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三章

午后的丸之内，不管路过哪一间餐厅，店里都坐满用餐的粉领族，气氛非常热闹。讨厌人群的澪不会为了吃午餐而单独外出。纵使料理再美味，她也不可能为此排队，所以总是吃超商的面包简单解决一餐。不过和澪同期进公司的朋友春香，会带这样的澪外出用餐。春香对不为人知的名店了若指掌，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澪跟着春香走，总是冷不防拐进一条小巷子后，不知不觉便抵达一间时髦的餐厅。澪很感谢这样的朋友，也很享受偶尔奢侈的午餐。某一天……「咦，茅崎先生有弟弟？而且是灵异社团的成员……」澪打开《目标成为心理咨商师！》翻阅，在等意大利面上桌的时候，春香突然向澪提起这件事。茅崎是春香的心上人，而且是超级灵异迷，以前在自己担任社长的社会人士社团「灵异现象验证社」的社团活动中差点丧命。在那次事件后，他多少学到一些教训。不过，没想到连他弟弟都是灵异迷，这个新得知的资讯让澪错愕得哑口无言。「然后啊，他好像去一个诡异的地方试胆，结果突然晕倒。你不觉得很可怕吗？」「他跟茅崎先生一样是自作自受……他的意识恢复了吧？幸好没有酿成大祸。这对兄弟真会给人找麻烦。」澪回想起当时被卷入茅崎引起的事端而吃了很多苦头。坦白说，虽然对春香很不好意思，但只要听到「茅崎」的名字，澪便不禁心生反感。「不要这么说嘛……听说他弟弟直到现在也经常作恶梦，梦中有个阴森森的男人一直说『找出来』和『放我出来』。」「咦？到现在还在作恶梦……？」虽然澪觉得这个人是自作自受的想法没有改变，但听到茅崎的弟弟到现在仍持续作恶梦，也不禁同情起对方。看到澪终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春香打铁趁热地继续说道：「顺便一提，他去试胆的地方，好像本来是个人经营的医院，现在是一片空地。那里有鬼魂出没的传闻在网路甚嚣尘上，最近在灵异迷之间也讨论得很热烈。」根据春香的说法，那片空地位于墨田区，那间个人经营的医院因为空间狭窄和建筑物老旧而搬走了。做为社团活动的一环，听说茅崎的弟弟和几个人一起去那里试胆，结果在那里突然就失去意识。「『找出来』和『放我出来』……感觉好像别有含意。」「是呀。澪，你们第六能不能想办法？」「你、你在说什么？当然不可能！如果是我们公司的土地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如果是我们公司的土地，你们就会想办法吗？」「这……如果是我们公司的土地，调查委托可能就会转到我们部门，如此一来，要调查的话……」澪点头到一半，春香便露出开怀的笑容。澪瞬间提起戒心，不敢继续说下去。不过春香立刻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不让她有空隙逃脱。「我也是物件管理部的人，所以早就调查过了——那块土地在医院迁移时，被我们公司买下了。」「是、是喔……」「只要委托第六，你就会帮忙调查吗？」「不、不是啦，所谓委托不是你想的那样……需要更上层的指示！」「高木先生说『小澪变得很可靠』喔。」「高木先生……？」即使知道高木跟现在的话题无关，但知道高木在自己不在场的地方夸奖她，让她不禁满心欣喜。澪高兴得放缓表情，春香立刻双手合十。「拜托！毕竟是茅崎先生的弟弟，所以我真的很担心！」「……只、只是问看看的话……」「太好了！澪，谢谢你！」虽然澪心中充满忧郁，但她其实也想要帮助有困难的朋友，所以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办公室。在第六的办公室里，次郎一脸严肃地看着电脑萤幕，看起来好像很忙碌。——他今天偏偏在办公室……如果次郎不在，她还能以此为借口拖延处理，但这个微不足道的抵抗却在瞬间被粉碎。澪沉重地叹一口气，来到次郎的办公桌旁边。「次郎先生……我有事想……」次郎没有任何反应。澪不知道他是因为太聚精会神还是故意忽视自己，无论如何，她已经开始感到挫折了。「次郎先生！」澪再唤了次郎一次，但次郎依然没有反应。澪抱起在脚边抬头仰望自己的小豆，强行塞进次郎的视线范围内。下一秒，次郎用再自然不过的动作抱起小豆，然后再次将精神集中在萤幕上。——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无视我的存在……澪丧沮地垂下肩膀，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这时候，不间断地敲打键盘的声音停下来，紧接着是一声深深的叹息。「……什么事？你有什么穷极无聊的除灵烦恼想找我商量吗？」「咦！」澪抬起头来，前方是一脸嫌麻烦的次郎，只有抚摸小豆的动作格外温柔。「你明明就有察觉到我在叫你……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你商量关于除灵的事？」「你把心事全写在脸上了。再说，你会想找我商量的只有跟除灵有关的事吧？」他说的很有道理。次郎没有闲到可以让她轻松商量日常琐事，那也与他的个性不符，所以澪会找他商量的只剩下跟灵异现象有关的事。「其实……你记得茅崎先生吗……？」「我拒绝。」次郎一听到「茅崎」这个名字便立刻皱紧眉头。茅崎给他添了很大的麻烦，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而且次郎打从心底对把灵异现象视为娱乐的人深恶痛绝。澪虽然有预料到次郎对这件事不会有好脸色，但没想到次郎在她说明原委之前就断然拒绝，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要拒绝得那么快……请你至少听一下内容。而且，这次我想商量的不是茅崎先生本人，而是他的弟弟！」「简直是一对无药可救的兄弟。我一点也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我懂！但、但是，案发现场是我们公司的土地，所以迟早会委托第六调查……」「为什么我们公司老是购买那些莫名其妙的土地？」「这个问题去问你老家的人啊！」澪的叫喊让次郎瞬间陷入沉默，难得次郎似乎无话反驳。不一会儿，次郎大概是放弃抵抗了，他将上半身靠向椅背，慵懒地交叠双腿。「……我姑且听听究竟发生什么事吧。」「太好了！」澪在次郎改变心意前，连珠炮地说明从春香口中听来的一连串事件。次郎虽然时而心不在焉地应声，但还是把话听到最后。听完澪的说明，次郎仰头看着天花板，一阵沉默之后才开口说道：「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是，人是一种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深信不疑的生物。」「呃……」澪一脸茫然地看着次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是有一句话叫『病由心生』吗？那完全不夸张，假性怀孕便是典型的例子。再举一个例子就是『洗脑』，人就是会轻易把想象和现实混在一起的生物。所以，去试胆之后感到身体不适的人多得数不清，其中大多数都是妄想自己被恶灵附身了。」不舒服，吃完药的瞬间立刻变得很有精神的经验。——但是，人会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失去意识吗……？姑且不论作恶梦，但她觉得失去意识很不自然。虽然对象是茅崎的弟弟，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她仍然无法释怀。可是，她无话反驳说得头头是道的次郎。「胡思乱想吗……」澪边自言自语边打开网路地图，输入吃午餐时春香告诉她的案发现场地址，选择街景模式，萤幕立刻显示出一块空地。那块空地面对步道的地方打了地桩，用绳子围起来。因为两旁盖了大楼，空地因而显得阴暗，而且杂草丛生，散发出阴森森的气息。「那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狭窄。一大群人挤到这种地方，真的那么有趣吗……」听到澪下意识的自言自语，次郎惊讶地看着她。「喂，你还没有死心啊？」「因为……对了，请看看现场的影像，只要看一下就好，或许你长久以来的第六感会感应到些什么。」澪把萤幕转向次郎，次郎一副拿她没辙的样子看着萤幕。「怎么样？」「……只是一块空地吧？」「说的也是。」澪苦笑着要转回萤幕，这时，突然发出「啪吱」一声的巨大声响，某个东西从次郎的胸前弹飞。澪反射性地看过去，发现次郎的领带摇来摇去。看来好像是他的领带夹坏掉了。「吓我一跳……领带夹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坏掉？」澪笑着看向桌子底下，发现银色的领带夹刚好掉在她和次郎的办公桌中间。澪伸长手去捡，指尖感觉到冰冷的触感。她把领带夹捡起来递给次郎，然而……看到手上的领带夹，澪顿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正确来说，那是领带夹的碎片。而且它的构造不是鳄鱼嘴式的弹簧领带夹，而是一体成形的夹子型领带夹。换句话说它不是坏掉，而是断裂。但是，它的材质怎么看都是金属，不应该断为两半弹飞。澪一脸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次郎惊讶得张大双眼，僵在原地。「次郎先生……？」澪叫唤次郎，但次郎没有任何反应。而且……「……怎么可能和这种地方有关……」次郎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澪第一次看到次郎露出这种神情，轻轻触碰他的手，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次郎先生，你怎么了……？」次郎的肩膀一震，回过神来。「……」「你……」「……没事，你不用在意。」「咦？但是……」次郎从澪的手中接过断裂的领带夹，若无其事地回到办公桌重新开始工作。澪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只能茫然看着回到自己座位工作的次郎。当天傍晚。「原来如此，对在烦恼的人说『加油』是禁忌……不过我也不会对鬼魂说加油啦……」澪边阅读《目标成为心理咨商师！》边自言自语，此时，办公室的门冷不防被打开。「次郎在吗？」来访的人是高木。虽然他每次都会问次郎在不在，不过好像不抱持任何期待。他快步走向次郎的办公桌，在桌上放下一叠厚重的文件。「抱歉，他中午过后外出了。」「没关系，我也觉得他应该不会在办公室。对了，小澪，你好像没什么精神？」高木走到澪的身旁，脸上浮现担心的神色。澪的确还为中午发生的事耿耿于怀。以不自然的方式断裂的领带夹，以及她从未看过如此动摇的次郎。当然，还有春香和她商量的事。「我没事，只是有些事让我很在意……」澪忍不住说出心事。高木拉出澪身旁的折叠椅坐下，交叠修长的双腿。将他这个动作解释为「愿闻其详」的澪，满怀感激地接受高木的好意，把书本阖起来，面向他说：「其实今天中午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当时次郎先生的样子也不太对劲。」澪一开口便停不下来，憋在心里的沉闷化为言语倾泄。澪边说边想，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这些事。结果，澪把从春香和自己商量的事到领带夹断裂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高木。「的确让人有点在意……而且次郎不是会轻易动摇的人。」「果然……感觉真的很不对劲。」高木听完澪的话，一脸凝重地陷入沉思。澪不安地心想，连和次郎认识很久的高木都觉得不对劲，可见得不是她多心。「次郎基本上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但是，有个案件会让次郎不顾一切地追查。」「什么案件？」「当然是跟一哉有关的案件。」「啊……」一哉是次郎下落不明的兄长。即使被家族的人斥责荒诞无稽，次郎仍然一个人不停地追查一哉的失踪之谜。次郎为此进入吉原不动产和设立第六，甚至可以说把大部分的人生都用在追查一哉的下落。但是，澪不认为中午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跟一哉有关。大致上来说，次郎一直在调查的是从很久以前就属于吉原不动产持有的土地。然而，春香希望第六调查的是吉原不动产在几年前买下的土地。「但是……领带夹是在他看到现场街景的瞬间弹飞的，次郎先生也是在那时候变得不太劲……」「原来如此。对了，你说的那块土地在哪里？」澪再次打开网路地图给高木看。高木放大地图，仔细确认位置。「啊……原来是这一带啊？那附近有我们公司最近开始出售的公寓。」「是喔……虽然现在还说这种话很奇怪，不过我们公司持有的物件真的好多……」「是啊……对了，如果你很在意的话，要不要去现场看看？」「咦？」这是澪从未想过的提议。高木笑容可掬地看着一脸惊讶的澪说：「实际看过之后，再来判断是不是真的很诡异就行了吧？幸好我们有灵异感应能力，只是做判断的话还办得到。」「但是……次郎先生会生气吧……」「不要深入探究就行了吧？而且白天去的话一定没问题。实际看过之后，如果感觉不妙，再去拜托次郎就好。」「也是啦……但是，我没有中午外出的理由……」「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是我邀你一起去参观我们公司持有的公寓。待在第六的话，没有参观新落成公寓的机会，也可以当作是研修。」高木说得若无其事，让澪心生动摇。即使继续和次郎交涉，她知道次郎也不会点头答应。对无法无视春香商量的内容的澪来说，高木的提议可以帮她解决这个烦恼。而且就像高木说的一样，她也想实际去现场一探究竟。对她来说，不只是春香商量的事，次郎不寻常的样子也让她很在意。高木仿佛看穿澪的心思，继续对她说道：「我们去看看嘛。你很担心次郎吧？现在你是第六不可或缺的战力，次郎也认同你的灵异感应能力……身为次郎的好朋友，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够加入第六。」「高木先生……」这句话对澪是最有用的迷魂汤。和次郎独处的时候，澪几乎无时无刻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但是，高木却像这样认同她是第六的一分子，肯定她的能力。「你最近真的变得好可靠，连我都忍不住感到惊讶。」「真的吗……」澪的心瞬间被引诱过去。——只是去看情况……澪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最终接受高木的提议。她发信向次郎报告高木要带她去参观新落成的公寓。打铁趁热，他们决定隔天就去现场一探究竟。坦白说，澪的心中仍然存在复杂的情绪。但是，她也讨厌只能一直耿耿于怀地苦思，什么也没办法做。隔天，不知是否该庆幸次郎从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澪在办公室等待高木来接她一起离开公司。澪第一次搭乘高木的LEUS，座椅柔软得惊人，坐上去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和次郎平常调查时驾驶的厢型车有如天壤之别。在澪为高级轿车感动不已的时候，高木边拿新落成的公寓资料给她，边对她说：「你回去之后要说有增长见闻喔。」澪在感叹高木准备周全的同时，雀跃的心因为罪恶感隐隐作痛。当然，没有次郎同行也让她感到不安。这时，高木指向突然沉默不语的澪的手腕说道：「那条黑水晶手环一定会保护你的。」「啊，这个……」澪低头看手腕上的黑水晶手环。她是对它的效果有所期待才买下来的，但遗憾的是，至今还没有发生过可以归功于它的事。不过，那是她满怀想要提升工作能力的心情而买下的手环，所以对她来说也象征着一种决心。不久，轿车开进远离车站的道路，来到一条住商混合大楼林立的大马路。高木把车停在投币式停车场。从停车场走了一段路，澪终于看见在网路地图的街景服务见过的眼熟住商混合大楼。「那栋建筑物的后方就是那块空地……因为地点太偏僻，我们公司不知道该怎么善加利用，最终好像决定出售。」澪抬头看，发现住商混合大楼的楼层看板上的空白很醒目，似乎有三分之一是空屋。毕竟这栋大楼没有邻接主要干道，地点称不上好找，所以澪也可以理解这种结果。「这里感觉好寂寥……」澪怀抱坐立不安的心情加快脚步，一会儿便来到位于大楼后方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被左右大楼夹在中间的空地，跟澪在网路上看到的一样，给人阴暗的印象。杂草上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证实了的确有人将这里当作灵异场所来试胆。「这片空地被闲置了很久，没想到会传出有鬼魂出没的谣传。」「原本是医院的地方很容易传出那种谣言吧……」澪虽然这么说，但也感觉到些许异样。即使这里是医院原址，在这种空地能够试胆吗？这里和试胆时经常去的墓地、山中隧道或水坝不同，怎么看都是普通平地，澪不认为这里有任何可以举办活动的要素。她姑且在心中解释为那些灵异迷的年轻人，大概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试胆吧，不过观察空地一阵子后，脑海中浮现另一个想法。——或者是……闹鬼的程度严重到连在这种地方都有很多人目击？澪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背脊发凉。可是，既然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空地谣传不断，她觉得若非如此，实在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小澪，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高木问道，澪纳闷地歪着头，脚边的小豆也静静抬头看她。「唔……我也不太清楚……这里很阴暗，感觉阴森森的。」高木不假思索地跨过绳索，向澪招手。「不然我们进来里面看看吧。」「咦？可以吗？」「这里是我们公司持有的土地，当然没问题。」澪迟疑地追在不断向前走的高木身后，跨过绳索。瞬间，及腰的杂草包围住她，每次移动都会冒出小虫子在半空中飞来飞去。——感觉好阴森……她很想放弃这次的视察，但是高木越走越远，她只能边闪避杂草和虫子，边吃力地跟在高木身后。走到尽头时，可以看见旁边住商混合大楼外露的紧急逃生梯，更显得这片空地荒凉。不过现场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小豆也很安静。澪心中充满犹豫，但还是缓缓点头。「我……在这里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高木先生，你呢？」「我也是。这里普通得反而让我很疑惑为什么传出闹鬼的传闻？」连对灵异现象很敏感的高木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状，让澪安心地松一口气。这时候，高木来到她身旁，欣喜地轻拍她的肩膀。「话说回来，普通的女孩光是听到闹鬼，在进入这里之前就会大呼小叫吧？看来你已经很习惯了。」「你又说这种话……太高估我了啦。」高木再次对澪赞不绝口，让澪不禁苦笑。当然，澪不会把高木说的每一句话当真，毕竟对高木来说她不是直属部下，所以可以轻易夸奖她。不过，她无法违抗不禁感到欣喜的真实心情。「最近我也觉得自己稍微有点成长……但如果对次郎先生说这种话，大概会被他骂一顿吧。」「次郎怎么会骂你？虽然他很寡言，不过，他的想法一定也跟我一样。」最近澪经常思考自己拥有的特质有什么意义。她不像次郎一样拥有知识，还会使用特殊道具。她甚至无法保护自己，所以倾听怨魂诉说苦衷、读取他们的心情，才是她应该提升的能力。实际上，随着调查的次数增加，她的自信也开始一点一滴地累积。「如果我是怨魂，才不会想跟那个老是板着脸的人说话。」「哈哈哈，他会生气喔！」笑声在寂静的地方响起。这里果然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澪事后回想，这时候自己完全掉以轻心了，心想茅崎弟弟的症状果然只是源自胡思乱想，次郎的领带夹也与这次事件无关。不久，澪和高木很有默契地朝来时的路走去。然而，这时候，数公尺前方突然发出不自然的声响。澪下意识地抬起头。她一开始心想，是野猫吗？但是见小豆开始低吼，澪也紧张起来。「高木先生……？」澪抬头一看，发现高木的额头浮现一层汗水，苍白的脸色说明了眼前的不寻常。「某种东西……在这里……」高木挤出颤抖的声音。杂草仿佛在呼应他的声音，再次沙沙摇晃，但是摇晃的位置比刚才接近他们。『汪汪！汪！』小豆大声吠叫。——越来越接近了……澪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她用力抓住高木的手，发抖的腿向后退一步。「我们快出去……」「好。」两人同时迈步，然而近在眼前的杂草随即摇动，沙沙作响的频率越来越高，那个东西越来越接近他们。「快跑！」全身仿佛在警告她，不立刻出去会有危险。澪用力拉住高木的手，朝步道的方向狂奔。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使高木挥开澪的手。——咦……？澪连忙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倒卧在地的高木，他的脚——被一个男人紧紧抓住。『找、出、来。』「唔！」男人全身沾满泥土，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低语，同时爬上高木的身体。『汪！汪汪汪！』小豆更凶狠地恫吓对方。澪在快要吓晕的恐惧中拼命拉着高木的身体。诉说，最后揪住高木的外套衣领。那一瞬间，高木全身虚脱，无力地倒卧在地。「高木先生！」不行了——澪已经心灰意冷。她不可能扛着失去意识的高木逃跑。然而，下一秒，原本攀在高木身上的男人，仿佛与空气溶为一体似地突然消失。悄然无声不自然地造访，澪茫然呆立在原地。不久之后，虚脱感突然席卷而来，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以时间来计算，刚才的事只发生在数分钟之间，但它给人的震撼太强烈。澪很想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但沾在高木西装上的泥泞手印，如实陈述刚才发生的事并非虚假。「为……什么……」泪水与言语同时溢出。这一切远远超乎她的预料，混乱的思绪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这时候，澪的手机突然传来来电铃声。澪用颤抖的手从口袋拿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是次郎的名字。澪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拿到耳边。『终于打通了！』手机另一端率先传来的是忧心如焚的声音。次郎有许多可以察觉到澪和高木身历险境的方法，所以关于这一点，澪一点也不惊讶。但是……『你……该不会去了那里吧？』低声说道的次郎好像非常慌乱。澪对他的异状感到不安，但还是挤出声音回应：「……次郎先生……高木先生他……」『你等我……我马上过去！』澪已经设想会被次郎大骂一顿，没想到次郎不但没有骂她，还安抚她后才挂断电话。澪强忍着仍然盘据在心的恐惧，坐在高木身旁等待次郎到来。只要杂草随风摇晃，澪的心脏就会夸张地剧烈跳动。光想着那个男鬼会不会再出现，她的心又立刻被恐惧支配。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男鬼的姿态太骇人，而且他全身散发出无比憾恨。不久，一辆眼熟的厢型车停在空地前方。一直强忍恐惧的澪已经憔悴不堪。次郎下车后，看到澪的样子先松一口气，但看到躺在一旁的高木，脸色陡然一变。「高木……？」平常次郎看到经常晕倒的高木，只会边说「那是他的习惯」边把他带回去，今天却心慌意乱地摇着高木的肩膀。澪瞬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屏住气息静观事情的发展。这时，她察觉到高木身上产生很明显的异状。高木全身冒汗，眼皮还不时痉挛，跟他平时仿佛睡着似地平静的晕厥截然不同。「次郎先生……」「有话等一下再说。」次郎从口袋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号码——那是紧急求救号码。澪茫然看着在电话中说明所在地的次郎，察觉到情况恐怕不妙。——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恐惧开始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后悔席卷而来。澪当然有自觉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无法否认自己过度自信，把高木的话当真，在些许好奇心的驱使下就采取行动。「对不起……」即使知道这不是道歉可以解决的问题，微弱的谢罪仍仿佛被挤出般脱口而出。次郎没有对自责不已的澪发怒或厉声斥责，反而安抚似地触碰她的肩膀。对现在的澪来说，他的温柔反而是一种折磨。不久后，远方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接近的鸣笛声恍若梦境——澪反而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高木被送到医院后立刻进行检查。这段期间，澪只能坐在治疗室前不断责备自己。次郎向公司报告、联络高木的家人，该做的事转眼间就处理完毕，已完全恢复镇定。「他的父母现在好像都因为工作出国，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会再向他们报告。如果他一直无法清醒，必须住院，他的妹妹会帮他拿行李过来。」「这样啊……」若是平常，澪得知高木有妹妹的新事实必会立刻追问，但现在她完全没有那种心思。澪点了点头，垂下目光。次郎坐在沮丧不已的澪身旁，微微叹了口气。「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咦……？」「我说的是他妹妹。平常你一定会很想问关于他妹妹的事吧？」「次郎先生……」「从小他妹妹的个性就很强势，高木几乎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可以想象……」脑海中浮现不管旁人怎么说都一脸笑咪咪的高木，澪忍不住轻笑出声。次郎见状，安心地吁了口气。「你不要那么自责，这不完全是你的责任。」澪终于明白次郎为什么会提起这个一点也不像他会聊天的话题。她的眼眶再次泛起热意。「万一高木先生……像这样一直……」打从一起搭上救护车就一直抹不去的不安脱口而出。次郎泰然自若地摇头。「连那个自作自受的茅崎弟弟都清醒过来了吧？所以高木一定会没事。」「真的吗……」「好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澪微微点头，在心中祈祷事情的发展真的会如同次郎所说的一样。然而，澪的祈祷落空，结果高木仍然昏迷不醒，只好让他住院。当天澪一直在医院陪伴高木直到探病时间结束为止，最后在次郎的催促下，不得已只好先回家。她几乎是机械性地淋浴梳洗，爬上床铺后感觉身体格外沉重。身体明明疲惫不堪，内心仍然因紧张而紧绷，一点睡意也没有。澪抚摸挨着自己的小豆，彻夜辗转难眠，最后才像是晕厥般失去意识。这是她进公司以来，第一次渡过如此惴惴不安的夜晚。「……你看，是违规停车的罚单。」隔天早上，早已进办公室的次郎拿给澪看的是一张写着「违规停车」的黄色纸张，澪这才想起次郎那辆胡乱停放的厢型车。「我完全忘了那辆车……」「我要想办法报公帐。」「应该没办法……」次郎几乎不曾在一大早就和澪聊工作以外的事，所以澪当然知道理由是什么。虽然次郎的个性很冷漠，但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为澪打气。因为高木仍然昏迷不醒，而且原因不明。见到澪不知所措的回应，次郎大大叹一口气，站起来走到澪的办公桌旁边。「次郎先生？」「……你们遇到的鬼魂，是几年前把医院迁走的仓桥医院院长的儿子。他有两个儿子，现身的应该是次子——真司。」次郎忽然改变话题，而且提起的还是昨天的男鬼，让澪惊讶得张大双眼。澪根本还没有跟次郎说明昨天的详细情况，而且他们一直在医院，次郎应该没有时间收集情报。然而，次郎继续说道：「医院搬迁后，由长子正孝继承。顺便一带，正孝今年三十八岁。幸好他有註册一个极为私人的社群网站账号，所以我才能掌握很多情报。回溯他的账号，小他三岁的真司好像在十年前因为和双亲不合，几乎是抱持着与父母断绝关系的觉悟离家出走。」「请、请问……」做了调查。」「为什么……」起初知道那片空地的情报，不是经由高木像平常一样拿来的调查委托，而是春香的请托，而且为这起事件苦恼的还是次郎深恶痛绝的茅崎弟弟。澪完全想不到次郎特地拨出时间调查的理由。次郎露出忧虑的表情，从口袋拿出某个东西。「这是……」那是之前以不寻常方式断裂的领带夹。「它……原本是大哥的领带夹。」「咦……？」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澪僵在原地。「我不认为大哥的下落跟那块空地有任何关联，但领带夹以如此不自然的方式断裂，所以我从那时候就开始调查。第六感告诉我……它好像在表达些什么……」澪终于明白次郎当时格外动摇的理由，以及他为何以异常快的速度调查那块空地的背景。既然次郎的兄长——一哉的东西有了不寻常的反应，赌上人生一切寻找一哉下落的次郎，一定会巨细靡遗地调查吧。「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跟大哥有关的资讯，不过……倒是掌握了关于仓桥医院一些不寻常的消息，尤其是跟真司有关的事。」根据次郎的说法，仓桥家的次子真司，从年轻的时候就沉迷于新兴宗教，而且似乎是极度狂热的信徒，最后和无法接受新兴宗教的双亲不合而离家出走。「我借由正孝的社群网站账号找到真司的账号页面，但是，那个页面从七年前就没有更新。真司离家出走后，似乎只有和正孝用社群网站保持联络……但是，正孝留下『快回信』或『快接电话』的留言，真司都回复得很粗暴。顺带一提，真司最后一次更新……是在出家的前一天。」「出家？」所谓「出家」，意即信徒住进教团的设施进行宗教活动。有些宗教还会要求信徒捐献出所有财产，与世人和社会隔绝。倘若真的做到这个地步，可以说真司的确是相当狂热的信徒。「但是从那之后，就没有任何资讯显示真司的下落……他恐怕已经丧命了。」「咦？你怎么知道……？」次郎说得斩钉截铁，让澪相当疑惑。因为人一旦出家﹑与世隔绝，本来就几乎没有方法知道那个人的近况。次郎把电脑萤幕转向澪，萤幕上显示了大约五年前的报纸和周刊杂志的报导。「由脱逃者口述得知……在教团设施监禁和施暴……」看到「教团设施」四个字，澪瞬间对一切了然于心。报导上写的，正是真司奉献一切的新兴宗教。根据报导记载，当时在教团设施生活的有六名干部和三十名出家的信徒。某一天，出家没多久的信徒从设施逃脱，向警方求救，在教团设施内如同家常便饭的监禁和施暴行为才会公诸于世。澪一字不漏地阅读报导。报纸上平淡地罗列水落石出的事实，周刊杂志则是以耸动的文字大幅报导。报导上也写了「修行」和「瞑想」等陌生字词，强调在教团的生活有多么脱离常轨和异常。周刊甚至还发行好几期杂志刊载新的情报，最后一篇报导以教团被下了解散命令的内容做为总结。「教团解散了吗……？」澪忽然有一种不协调感，忍不住皱起眉头。如果教团解散，出家的信徒——真司究竟去哪里？次郎仿佛也预料到澪会有这种反应，微微点头说：「规模较大的宗教团体会另立教团复活，重新展开活动。但那是规模比较小的教团，而且六名干部全部被警方逮捕，在失去领导人的情况下，教团应该很难复活。」「换句话说……出家的人也被解救出来了吧？」「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然而在教团解散时，有人报警寻人——就是真司的父母。」「咦？他没有在被解救的信徒之中吗？」「大概没有。被解救的信徒里没有人知道真司的存在，所以他的父母和兄长正孝应该很疑惑。但是从正孝在社群网站上的发言，可以知道真司出家的经过以及与父母不合，所以他们报警寻人也只是出于义务。正孝在社群网站上只有『你究竟在哪里做什么』之类的牢骚和一连串简单的报告。」难以释怀的情绪在澪的心中扩散开来。儿子沉迷于宗教而出家，但在教团解散却仍然没有回家的情况下，一般来说，为人父母应该会感到不对劲，当然也会报警寻人。但是，如果是和父母不合而离家出走，不顾兄长的担心、出家后就与家人断绝联系的儿子，即使教团解散了，父母恐怕会认为儿子也不会回家吧。澪也不是不能理解仓桥夫妇的心境。「但是……次郎先生，你认为真司已经不在人世了吗……？」次郎平静地点头，神情严肃地直视澪的双眼。「你给我看网路地图后，我很确定那片空地有某种东西。但即使追溯过去，也没有令人在意的隐情。既然如此，可能对那个地方怀抱执着的只有曾经住在那里的人。仓桥夫妇与长子正孝尚在人世，用消去法推测，我能想到的答案只有真司。而且在调查之后，就像我刚才说明的，真司目前下落不明，所以我几乎可确定自己的猜测无误。讽刺的是，与社会断绝往来的真司，能够依靠的只有家人，所以他大概很执着于自己生长的地方。」澪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如果在那里的男鬼真的是真司……满身泥泞的身体，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抓着高木不断说「找出来」和「放我出来」的姿态——即使已经过了一天，澪仍然记得很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从真司的身影看来，澪不觉得他死得很安详。她紧紧握住突然发抖的指尖。接着……「什么内容都没关系……把你昨天看到的经过告诉我。」「次郎先生……？」澪忍不住为次郎从未展露过的急切表情倒抽一口气。次郎握住一直默不作声的澪的手腕开口：「我不知道两者间有什么关联，不过这件事可能跟大哥有关……坦白说，谜团太多了，但这是我第一次掌握到的线索。」看到次郎的眼眸宛如恳求地晃动，澪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拒绝的选项。澪深深点头，向次郎一五一十地叙述直到现在仍让她惊魂未定的昨天发生之事。次郎冷静地将澪叙述的内容记录在电脑。「你大哥也希望你去寻找他吧？」澪说完后如此说道，但次郎思考一下后摇了摇头。「不，以大哥的个性，他不会希望把我卷入。相反地，他会要我离得远远的，不要涉入其中……」倏地，次郎忽然全身一僵。「怎么了吗……？」「他……该不会……」澪完全摸不清次郎的思维，只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然而，次郎最终还是没有对她说明，回过神来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然后说出一句让澪震惊不已的话。「我……要暂时离开公司一段时间。」「咦……？」澪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她当然知道次郎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这句话强烈传达出的含意是——次郎打算独自背负一切的觉悟。「等一下！」澪不假思索地大叫。次郎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模样。「什么事？」「还问我『什么事』……你要继续调查教团的事吧？既然如此，我也要帮你……」，好不容易才让受挫的心振作起来。「怎么会跟我无关……？」次郎没有再回应。澪很清楚这种时候的次郎有多么顽固，但她有不能让步的理由。「……不然，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调查……拯救高木先生。因为……高木先生昏迷不醒都是我害的。」澪的决心并非虚假。不管别人怎么安慰她，她也知道把高木卷入这件事的是自己，所以即使再危险，她也要竭尽所能来救高木。当然，她已预料到次郎会反对她、担心她的安危，但为了再次得到与次郎交涉的机会，除了这个鲁莽的方式之外，她也别无他法。次郎对澪可说是威胁的宣言面露愠怒。「……你不要得寸进尺。」然而澪没有退缩，反而朝次郎的办公桌探出身子说：「不管你说什么都无法阻止我。」「高木是我的朋友。」「把你的朋友卷入事件中的是我。」「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件事与你……」「请不要说与我无关！」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澪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她不想再从次郎口中听到「与你无关」这句话。澪强忍住几乎要奋眶而出的眼泪，直视着次郎。「追根究底，把我卷入这份工作的是你……我也是第六的一分子，所以，这件事当然跟我有关。」「澪。」「……而且高木先生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前辈。」「你先冷静一下。」「再说，我会这么努力还不是为了——」——还不是为了成为你的助力。没有说完的话梗在喉咙。这份心情一直存在于澪的心中，但她从来没有说出口，因为相对于次郎背负至今的沉重包袱，她觉得现在还很无力的自己说这句话太过肤浅，所以不想说出来。办公室里充满紧张的气氛，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看着次郎刚毅的眼神，澪觉得自己脆弱的部分仿佛会在一瞬间被看穿，所以虚张声势地瞪回去。就在澪觉得沉默仿佛会持续到永远的时候——「……好吧。」次郎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咦……？」「……总之，关于教团的事必须深入调查。可恶，这种时候高木不在，调查起来会事倍功半。」「请、请问……」次郎不理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澪，用一如往常的表情盯着电脑，然后把一叠厚重的资料递给呆若木鸡的澪。「这是残留在网路上的教团相关资料，你把它全部看完。还有，把事件当时的信徒找出来。现在要找到当时的信徒恐怕很困难，但可能的话，我想直接询问对方。」「呃……」「快去调查。你要是碍手碍脚，我就要抛下你不管。」澪终于明白次郎的意思，点头如捣蒜地接过资料。——次郎先生愿意让我帮他了……她知道自己说服次郎的手段很强硬，所以次郎真的愿意让她一起调查时，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第二卷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