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驴和国王和我

「——说到狗啊，原本就是群居生活的动物哦！」

正用吃便当的小叉子叉起圣女果的须藤热情的说道。

「我想家人也是『群居的同伴』，所以在有困难的时候会帮助我，被表扬的话会很高兴，一个人的话就有些寂寞了。之前我养过的莱奥也是这样的！但是猫并不是这样。」

「但是，我认为保持一种感到安定的距离感也是很有必要的。」

与之相对的，修司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暧昧的笑着说。

「不即不离，各自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的感觉。而且最近有研究说『狗会把人类理解为其他生物』但是『猫会把人类也当做猫』。我觉得那样以同样的眼光去看待也不错」

然后我的对面，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的柊，一边灵巧地用着筷子，一边嗯嗯的听着他们所说的主张。

——自从学习会后，我们开始一起午休了。在第四节课结束后须藤他们便会到教室来，像这样的边吃午饭边谈笑，然后在第五节课开始前回去。须藤说话特别多，其次是修司。

「那个，那项研究具体是怎么做的……？」

柊那样的发言也不少。

「怎么做的，能知道猫会把人类也当做猫……」

「啊啊，确实早报道过，……将猫与猫之间的行为，狗与狗之间的行为，还有它们各自面对人类时的行为做比较。结果，猫面对人类和猫的行为时一样的，但是当狗面对人类时，它们的行为会变得不同。」

「啊，原来如此……」

「嘛，只不过是从网上早就有的报道现学现卖，至于有多少是正确的，就不知道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

囫囵吞下圣女果的须藤，又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了，自从得知无须期中考试补考后，这家伙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

「这不是证明狗很聪明吗？狗能够得到正确的认识，所以狗更可爱啊。」

「头脑聪明不一定显得可爱吧。」

「聪明的不是更容易把握氛围吗？」

「……细野同学呢？」

柊停下用筷子的手，歪着头看着我问道。

「狗和猫，你更喜欢哪个？」

——胸口又渐渐疼了起来。

自从那天以后，这是常有的事了。我在面对柊的目光时，每次被她搭话时，胸口就会隐隐作痛，说话也变得结巴。

然后，柊的口中说出了『喜欢』这样的词语。

我真是个笨蛋，这样的词汇，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我明明知道的，但是她只是说出这样的词汇，就足以让我瞬间失去冷静。

「……果然还是猫吧，毕竟有养着『柳叶鱼』……」

柊窥视着我的表情，是因为我的沉默让她产生了不安吧。

她飘逸的黑发，还有仰望我的细长眼睛——

「……不，我没特别偏爱哪一个」

喝了口柠檬茶平静下来的我，总算做出了回答。

「现在虽然养着猫……但是那是母亲捡回来的，如果养狗的话，我想应该也可以……」

反正，怎样都可以。毕竟聊天的内容我基本都没有听进去。

比起这些，现在的我仅仅是看着眼前吃午饭的柊，注意她闭着嘴嚼西兰花的嘴角，便已经让我无暇顾及其他的事了。

「出现了，哪一边都不选！也有这种情况呢！——在这种时候，无法确认自己意见的人！」

「嘛，但是，实际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啊。因为无论猫和狗哪一边都很可爱不是吗？」

「这我倒也认可！但是，最近喜欢猫的是不是太多了！明明猫和狗的可爱程度都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为什么现在猫更受优待。」

「确实，最近养猫流行起来了呢。电视上也经常能看到猫的特写集……」

自从相遇的那天起，柊有了很大的改变呢。

曾经在教室里一个人读着书，即使有同学搭话也做不出好好回应的那个柊。现在却在和完全不是一类人的须藤还有修司像这样融洽的相处。

当然，也是因为这两个人有特殊之处。并不是和任何人都能这样。即使如此，这也算是柊人际关系的扩展契机了，我想这样她就会和更多的人说话交谈吧。

我在为这件事高兴的同时，多少也感觉到了寂寞。

当然，促成这种发展的是我自己。而且我感到我们两人的秘密关系呀，独占她的情况呀，多少有一种逐渐走向终结的感觉。

如果柊的愿望实现了的话。

能和别人融洽相处了，增加朋友，能像须藤和修司那样变得开朗、不再孤身一人了的话。

到了那时柊还会再和我说话吗？

还会再说出「在一起很开心」这样的话吗？

「——自己喜欢的话不就行了嘛！」

——须藤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吓了我一跳。

「和流行有什么关系啊。那样的人啊，不就是如果裸鼹鼠流行起来的话，他们便会说裸鼹鼠很可爱吗？」

什么嘛，原来是动物喜好的话题啊。

我以为须藤读懂了我的心思。这种事怎么可能嘛。

但是，须藤的话很有道理。自己喜欢的话不就行了嘛。对方怎样想，怎么认为都是次要问题。

只是，我无法断绝那样的想法。第一次因为柊的改变而感到寂寞和不安，这是我怎么也无法否定的事实。

「……我倒是也挺喜欢裸鼹鼠的。」

听到这话我抬起头，便看到须藤和修司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看着她。

「啊，那个……不是吧？」

须藤一脸疼爱的笑容将手放在柊的肩膀上。

「……时时，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喜好呢。」

「——呐，呐，细野同学。」

争论着猫和狗的话题还没有结果，须藤和修司便在第五节课之前回去了，柊回头看了看我。

「哦，怎么了？」

「那，那个，这周的周日你有空吗？」

「周日，倒是有空……」

「这样啊……那么，那个我说，要不要一起出去？」

「啊，啊，可以啊。但是要出去的话，刚才须藤和修司在的时候说不是更好吗？虽然那两个人周日有预定的可能性很高。」

「啊……那个，不是这样的。」

柊稍微伏下视线。

然后像是询问般地看向了我。

「那个……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的呼吸停止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排除须藤和修司，和柊一起，只有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至今为止出去玩的时候都是四个人一起的，两个人一起出去什么的从来没有过。她突然这样说的理由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那，那个，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并没有强迫的意思……」

像是要掩饰着什么，柊继续说道。

「但是……有一个咖啡厅稍微想去看看，那里感觉放着小说什么的，比起须藤他们，我觉得细野同学会更感兴趣……」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终于明白了。的确，须藤和修司都明摆着对那种店不感兴趣。比起和他们去，说不定和我这样喜欢书的人一起去气氛会更加轻松吧。

「嗯，没问题，一起去吧。」

「太好了，谢谢你。」

柊笑了。最近柊开始经常笑了。

「那么，集合的地方我之后发Line给你……真的太感谢了。」

上课铃响了，柊转回去看向了前面。

第五节课开始了，数学老师田中五九岁慢悠悠的走进了教室。行过上课礼后，开始上课了，我望着柊的后脑勺，开始了神游。

休息日，两个人，在咖啡厅里，集合——

难道这就是『约会』。

柊应该没有这样的打算吧。但是，身为高中生，男生和女生两个人单独出去什么的，在旁人眼里看来，除了约会，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事了吧。

这样想着，我突然开始坐立不安。这和之前所说的「出去玩」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对吧，有一种难度瞬间上升了的感觉。

而且，我同时注意到了。

胸中产生了一丝小小的违和感。

兴奋乱跳的内心深处，感觉有一颗冰冷幼小的石头开始转动，然后变形扭曲。

是什么呢？这也是寂寞与不安所产生的错觉吧。

＊

「——两个人在一起的话该说些什么呢？」

我向躺在肚子上的『柳叶鱼』问道。

「至今为止，一直都是四个人一起的，不管怎么说都有须藤他们挑起话题，第一次只有两个人啊……」

收到柊的邀约后，已经过了八个小时。

虽然心中原因不明的违和感很快就消失了，但是激动的心情和紧张感到现在还让我感到不安。无论如何，我都想找一个商量的对象，于是就像这样对着『柳叶鱼』发起了牢骚。

和柊二人独处倒也有过几次。

比如，知道她是「时子」的时候；被拜托帮帮她的时候；在拜访她家后回家路上的时候也是独处。但是那些时候有着像《十四岁》、『请求帮忙』、『柊户倾』之类的话题，而这次没有这些特别的话题。就时间而言，这次可能要比之前都长得多吧。

和女生两个人独处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之间该干些什么才好，我完全不知道。

「『柳叶鱼』，你怎么想？如果是约会的话，做什么好呢？」

即使像那样问问看，肚子上胖胖的『柳叶鱼』也只用一副了不起的表情俯视着我。

——说到底。

说到底，柊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肯定是抱有好感的。虽然我看不懂氛围，也不会揣摩他人的心情。但是她本人却说出了「我觉得细野同学很受欢迎」这样的话。并且那时柊，时子看起来并不是在说谎。再加上之前的印象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但是——到底是怎样的好感，我却不知道。

是作为朋友，仅仅作为高中交到的朋友这种程度的好感呢。

亦或者是作为一名异性所抱有的好感呢。

我想十有八九都是前者吧。至今为止在柊的言行里，没有一项表明她将我作为一个异性看待。

而且客观的看，自己不是五官端正的人，又看不懂气氛，也不够开朗，运动也不行，几乎不具备受欢迎的人必要的要素。自己会被女生喜欢什么的，这种事是不可能出现的。这样的自己如果对后者抱有期待的话，那可真是恬不知耻的厚着脸皮的想法啊。

但是，我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想被柊喜欢吗？想和她成为男女朋友关系吗？想做涩涩的事看看吗？

大概，全都是吧。想作为异性被喜欢，想要成为特殊的关系，也想做恋人能做的事看看来着。

也许柊只是单纯的抱着作为朋友的好感，而我，一直以来都怀着不纯洁的想法。总感觉这样对她来说有些不够君子。

再加上……像那样伤害了芦屋的我，怀抱着那样的心情的我，是否有这样的资格啊……

我回想起那一丝淡淡的罪恶感，此时一楼的玄关传来了开门声。

母亲正在接待来访者。隔着墙壁我听不到对话的内容。

只听见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进了我家。然后，穿过走廊，上了楼梯，向我的房间走来。我想着「喂，喂，该不会是……」

「——喂——喂！细野！！」

「打扰了——」

没有敲门，门就被推开了，须藤和修司出现在我的眼前。

「等……喂，你们两个搞什么啊！」

我从床上翻了起来。『柳叶鱼』也一脸懵逼跳到地上。

「稍微有点话想对你说。哇——！『柳叶鱼』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真的啊，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不要随便就进来啊，至少应该敲下门吧！要是我在搞什么飞机，你打算怎么办」

「XSWL」

「糟透了！不，所以你们怎么随便……」

就在我抱怨的时候，须藤他们已经坐在了茶几周围，开始在茶几上摆放买来的点心和果汁了。

「什么啊，你们打算干什么啊……」

「那个」

须藤看着坐在床上的我说道。

「有件事想准备向细野，好好地确认一下」

「……怎，怎么了……」

「你在和时时交往对吧？」

「…………哈？」

这意义不明的提问，让时间瞬间凝固了起来。

我以为是在开玩笑，但是须藤和修司的表情好像是认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突然说到交往什么的……」

「真的没有？总感觉最近两个人的氛围有所改变了。」

「是，是吗……？」

「我也发现有所改变了啊。」

正坐在铺着毛毯的地上的修司，就像是来向父母致结婚贺词的青年一样，一脸认真的样子的说道。作为父母的话，女儿能带回一位这样的男士回来，会感觉很好吧。

「虽然我觉得太过深究不太适合撒，但是总感觉你们俩最近在大家面前很少说话。然而却给人感觉比以前关系更好了，感觉更合得来了……感觉大概之后就会听说你们两个人开始交往的消息了。」

「而且，简单来说时时变得很可爱不是吗。」

比起修司来更加放松的须藤，此时也一脸认真的保持着鸭子坐的姿态，把背伸的笔直。

「本来就是个令人羡慕的大美人，最近又变得更加引人注目了。细野注意到了吗？班里的很多男生都开始注意时时哟。」

「……是……是这样啊。」

我完全没有发现。我完全没有注意过除了柊以外的同班同学。

「如果再认真想想的话，之前去时时家的时候，不是只有细野一个人留下来了吗？修司在那时，也和我说了各种各样的推测。」

「各种各样的推测？」

「比如成功告白了之类的。或者说更进一步，啵嘴了，干了各种各样的事吗」

「……原来如此。」

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实际上别说告白了，我只是被她的姐姐玩得团团转。

原来……在须藤和修司看来，会是那样的吗？我的说法一点都不干脆，会产生误会也是没办法的。

躺在床上，『柳叶鱼』又卧倒在我的膝盖上，沉甸甸的重量和较高的体温透过牛仔裤传到脚上。

「那个，并不是在骗你们，我和柊真的没有在交往。」

我抚摸着柳叶鱼回答。

「……真的？」

「啊。也没有被告白。话说，如果我们真的交往了，你们两个准备怎么办？」

「那当然——要关心你们啦。」

须藤终于没有了紧张感，用平时的语调说道。

「我们聊天时可能会聊很久，但如果你们想要两个人独处的话，我们会控制一下。所以，想事先好好地知道实情是怎样。」

「是这样啊……」

的确很像这两个人的想法风格。虽然该强硬的地方十分强硬，但是该看清的地方就会看清。这我可办不到。

好像抚摸了柳叶鱼不希望的地方，它一边喵喵叫一边扑向我的手。我拉下袖子防止被抓伤。

「但是啊。」

打开点心袋子的修司再次张口了。

「——细野是喜欢柊同学的吧。」

——我比想象中的更不慌张。

只有着「果然被发现了」这样的心情。想着如果是这两个人的话，自然会察觉到吧。即使如此，这也让人非常不好意思。

「毕竟细野对重要的人都非常看重。明明总是一副大家的事都无所谓的态度，只有柊同学的事从我们认识开始你就非常上心。而且她的事知道的那么详细，还总是看着她……不喜欢她是不可能的，对吧？」

「……是啊。」

我决定了坦率的承认道：

「嗯，正如修司说的。」

「是喜欢吧？对时时」

「……算是吧。」

须藤满脸笑容的点了点头说：

「嗯哼哼~！」

须藤用胳膊撑在桌子上，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我。

「终于细野也要恋爱了啊。好啊，好啊，我会替你加油的，需要支援的时候尽管说。」

「是啊，我听过很多恋爱话题，我有好多主意能帮你呢。」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那么费心。」

——说着推辞着，我突然想到了那件事。

对了。须藤和修司。

我正不知道和柊两个人独处的话该说什么。

那么，和交际能力优秀又知道柊的事的这两个人商量的话不就行了吗。一定会获得相当有建设性的意见的。

但是，

「……啊——那个。」

正要开口的我，又停了下来。

……这样真的好吗？现在遇到这种情况去求助这两个人真的好吗？

至今为止，我对须藤和修司都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态度。

无视Line，无视邀请，不停地做着这些，被讨厌也没办法。

然而，现在遇到烦恼却要找两人商量什么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脑海里，那一天芦屋的表情又出现了。

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让她表情阴沉，泪流不止。

无论过去多久，脑海中的这个阴影总是挥之不去。

让她露出那种表情的我，事到如今还要干什么——

「……细野。」

修司面带微笑看着有所犹豫的我。

看向修司后，我想这个笑容能让世界上的女孩子几乎都会陷入爱河。

「你好像在犹豫着什么……不用太顾及我们的。」

「是啊！」

须藤有气势的说道，同时乓地一声将饮料瓶放在桌子上。『柳叶鱼』也吓得停下了对我的手的攻击，跑到了那边。

「细野的幸福说不定也是时时的幸福啊！所以我们想尽可能的协助你们！」

「……这样啊。」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

我应该是知道的啊。在芦屋事情发生前，我也曾近距离感受过。

但是，我再次认识到。

这两个人显而易见地都很关心我。

我认为他们能成为受欢迎的人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根本的好人体质。

从今以后，我和这两个人也会继续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吧。

这样的话，我的对人政策，就不会产生扭曲了吧。

但是现在——只有现在，这两个人的好意让我感到如此甜美，想要任性一回。

「……那么，可以稍微和你们商量一下吗？」

＊

天终于放晴了。

昨天还湿漉漉的柏油路也变得干爽起来，微风中蕴藏着夏天的味道。

从须藤他们那儿得到的建议，现在牢牢的装在我的脑子里。虽然不可能全部实行，但是能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午后，在住宅街的一处公园。

柊指定的见面地点就是最开始被拜托『请帮帮我』的那个公园。就是那个在《十四岁》中频繁出现的，离柊的家很近的儿童公园。

和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天一样，公园里有很多的小学生和幼儿园小朋友，没有上幼儿园的小孩也在这里和他们的家长悠闲地享受着休息日的午后。不知道是季节的原因还是星期天的原因，他们的声音比起那时更加开朗了。而我，也正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柊的到来。

然后，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吧……」

柊朝着坐在长椅上的我小跑过来。

「没有，我也才刚到……虽然是客套话但的确如此」

这当然是谎言。

实际上，我莫名其妙的早早就做了出门的准备，三十分钟前就到这儿了。当然，这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这样啊，谢谢你……」

柊好像从我的脸色里察觉到了什么，噗嗤地笑了。

「那么，我姑且当作是这么回事吧。……我们走吧。」

我马上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开始走在了柊的旁边。

我斜着眼睛，偷偷的观察着她。

今天的柊，穿着一身翠色的连衣裙，里面是一层薄薄的对襟毛衣。脚上穿着的像是设计复杂的凉鞋。看起来新颖而且活动方便，和去柊的家时简单休闲的服装相比，今天的柊看起来更加时尚了。

再说到我——穿着前些日子须藤帮忙挑的白衬衫牛仔裤和运动鞋。「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就这样也行了吧，嗯，也没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大概。

「说到今天要去的店啊。」

柊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高兴的开始了说明。

「是一家古民宅改造成的咖啡店……建成八十多年了，之前是一对音乐家夫妇居住的地方，决定舍弃的时候，这里就准备拆除了」

「八十多年啊，好厉害啊。」

「是吧，所以有些人不想拆除，有意的人便合作买下了这建筑物，然后再重新装修了」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符合「时子」喜好的店。

她那种对老东西感兴趣的特点，在《十四岁》中多次表现出来了。

「我一直想去来着，那家店……但是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所以细野同学能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柊天真的笑了。果然，这孩子今天和我一起出来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但是，为什么。

看着走在我旁边的柊。总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莫名的接近。

只要稍微远离一点，马上又会回到肩并肩的状态。透过薄薄的衣服，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这样感觉我们的距离无比接近。

只不过是我太在意了吧。至今为止，我和柊一直都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并排走着的吧。但是仔细想想，我好像几乎没有和柊并排走过，倒不如说我基本没有和别人并排走路的记忆，所以这样应该是正常的吧。

「——哇！」

——柊突然叫了一声。

同时她的身体突然倾倒，打了个趔趄。

——她被绊倒了。

就像电影场景中的慢镜头一样，头发一边飘起，柊一边向前倾倒。

——她要摔倒了。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了柊的手，我感受到了她全部的体重。

和质量为0的『时子』不同，我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这份现实的重量。

我使劲地接住她并站稳步伐——终于在柊跌倒之前帮她恢复了平衡。

「……不，不好意思！」

柊慌慌张张的回头看着我。

「不小心，绊了一下……实际上因为这双凉鞋是新买的……所以还穿不习惯……」

「哦，是，是这样啊……」

「很重吧，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那回事……」

一边回答——我一边沉浸在柊手心的触感之中，我并没有找到放开她手的时机，那份柔软的触感已经将我迷惑。

梅雨季节快要结束，但是她的手指却是凉丝丝的。那柔弱的手牢牢的握住我。这是和身为男生的我完全不同的触感，柊的手心是那么的圆润柔软。

然后，

「走吧……」

柊又一次迈出了步子。

——她的左手依然握着我的右手。

脑子里已经混乱了。

现在，我和柊牵着手走着。

……为什么？

为什么柊不放开我的手？

一般来看，普通男女朋友之间是不可能牵手走在一起的。柊这样做有什么意图呢？难道没有与人交往经验的柊认为这是很普通的事吗？

多少给点提示也好啊。想一窥走在旁边的柊的表情。

但是柊一直微微低着头。黑色的头发下不知是什么表情。

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完全不明白。

尽管如此——我的心中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心，满满的都是急不可耐的幸福感。

先不管柊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牵手行走的瞬间，我幸福的就像飞到了天上一样。这样就好了，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就像是你侬我侬的情歌一般。

接下来——不知怎么了。

在幸福感满溢，停不下来的角落里，同时某种冰冷坚硬的感觉在我的心里打转。

这是前几天在教室里体会过的感觉，那小小的违和感。

像是发生了什么分歧似的，开始和印象有了偏差，这样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比起昨天更加清晰，更加强烈了。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我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回过神来。

我们就这样，行走在初夏的宽阔而又闲静的住宅街上。

走在被水彩染蓝的青空下，时而飘来几片大大的云朵。阳光照射在建筑物上形成杂乱的反射，仿佛世界都处在一片光芒之中。

然后——右手感受到柊的手的触感。

现在，仅有我和柊两个人。而且，我和她手牵着手走着。

多余的不安，在此时都应该抛掷脑后。

＊

「哦哦！」

从离开公园走了有几分钟。来到了咖啡店内，看着这内部装修，我发出了小小的惊叫。

店内铺着木板，有着造型可爱的木制桌椅。一进门口就有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片翠绿的庭院。

店内的柱子印上了岁月的痕迹，角落里经年的书架边放着一张书桌，这里充满了古民宅的浓厚风味。果然很有人气，座位上都坐满着年轻的女性，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空着的咖啡吧台座位上。

并排坐在高脚凳上，眼前放着的几本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有明治时期的大文豪的代表作的文库本，有著名的照片写真集，还有评论系艺人的专栏集。

「和想象中的一样，是个好店啊……」

点过咖啡和蛋糕之后，柊高兴的拿起书籍开始翻页浏览。

「这家店的书，好像可以随意阅读。细野同学也不要顾虑，去找找自己喜欢的书吧……」

「噢」

我先拿起了眼前的一小本写真集。摄影者每天都用一张照片来记录生活，然后一年下来总结而成的，虽然是一本很有趣的写真集，但是因为太过于在意旁边的柊，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

「说起来啊……」

咖啡端过来的时候，柊仍然盯着文库本，开口说道。

「那个，……我稍微有点在意。」

「嗯。」

「须藤同学和修司同学，到现在都没有人和他们交往吗？」

我心跳加快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她对修司在意了？

「啊，啊啊，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也许是觉得问法太突然了，柊继续说道。

「那两个人明明很受欢迎，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才会在意他们有没有男女朋友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这样啊。」

她那慌慌张张的说法，那一定是她的本意吧，柊并不是很会说谎的类型。

「我想那两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和任何人在交往。虽然中间一段时间有些疏远，但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和人交往的事。」

「是这样啊，有点意外啊。」

「他们似乎经常被告白……但是两个人都比较认真……」

「这样啊……」

然后柊又问道——

「那么，那，那个……」

「嗯？」

「……细野同学呢？和别人交往过吗？」

——话题转向了我。

「有喜欢过谁吗？……啊，难道现在也有女朋友……那么，这样问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对不起。就算没有女朋友，如果有喜欢的人的话……对不起……」

柊说着说着就变得莫名其妙，语无伦次了。还是和之前一样，不擅长表达。

但是……

「喜欢的人啊……」

我该怎样回答呢。

和别人交往也好，真心喜欢一个人也好，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这样的经验。

还是在几周前——我才察觉到自己对柊的恋爱之心。

柊一定只是出于好奇问问罢了。并没有期待太过于认真的回答。

但是，如果在这里回答『有喜欢的人』的话，一定会收到『这样啊，加油哦』这样的声援。回答说『没有』感觉也会变成谎言。对于经验不足的我，完全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的答案。

经过十秒左右认真的思考。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我选择了说谎。

「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现在也没有和任何人在交往……话说，我看起来做得到吗」

「嗯，我觉得你做得到……那，有没有想要交一个女朋友？对恋爱，不感兴趣……？」

「……不，这倒不是，但是……」

「你是想什么时候能交到就好了吧？」

「确……实啊……」

「……这样啊」

差不多到极限了。

如果再问下去，我一定会做一些多余的事的。

「柊怎么样呢？」

在她再次提问之前，我反问了过去。

「至今为止，喜欢过谁吗，和人交往过吗？」

「没有哟。」

柊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话说，你早就知道吧？《十四岁》里早就切切实实写过吧？我没有和任何人恋爱过。」

「嘛，也是啊。」

正如柊说的，关于她没有恋爱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没有在意的异性这件事，让我有暗喜。

但是，

「……但是，那是到十四岁为止吧」

我紧张的继续问道。

不知为何，柊变得慌张了起来，目光开始游离。

「所以说那个……在那之后吗……最近——」

「——啊，不好意思……！」

柊像是要打断我的话，顺势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来。

「有，有一个电话，稍微出去下！」

「诶，哦……」

「不好意思，明明你在说着话！」

柊慌慌张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从我身后走向洗手间走去。

但是我——清楚的看到。柊的手机上并没有显示来电的画面，只不过是单纯的待机画面罢了。

「——呜哇。」

过于紧张的柊，撞到了椅子脚。

她就这样失去了平衡，突然撞在了我的背上。

「不，不好意思！！我……又被绊倒了……」

「没，没什么……小心啊别受伤了……」

「真，真的很不好意思……」

满脸通红的柊重新保持平衡，向洗手间的方向小跑过去。

我一边目送着她，一边回忆着背上留下的触感，感到惊慌失措。

当时倒向我的柊，碰到了我的肩膀附近，那双重的圆润的触感……

那是——不会有错的，是柊的胸部。

不论漫画还是小说中都描写到这个部位有多么柔软，但首先感受到的是有点硬的胸罩。然后，在那块稍厚的布下面，存在着某种意外的柔软感的鼓起。

柊的身材要说的话是纤细的。手臂和脚都像模特那么苗条，须藤也很羡慕。

但是，胸部比想象中的有料。

「……得了，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现在的我正坐在一个充满古风魅力的咖啡厅。就算被喜欢的女生的胸部压到了，也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想法。

为了冷静下来，我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看着洗手间的方向，柊拼命装出一副「怎么在这时候来电话」的表情接着电话。

＊

——看着书，期间断断续续的说几句话，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三个小时，然后走出了这家店。

「那个，今天……谢谢你了……我很开心。」

在车站前分别的时候，面对如此说道的柊，我感到不安。

这样的感觉真的没问题吗。多亏了须藤他们的建议，虽然话题没在中途中断……但是柊不觉得无聊吗。

「总感觉……很抱歉，我只是和平常一样而已……」

「诶！！才，才没有这样的事！！」

柊拼命摇头否定，头发都变得凌乱了。

「我这边才要说抱歉呢，让你陪我……而我又问了很多任性的问题……但是……如果可以的话……」

柊不安的窥视着我。

「——下次再陪我一起吧……？」

——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

这句话应该没有那样的意图才对，没有任何深意的『陪我一起』，但是对于对柊抱有恋爱之心的我来说，这句台词可以说是冲击力十足。

译注：这里日文中用了『付き合って』这个词，应该只是柊想再次约男主，应译为「再陪我一次」比较合理，但这个词在日文中，很多情况用于说男女之间的交往，所以这里男主会多想，前文中的「陪我一起」也是这个词。

然后——心中涌出了巨大的违和感。

我清楚的感受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眼前的人明明就是柊——然而却有一种和陌生人讲话的感觉，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我完全不了解的人，莫名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还有，这个……那个……」

柊低下了头，难以启齿地继续说道。

「明天，如果可以的话，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你说……」

「……很重要的话？」

「嗯。所以，如果没有安排的话，希望你能把放学后的时间空出来……」

「……这样啊，我知道了，没关系，我会抽出时间。」

「谢谢……」

柊满脸通红的笑了。

「那么，明天见。」

柊挥手告别，然后离开了。眺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的违和感再也没有办法无视了。

＊

——真的，到底是怎么了。

晚上，我一直躺在床上苦闷的思考着。

面对柊所产生的违和感。自从前几天萌芽后感觉在不断的变大。

用比喻来说的话——就像是在行走途中，不知不觉迷路时那孤独与不安的感觉。我对别人抱有这样的心情，还是第一次。

只不过是单相思罢了吧。

只不过是怕自己失败，会被柊讨厌的不安吧。

那样的心情当然也是有的吧。在她面前的举手投足我都十分慎重。分开的时候也总是因为「如果这么做就好了」、「如果那么做的话就好了」那样而后悔。

但是，与苦恼之中混着几分高兴的这种不安又不一样，心中沉淀下来的违和感本来仅仅是简单的『不安感』。

这么说来的话，我到底对柊的哪里抱有『不安感』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有谁从玄关进来了。

听着上楼梯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我的房间前。

「呀，细野。」

「所以说，你敲下门啊……」

穿着便服的须藤推开门站在那儿。

「有什么关系嘛，我和细野关系很好不是吗？」

「再怎么好的关系，也应该敲下门才对吧。……话说又怎么了啊，这时候来。」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九点了。就算是女高中生去熟人家拜访也有些太迟了。

「那个，我有话想说，有想要确认的东西……」

须藤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最开始我以为她是来听有关今天约会的报告的，但是她那严肃认真的表情让我很在意。

「想要确认的东西？」

「嗯……我稍微还有点混乱……」

须藤坐在茶几旁，开始从包里翻东西。

然后，她拿出了某件物品——朝着我。

「这个……你知道的吧。」

——大吃一惊。

「这是我今天刚看到的。」

不知为何，须藤手里的东西是——

须藤拿着的是——

「——细野知道这本小说，对吧。」

——封面是女初中生的插画。

——简单朴素的标题。

是我这一年以来一直爱不释手的，并且直接开始改变了我人生的小说。

《十四岁》。

<hr>——世界只有一个，和我们约定着。我也稍微期待着约定实现的日子的到来。

（《十四岁》　柊户倾著　町田文库出版）

第一卷 第四章 驴和国王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