明知道应该逃跑，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看向高木，发现高木强忍着寒意，神情恍惚，意识已经模糊不清。「请你快逃……」澪小声倾诉，心想只要高木安全逃脱，自己一个人可以想办法渡过眼前的难关。然而遗憾的是，她觉得高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这时候，女鬼越来越接近他们——怎么办？我想不到任何办法……澪的意识也因为寒意变得朦胧。最后，高跟鞋的声音在澪眼前极近的地方响起。这时候，身旁一股力道冷不防拉住她。——咦……？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的澪，在那股力道的拉扯下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你……没事吧……？」澪听到身旁响起颤抖的声音，连忙坐起来。应该已经意识不清的高木用力抓住她的手。「高木先生！」「躲在……我身后……」平常在这种情况下早已晕厥也不奇怪的高木，现在却拼命保护她。即使隔着衣服，澪也可以感觉到高木的手有多么冰冷。「高木先生，谢谢……你站得起来吗？我们快进去结界……」然而，高木仿佛用尽力气似地晕倒在地。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高木先生，求求你，快起来啊！」高木没有丝毫反应，让澪的呐喊更显空虚。女鬼终于来到高木的正前方，缓缓将手伸向高木的脸庞。——咦……？女鬼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澪的大脑瞬间停止运作。只见女鬼触摸着已半是失去意识的高木脸庞，抬起他的脸。这幅光景让澪不禁看得出神。这时候，女鬼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好、美。』澪的背部窜过一股寒意，因为女鬼过于低沉的声音充满恨意。一时之间，澪甚至无法理解「好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一会儿，触碰高木脸庞的手开始颤抖。不祥预感掠过澪的脑海的同时，只见女鬼高高举起高尔夫球杆。「住手！」澪使尽全力推开高木，摔倒的高木在地上猛然滑开，他大概是意识还清醒，猛地抬起头。这时候——砰！忽然传来一阵巨响。高木刚才背部靠着的墙壁，被女鬼打破一个大洞。「哇……」高木的哀号响彻屋内。不祥的预感再次掠过澪的脑海。「高木先生，等一下！刚才……」「次郎……对不起……」澪拼命叫着高木，但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见高木就这样倒卧在地上，失去意识。张得咽了一口唾液。——没想到她这么暴力……对只有预料到女鬼对镜子很执着的澪来说，这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发展。再这样下去，她的小命恐怕难保。她再怎么想都觉得与女鬼正面起冲突，他们一定完蛋了。光是女鬼手上拿着高尔夫球杆，就已是她遇过最棘手的状况。她很想说鬼魂拿着道具破坏人世的东西根本是犯规，但实际上，镜子被她打破了，墙壁也被她打出一个大洞。她忽然回想起在以前的调查中，自己的车票夹也曾经被划破很大的伤痕。换句话说，女鬼有能力伤害他们。澪激励想退缩的自己站起来，尽可能把女鬼的註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幸运的是，在没有性命危险且精神处于极限的情况下，恐惧感在心中变得很模糊。不过，最糟的是女鬼并没有朝向澪，而是往晕厥的高木走去。「等、等一下……不要去那里！」澪想要阻止女鬼，女鬼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目标只有高木一个人。女鬼拖曳着高尔夫球杆，再次来到高木身边，俯视他的脸庞。『好、美。』她喃喃说着和刚才一样的话，然后缓缓举起高尔夫球杆。「住手！」瞬间，澪反射性地朝高木前方扑过去，然后张开双手保护高木，用力瞪着女鬼。「不要过来！跟他没有关系吧！」从女鬼刚才的样子来看，坦白说，澪不觉得女鬼听得进自己说的话。不过，在这种压倒性不利的情况下，除了吼叫之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保持理智。「你跟高木先生有仇吗！还是说，你以前被帅哥甩了？」澪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当然也不抱持任何期待，但还是把怒气发泄在女鬼身上。然而，这时候……锵！寂静的屋内响起尖锐的声响。澪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那是高尔夫球杆从女鬼手中滑落的声音。高尔夫球杆掉落地板的瞬间，仿佛碎裂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咦……？澪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女鬼不停颤抖，然后用纤细的双手捂住戴面具的脸。「怎、怎么了……？」澪向女鬼问道，但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女鬼仿佛溶化在黑暗里似地逐渐消失。澪茫然看着这幅光景。半晌，女鬼的身影彻底消失，澪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带着红色的晨曦从门扉的彩绘玻璃射入屋内。——已经天亮了……就这样，这一天惨烈的实地调查终于落幕。「看来她心中的恨意很深。」调查结束后，澪打电话向次郎报告。今天明明是星期六，次郎却立刻赶来调查物件，看到澪后安心地吁了口气。次郎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背起高木。他似乎是从别的调查中物件赶过来的。澪在一旁帮忙支撑高木，同时一五一十地报告到早上为止发生的事。「——所以，这次女鬼的目标完全是高木先生……」「她生前因为异性关系怀恨而死的可能性很高，这是经常有的事。总之，你们没事就好。」次郎的语气虽然一如往常般平淡，不过从他匆忙赶过来的样子来看，可以知道他对这次危险得超乎想象的事态发展非常担心。「不过，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次郎粗暴地将高木放到后座后看向澪。「……哪里不对劲？」「她看着高木先生说：『好美。』一般来说，那应该是称赞的话，但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愤恨。」「原来如此……的确让人有点在意。」「所以我才想，那个女鬼会不会是生前被像高木先生一样的超级帅哥给甩了？」澪一说完，次郎便不以为然地细眯起双眼，叹了口气。「……你的着眼点很好，但后半的推测跟国中生没有两样。」「国中生……」澪也知道自己的猜测肤浅得被说是国中生等级也无法反驳。如果只是因为失恋而怀恨在心，女鬼直接去找那个男人泄愤还比较快。不过，因为她亲眼看到女鬼对高木展现异常的执着，所以不认为自己的猜测很荒谬。——说不定她本来就喜欢帅哥，看到帅哥就会很兴奋之类的……不可能吗？澪想破头也想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姑且不论这个猜测是否正确，这次案件有两个格外让人想不通的谜团，第一个是女鬼执着于镜子的理由，另一个则是……「话说回来，那个女鬼为什么要戴着面具？」次郎说的正是第二个谜团。澪忽然想起那张浮现毛骨悚然笑容的面具，再怎么想都觉得那张面具很格格不入。「为什么呢……」不过，澪觉得再怎么思考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放弃思考，坐上汽车的副驾驶座，小豆立刻跳上她的膝盖。「次郎先生，你那边的案件调查得怎么样……？」澪开口问道，但眼皮越来越沉重，她连忙摇头。身体沉入座位的感觉太舒服，让她差点睡着。「我这边是长期抗战。送你们回家后，我会再回去调查的现场。」「这样啊？请你不要太勉强……」澪断断续续地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中夹杂了次郎的笑声。那个声音给予她莫名的安心感，最后她还是睡着了「真有毅力，一年前明明还怕得要死。」澪没有听见次郎最后的低语，从紧张感解放后，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直到抵达她家为止，一次都没有醒过来。星期一，澪着手调查直到一年前才结束营业的「由香里」。她判断过夜调查太危险，所以需要更仔细调查问题物件的背景。不过，和她之前的调查一样，几乎得不到任何线索。——要是能联络上以前的老板就好了……关于以前老板的情报，只要看契约书，上面会记载退租后的基本个人情报。然而，高木用尽办法还是联络不上对方。澪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各个社群网站上搜索老板的名字，不过他似乎没有在任何社群网站上註册账号，用「酒店由香里」来搜索的结果也一样。话说回来，经营「由香里」三十年以上的老板，退租时已将近七十岁，一般而言，这个年龄使用社群网站的可能性也很低。澪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抱着背包站起来。「小豆！我们去实地探听调查吧！」实地探听调查是她灵机一动的点子，不过她觉得这是很好的想法。只要走访酒店附近的居民，就可以得知当年「由香里」的情况，说不定还会遇到认识老板的人。幸好这次除了过夜实地调查之外，次郎说全权交由她负责。于是，澪前往睽违两天的调查物件。时间是下午五点，距离尖锋时间尚早，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多。澪赶忙开始访问附近的店铺。人难以入内的气氛。还没有改装的玄关看起来很老旧，门上的彩绘玻璃也让人很难窥探店内的样子，至少会让年轻人却步。如此一来，想要找出曾经光顾过的客人，似乎是非常鲁莽的计划。——不过，我也没有其他可以收集到情报的方法……澪回过神来，发现已是晚上七点。周围的上班族越来越多，他们被居酒屋和其他澪刚才访问过的小餐馆吸引进去。终于等到这个机会的澪，鼓起勇气向一名中年男性攀谈。「抱、抱歉！可不可以打扰您一下？」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不知是否该说情况如她所料，男性彻底无视澪，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澪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背影，很快就体认到探听调查有多么艰难。接着，约莫经过一个小时。澪背靠着自动贩卖机，呈现虚脱状态。熙来攘往的路人无视她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即使停下脚步听她说话，也是甚至连「由香里」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的人。澪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即使是平常经过的道路，她也不记得路上有什么店，更何况是从来没有踏进去过的店铺。就算不是这个原因，餐饮店的汰换率很高，街景经过一年意外地就会改变。小豆用身体磨蹭澪失去力气的腿。软绵绵的舒服触感让澪稍微振奋起颓丧的心情。「小豆……探听调查好辛苦喔……我本来还想象是跟警察连续剧一样的感觉，实在太天真了……」小豆「嗷」了一声。——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方法……于是澪鼓舞自己，再次开始探听调查。「……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澪的探听调查持续到周末。顺带一提，她到昨天为止调查了四天，收获仍然是零。许久没有进办公室的次郎，对在座位上沮丧地低垂着头的澪说道。「不，我的身体一点也不累……只是遇到了瓶颈，调查没有任何进展。」「我们的工作本来就是这样。」次郎平淡地说道，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次郎先生，你的调查有进展吗？」「我也稍微遇到瓶颈……不过已经有头绪了。」「辛苦你了……」澪瞥了次郎一眼，次郎面不改色地微微点头。这时候，澪忽然发现次郎的手腕上缠绕着绷带。「次郎先生，你受伤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但是！」「不要大惊小怪，这点程度的小伤是家常便饭。」澪忽然想到，至今有好几次调查都是次郎单独进行。次郎的工作行程应该很满，但她从来没有听次郎说过任何怨言或牢骚。相反地，他总是默默出去调查，解决案件后回来公司，所以澪甚至没有想象过他在调查时遭遇到什么情况。因此，第一次看到次郎受伤，让澪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次郎不让她同行，代表那是有危险的调查。澪忽然觉得，只是四处走访探听就喊累的自己太不长进了。——如果我变得更有用一点，就可以减轻次郎先生的负担。于是，澪抱着背包缓缓站起来。「你要去哪？」「去探听调查。我最近用土法炼钢的方法在寻找认识那个女鬼的人。」「是吗？不要进去那间房子喔。」「好的。我出发啰！」澪对次郎露出笑容，离开办公室。这一个礼拜萎靡不振的心不可思议地振作起来。澪穿过变得越来越熟悉的车站剪票口，鼓励自己后朝那间店铺走去。这时候……有人早她一步来到店铺前方，从远方来看感觉是中年男性。男人从门扉的彩绘玻璃窥探店内。澪在一瞬间怀疑男人可能是强盗，但又转念一想，应该没有强盗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正面窥探目标。——该不会是新的房客吧……一思及此，澪忽然感到紧张。公司应该有跟新的房客说，现在要调查建筑物地基倾斜的问题，如果不小心跟新的承租人打照面，她担心自己会说错话，所以悄悄躲起来。然而，男人仍是默默观察着建筑物。——总觉得好像另有隐情……澪无法违逆不断涌现的好奇心，下定决心走向店铺。「请、请问……您来这间店有什么事吗……？」澪战战兢兢地向男人攀谈，男人猛然回头看她。他看起来年近五十，长相不太起眼，对于忽然出现的澪感到很惊讶，目光飘移。「不，那、那个……请问原本在这里的店铺……」「原本在这里的店铺……您是说……『由香里』吗？」「你、你知道那间酒店吗？它该不会搬走了吧？」男人的表情蓦地一亮，身体探向前去接连询问。男人是澪调查一个礼拜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知道「由香里」的人，澪在心中暗自雀跃。「也不算知道，我是这间物件的管理公司的员工。那间酒店在一年前关店了，我们也联络不上酒店老板，所以之后的事我不太清楚……」「原来如此……我很久没有来，没想到却关店了，真遗憾……」「请问您是常客吗？」这次换澪提出疑问，男人略微不好意思地轻轻点头。「因为只有常客才会去由香里。我直到两年前都住在这附近，所以经常光顾……」「真的吗？其实基于一些因素，我正在调查当时的事。能不能耽误您一点时间？」稍微被澪的气势吓到的男人向后退一步，但是，他敌不过眼睛闪闪发亮地发问的澪，微微点头说：「没问题……」「太好了！谢谢您！」第一次有可以得到收获的预感，让澪无视旁人的目光，兴奋得握拳叫好。两人立刻回到车站前，澪想带男人去咖啡厅，但男人迟疑地指向较深处的老旧咖啡店。「——您讨厌那间咖啡厅吗？」两人坐下来后，澪问道。男人为难地笑着说：「也不是讨厌，只是不太喜欢点餐有点难的店……菜单净是我看不懂的东西……」「说的也是……我一开始也很不知所措……」以最近的年轻人来说，澪对最新资讯也不太清楚，甚至还被同期进公司的春香说是「化石」。「我本来就不喜欢流行的地方……所以『由香里』让我很安心，我很喜欢那间店。」「如果是这个理由，也难怪您会喜欢它……毕竟『由香里』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澪稍微可以理解男人的心情。点完餐后，男人似乎也比较放松，终于肯直视澪的双眼。「对了，你在调查当时的事吗？」「不瞒您说，我在找曾经在『由香里』工作过的女性，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和花名，所以已经束手无策了……」澪小心翼翼地回答，避免将不必要的事说漏嘴。如果说那名女性变成女鬼，造成管理公司的困扰，男人一定会立刻对她起疑心。闻言，男人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摇头。「呃，我不知道在那间酒店工作的女性联络方式。那间店无法指名，酒店小姐只是陪客人聊天……所以我当然也不知道你想找的人在什么地方。」想问您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当时有没有发生过不寻常的事……？」「不寻常的事？」澪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继续问道。男人沉默了半晌，眯起双眼回想。——果然不可能那么幸运……两人之间横亘着漫长的沉默。澪悄悄叹一口气，心想又得从头开始调查。然而……「也不到不寻常的地步，不过，有一个美艳的酒店小姐引起很多事端……」「咦？」澪惊讶得睁大双眼。看到澪的反应很大，男人连忙继续说道﹕「她真的很美，花名是『花音』。据说她本来在银座的高级俱乐部工作，可是经常引起问题而辞职。很多『由香里』的常客都是为了花音而来，她很受欢迎……但是，她的个性高傲，所以我根本没有勇气跟她说话。」「她真的这么美吗……」「是的……对了，我没有再去『由香里』后，听说花音遇到了不幸的事。」「不幸的事？」根据男人的说法，「由香里」举办万圣节派对时，蛋糕上的蜡烛烧到别的东西，似乎引起小火灾。澪回想起高木给她的资料上记载了过去发生火灾的报导。「但是，您没有再去酒店后，怎么会知道酒店发生的事？」「花音有在写部落格……我有默默关註她。」「部落格？那个部落格还在吗？」男人提起的名为「花音」的女性，极有可能是在调查物件中出现的女鬼本尊。要确认她的身份，若有部落格的话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然而，遗憾的是，男人摇了摇头说：「已经关闭了。」澪沮丧地垂着头。不过……「花音好像在那场小火灾中被灼伤，从那之后，她部落格上写的内容越来越异常……我觉得她已经生病了。」「咦……？『异常』的意思是……」男人的话让澪惊讶地抬起头。「她本来都在部落格上放华丽的照片，但后来照片越来越少……而且她写的内容充满怨恨……看起来很可怕，所以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看了。隔了很久我再打开网页时，发现部落格已经关闭。」「充满怨恨……」「是的。她被灼伤的地方好像是脸。她觉得因为自己变丑，原本争相讨好她的男人们，态度变得越来越冷淡，不过我觉得那是她的被害妄想。」澪的心脏开始剧烈鼓噪。越听男人说的话，她越无法克制自己把花音怀抱的怨恨，与在调查物件中看见的女鬼散发出的强烈情感重叠在一起。男人仿佛要加深澪的臆测，说出一句令人震撼的话语。「我最后一次看到的部落格上……该怎么说呢？她放了一张戴着毛骨悚然面具的照片，大概是害她灼伤的万圣节派对上使用的面具。那张面具完全遮住她的脸。看到那张照片后，我就吓得再也不敢去看她的部落格。」澪的心脏冷不防剧烈鼓动。听到男人说「毛骨悚然的面具」，让澪强烈回想起女鬼戴的面具。因为女鬼穿着华丽的连身洋装，所以面具更显得诡谲。铁定不会错。澪笃定了心中的猜测。花音大概是因为脸上的灼伤，觉得自己变丑，开始变得悲观，进而产生被害妄想，觉得周围人的态度陡然改变，最终怀抱强烈的怨恨香消玉殒。让澪一直感到一头雾水的面具，原来是为了隐藏变丑的自己。她会如此憎恨镜子，大概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丑陋的姿态。「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澪深深一鞠躬，男人微微点头回应。和男人道别后，澪走出咖啡店，立刻打开智慧型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画面输入「花音」、「灼伤」。知道花名后，搜寻范围一下子缩小。如同澪所期待的，画面上显示许多搜寻结果。搜寻结果的前几个连结，主要是大型匿名讨论版上的标题。「花音」这个花名并不罕见，所以也出现很多跟调查案件无关的搜寻结果。澪点下其中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讨论串，标题是「【发狂的部落格】为灼伤所苦而自杀的花音」。这个标题已经道尽一切。讨论串出现的日期大约在一年半前，内容和男人告诉澪的几乎一模一样。为数可观的网友匿名投稿，以美女逐渐发狂的样子为乐。大概是发生意外之前的花音态度很高傲，所以看她不顺眼的人似乎也不少。澪从这一串讨论得到的新情报，是花音在将近两年前辞掉工作，之后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并且不间断地更新部落格。之后，在一年半前——也就是这个讨论串出现在匿名讨论版上的时候——她自杀了。即使花音已死，匿名投稿至讨论版上的发言，仍然毫不留情地中伤她、看她笑话，那些内容连澪看了也觉得不太舒服。——好过分……澪大大地叹一口气。不过，至少从讨论串的情报可以得知，花音自杀的原因似乎不是周围的嫉妒或中伤。讨论串里的内容写着，花音的脸皮很厚，即使在酒店小姐之间引起事端后，仍然旁若无人地留在店里，最后因为在银座混不下去了才离开。她最后一次更新的部落格里只写了一句话：『我憎恨美丽的事物。』换言之，伤害她、甚至改变她人格的，只有脸上丑陋的伤痕。她因为灼伤而失去完美无瑕的美丽外貌，变得很悲观，最后甚至对美丽的事物抱持无可比拟的妒恨，只留下「憎恨美丽的事物」这句话便离开人世。澪有一种脑海中所有谜团都连接在一起的感觉。她做一次深呼吸后，关闭视窗，打开简讯的画面。传送讯息的对象是次郎，她写道：『我想再做一次现地调查。』发送完简讯后，澪走进车站、穿过剪票口，准备回公司。不一会儿，手机立刻显示收到一则新简讯。『我现在要回去办公室。』内容简单，澪将这句话解释为次郎要在办公室听取她的报告。澪握住拳头，下定决心后搭上电车。「——太危险了。」澪一踏进办公室，已经回到办公室的次郎，一开口就说了这句话。澪将今天获得的关于花音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向次郎报告，次郎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澪花了好几天不断寻找花音的过去，知道她的异常与怨恨后，心中的恐惧比第一次实地调查时还要强烈，然而不知为何，她完全不想放弃这次的工作。坦白说，澪至今与花音过着南辕北辙的人生，完全无法理解花音的心情。但是，不管别人再怎么中伤自己也活得很孤高的花音，她的晚景太哀凄，让澪忍不住希望她至少可以获得一点救赎。次郎沉思了很久，最后静静地开口：「下周末我的调查也会告一段落，你这个案件我之后再来处理。你能调查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做得很好。」「咦……？」上次的调查和澪的报告似乎让次郎判断这次案件对澪来说太过危险。澪甚至没有把次郎最后的夸奖听进去，慌张地质问次郎：「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调查吗……？」「太危险了。坦白说，我没有想到那个女鬼会伤害人。」「怎么可以这样？我不要！请让我继续调查！」「……喂，冷静一点。你平常总是吵着说不想调查，现在是怎么了？」次郎很罕见地略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也难怪次郎会如此困惑，因为就连澪也无法好好说明自己这么坚持的理由。听到次郎宣告禁止她继续调查，也让她感到相当困惑，同时有一种仿佛被宣告自己无能与派不上用场的焦躁。更重要的是，澪打从心底想要成为次郎的助力。即使她很害怕、无能为力，但是对这个目标的决心绝非虚假。「我想要变成更派得上用场的人……」「你不要小看调查。要是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一切就没有意义。你不用心急，适合你调查的案件多得数不清。」「次郎先生……」澪知道次郎说的话再正确不过。次郎不理会一时语塞的澪，拿着背包站起来。「我要回去调查，你今天也先下班吧。」澪感觉到眼睛深处渐渐发热。她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拼命压抑情绪，追在次郎身后。这时候……「真是的，你们吵架了吗？」办公室的门打开的同时，响起一句悠哉得转眼间便改变了紧张气氛的话语。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高木。高木笑容可掬地抓住正要出门的次郎手臂。「小澪想要尽快独当一面。你身为她的上司，体察她这份向上心也很重要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哎，不要生气啦。」高木说着，向澪使了个眼色。现在的气氛明明很严肃，但高木的动作宛如电影的一幕，舒缓了澪的紧张。次郎的最终目的是找出下落不明的兄长，高木打从心底理解他的目的，也不遗余力地协助他。正因如此，他非常明白澪想要帮忙次郎的心情，也是最理解澪的人。似乎打从一开始便听见澪和次郎对话的高木，阻止次郎离开办公室后，轻轻抚摸澪的头说：「把这个案件全权交给澪负责的是你吧？她已经这么努力，让她做到最后吧。」「你不要说那么不负责任的话。」「我才没有说不负责任的话。当然，我也会陪她一起去调查！」「咦！」率先惊呼出声的是澪。高木上次明明遭遇了惨痛经历，却干劲十足地想再陪澪去实地调查。他强韧得无法衡量的精神力，让澪惊愕得张口结舌。「高木，你……」「我也有点成长了。对不对，澪？」「呃，是……但是，高木先生，这次你完全是那个女鬼的攻击目标……」「不用担心，这次我会一开始就进去结界，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在想，你一个人去调查会很不安吧？所以让我陪你去。」高木说的没错，一个人进行实地调查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即使高木总是立刻昏厥，但他的存在的确让澪很感激。而且就像高木说的一样，上次高木也帮了她。次郎默默地思考半晌后，皱起眉头，大大地叹一口气。「……随便你们吧。」仿佛被冷淡抛弃般的话语让澪瞬间紧张，但次郎回过头来直视着澪说：「不过，调查要等到下礼拜一。你在今天之内申请大夜班，当天在现场集合，等我到了再进去……我帮你们布置结界。」「好、好的！」高木对笑颜逐开的澪微微一笑。不过，次郎一说完便立刻离开办公室。「他生气了……」「怎么会？我觉得他很高兴喔。」「我觉得这个想法过于乐观……」「没那回事。我很清楚，他一定有感受到你的心意。我原本预想他会说：『我改变行程，跟你们一起去。』结果他好像还是把这个案件交给你处理。」澪面露苦笑，但高木坚定地点头。次郎很难懂，所以身为他儿时玩伴的高木所说的话，让人感到格外可靠。「总之，我们就等到下礼拜一，再一起加油吧！」「是！」第二次实地调查就这样决定了。要说没有感到不安是骗人的，不过，或许是自己说要负责这个案件，所以澪下定了决心。接着，终于来到调查当天。澪在约好的晚上十点前往调查物件，与早她一步抵达的次郎会合。他们在物件里设置召唤花音现身的镜子与记录用的摄影机，次郎同时布置了新的结界。过一会儿，一如往常地一派悠哉的高木也抵达了。「嗨，小澪，今天也多多指教啰。」「高木先生，我也是，今天同样要麻烦你。」次郎做完各种准备后，一脸认真地将一张纸片递给澪。那是次郎以前拿给她看过的式神的其中一半。所谓「式神」是裁成人形的和纸，两张一对，其中一张破损，另一张也会破损。当然，澪对它的背后理论完全不明白。「觉得有危险，立刻撕破它。」「我知道了。」澪将次郎递给自己的式神收进口袋。次郎抚摸小豆的头之后，快步离去，前往自己的调查物件。现场只剩下澪和高木。两人进入结界，等待花音现身。从截至目前的调查可以知道，花音为了打破镜子一定会现身。这次澪的计划是，观察花音现身后的情况，谨慎地尝试与她对话。「高木先生，你千万不可以离开结界喔！」「这句话你说几次了？我知道啦，你不用担心。」「因为上次真的让我很焦急……」高木会成为花音的攻击目标，一定是因为他那堪称宇宙等级的美貌。澪很高兴高木陪她调查，但那也是让她忧心忡忡的地方。「就算脸被她打烂，现在的医疗那么进步，没问题的。」「请不要一派轻松地说出那么可怕的话……」澪怒瞪着高木，高木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此时，澪忽然想起在上次的调查中，高木脱口而出的话。「对了……高木先生，你说过讨厌自己的长相对吧？」澪对是否可以提及这个话题感到很犹豫，高木却爽朗一笑，毫不在意地点头。「对，我很讨厌自己的长相。」「你的长相明明那么俊美！」「因为兄弟姐妹之中，只有我长得跟大家不一样——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咦？」高木毫不在意地说「理所当然」，这四个字让澪的心脏猛然跳动。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各式各样的解释。澪直视高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然而，高木一脸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疑问的样子，对她露出笑容。「如果像花音一样执着于自己的美貌，一定很辛苦吧。」高木看起来不像是故意扯开话题以蒙混过去。澪虽然很在意，但也无法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只好满心疑惑地点头。「看来即使长得很美，也有很多烦恼……」思考花音的一连串事件后，澪变得无法单纯地羡慕拥有美貌的人。澪想象花音的心情，等待她现身的时刻到来。这时候——照明冷不防熄灭。澪确认手机，发现跟上次一样，时间正好是过了午夜十二点。不过，这次因为在结界里，她没有感受到寒气。澪因涌现的紧张而咽了一口唾液，等待女鬼出现。「高木先生……她差不多要……」「我知道……」轻飘飘的连身洋装裙摆从左前方的墙壁出现。——她来了……接着出现的是从摇曳的裙摆优雅伸出的纤细双腿、细致的高跟鞋，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起拿着高尔夫球杆的手——宛如既视感一样，她用分毫不差的动作挥击镜子。「唔！」看到花音疯狂地重复这个动作，高木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哀号。见到眼前这暴力的光景，即使不是高木也会恐惧得吓晕吧。花音花了一些时间将镜子破坏得只剩下底板后，动作戛然而止。然后她转过身去，循着原路回去。因为结界的关系，花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澪和高木的气息。——再这样下去，她会消失……花音好不容易被镜子引诱出来，如果就此消失，就无法达到目的。澪下定决心，慢慢地离开结界。倏地，她感到空气变得紧绷。结界外的空气冰冷，澪吐出的气息化为白烟。瞬间，花音的动作猛然停止，缓缓朝澪的方向转身。下一秒，小豆奔出结界，挡在澪的身前低吼。小豆的护卫让澪感到安心，她用力握紧拳头说道：「……你是花音吗……？」女鬼没有回答，不过那张顶着毛骨悚然笑脸的面具直视着澪。「我想要……听你说话……」澪的声音颤抖着。花音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花音……？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澪因恐惧而说得断断续续，即使如此，她还是拼命尝试与花音对话。然而，花音冷不防别开脸，再次将身体转向墙壁的方向。澪早就知道花音发泄憎恶的对象是特定的。她心急地想，再这样下去花音就要消失了，于是继续说道：「等一下……求求你！」不一会儿，花音的一只脚已经被吸入墙壁里。「喂……你不要消失，听我说话啊！」花音依然对澪的话充耳不闻。澪绞尽脑汁，把瞬间想到的话说出口。「你为什么要打破镜子……？就算打破镜子，你本身也不会改变吧……？」倏地，屋内响起一道巨大的声响。那是花音第一次对澪的话语产生反应。澪的心跳加速，呼吸顿时变得紊乱，不过，她仍然坚定地直视花音。接着，花音再次将身体朝向澪。围绕在花音周围的空气很明显地跟刚才不一样。澪的额头浮现冷汗。「你生气了吗……？但是，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只会让你很悲伤吧……？」『住、口！』低沉的声音响起。那是让空气簌簌震动般带有杀气的声音。接着，花音终于有了不同以往的动作。最先响起的是耳熟的「哔啪」声。澪因明显的异样看向四周，发现视野角落有某种东西在晃动。理解到那是什么东西的瞬间，澪的背脊感到一阵寒意。——失火了……摇曳的东西是火焰。入口的门扉前方不断发出「哔啪哔啪」声，燃烧的范围逐渐扩大。「小澪……再这样下去……」结界里传来高木的声音。澪勉强保持冷静地微微点头。「我知道……」花音会操纵火焰，可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栋住商混合大楼的楼上有其他住户，澪心想，在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之前，必须报警才行，于是连忙拿出手机。然而，手机萤幕一片漆黑，不管她怎么按电源键，手机都没有任何反应。「高木先生，你的手机还活着吗……？」澪用抱持最后一丝希望的心情询问高木，但高木拿出手机摇了摇头。「不行……没有讯号……」「不会吧……」和电器用品的波长很合的鬼魂，经常造成照明等其他电器用品产生异常，连在结界里的手机讯号似乎都无法幸免于难。总之，高木的手机无法使用是事实。在绝望的状况中，延烧范围越来越广的火焰，逐渐加深澪的焦急。「高木先生，在火焰延烧开来之前，请你先逃到外面报警……我和小豆来牵制她……」「但是！」「求求你……」「好吧。」高木低声说道，然后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澪微微点头的同时，高木冲出结界，朝门的方向奔去。然而……高木冲出结界的瞬间，花音立刻产生反应，以惊人的速度挡在高木身前。「哇！」高木紧急踩煞车，身体猛然反仰，顺势向后摔倒。然后……「高木先生！」无法脱逃的高木身体微微晃动，接下来发生了最糟的情况——高木直接晕倒了。花音揪住高木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举起来，仔细凝视他的脸。「等一下！你快放开高木先生！」花音充耳不闻，扔掉手上的高尔夫球杆，用涂了艳红指甲油的手用力抓住高木的脸。长长的指甲陷入高木的脸中。「住手！」澪半是发狂地吼叫，但花音仍然没有松开高木。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向花音，却被花音身前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弹开，重重摔在地上。『我——很丑！』花音的声音再次响起。澪撑起疼痛的身体凝视着花音。高木无力地晕厥的姿态，让她的心脏猛烈鼓动。「求求你……」『我、好恨、美丽的、东西！』「求求你……」『不可原谅！』「花音！」斗大的泪珠滑落脸颊。澪的脑海中冷不防浮现次郎说过的「不要小看调查」这句话。澪的心几乎要受到重挫，不过，她振奋起自己的精神，用力怒瞪着花音。——我才没有……小看调查……「你不要太过分了！」澪吼叫的同时，小豆也扑向花音。小豆在惊讶得睁大双眼的澪面前扑向面具，并衔着面具着地。「匡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面具以笑脸朝天花板的形式掉落在地，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紧接着是一阵静寂得荒谬的悄然无声。高木的身体获得解放，被花音摔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花音蓦地转身，踩着高跟鞋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走到澪的面前。『不、可、饶、恕！』花音针对自己散发出的恶意，让澪揪紧的心脏颤动。澪抬起头，看见面具被摘下的花音瞪视着自己。她的脸颊一部分溃烂，那大概就是被灼伤的疤痕吧？澪想起在匿名讨论版上所写的花音遭遇的悲剧。『看到、我的脸的人！』「……唔！」『杀、死……』「……开什么玩笑……」花音掐住澪的脖子，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同时，澪感到脑海的某处有某种东西断裂的感觉。在绝望的况态下，不知为何，她的心莫名地平静下来。「你……哪里丑陋了……」花音的动作戛然而止。「你哪里丑陋了……？」澪直视着花音，重复这一句话。虽然花音的脸上有被灼伤的疤痕，但是仍然美丽得宛如人偶。看到她容貌的瞬间，原本残存在澪心中的恐惧，全部渐渐转变为愤怒。在讽刺我吗……？」花音的眼睛颤动。她抬头看澪，眼睛逐渐蒙上一层雾气。『你刚才、说、我很美？』「我说了，因为你真的很美。」『怎么、可能？』「你真的很美！话说回来……你的攻击只针对高木先生，完全无视我吧……？你真的很失礼耶！」花音从澪的身旁退开。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当场跪倒在地。空气中已经没有任何不祥的气息。「……大家的态度改变，我想应该不是因为你被灼伤……而是你的心被伤得很深，所以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才好……」花音没有再做出任何反应。接着，她仿佛融化在空气中一样，身影缓缓地消失。——结束了……？屋内一片悄然无声。澪回过神来，发现熊熊火焰消失了。她冷静下来后，发现甚至连墙壁和门扉都没有被烧焦，也没有烟味和烧焦味。澪蓦地心想，那或许是花音让他们看见以前店内所发生的火灾的幻觉。从绝望、紧张和愤怒解放的澪，突然感到一阵强烈晕眩，接着就这样晕倒在地。——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这样下去我会冻死吧……澪在心中大喊不妙，但强烈的睡意向她席卷而来。抵抗再也没有任何意义，最后澪闭上了双眼。在失去意识的瞬间，她感觉到小豆在碰触她的口袋。「……喂，澪！」澪清醒过来时，已经天亮了。停在高圆寺的家门前的车上，澪被次郎摇晃身体而微微张开双眼。「咦……为什么……」「幸好有小豆在。」次郎把被咬破的式神拿到澪的眼前。澪恍然大悟地心想，原来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感觉到的触感是小豆咬破了式神。「小豆，谢谢你……」小豆磨蹭澪的脸，轻轻叫了一声。意识越来越清醒的澪将放平的座位恢复原状。「对了……花音呢……？」「已经没有她的气息。」「没有她的气息是指……」「你成功地和她对话了吧？」「应该吧……我只记得自己对她发火……」「我不知道你们之间说了什么，不过，最后结果是圆满的。话说回来……我连忙赶去找你们，发现屋内乱成一团，你跟高木都晕倒了……我真的差点被你们吓死。」「对、对不起……」高木在后座睡得很沉。澪见状安心地松一口气。「……到公司再向我报告详细的内容。总之，你今天先好好睡一觉吧。」「谢谢……」澪忍耐全身的疼痛下了车。她关上车门后，向次郎鞠躬致谢。这时，副驾驶座的窗户突然打开。接着……「抱歉，我没有信任你……这次是你的功劳。」次郎说完这句话，便立刻驱车离去。——我的……功劳……这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评价。澪呆立在原地半晌，次郎的话语逐渐沁入她的心。心情激动的澪雀跃不已地跑上楼梯，冲进自己房间。她用力扑向床铺，小豆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小豆，你有听见吗！他说是我的功劳……」被澪抱在怀里的小豆，用圆滚滚的眼睛高兴地凝视着澪。澪打从心底觉得，虽然很可怕，可是她很庆幸自己有完成这份工作。从调查阶段开始参与，到一个人努力解决案件，原来会有这么大的成就感。＊星期三，澪进办公室时，已经坐在办公桌前的次郎瞥了她一眼。「快点汇整报告书交出来。」「是！」看到一大早就情绪高昂的澪，次郎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叹了口气。澪还沉浸在次郎夸奖自己的余韵里，心情愉悦地打开电脑，开始写报告。「……喂，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次会这么顺利只是凑巧。」「我知道啦……我完全没有得意忘形！」「……再也没有比这个回答更让人不安了。」这次的调查若稍有闪失，高木跟她都会有生命危险。经历过那些惨烈遭遇的澪当然也有所自觉。澪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次郎深深叹一口气，然后拿起背包站起来。「你要出去调查了吗？」「……你的运气真好。」「咦？什么意思？」次郎的答非所问让澪不解地歪着头。接着，次郎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轻轻拍了澪的肩膀一下。「我的意思是，幸好你没有成为那个女鬼的攻击目标。」「嗯……？」澪抬头看着次郎，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次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没有向澪做任何说明便离开办公室。膝盖上的小豆用哀怜的眼神看着她。——没有成为那个女鬼的攻击目标……说到「攻击目标」，澪回想起的是调查那天的事。花音憎恨美丽的事物，她的攻击目标——只有高木一个人。「喂！」愤怒涌上心头，澪怒气冲冲地跑出办公室，然而走廊上已经没有次郎的身影。「什么嘛……真的很失礼耶……」澪愤怒得用力关门，靠着墙壁的折叠椅因此倒落在地，发出巨大声响。澪无视那张倒落的椅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再次重新面对电脑。——只是凑巧吗……次郎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坦白说，比起那句失礼的话，这句更让澪耿耿于怀。蓦地，澪想起某个差点被她遗忘的东西。「驱邪效果超强的黑水晶手环……」

第二卷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