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们家的庭院虽不知道确切的建造时间,不过倒是十分气派。即使占地不大,但充分利用房子在坡地上这一点来设计。庭院里种有许多树木,每到秋天就要忙著扫落叶;会开花的树也很多,每个季节都得修剪维护。</p><p>在这日式庭院一角,放著长青苔的石灯笼,那里有个略显不可思议之处。庭院南边面对私人道路,路旁有块用来停车的空地,中间以山茶花的树篱相隔。当树篱围到店面,也就是以前当诊所的建筑物时,就从树篱变成木板墙。</p><p>木板墙比我还高,角落开了个小洞。从地面往上切开的洞约五十公分见方,藏在紫玉兰树荫下,连接店面和停车场对面的东边公有道路。</p><p>如果再大一点,就能确定是开来当备用出入口,可是它只有五十公分见方,连儿童都无法轻易穿过。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开洞?自从我儿时发现它后,就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p><p>我有一次问过祖父,他答说那个洞从以前就有了,所以他也不太清楚。既然连祖父都说是从以前就有,可见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应该是在明治或大正时代就有了。我始终都对它的功用抱持疑问,直到某天才突然想到答案。</p><p>之所以会想到,是因为偶然看见猫从洞外进来。那难道是猫的出入口吗?如果是的话,就能理解为何大小只有五十公分见方。原来如此啊……当下虽然这么想,但重新思考后,我还是无法肯定这就是正确答案。</p><p>如果是狗就算了,猫可是很擅长爬到高处。即使木板墙比我高,猫也是一下子就能爬上去。木板墙顶端是日式茶屋风格的屋檐,有一定宽度,不时会看到猫在上面睡午觉,因此,根本没必要为了猫特地在墙上开洞。这样一来,猫穿过洞口进来就成了偶发事件,那个洞其实另有用途。</p><p>我会怀疑那是否为猫的出入口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家从没养过猫,也不太可能会替野猫设置通道。</p><p>在我们家庭院里,其实常常可见到猫的身影,但要说我们家是附近野猫的聚集处,情况又不太一样。我每次看到的都是不同的猫,同一只猫不会出现两次。黑猫、花猫、虎斑猫都有,乍看很像,却有细微的不同,真是不可思议。</p><p>我们家后面是山,不是住宅密集的区域,应该不是适合野猫居住的环境。这附近没有爱猫人士,就算有家庭养猫,就我所知的住宅数量来看,猫的数量应该也有限。</p><p>那些不断出现的猫咪新面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虽然还没解开这个谜,但至少找出了规则。每次犀川先生打扫庭院时,猫就会突然出现。只要犀川先生在庭院里,身边一定会有猫。不过,犀川先生没有喂猫,也不像喜欢猫,感觉上是那些猫单方面喜欢他。</p><p>自古以来,黑猫就是魔女的使者。犀川先生身为死神,跟猫的立场相近,说不定是波长吻合的关系──原本这么认为的我,是在何时有了进一步的发现呢?</p><p>我记得……那是在我因为当上作家太忙而辞职,然后写作工作逐渐减少,开始变得清闲的时候。当我坐在檐廊眺望庭院的时间变多后,偶然间目睹了那个景象。</p><p>犀川先生在庭院里说话。当时和花出去上班,家里只有我跟犀川先生。就庭院构造来看,无法让他隔著树篱跟人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奇怪,躲在暗处偷窥,结果看到了……</p><p>犀川先生面前有一只猫,灰色的皮毛,圆滚滚的身体,一副很有派头的样子。犀川先生能说话的对象,看来只有它。不过犀川先生不像是会单方面对著动物说话的人,而且灰猫一直盯著他看,就好像正在说些什么一样。</p><p>「……」</p><p>那时也是这种感觉──当我透过纸门缝隙观察庭院时,突然想起这件事。在庭院里的是拿著扫把的犀川先生,以及一只茶色斑纹的猫。犀川先生正对著猫说话,即使音量很小听不清楚内容,却也不像在自言自语。</p><p>有人会在遛狗时对狗说话,我也一样会对马卡龙说话。例如天空很晴朗的话,就会说「天气真好」;有人开快车经过,也会说「危险」。这种情形在和花身上更明显。在散步途中,她会对马卡龙说些「花开了喔」之类狗根本听不懂的话,让我颇为错愕。</p><p>所以,犀川先生对著猫说话……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之前犀川先生发现我看到了,就露出像被抓包的狼狈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事,也不敢再追问。</p><p>不过,再次遇到相同情况后,我很确定犀川先生一定不是在对猫说天气怎样之类的,因为在他们之间,可以感受到一股严肃的气氛。如果话题不是天气,而是死神和猫在交换情报,那就完全说得通。</p><p>我至此恍然大悟。是喔,原来猫就像是犀川先生的使魔呢。</p><p>「……应该不会吧。」</p><p>才刚觉得这想法不错,一回头又觉得自己想太多,结果不小心自言自语。犀川先生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回过头,猫则是一溜烟地逃走。</p><p>我跟犀川先生四目相交。虽然为自己躲在暗处偷看感到尴尬,我还是挤出讨好的笑容走下檐廊。</p><p>「是猫吗?」</p><p>「……嗯,柚琉先生不是出门了吗?」</p><p>「我有东西忘记拿,等一下就要出去了。」</p><p>我跟犀川先生说要出门,却在从家里往公车站的路上发现忘记带手机,才又折返回来。当我为了抄近路到玄关,正要穿过和室时,就看到犀川先生在庭院里。</p><p>「……我出门了。」</p><p>「柚琉先生,最好带把伞喔。」</p><p>听到我要出门,犀川先生就建议我带伞。即使现在正值梅雨季节,但今天天空晴朗无云,气温也有升高的趋势,我觉得不会下雨。</p><p>「天气预报这么说的?」</p><p>「不,天气预报是晴天,不过会下雨。」</p><p>犀川先生既然这么说,就是会下雨。我老实地点点头,表示会带摺叠伞。</p><p>犀川先生说了声「路上小心」,我走过檐廊来到玄关。犀川先生的天气预报很准,可说是百发百中。因为从小就亲身体验到这一点,我便从鞋柜里拿出必备的摺叠伞放进背包里。</p><p>「是听猫说的吗?」</p><p>不可能吧……我耸耸肩,阖上玄关的拉门。虽然对犀川先生和猫之间不可思议的关系很在意,但今天可没闲功夫去想这个。我决定帮平时散漫的自己上紧发条,并从腹部深处深深呼出一口气。</p><p>我从距离家里最近的公车站搭公车到鎌仓站,再坐上横须贺线前往东京。平常只有采买食物时才会出门,之所以要转搭公车和电车到东京是有原因的。其实,我现在心情很沉重,实在无法安稳地随著电车摇晃。</p><p>「唉……」</p><p>我陷入沉思,不自觉地叹气,然后连忙往四周张望。附近有个女高中生正戴著耳机,专心盯著手机萤幕,看来没有注意到我的叹息声。我放下心来,透过靠著的车门窗户看向车外的风景。</p><p>出版社编辑打电话来的那天,是周末刚结束的周一。我在月刊上连载散文,每月有一次截稿日,不过距离还很远。正当我奇怪编辑打来做什么时,她就开门见山地表示有事情想跟我谈。</p><p>「有事情……要谈?」</p><p>『是的,所以想请问您何时有空……我想去府上拜访。』</p><p>听到编辑要来家里,一股不好的预感掠过我胸中。必须当面说的事……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连载中止,心中不禁一阵慌乱,便问她能否直接在电话里谈。<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份唯一的工作被中止,我不可能还保持笑脸。</p><p>如果是自己去东京,便能在回程途中稍微整理自己的心情。我抱著这样打算,跟东京的出版社约好周四前去拜访。</p><p>「……」</p><p>我将差点又要叹出口的气吞回去,双手环胸、缩起背脊。虽然写散文的收入十分微薄,连零花都不够用,不过每个月必须写出东西,以及能在杂志上刊登作品,对我而言就是一大鼓励。</p><p>我明白这份工作是因为我得过大奖,出版社才施舍给我的,完全没听说这单元受到读者欢迎。所以,我内心深处总是认为,就算哪天连载中止了也不奇怪。</p><p>该来的总是会来,我已经有所觉悟──虽然从星期一就这么想,我还是无法完全死心。为了不露出让编辑困扰的反应,我一定要努力保持冷静。</p><p>在从鎌仓坐电车至东京的路上,我不断这样告诉自己,结果差点坐过站,不得不慌忙下车。这家从我出道就一直提携我的出版社名为羽衣社,位在御茶水,要在东京车站转搭中央线才能抵达。</p><p>从出门到现在,实际上花不到两小时。时间已接近中午,车站附近的餐饮店里有很多正要物色午餐的上班族。时节进入六月,有时会出现像在预告酷暑将至的高温。见天气如此晴朗,让我有点后悔把伞放进背包,只好边挑大楼间的阴影处行走边朝出版社前进。</p><p>从御茶水站往神保町方向走,大约五分钟就能走到羽衣社所在的大楼。那是一家名作家辈出的老字号出版社,对从小就喜欢书的我而言,一直都是憧憬的地方。当年我接到通知,得知自己获得羽衣社主办的文学奖时,还难得地喜不自胜。</p><p>这段遥远的回忆,现在只是徒增伤感。我进大楼时保持头低低的,努力不思考多余的事。在入口柜台表明跟人有约后,对方就请我到接待处等待。我走向靠窗的桌椅坐下,眺望街上往来的人群。大约等了五分钟后,我听到轻快的脚步声朝这里走来,接著是一声「让您久等了」。</p><p>「请您特地来这里,真是不好意思。」</p><p>满脸歉意地向我道歉的女性,是隶属羽衣社文艺部、担任我责任编辑的三国小姐。她应该是比我大两、三岁,但我不敢问女性年龄,所以不知道她的确切年纪。三国小姐是个美人,有一对内双很深、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p><p>自从三国小姐从其他部门调来并成为我的责编,已经过了一年半。她自称是我的小说书迷,就算散文很短,也总会很仔细地写感想和建议来鼓励我,让我始终心怀感谢。</p><p>我起身回应她:「我才不好意思呢……总是承蒙您诸多照顾……」</p><p>「您不进编辑部吗?不然……差不多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餐?」</p><p>「不,在这里就好。」</p><p>既然要谈的是中止连载散文,我想尽量早一点回家。讨厌的事就快点解决。见我摇摇头,三国小姐露出有些惋惜的表情,问我是否跟人有约。</p><p>「啊……是的,我跟朋友……约好了……」</p><p>虽然根本没这回事,但一想到这么说便能早点脱身,我还是撒了小谎。三国小姐听了点点头,拉开我面前的椅子坐下,把手上红色皮革封面的行事历和手机放在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说出要跟我「谈」的事。</p><p>「我有事要拜托凑老师……」</p><p>「……这段时间谢谢您。」</p><p>「咦?」</p><p>「我在许多方面都受到三国小姐照顾,真是非常感谢。虽然时间很短……」</p><p>「……凑老师?」</p><p>听到我先对至今的一切表达感谢,三国小姐一头雾水地看著我。我不想由三国小姐来说那些不中听的话,也受不了拐弯抹角的说词,乾脆自己先发制人。</p><p>「您在说什么啊?」</p><p>「呃……因为……那个……您应该是要谈中止连载的事吧?」</p><p>我试探地小声问道,三国小姐顿时睁大眼睛,看了我大约三秒,接著举起右手摇了几下说:「根本不是!」遭到如此果断地否认,我不敢置信地叫出来。</p><p>「咦!」</p><p>「为什么是中止连载……我从没说过这种话吧?」</p><p>「可是……您说有事要谈……」</p><p>「我的确有事要谈,可是,没说要谈中止连载的事啊。」</p><p>目瞪口呆的三国小姐说得没错,她的话里从未出现中止连载的字眼……可是,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基本上我很悲观,从没想过幸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也时常想像自己遭遇不幸的样子。</p><p>只要这样做,等实际遇上不幸时,便会觉得比较轻松,只要想著「果然是这样」就能释怀。我以作家身分活跃一时后走上凋零一途的经验,也让我更偏向这种思考模式。</p><p>本来我这次也是做好准备,要以「果然是这样」来收拾心情……</p><p>「那么……」</p><p>三国小姐想谈的究竟是什么呢?我疑惑地皱起眉头,三国小姐则面带苦笑,对我道歉。</p><p>「我应该先在电话里讲清楚的……老师您该不会从周一就郁闷到现在吧?」</p><p>「……嗯。」</p><p>我正要否定,又想到心思大概已经被看穿,于是迟疑片刻才点头。三国小姐更加深了苦笑,表示下次会注意。</p><p>「我要谈的……是我们这次有个企画,想请几位作家就同一主题写短篇小说,再将短篇集结出版,所以想请凑老师也写写看。」</p><p>「短篇集……」</p><p>三国小姐的提议让我很意外,脑袋一时转不过来。这是代表她要给我新工作……对吧?由数位作者就同一主题写短篇小说,再以合集形式出版是很常见的形式,这一点我能理解。</p><p>不过,这种企画通常是找受欢迎的作家来写,加我一个进去对销售量毫无贡献,甚至还可能扯后腿。又开始偏向负面思考的我,做出了消极的回应。</p><p>「可是我帮不上什么忙吧……请那些畅销作家或当红作家来写,不是更好吗?」</p><p>「不,我就是想拜托凑老师。您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在写幻想故事,对吧?」</p><p>「毕竟我也只会写那个。」</p><p>「不过,散文就不一样了……您刚开始的散文风格的确是承袭自小说,不过最近开始您会断断续续地写些生活周遭的事。我觉得那样很好。」</p><p>「那是……」</p><p>邀我在杂志上写散文的人,是三国小姐之前的责任编辑。</p><p>我自得奖作后就一蹶不振,当成最后一搏、费尽心思写的书则遭到恶评,让我重重摔一跤,从天堂跌入地狱。虽想放弃作家身分外出工作,却又觉得自己在社会上找不到其他能做的事,陷入进退维谷的状态。</p><p>大概是同情这样的我,前任编辑顾虑我的心情,给了我这份工作。我不知道散文该写些什么,却又不好意思拒绝编辑的好意,结果还是接受了。</p><p>这世上有很多散文都很有趣,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写作者本身就充满魅力。而且散文写得有趣的人,基本上都充满好奇心、精力旺盛又经常外出,才会有源源不绝的题材。</p><p>可是,我不但过著深居简出的生活,更不是有趣的人,写出来的散文也硬邦邦的。我抱著工作可能不会再上门的觉悟把原稿交出去,没想到对方居然问要不要连载,然后我就一路写到现在。</p><p>这是我第一份连载工作,就算是很短的散文,对我来说也是大工程(当然现在依旧是如此)。虽然内容不有趣,但仍诚心诚意地将自己感兴趣、正在思考的事情写下来,只可惜连载时间一久,题材也慢慢见底。</p><p>随著快到截稿日还写不出来的情形增加,我产生得过且过的心态……才会开始挖掘身边的题材。</p><p>「上次……您写到自己被迫担任朋友婚宴的总</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召,那就很有趣呢。」</p><p>「那个啊……」</p><p>高中时代的朋友要结婚了,明明很忙的津守却随便答应当总召,我不得已为此四处奔波,落得连找题材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把这场骚动的经过写成文章。听到这种非我所愿的内容竟然获得好评,还被编辑说有趣,令我感觉有些复杂。</p><p>「写了这种自曝其短的文章……我还觉得很丢脸……」</p><p>「才不会呢!后来的红豆地狱也很有趣哦!」</p><p>「……」</p><p>写红豆地狱的人明明是我,实际从别人口中听到,印象又变得不太一样,感觉就像有无数洗豆妖(注19:这种妖怪会在河边一边唱著:「要洗红豆呢?还是抓人来吃呢?」一边发出搓洗豆子的声音。如果被声音吸引过去,就会被推进河里。)从脑袋里吵吵闹闹地跑出来,让我感到困惑,哑口无言。那篇文章是和花为了开发店里的新点心,每天都煮红豆,害我天天被迫吃善哉吃到怕,就索性写了下来。</p><p>「我不知道令妹开了店呢,是开在鎌仓吗?」</p><p>「……呃,那个……」</p><p>我没对三国小姐提过和花在家里开店这件事。因为总是找不到时机说,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依我的个性,也无法轻易说出「点心很好吃,请务必来赏光」之类的话,只好含糊带过去,拉回正题。</p><p>没错,问题在于……</p><p>「话说回来,那个……短篇小说跟我的散文有什么关系吗?」</p><p>「啊,说得也是,真抱歉……总之,我希望您能像写散文时一样……也就是用您写生活大小事的感觉来写短篇小说。」</p><p>「……这样啊……」</p><p>我至今公诸于世的小说,大多被评为充满幻想、难以理解。我从以前就喜欢这种难辨是梦是真的情节,不但百写不厌,还以此获得大奖,所以之后也都是写这样的故事。小说之于我,等于幻想跟难解,这也是我唯一能写的风格。</p><p>因此,要我像最近那样为了排解苦闷而写下散文般写小说,老实说,我真的无法想像。这个嘛……我在心中沉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三国小姐又继续说:</p><p>「这次短篇集的题目是『重要的人』,希望凑老师也能写看看。」</p><p>「重要的人……」</p><p>「像恋人啊、家人啊,不管谁都可以。您意下如何?」</p><p>既然有时间,还是接下这份工作比较好,我应该一口答应才对。然而……是否写得出来是个问题。</p><p>「……可以让我……稍微考虑一下吗?」</p><p>「当然可以。」</p><p>「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这种任性的话……」</p><p>「没这回事,请您快别这么说。我喜欢凑老师写的故事,很希望让更多人读到。不过……您的小说阅读门槛高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常想,如果您能写出让读者更好投入的故事……那就太好了。」</p><p>三国小姐话中的含意,我再清楚不过。同时,她这份为我著想的诚挚心意,我也切身感受到了。我低头行礼,向她说「谢谢」,三国小姐见状连忙说:</p><p>「请千万别这样,还让老师行礼,真是太不敢当。对了,您不是跟人有约吗?时间上没问题吗?」</p><p>「……啊……」</p><p>说得也是。我想起自己撒的那个小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回道:「我差不多该走了。」三国小姐表示会把详细内容和截稿日以电子邮件寄给我,然后从椅子上起身,我也跟著站起来,由三国小姐送我到正门玄关。</p><p>「谢谢您特地来一趟。」</p><p>「我才是打扰了……」</p><p>「希望能得到好的答覆。」</p><p>三国小姐说完微微一笑。我向她低头行礼后,往车站出发。嗯,幸好不是原本预想的连载中止……不过,接下来又得面对新的课题。一想到这点,我的表情又不自觉地绷紧。</p><p>抵达御茶水站后,原本打算直接回去的我,突然想起深町就在这附近工作。之前还以为回程时,自己一定会为了连载中止而闷闷不乐,根本没心思想到深町。她还在公司吗?反正我也想找人聊聊,就在剪票口前折返,走到不会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我找到深町的号码拨出,在铃声响了几次后,听到她问:『什么事?』</p><p>「你人在哪?」</p><p>『在公司啊。凑,你是怎么了?怎么这种时间打来?』</p><p>「我现在人在御茶水。」</p><p>深町虽然惊叫一声:『咦!』却仍立刻察觉到我是来羽衣社。她也还没午休,就邀我一起吃午餐。我本来就打算这样,便和她约好地方碰面。</p><p>深町工作的出版社在神保町,距离御茶水很近,所以我就走到神保町,在靖国路的交叉路口等她。由于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有大学,大学生也很多,我走在他们之中来到交叉路口,没多久就看到深町出现在斑马线另一端。</p><p>看她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等绿灯亮起后穿过斑马线。深町一身轻便,只带钱包和手机,一见面就问我要吃什么。</p><p>「咖哩。」</p><p>「真难得,居然会马上回答。」</p><p>「因为来这里的途中闻到很香的咖哩味。」</p><p>咖哩的味道很能刺激食欲。我跟三国小姐道别时还没觉得饿,但在走到这里的一路上餐饮店林立,飘出各种香味,闻著闻著肚子就饿了。其中我觉得闻起来最美味的就是咖哩。</p><p>深町接受我的提议,没有多想就带我来到附近的印度咖哩店。她大学毕业后,在神保町的出版社工作了十年以上,对这一带的餐饮店大致都很熟悉。</p><p>大概是午餐时间的关系,店里几乎客满,幸好有张两人坐的桌子还空著,让我们能马上入座。身穿印度传统服装沙丽的店员来帮我们点菜,深町熟门熟路地说要两份A餐。</p><p>「凑,咖哩只有鸡肉和肉末两种口味。」</p><p>「我要鸡肉。」</p><p>「那我要肉末。」</p><p>「请稍等一下。」店员用带有口音的日语说完便离开,深町接著开口:</p><p>「是好事,对吧?」</p><p>是不是好事……我不太确定,只觉得对话的顺序似乎搞错了,不禁皱起眉头。与其说搞错,不如说省略太多。毕竟我都还没开口,她应该要先问我来东京做什么才对吧?</p><p>不过回头一想,这只是个简单的联想游戏。深町这么了解我,一定马上联想到御茶水、羽衣社、谈事情这个标准公式,唯一不解的是她怎么判断是「好事」。</p><p>深町似乎看穿我的疑问,先拿起银制杯子喝了一口水,再继续说下去:</p><p>「要是不好的事,你就不会联络我,而是赶快逃回家。」</p><p>「……」</p><p>唔,她猜得也太准,让我顿时无言。我尴尬地拿起杯子,被超乎预期的冰凉吓一跳,竟连杯子本身都是冰的。我改用指尖拈起杯子,喝进一口冷透牙根的水,然后轻轻呼气。</p><p>「……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不过跟我的预期不一样。」</p><p>「你的预期是什么?」</p><p>「我是抱著连载中止的觉悟来出版社。」</p><p>「你还真消极呢,一点都没变。」</p><p>深町不客气地说,耸了耸肩。反正她从以前就一直嫌我性格太灰暗,我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p><p>「编辑问我要不要试著写短篇小说。」</p><p>「要登在杂志上?」<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为什么?」</p><p>「责编……要我舍弃以往写小说的风格,改用写散文的方式来写。我上次不是写自己被迫当角田婚宴总召的事吗?就是要写成那种感觉。」</p><p>「这不是很好吗?我也觉得你可以试著写写平常的事……就是有现实根据的内容。」</p><p>「可是……」</p><p>跟散文不同的是,短篇小说不是光把现实中发生的事写下来就好。事实上,被三国小姐认为有趣的那些散文到底哪里好,我完全搞不清楚。要是答应了,却写不出能令她满意的作品,不就只是给她添麻烦吗?</p><p>我想把自己怀抱的恐惧说出来,却又不知该不该把没自信的一面全暴露在他人面前。在我烦恼之际,午餐送来了。放在银色托盘上的是咖哩和沙拉,盛在小碗中的是优格,另外装在篮子里的是印度烤饼。</p><p>印度烤饼的尺寸比我原先想像得还要大上许多。</p><p>「好大片喔。」</p><p>「会吗?可以免费续饼喔。」</p><p>免了免了,我光是这样大概就吃不完,根本不用续。我摇摇头,把刚烤好的烤饼撕碎,沾咖哩来吃。道地印度咖哩的香料味道很重,而且非常辣,难怪会连杯子都冰透。不过辣归辣,还是很好吃。</p><p>「很好吃呢,犀川先生应该会很喜欢。」</p><p>「的确。对了,这家店还有吃辣挑战喔,你看那里。」</p><p>深町边说边指向墙壁,上面贴了纸,写有「超辣咖哩挑战者募集中」的字样。如果能把辣度最高的超辣咖哩吃完,不但这一餐免费,还可拿到餐券。</p><p>「这对犀川先生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p><p>「下次要不要问他看看?好想要餐券啊~」</p><p>深町边说边大口吃著烤饼。她吃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吃完一片,并请店员续饼。还真能吃啊。我看得目瞪口呆,她却坚称续饼是很正常的。</p><p>「我们编辑部的同事也常来吃,每个人都会续饼呢。」</p><p>「不不,这种标准根本不对吧?」</p><p>我边回嘴,边将还剩半张的烤饼撕来吃。不久,第二张饼热腾腾上桌。深町粗鲁地撕开,问道:「我可以说出来吗?」</p><p>她在说什么?总是想说就说的深町居然会先问我,可见内容非同小可。我做好觉悟,回了句:「喔,好啊。」</p><p>深町用撕成细长条的烤饼包住肉末咖哩,放进嘴里。</p><p>「……受理啊……」</p><p>「你先吃完再说。」</p><p>要吃饭还是要说话,选一个好吗?被我责骂以后,深町将塞了满嘴的烤饼和咖哩一口气吞下去,重新说一次。</p><p>「你啊……毕竟得了那种大奖,难免会有自己的矜持……不过对其他人来说,那都已经是过去式。我认为得奖这件事对现在的你毫无帮助,只是无谓的束缚……你就不要再拘泥于过往,放手去做吧。」</p><p>「……」</p><p>「就算你写了像散文的短篇小说,也不会让得过的奖价值下降。或许你会被批评得很惨,但不管你写什么,会批评的人就是会批评,毕竟每个人都有好恶,只是说讨厌的声音比较容易被听见罢了。总之别太在意,完毕。」</p><p>深町说完,大口大口吃起烤饼,吃到最后连肉末咖哩都用光,还把脑筋动到我剩下不少的鸡肉咖哩。她要我分她一些,我默默把装咖哩的容器递过去。</p><p>的确,深町说得很对。虽然说得对……但如果我是别人叫我别在意就会说好的人,那就不会是现在这模样。我在心中嘀咕,用叉子戳起沙拉。这时深町的手机突然响起。</p><p>「……啊,不好意思。」</p><p>深町说完便接起电话。当我听到她说「我等一下再回拨」时,就知道该是时间离开了,于是把剩下的沙拉一口气全扫进嘴里。</p><p>「抱歉,凑,我得回公司。」</p><p>「我也要走了。」</p><p>我的第一张烤饼还剩三分之一,肚子却已经完全饱了,深町则一脸惋惜地看著我剩下的第二张烤饼。我们一起离席结帐,走到店外。既然都来神保町,我决定坐地铁回到东京车站。深町工作的出版社就在车站附近,我便跟她同行。</p><p>我们并肩走了一会儿,深町忽然对我说了句:「对不起。」</p><p>「怎么了?」</p><p>「我说得好像太过分。」</p><p>「没有啦。」</p><p>我完全不觉得深町哪里说错。我会想跟深町见面,一定也是潜意识希望她能够直言不讳地给予建议。我表面上说怕自己能力不够,但其实背后是不想面对结果的恐惧,以及无法完全舍弃的矜持在作祟。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p><p>有人肯为你指出不想承认的事实,是很可贵的。比起被指正的人,提出指正的人其实更费神。如果只当应声虫,完全配合对方,光说些安慰的话,那反倒比较轻松。</p><p>「是我要说抱歉才对。」我道完歉又说:「我会好好考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写好……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p><p>「我才没有这么说呢。」</p><p>「我有听出你的言外之意。」</p><p>「是从哪里听出来的啊?」</p><p>深町一脸错愕地追问,我则耸肩回应。这时,我已经走到通往地下铁的入口处,而深町还要继续朝人行道旁的出版社前进。当我要说「改天见」时,她先开口问道:「对了,短篇集的题目是什么?」</p><p>「……听说是『重要的人』。」</p><p>「哦。」</p><p>重要的人……深町重复一遍后,微微一笑说:「我很期待。」她对我说路上小心,我对她说工作加油。在走下通往地下铁的阶梯时,我都在思考「重要的人」这个题目。</p><p>不管恋人或家人都可以──虽然三国小姐这么说,可是对我而言,谁又是重要的人呢?首先是和花,再来应该是犀川先生……对吧?即使犀川先生不是人,却从我们儿时开始,就彷佛天经地义般陪在我们身边。这样的他,绝对称得上是「重要的人」。</p><p>另外还有深町跟津守,除此之外就想不到其他人了。我这时才明白自己的世界有多狭窄。不过,本来不就是这样吗?我既没有恋人,跟社会也没什么接触,难怪能举出的就只有家人和朋友。</p><p>我在东京车站搭上横须贺线,准备回鎌仓。坐到途中时,我找到空位坐下,随著车子摇晃。大概是肚子填饱的关系,睡意阵阵袭来。面粉做的烤饼在腹中膨胀,我只吃一张饼的三分之二就已经这样,深町不知如何?</p><p>她的胃简直就跟黑洞不相上下,我边想著这件事边打瞌睡。电车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横滨站,正开往鎌仓站。听到广播后我才回过神,睁开眼睛调整姿势。车窗外的风景看起来格外灰暗。</p><p>「……」</p><p>时间还不到三点。这个季节白昼比较长,天色应该到七点都还很亮才对。我发现是天气要变坏了,忽然想起犀川先生的天气预报。当初听他说最好带伞,我就在背包里放了一把摺叠伞,但东京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我还觉得奇怪。</p><p>等电车抵达鎌仓站时,雨已经开始下了,雨势还很大。想到自己有带摺叠伞,我不禁松了口气。车站前虽有公车弯,却位在户外,每条路线的候车处都是分开的,要走去搭车一定得撑伞。而且,从公车站牌到家里也有一段距离,用跑的回家太勉强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迹象。跟我搭同班车看似来观光的乘客们,在高德院前就陆续下车,加上现在是平常日的下午,公车里的人稀稀落落。现在已经到开店时间,不知店里的情况怎么样?</p><p>要搭大众交通工具去「点心铺MINATO」,一定要搭乘这条路线的公车。就直线距离来看,离我们家最近的车站应该是湘南单轨电车的西鎌仓站,不过从那里到我们家必须绕山一圈,坡道也很多,实在无法当成最近的车站推荐给客人。</p><p>因此每次有客人询问,我们都会建议对方从鎌仓站坐公车,我也常跟要到店里的客人搭同一班车。我们的客群各年龄都有,大多以女性两人同行或团体客为主,但今天车上好像没有这样的乘客。公车里有一对老夫妻、两名老妇人、一名中年女性以及一名年轻男子,其中以那位中年女性最有可能是客人,不过她身边放著购物袋,很可能只是这里的居民。</p><p>我边随著公车摇晃,边做著推测。过不久,听到公车广播说下一站就是距离我们家最近的站,我就按下车铃,拿起放在脚边的摺叠伞。雨还在下,店里也许很清闲,毕竟地理位置不佳,受天候的影响很大。</p><p>公车减速停下后,我站起身走到车门。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人下车,没想到坐在前方座位的年轻男子也站起来,在我前面先下了车。他两手空空,连伞都没带。我平常不会一直偷瞄别人,注意到这名男子只是单纯觉得稀奇而已。</p><p>每个地方都有所谓的民风,同样类型的人自然而然会聚集在一起。说起我们这里,大部分都是性格有点保守、规矩的人。还有一个可说是日本许多地区共通的特色,就是年长者居多,毕竟这里要通车上班上学极为不便。另外,土地形状导致建盖新屋受到限制,居民大多是从以前就住在这里的老住户,在公车站遇到邻居或熟人的机率很高。</p><p>不过,我对一起下车的这个男子没有印象,对方感觉也不像是本地居民。他看来似乎刚年过二十,模样还很年轻,头发染成茶色,穿著松垮的棉质运动裤,以及背后有醒目骷髅图案的连帽外套,打扮得很像不良少年,算是很少会在本地看到的类型。</p><p>这一带除了我们家以外,还有一些零星的餐饮店,所以他也有可能是要去其他店。可是不管哪家店,都不像是他会去的地方……唔,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他难道其实是要来我们家吃甜点的甜点迷吗?就在我如此推测时,原本背对我的年轻男子大概是感受到我的视线而回过头来。</p><p>「……」</p><p>这名男子在车上是坐在靠前的位子,我没看见他的脸,所以现在看了有些惊讶。这跟他的长相无关,而是他的额头和脸颊都贴著一大片OK绷,此外还有好几处擦伤,感觉好像跟人打过架,让我觉得很奇怪。</p><p>同时,警戒心叫我别一直盯著打架受伤的不良少年。我连忙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要离开。不过……</p><p>「请问……」</p><p>「……」</p><p>既然他出声叫我,我也不能当作没听见,万一被找碴说「怎么无视我」就糟了。我无奈地停下脚步看向男子,先前没看清楚的脸现在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张犹带稚气、神色不安的脸。</p><p>我看过很多充满迷惘的脸孔,该不会他是……脑中刚浮现的推论,又立刻遭到否定,毕竟犀川先生什么都没说。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客人」,犀川先生应该会告诉我。</p><p>我说服自己之后,反问:「有什么事?」</p><p>「这附近有姓凑的人家吗?」</p><p>「……」</p><p>我刚否定自己的推测,他就问出跟预料相反的问题,把我吓了一跳。这附近姓凑的只有我们这一家。如果对方是问「点心铺MINATO」,我就算觉得意外,应该也能马上回答。</p><p>可是,他既然问「姓凑的人家」,大概不是要来吃和花做的点心。这名男子前来的目的究竟是……我不禁陷入沉默,他则一脸疑惑。</p><p>「柚琉先生。」</p><p>这时,从马路对面传来犀川先生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望向呼唤传来的方向,男子则同时提高嗓门问:「柚琉……难道你就是凑柚琉先生吗?」</p><p>「……是的。」</p><p>男子好像听到犀川先生叫我的名字,一脸惊讶地向我确认。「柚琉」这名字不常见,会以此推测也不难想见。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他对「凑柚琉」一名产生反应。我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犀川先生就穿过马路靠近我们。</p><p>看到身穿和服、拿著油纸伞的犀川先生,男子倒吸一口气。不过从再平凡不过的我来看,不管是不良少年还是和服打扮,整体来说都像在玩角色扮演,根本半斤八两。</p><p>我见犀川先生拿著很大的油纸伞,便把手上的摺叠伞递给男子。我本来就颇在意没带伞的他一直淋著雨,但又不方便邀初次见面的人一起挤在小小的摺叠伞下,因此无可奈何。</p><p>我以自己要跟犀川先生共撑一把伞为由,将摺叠伞硬塞进一直推辞的男子手里。他有些犹豫地接过伞后,用严肃的表情看著我,心一横开了口。</p><p>「那个……求求你……有个人……我一定……一定要救……呜……」</p><p>「……」</p><p>看到这男子的脸,我大概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说完「拜托」后,他向我深深一鞠躬。我默默看著他,耳边传来犀川先生的低语。</p><p>「……抱歉,是在您出去后才……」</p><p>当初看到男子惴惴不安的脸孔时,我虽然曾怀疑过,但因为犀川先生没说什么,我就自行否定了这个可能。「客人」出现的前兆是犀川先生身旁会刮起旋风,听到这次是在我出门后才出现徵兆,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并请男子抬起头。</p><p>接著,我问男子是根据什么情报才找到这里。他一听,拿雨伞的右手握得更紧,结结巴巴地答道:</p><p>「……我听说……凑先生能救人一命。我……犯下了大错……无论如何……都想救那个人……我什么都愿意做……」</p><p>「……你是听谁说的?」</p><p>「那个……我不能说……我跟对方约好了……」</p><p>男子一脸犹豫地摇头,低头咬住嘴唇。我常遇到拒绝透露消息来源的人。因为我会要「客人」保证不能告诉别人,所以这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我没有继续追究,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p><p>男子大大呼出一口气,用痛苦的表情说起车祸的经过。</p><p>「那时是我开车……有辆汽车从对向车道冲过来……我下意识把方向盘往左转……结果撞到电线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社长就……」</p><p>「……你说的社长……是你工作地点的上司吗?」</p><p>「是。我受到他……很多照顾……社长是我重要的人。他很关心我……如果社长不在了,不只是我,大家都会很困扰……要是被撞到的……是我就好了……」</p><p>之前看到他的脸时,还以为他是跟人打架受伤,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不好意思,果然不能凭外表判断一个人。我为自己的肤浅反省,也为他遭遇的不幸叹息。他认定都是自己的错,为此深感后悔,我却不觉得这一切是他的过失所造成,毕竟他只是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并非故意的,如果不这么做,他有可能就死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因为自己平安无事,而认定自己是害同车的社长受伤的凶手。</p><p>「那位社长现在情况如何?」</p><p>「他从手术后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意识……医生说这一周是关键期……还提到死亡的可能性偏高……」</p><p>「……你想救那位社长……对吧?」</p><p>「对……如果需要钱……虽然我没办法马上准备好,不过我绝对会工作来偿还!不管怎样我都会付钱!拜托你!」</p><p>男子拿著伞,对我弯腰行礼,只见雨点不停打湿他的</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背。我看著他一动也不动,轻吸一口气,用平静的声音告诉他:「需要的不是钱。」</p><p>用金钱买不到生命。我做的事也一样,看起来像魔法,其实并非魔法。我必须让他明白,这是多么严苛的等价交换。</p><p>「……那到底需要什么?」</p><p>「你要是想延长某个人的寿命,就必须以另一个人的寿命为代价。」</p><p>「另一个人……」他一脸诧异地重复一遍,然后问:「换句话说……用我的寿命也可以吗……?」</p><p>「……可以。不过每个人的寿命都是注定好的,而且是有限的。要是你把寿命分给社长,相对地,你的寿命就会减少。」</p><p>「可、可是……我还年轻……」</p><p>「年轻不代表剩下的寿命一定比较长。寿命还有多长,没人知道。假设你把一年的寿命移转给社长,但万一你的寿命剩下不到一年……便会在移转的过程中当场丧命。」</p><p>「……」</p><p>他应该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死,才会一脸困惑地低下头,一言不发。意志坚强到能在这时说出「我不在乎」的人毕竟不多。</p><p>尤其,他想救的人是公司的社长。虽然他认为自己害对方受重伤,心里充满罪恶感,于是为了救对方而找来这里……但这样的羁绊不够强烈,不足以让人付出自己的性命。</p><p>犯下无法挽回的错是常有的事,有时就必须背负悔恨活下去。而且,也有那种连去思考自己必须怎样的余力都没有就不得不背起的悔恨。稍微变强的雨点打在伞上,让我觉得很碍耳,我对他说:「……你再好好想一想吧。」</p><p>我在心中祈祷他能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对犀川先生催促:「我们走吧。」反正摺叠伞我本来就打算给他,便直接从男子身旁走过。他什么也没说,始终呆站在原地。</p><p>等沿著公车路线走到往岔路的转角后,我停下脚步回头察看,已经不见男子的身影,也可能是弯道妨碍了视线吧。我走上缓坡,留意著男子有没有追上来,但直到我走进店外停车场,仍未听到任何脚步声。</p><p>他大概放弃了吧?这样也好。我边这样想边绕到自家门前。等进了大门、来到玄关前,我才稍微松一口气。见犀川先生收起纸伞,正抖落伞面上的水珠,我向他说「谢谢」和「又麻烦你了」。</p><p>这个时间犀川先生原本应该在店里。他八成是凭著非人的力量,察觉到我会遇上那个人才赶来接我。我问店里只有和花一人有没有问题,犀川先生回答因为天气从早上就开始变差,所以来店的客人很少。</p><p>「这里从早上天气就变差啦?可是东京很晴朗呢……」</p><p>「是啊,幸好您有带伞。」</p><p>「这也是多亏你的提醒,真是帮了大忙。」</p><p>我这么说完,犀川先生便说要回店里。因为犀川先生要穿过家里到店面,我们就一起进了玄关。正要脱鞋子时,我突然想起一件在意的事。</p><p>「……犀川先生。」</p><p>「嗯。」</p><p>「……刚才那个人……」</p><p>他一开始就问我是否知道「姓凑的人家」。以前的「客人」都是来找「凑医院」或「凑医生」。由于我们家从很早以前就经营诊所,即使上一代继承能力的曾祖母其实不是医生,也被大家视为「延命医」。</p><p>下一个继承能力的我在祖父去世后,遵照行医的父亲所下的命令,替「客人」们延长寿命。因为父亲是主导者,有不少「客人」都误以为他就是施术者。虽然只有持续几年,但影响仍在,至今仍会从「客人」口中听到「凑医院」和「凑医生」这些名词。</p><p>不过,那名男子不但没提到「凑医院」和「凑医生」,还在犀川先生叫我的名字时有所反应……</p><p>「他好像知道……我……凑柚琉就是施术者。」</p><p>「……」</p><p>直到现在,都不曾有登门的「客人」指名道姓地找我。很多人都以为施术者是父亲,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应对,反正只要视对方情况,适时表示父亲正在疗养就好。</p><p>这情形是第一次发生,我不禁觉得事有蹊跷。犀川先生思考片刻后,附和说:</p><p>「的确令人在意。他也没说是谁告诉他的。如果他下次再来,就问个清楚吧。」</p><p>「……他还会再来吗?」</p><p>「……」</p><p>我一问,犀川先生就注视著我摇了摇头,喃喃回说:「我不知道。」接著他微微点头,用滑行般的流畅步伐往店里走去。大概是下雨的关系,屋内光线昏暗,我望著犀川先生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屋子尽头,长长呼出一口气。</p><p>我连名字都没问的男子,诉说著自己有想救的人,那声音一直萦绕耳际久久不去。他说,那是他重要的人。对了,还必须给三国小姐答覆。我就这样想东想西地准备著晚餐……</p><p>「哥。」</p><p>「唔……」</p><p>和花的声音突然接近,把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和花跟平常一样表情无奈,叹气说她已经叫了我好几次。</p><p>「不要拿著菜刀想事情啦,很危险耶。」</p><p>「……啊。」</p><p>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拿著菜刀,真拿自己没办法。看到砧板上被切碎的马铃薯,我不禁叹气。那本来是要切块的。</p><p>「你要做什么菜?要换我来切吗?」</p><p>「不要紧。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回来?」</p><p>我看了背后墙上的时钟,开口问道。和花从冰箱拿出装冷茶的瓶子,微微耸肩。</p><p>「刚好店内的客人都走了,我想说乾脆早一点关门。反正雨越下越大,应该不会再有客人上门。」</p><p>「是喔。」</p><p>从早上就开始下的雨逐渐变大,闷重的雨声自远方响起。我打起精神,重新切一次马铃薯,放进大碗里泡水;将红萝卜、洋葱和番茄切完后,再从冰箱拿出培根和蛋。</p><p>把培根切成跟蔬菜同样大小,用橄榄油翻炒,马铃薯、洋葱和红萝卜也一起放入。适度炒完后放入番茄,倒进加了盐、胡椒和牛奶的蛋液,再用最小的火来煎,西班牙风欧姆蛋就完成了。</p><p>「犀川先生呢?」</p><p>「他正在做冰淇淋的备料。对了,哥,你跟编辑谈得怎样?」</p><p>和花本来坐在餐桌旁喝茶,察看收到的邮件,却突然问我这一句,我只好含糊地回答:「还算可以吧。」当初跟和花说要去东京时,曾被问说要去做什么,我就说出版社有事情要找我谈。</p><p>「编辑问我……要不要写短篇小说。」</p><p>「太棒了!要加油喔。」</p><p>「……」</p><p>其实我还没答覆,但也无法将内心的纠葛告诉和花,只好默默点头。接著,我边顾著欧姆蛋,边做起味噌汤。先用高汤来煮切成扇形薄片的茄子,再把味噌溶进汤里。汤料只有茄子有些阳春,于是又加进昆布和茗荷。</p><p>跟深町聊过之后,我整理了自己的心情,想积极一点试著写看看。即使不知道能否写出符合三国小姐期待的作品,还是必须努力才行。如果一直认为自己办不到,就只能维持现状。而且,我也强烈地自觉到不能一味甘于现状,一定要一步步改变。</p><p>「你说的短篇……是要刊登在杂志上吗?」</p><p>「不是,是跟其他作家的小说放在一起,以短篇集的形式出版。」</p><p>「哦,书里会有各式各样的故事啰?」</p><p>「主题是固定的。」</p><p>「是什么主题?」和花追问。<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和花重复一遍,别有含意地回了声「是喔」。我瞄她一眼,发现她喝著玻璃杯里的茶,看似若有所思。该不会是想起江崎的事吧?</p><p>我抱持猜疑,从冰箱拿出事先做好的配菜。将腌渍小番茄和卤新马铃薯猪肉片装盘后,见欧姆蛋也煎得差不多,就将火关掉,叫和花去请犀川先生来吃饭。</p><p>和花立刻起身走向店里。当我为了准备用餐,要把桌上的信件改放到柜子上时,发现一封航空邮件混在随意堆在一起的信件中。</p><p>该不会是……正如我所想,寄信人果然是江崎。在这个电子邮件发达的年代,居然还寄航空邮件。与其说作风传统,该说不愧是他吗?这应该是江崎受女生欢迎(虽然不清楚实际情形,不过铁定是这样没错)的原因之一。</p><p>看到航空邮件还没被打开,我松一口气,不用担心自己会一时鬼迷心窍地偷看。我于是当作没看见,把它跟其他信件一起放上柜子。我猜得没错,和花听到「重要的人」时,心里想到的一定是江崎。</p><p>和花会率先想到江崎也是理所当然。我虽然这么想,却无法否认自己的心情很复杂。该好好反省了,如果被深町或津守知道,很可能会被嘲笑有恋妹情结。再说,要是妹妹都已二十八岁,还把哥哥当成最重要的人,就一般世俗眼光来看,应该问题很大吧。</p><p>所以,她这样很正常。</p><p>我如此说服自己,并把晚餐端上桌排好。</p><p>雨下了一整晚,到早上还是没停。根据天气预报,这种阵雨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周末。只要下雨,店里的来客数就会减少,准备的材料也要跟著调整。我瞄著一旁和花跟犀川先生面有难色地为此商量,拿起电话打给三国小姐。</p><p>听到我答应接下短篇小说的委托,三国小姐非常高兴,大大鼓励我一番。老实说,她那句「我很期待」让我觉得很沉重,不过为了自己,也为了帮忙制造机会的三国小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p><p>下午雨停了。原以为接下来天空会转晴,结果只是暂时的,四点又开始下雨。天色不但很快变暗,雨势也是有增无减。</p><p>我们跟昨天一样提早关店吃晚餐。等收拾完后,我躲进自己房间,开始构思短篇小说的情节。到了八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p><p>「哥!」</p><p>「什么事?」</p><p>和花没先出声就直接打开纸门,把我吓一跳。和花看似没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抱歉,只顾著嚷道:「不好了!」</p><p>「怎么了?」</p><p>「有客人来了……」</p><p>「……」</p><p>会选在这种时间,而且雨还大到连屋内都有感觉时来访的人……突然,昨天见过的那名男子浮现在脑海中,我关上电脑站了起来。</p><p>「犀川先生呢?」</p><p>「他在玄关。我去应门时,犀川先生也来了,还要我来叫你……总觉得那个人……」</p><p>「我知道。」</p><p>和花会一脸困惑的原因,应该出在对方的打扮,毕竟她之前一直都过著跟不良少年无缘的生活。我回以苦笑表示不要紧,要她放心上二楼待著就好。和花一听,马上意会到对方是「客人」,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p><p>我把和花留在原地,快步走向玄关。</p><p>怀抱迷惘的人常会在夜里来访,夜晚的幽暗会激发人内心的不安。跟犀川先生一起在玄关等待的男子,表情比之前更加仿徨无助。</p><p>「那、那个……我……非常抱歉……」</p><p>低头道歉的他,身穿滚金边的黑色运动服,脚上套著平底凉鞋。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去陌生人家里拜访的穿著,但也只是我这么认为,不能随便套在别人身上。而且很明显地,现在的情况已经紧急到无法让他在意穿著。他跟昨天一样拚命向我哀求。</p><p>「拜托,请帮帮我……我果然……还是想救社长……医生说社长的情况不乐观……可能随时会走……社长夫人也哭了……已经……不行了……请用我……我的命吧……」</p><p>「我知道了。」</p><p>我对低头颤抖的他说完,又问我能否去他社长所待的医院。他一听就抬起头回答:</p><p>「当然可以!现在就……车子在外面……一起去吧!」</p><p>「你开车来的?」</p><p>「才不是呢!是拜托朋友开车载我来的。」</p><p>我本来还在惊讶他怎么刚出车祸仍敢开车,对方立刻用力摇头否认。若是他有车就比较方便了。我请犀川先生跟我同行,并跑去厨房拿手机和钱包,也跟人在二楼的和花说要出门一下。</p><p>我们三人走出屋外后,男子表示朋友把车停在店前的停车场等他,我们就从大门出去,沿著私人道路往下走。雨势很大,流过来的雨水让道路化成小河。途中,我问了男子名字。</p><p>「那个,请告诉我你的名字。」</p><p>「啊……说得也是,我姓洼野。」</p><p>我跟终于知道名字的男子……洼野一起走到停车场后,又大吃一惊。既然洼野的打扮风格是不良少年,朋友自然也是一样。停车场里的那辆车底盘很低,后方装著彷佛会让车子跑著跑著就飞起来的零件,真是货真价实的不良少年风格。</p><p>「……好新奇的车子。」犀川先生喃喃说道,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算、算了,反正就是车子嘛,能跑就好。</p><p>洼野抢在我们前面跑过去,跟驾驶座上的朋友说了几句后,叫我们坐进后座。</p><p>「请上车吧。」</p><p>雨非常大,一收起伞就得马上坐进车里,不然会淋成落汤鸡。我跟犀川先生分别从左右两边同时上车。一进到车里,跟洼野年纪相仿的驾驶就「哇!」地叫了一声。</p><p>我知道他是被犀川先生吓到,便为此道歉,再补一句「麻烦你了」。</p><p>「啊……呃,好的……要去医院吧?」</p><p>「不好意思,健太,拜托你。」</p><p>名叫健太的朋友点头表示了解,随即发动车子。不仅是车体,引擎好像也经过改造,一发动就轰然作响,车子本身也出现微妙的震动。犀川先生诧异地问:</p><p>「柚琉先生,这车子是坏了吗?」</p><p>「不、不是啦,这种车本来就会这样子……大概吧。」</p><p>「可是,之前江崎先生和津守先生的车都不会发出这种声音,也不会震动啊。」</p><p>就算我解释车子是刻意被改造成这样,犀川先生应该也无法理解吧?正当我为此烦恼时,开车的健太似乎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就随口问犀川先生:</p><p>「你不觉得这样很拉风吗?」</p><p>「拉风?」</p><p>「车子轰隆隆跑起来的感觉有够赞的。」</p><p>「……原来如此。」</p><p>「我的音响也很讲究喔……不过今天还是别开音响吧。」</p><p>健太说完,瞄了副驾驶座的洼野一眼。我坐在驾驶座后面,能看到洼野的侧脸。健太应该是看洼野的表情非常紧绷,一点笑意也没有,才会有所顾虑。</p><p>不过,这对我和犀川先生来说也算是幸运。健太既然说音响很讲究……代表他平常都是以巨大音量播放快节奏的乐曲。光是引擎声和震动就已让我晕头转向,要是再加上音乐轰炸,我一定会受不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是真鹤。」</p><p>「你说的真鹤……是在汤河原附近……没错吧?」</p><p>「对,在它前面一点。」</p><p>说起真鹤这个城镇,虽然是在神奈川县内,却在静冈县的交界附近。就如我所想,车子沿著海岸公路,经过鎌仓山的公车弯,一路开下坡道,朝著江之岛方向前进。</p><p>当我正在脑中寻找是否来过这里的记忆,就听到身旁的犀川先生喃喃念著「真鹤」。</p><p>「……」</p><p>在对话后才出现的这句自言自语,听起来别有深意,让我不禁看向隔壁。犀川先生虽然依旧面无表情,感觉却似乎多了点严厉。真鹤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我觉得很奇怪,叫了声「犀川先生」。</p><p>犀川先生因我的声音突然回神,轻轻摇头表示没事。</p><p>「……雨一直下不停呢。」</p><p>「……是啊。」</p><p>犀川先生似乎想转移话题,我也没多加追究,只是随口答腔。他是怎么了?在真鹤有熟人吗?不,除非为了跟我或和花有关的事,不然犀川先生不会离开家门一步。至于日常生活中的熟人……扣除邻居、町内会的人,或是常去购物的商店老板……应该就没有别人。</p><p>这样的犀川先生,为何会对真鹤这个地名有所反应呢?我始终想不出答案,只能一直听著引擎声和大到跟引擎声不相上下的雨声。后来,有人终于受不了大家都一声不吭,率先打破沉默,那就是负责驾驶的健太。</p><p>「那、那个,你真的不用那么沮丧啦……没人认为是裕贵的错……有错的应该是那辆从对面撞来的车吧?」</p><p>「……嗯。」</p><p>听到健太努力安慰自己,洼野小声回应。洼野应该没把他拜托我的事告诉健太。就连是从谁那里得到延命的情报,他也为了遵守跟对方的约定而只字不提。</p><p>因此,虽然不想说出让健太产生无谓怀疑的话,但我还是想在抵达医院前问个清楚,就装得若无其事地插入两人的对话。</p><p>「……你们是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吗?」</p><p>「不,我是在家里帮忙……我们家是做渔产加工的。」</p><p>「洼野先生呢?」</p><p>「……我高中休学后……到处游手好闲……后来社长收留了我……」</p><p>「那里是做装潢的,叫浦上工务店。做工实在,是很有口碑的店。」</p><p>健太看到洼野一脸难受地低著头,赶紧帮忙答腔。洼野不但说过社长很照顾他,是他最重要的人,就连刚才那句「收留我」,也能让我感受到他的感谢之情。对洼野而言,这位社长应该是他的大恩人吧。</p><p>即使并非故意,让恩人的生命陷入危险,还是为洼野带来难以想像的痛苦。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把自己的命……</p><p>当总是反覆出现的犹豫又浮现我脑海之际,洼野再次开口说:</p><p>「……我……总是给社长添麻烦……没有什么专长……被人说是薪水小偷……曾经好几次想辞职……可是社长叫我再努力个十年……不让我辞职……即使很忙,他还是每天早上来我家接我……拉著我一起工作……到今年第五年……我才好不容易获得大家的肯定……还在庆幸自己当时没辞职……这一切都是托社长的福……」</p><p>洼野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而听不太清楚。他的哭声虽然被雨声和引擎声盖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陷入一片沉默。</p><p>为了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而来的「客人」,每个人无不怀著深切的苦痛。虽然我不只一次告诉自己,回应他们就是我的责任,但仍无法抹消内心的迷惘。万一发生什么憾事……光如此想像,就让我的心陷入绝望。</p><p>所以,我总会祈祷对方能打消念头。可是,每当我看到他们像这样饱受折磨,就忍不住想让他们至少能得到短暂的希望。</p><p>因此,我选择摀住耳朵,不去倾听内心质疑这只是优越感作祟的声音;选择闭上眼睛,不去面对可能夺走对方一切的恐惧……</p><p>好让自己不去想像,那个被后悔折磨的自己。</p><p>社长住的医院比我想像得要小,不过建筑物满新的。据健太表示,这家医院被选为区域医院,才刚重新整建完毕。话说回来,津守工作的医院是在大都市横滨,我以他的工作地点当标准,本来就不对。</p><p>等车子在有屋顶的地方停下后,我们三人向健太说了声「多谢帮忙」,然后走进医院。当我正要再次向洼野确认他的意愿时……</p><p>「裕贵!你去哪里了!」</p><p>从走廊上传来呼唤洼野的声音。有个跟我年龄相仿、体格强壮的短发男人跑过来,看似洼野职场上的前辈。洼野连忙向他道歉。</p><p>「我打你手机,响了很久都没人接。」</p><p>「咦……真奇怪……」</p><p>「别管这个了,你快来!社长恢复意识……说有话要跟你说。」</p><p>「咦?」</p><p>男人虽然用粗暴的口气下令,欣喜之情却写在脸上。接到社长恢复意识的消息,让洼野一扫刚才的悲壮神情,瞪大眼睛提高嗓门问:「真的吗?」男人只是催洼野快一点,就沿著跑来时的走廊折返。</p><p>「抱歉,凑先生……」</p><p>洼野对我和犀川先生深深一鞠躬后,赶紧追在那名男人身后,我跟犀川先生则是快步跟在他们后面。男人延著走廊尽头的楼梯爬上三楼,经过护士站前方,来到看似集中管理重症病患的区域。</p><p>男人和洼野走进隔著一道门的房内,非亲非故的我们则坐在走廊上的长椅等待。我跟犀川先生并肩坐著,喃喃说一句「太好了」,犀川先生则默默点头,一语不发。</p><p>虽然不能对恢复意识这件事太过乐观,但至少看到一丝希望的光芒。能跟一直陷入昏迷的社长说上话,想必洼野一定也很高兴。</p><p>要是洼野能改变想法就好了。我握紧双手,在心中祈祷。只要「客人」真心希望,我就不能拒绝他们的请求,这是我加自己身上的责任。但若是可以,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做。</p><p>在移转寿命时,我总是跟恐惧搏斗,深怕自己夺走对方的性命。就算对方答应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接受,应该也没有人能真正做好死亡的觉悟。万一……为了帮助某人,而让另一个人死掉,那该怎么办?我绝对没有杀人的意图,却明知道对方可能会死,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应该叫做「未必故意」吧?</p><p>当年我年纪还小,没发觉自己天生具有这个能力,却在第一次使用时就夺走重要之人的性命。母亲最后呼唤我名字时的声音和表情,直到现在还残留在脑中,挥之不去。</p><p>母亲知道我做了什么吗?知道自己的性命是被儿子夺走的吗?</p><p>「……」</p><p>平常不想去思考的残酷现实,现在又回想起来,著实令人厌恶。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改变一下姿势,背靠著墙,双手环抱在胸前,闭上眼睛。拜托……请让洼野重要的社长能靠著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我除了祈祷以外无能为力,满脑子只想著这件事,等待洼野从门的另一头回来。</p><p>我连打个盹都没有,就这样等了三十多分钟,双眼哭到红肿的洼野才跟之前的男人一起来到走廊上。男人看到我们虽然有点诧异(我跟犀川先生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洼野的朋友),但仍轻轻点头致意,接著表示他要去打电话就独自离开。</p><p>当男人的脚步声远离后,我向洼野询问社长目前的情况。</p><p>「虽然还……称不上有精神……不过说话很正常……就跟平常的社长没两样……他说很担心我……看到我没事就好。」<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果如何,他回答因为意识已经清醒,应该已进入恢复的阶段。</p><p>「这样下去就能顺利康复……真令人不敢相信。」</p><p>「这样不是很好吗?」</p><p>「是啊……对了,这样一来……」</p><p>洼野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低头对我说了句「非常抱歉」,我见状连忙答说「请不用在意」。我拚命的祈祷有派上用场,实在太好了。只要洼野能改变心意,真是再好也不过,被道歉反而让我受之有愧。</p><p>「可是我把你们……带来这种地方……」</p><p>「没关系,你们社长能恢复意识真是太好了。」</p><p>我从长椅上起身,正要跟洼野告辞时,他刚才走出来的门打开,有个戴眼镜、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女性探出头,朝洼野招手并喊了他的名字「裕贵」。那位女性貌似是社长的妻子。洼野向我和犀川先生再一次低头行礼后,便小跑步进门。</p><p>「我们走吧。」</p><p>本来最后想请洼野保证不泄漏秘密,不过反正我也没做什么,还是早点离开为妙,便敦促犀川先生跟我一起离开。之前是沿著楼梯跑上来,这次换成使用楼梯对面的电梯。</p><p>按了往下的按钮后,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时间已过十点,让我担心起能否搭上末班电车。</p><p>「从真鹤的话……是要搭东海道本线到大船……再转搭横须贺线吗?」</p><p>「抱歉,我对此一无所知。」</p><p>犀川先生比我还少出门,也难怪他对电车路线不熟悉。我边思考要怎么查时刻表,边走进打开的电梯门。话说回来,从这间医院到真鹤站要花多少时间呢?要搭计程车去车站吗?</p><p>当我抵达一楼,穿过走廊正要往出口走去时,突然发现犀川先生的身影自视线范围消失。我觉得奇怪,停下脚步转身,看到他呆站在电梯附近。</p><p>「犀川先生?」</p><p>「……柚琉先生。」</p><p>「怎么了?」</p><p>「我们在这里……再等一下吧。」</p><p>再等一下……是要等什么?我一头雾水,犀川先生却不理会我,径自走到为非住院病患设置的候诊区,在一排排中等长度的长椅中选了末端的位子坐下。喂喂,末班电车的时间说不定快到了耶。</p><p>「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要等……是等什么?」</p><p>「……」</p><p>我走近犀川先生问道,他却不肯回答,表情比之前更严厉、更可怕。我知道他没有生气,却也难以搭话,无奈之下只好坐在他旁边。</p><p>我很清楚这时的犀川先生不管怎么问都不会回答,乾脆就死心坐下,毕竟不能拋下犀川先生独自离去。我唯一想到的可能性,是犀川先生对洼野当初造访时为何指名找我也觉得奇怪,曾说过下次见面时要把原因问清楚。</p><p>因此,他也许是为了向洼野确认那件事,才打算在这里等他下来。虽然担心赶不上电车,但我也挺在意这一点,觉得多待一会儿无妨,就跟他一起等洼野出现。</p><p>我们坐的候诊区一带因夜深而关掉灯,显得昏暗,只有天花板和墙上的紧急照明散发朦胧的光芒。感觉上远处似乎有别人在,不过这一区倒是只有我跟犀川先生两人。</p><p>这里白天时应该挤满了患者,但没人的夜间医院十分寂寥,容易让人陷入不安。医院对我而言,本来就是个特别的场所。造访我们家的「客人」想延命的对象,很多都是在鬼门关前徘徊,因此我来医院的机会必然会增加。</p><p>就算我刻意遗忘,脑中还是残留许多在医院被迫做出的决定,与充满迷惘和痛苦的回忆。为了压抑那些记忆,不让它们再次苏醒,我都会想些其他事情。</p><p>现在的我必须想的是……对了,得赶快决定短篇小说的内容。当我在脑中构思著各种情节时,突然在意起某件事而唤了一声:「犀川先生。」</p><p>「嗯。」</p><p>「……犀川先生……重要的人是谁呢?」</p><p>「……」</p><p>大概是这唐突的问题太超乎犀川先生的预料,只见他露出有些错愕的表情,又重复一遍:「重要的人吗?」沉思片刻后,他一脸认真地开口:「果然还是……柚琉先生跟和花小姐吧。」</p><p>嗯,说得也是。我这不是在自豪,对犀川先生来说,我跟和花真的是他的全部。因为犀川先生就是为了「监视」我而现身,和花则是促成此事的重要契机。</p><p>这种事根本不用问吧……想到这里,我又在意起另一件事。</p><p>「犀川先生……有家人之类的吗?」</p><p>死神有家人似乎令人难以想像,不过既然他存在于这个世上,就算有父母也不奇怪。只是这毕竟是人类的观念,或许对死神并不适用。</p><p>「家人?」</p><p>「就是父母或兄弟姊妹。」</p><p>「……恕我无可奉告。」</p><p>这回答是代表……他有啰?应该有吧?如果没有,就会说没有,不是吗?犀川先生的答案让我有点吃惊,不禁瞪大双眼。犀川先生的父母……以及兄弟。一想像他们都有类似的可怕长相,真不知该觉得好笑还是可怕。就在我为此烦恼时,犀川先生又补上一句:「还有重吾先生。」</p><p>「……」</p><p>犀川先生追加的,是我意想不到的名字。重吾是我失踪的父亲。不只我跟和花,对犀川先生而言,精神有问题的他应该也是非常棘手的对象。父亲和祖父不一样,跟犀川先生处得并不好,这一点我十分清楚。</p><p>可是,犀川先生却把他也列为重要的人。我不明白犀川先生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才这么说,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了探求这难以理解的答案究竟有何意义,我开口追问犀川先生。</p><p>「……为什么……你会这么说?」</p><p>「您问『为什么』是什么意思呢?」</p><p>「因为,父亲对你也很冷淡吧……还对和花做出那么过分的事……」</p><p>直到最近,我才在意想不到的机会下,得知父亲当年如何冷酷对待和花。当和花顺从父亲之命不跟朋友玩而遭到排挤时,我完全不知情。一想到自己没帮到和花,我就深感懊悔,口气也不禁变得强硬。</p><p>犀川先生凝视著这样的我,再次开口:</p><p>「即使这样,重吾先生还是彰文先生的儿子,以及您跟和花小姐的父亲。」</p><p>「话虽如此……」</p><p>你也不必把他看得这么重──在此话快要脱口而出时,我忽然回过神来闭上嘴巴。父亲失踪快十七年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父亲音讯全无,连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虽然我认为父亲已死的可能性比较大。</p><p>可是,犀川先生竟把父亲列为重要的人……该不会他其实知道父亲还活著吧?因为从以前开始,我就不时有种感觉,犀川先生似乎透过死神之力去探知父亲的现状。</p><p>就算逼问犀川先生,他也不会回答。我虽然明白,还是忍不住想问。就在我要开口叫「犀川先生」时,他突然有了反应,望向出入口,我也跟著望去,就看到之前跟洼野在一起、像是他公司前辈的男人,正慌张地冲进来。</p><p>「……我现在刚回医院……不清楚,只是听说突然就……总之你叫长谷川快来……」</p><p>他耳朵贴著手机,边讲电话边跑过走廊、奔上楼梯,看来事情非同小可。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就……是指什么事……?</p><p>「犀川先生……」</p><p>「……」</p><p>犀川先生的表情变得比平常更严肃,看似跟我有相同的想法。该不会是……我有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正想走楼梯上三楼时,洼野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p><p>「凑、凑先生!」</p><p>我光看他痛苦扭曲的表情,就知道不好的预感成真了。我停下脚步,洼野跑到我身边,惊惶失措地喊道</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p><p>「拜托你!请用我的命去救社、社长!」</p><p>「发生……什么事?」</p><p>「本来还说明天也许就能转往普通病房……没想到社长的心跳突然停止……医生用了很多方法急救……结果还是不行……社长仍旧去世了……所以……已经只剩下……凑先生能帮忙……」</p><p>看到洼野眼眶含泪,反覆说著「拜托」,我实在很想帮他,不过人已经死了……做什么也无济于事。我握紧快颤抖的拳头,深呼吸一口气,低头向他道歉。</p><p>「抱歉,对已经去世的人……我无能为力。」</p><p>「不会吧……」</p><p>洼野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我也无话可回,只能看著那颗茶色的头无力垂下。之前他还在为社长恢复意识、看似病情好转而高兴,现在回想就好像一场梦。</p><p>当时我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洼野也认为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忙。他会不会因此抱著更深的后悔呢?</p><p>如果那时……他没有因为社长意识恢复就掉以轻心,仍请我帮忙延命……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我一往悲观处想,就觉得他好可怜,虽然很想对他说些话,却又无话可说。</p><p>犀川先生代替我来到蹲在地上的洼野身边,弯下腰抓住他的手,把嚎啕大哭的洼野拉起来,让他坐上椅子,并跪在他面前,用凶恶的脸瞪视似地看向那张沾满泪水的脸。</p><p>「不要后悔,你们社长不会高兴的。」</p><p>「可是……」</p><p>「所谓的延命就跟占卜差不多,有时准,有时不准。你们社长能不能延命,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p><p>「……是……这样吗?」</p><p>洼野疑惑地皱眉问我,我便默默点头。犀川先生应该是为了拯救洼野才这么说的,我决定配合他的话。</p><p>「抱歉……结果没帮上忙……」</p><p>「可是……我……」</p><p>「你们社长很担心你,对吧?他应该是确定你平安无事,才会放心地走了。你应该要回报你们社长的这份心意,好好活下去才行。」</p><p>「……」</p><p>犀川先生跟犹豫该说什么的我不一样,讲话很有说服力。洼野听到那句「好好活下去」,眼泪就夺眶而出,僵硬地点了头。这时,忽然传来有人叫「裕贵!」的声音。一个比刚才的前辈年纪更大的男人从走廊跑来,洼野见状连忙站起来。</p><p>「社长呢!」</p><p>「在三楼……呜……」</p><p>洼野语带哽咽地回答,朝阶梯指了指,再向我们低头说了声「谢谢」。当他正要去追那个跑上楼梯的男人时,犀川先生说了句「抱歉」把他拉住。</p><p>「有件事想请教你。将『凑柚琉』的事告诉你的男人,长得什么样子?」</p><p>「呃……啊,对了……是个戴眼镜、白头发的人。发生意外那天……我在医院前陷入沮丧时,他问我怎么了……我跟他说明后,他告诉我在鎌仓山海晴台有个叫『凑柚琉』的人,可以帮人延命……」</p><p>「……这样啊。」</p><p>犀川先生点头后,洼野就跑向楼梯。一开始问他时,他本来还以对方要他保密为由,坚持不肯透露,大概是经历了从好不容易安心到不幸突然降临的过程,头脑一时混乱,结果就全盘托出;不然就是因为社长已经去世,认为这种能力实际上并不存在,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口。</p><p>等上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后,我试著对犀川先生开口。</p><p>「犀川先生……」</p><p>我其实想为他代我向洼野说的那些话道谢,不过比起这个,有件事让我更在意。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紧绷。把我的事告诉洼野的男人是……</p><p>戴眼镜、白头发的男人明明满街都是,但我一听,脑中立刻浮现某张脸。犀川先生望著洼野上去的楼梯,侧脸的神情看起来比平常更为严厉。</p><p>该不会是……当我为了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猜测而犹豫时,犀川先生缓缓转过头,见我一脸困惑,就用冷静的口吻说:「走吧。」</p><p>「……」</p><p>犀川先生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有要问什么,却刻意三缄其口,这代表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跟必须将残酷事实告知洼野的时候相比,我感觉指尖更是发冷。</p><p>犀川先生朝门口迈开脚步,我迟疑了一下也跟上去。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吗?至少在向洼野确认时,他一定有预想到,不然不会问洼野「是什么样的男人」,毕竟那个人也有可能是女性。</p><p>……恐怕……将我的名字告诉洼野的人……就是父亲。这个想法一变成具体的言语,我就感到一股像是头部遭钝器重击般的冲击,有种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的错觉。</p><p>在医院正门口的门廊回车道一旁,有计程车招呼站的牌子,不过没有车子停在那里,看来要自己打电话去车行叫车才行。我于是用手机叫了车,大概五分钟后车子就来了。</p><p>「麻烦到真鹤站。」</p><p>雨还是继续下,车子一驶出有屋顶的回车道,雨刷马上忙碌地动起来。大概是我正为了出乎预料的事态而困惑,一脸难色地陷入沉思,加上犀川先生的长相凶恶又穿和服,因而酝酿出一种诡异的气氛,结果在我们往车站的一路上,司机一句话都没有说。</p><p>真鹤站比想像中还小,站前连回车道都没有。虽然设有公车停靠用的空间,但那里一辆公车也没有。我们付了车资下车,挑有屋顶的地方走进车站里。</p><p>本以为站内光线昏暗,大概是车站小、乘客少的关系,后来才发现这是有确切的原因。第一次跟洼野道别时还记得的事,之后就忘得一乾二净。</p><p>「……糟糕,末班电车已经……」</p><p>这时将近十一点半,上行电车的最末班已在约十分钟前开走。难怪要下车时,司机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应该是想说这件事吧。他一定是因为我跟犀川先生之间的气氛太凝重,才说不出口。</p><p>「犀川先生,末班电车已经开走了。」</p><p>「这样吗?还真伤脑筋呢。」</p><p>如果是在都市的车站,还有整晚不打烊的家庭餐厅可以打发时间,但乡下车站就没办法。再叫一次计程车坐回鎌仓吗?但光是车资就得花上不少钱。</p><p>「如果坐计程车回去会很花钱。」</p><p>「大概要多少呢?」</p><p>「大概……好几万圆吧。」</p><p>「那太浪费了。在这里等第一班车如何?早上五点就有了。」</p><p>犀川先生指的时刻表上,四点四十四分就有第一班车,不用等到六小时,而且现在不是冬天,不会受冻,看来还是采用犀川先生的建议好了。</p><p>我们两人在距离剪票口稍远的长椅上坐下。</p><p>大雨哗啦哗啦打在屋顶上,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在无人又阴暗的陌生车站里,跟犀川先生两人独处,感觉好像这世界只剩下我们。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犀川先生跟我相依为命的那一天就会到来。</p><p>如果和花离开这世界,那个家就只剩下我跟犀川先生。</p><p>前提是……父亲不回来的话。</p><p>「……犀川先生。」</p><p>「什么事?」</p><p>我知道他可能不会回答,却还是抱著半放弃的心态发问。其实,我也不想得到答案……想继续当作没看见。不过我很明白,就算现在逃避,在不久的将来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p><p>「你觉得……把我的事告诉洼野的人是父亲吗?」</p><p>「是。」</p><p>犀川先生回答得意外地快,我不禁讶异地看向身旁。他的视线直盯著前方,没有往我这边看。</p><p>我确实怀疑犀川先生是在一开始就知情的情况下向洼野确认,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乾脆地承认。我难掩心中的动摇,用有些变调的声音追问。</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洼野说戴眼镜、白头发的男人……虽然都是父亲的特徵没错,但这样的人其实很多。你会这么想的理由是……」</p><p>「我想柚琉先生应该不记得了,不过那家医院我们以前曾去过。」</p><p>「……」</p><p>我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不禁哑口无言。犀川先生说我「应该不记得了」……代表我以前曾去过,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不敢置信,无力地摇摇头,犀川先生瞄了我一眼说:</p><p>「以前的建筑物比现在老旧。我记得那是在柚琉先生……大概九或十岁时整建的。」</p><p>「那么……」</p><p>我们去做什么……就算不问也知道答案,绝对不是去探病。祖父去世后,父亲要我担任延命的施术者,还说那是我的使命。我就在父亲的命令下,跟犀川先生一起多次造访医院。</p><p>没想到那些医院里的其中一间就是这间医院。我实在难以相信,有些错愕。不过,我记得在搭便车时,犀川先生一听到目的地是真鹤,的确表现出一副很在意的样子。他应该是……因为听到真鹤这个地名,开始觉得有这个可能吧。</p><p>到了医院后,怀疑就变成确信。不,应该是从洼野口中得知对方跟父亲的特徵雷同后,他才真正确定的吧?</p><p>「……父亲人在真鹤……」</p><p>他也许正在这地方的某个角落。</p><p>父亲失踪已将近十七年,就算向警察报案请求协寻,也是杳无音讯,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得知他的消息。真鹤跟我们家虽有一段距离,但都在同一个县内,实在称不上远。换个角度来看,要说近在咫尺也是可以。</p><p>根据犀川先生的记忆,我以前也到过那家医院,帮某个我已经不记得的人延长寿命。如果父亲人在真鹤,应该是他跟这地方有什么渊源吧?我一方面对父亲可能住在这里感到惊讶,另一方面,父亲「还活著」的事实也在我心里激起阵阵涟漪。</p><p>「……」</p><p>我内心深处一直认为父亲死了,毕竟他曾强迫我把他的寿命移转到「客人」身上。虽然他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了帮助「客人」,但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p><p>我完全不知道父亲是基于什么想法才会采取那种行动,无法违抗以「这是你的使命」谆谆教诲我的父亲,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削减他的寿命。父亲如果还活著,今年就六十五岁了。年过六十岁后,死于老化的人自然会变多;一直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客人」的父亲,应该会更早去世才对……</p><p>我很想当作他已经死了,这就是我真正的心声。父亲是在我高二时失踪的,虽然顿失依靠带来许多麻烦,但我还是跟和花、犀川先生一路走过来。即使我目前的状况不太能让我挺起胸膛自夸,但至少生活得很平静安稳。</p><p>会欢笑、会开心,有时也会生气,烦恼很多,却不用为小事害怕或操心。要是现在父亲回来的话……</p><p>「柚琉先生。」</p><p>「……唔……」</p><p>脑中正冒出不好的想像时,突然传来犀川先生的声音,让我不禁倒抽一口气。我睁大眼睛看向犀川先生,发现他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虽然我有种自己被冷不防偷袭的感觉,不过他应该是已经叫了我好几次。我有些不好意思,缓缓摇头。</p><p>「……抱歉。」</p><p>我为自己让他担心而道歉,问他要不要喝些什么,但还没等到犀川先生回答,就先从长椅上起身,拿出钱包走向车站外的自动贩卖机。由于光线昏暗,自动贩卖机发出的光芒显得很刺眼。</p><p>我眯著眼睛,在数种咖啡中选择无糖的口味,投入零钱、按下按钮。犀川先生来到我背后,我问他要什么,他就说要有糖的咖啡。</p><p>我每次都喝无糖咖啡,不太懂哪种比较好,就随便买了一罐递给犀川先生。</p><p>「谢谢你……柚琉先生。」</p><p>听到犀川先生叫我的名字,我应了一声「嗯」。他凝视著我,看似有话想说,结果还是没说出口。犀川先生虽然有问必答(即使也有不能回答的时候),却很少自己主动开口。他应该是想安慰我吧。我微微咧起嘴,苦笑以对。</p><p>「……雨下不停呢。」</p><p>「……是啊。」</p><p>我站在屋檐下,边望著不断落下的雨,边拉开咖啡拉环,充分感受咖啡的冰冷苦涩流过喉咙。父亲把我的事告诉洼野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帮助后悔自责的洼野吗?</p><p>我想当作……父亲是真心想帮助他。</p><p>跟父亲一起接待的最后一位「客人」,是年约六十好几的老妇人。她打扮得贵气十足,一进到和室就低头行礼,从黑色皮包拿出包著袱纱(注20:一种用绢布做成的正方形包巾,通常用来包在放有礼金或奠仪的信封外,做为保护和表示礼貌。)的方形物体放在矮桌上,里面包的应该是钞票。她把东西放好后,说出自己的请求。</p><p>「这是一点心意……能不能请你们救救我儿子?如果成功,我会支付更多。」</p><p>父亲跟老妇人隔著矮桌相对。待在父亲后方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想必是有些尴尬,因为父亲从不向「客人」收取金钱之类的报酬。如果他的目的在于钱,我的心情应该又会不一样吧。</p><p>「这我不能收。」</p><p>「那你要什么?」</p><p>「什么都不要。可以请您告诉我令郎的状况吗?」</p><p>老妇人听了微皱眉头,一脸困惑地说起儿子的事。她儿子年近四十,已知罹患了很难治好的病。虽然请了优秀的医生,也跑过很多医院,却没有医生能救他。她为此感到困扰,还表示儿子一定要活久一点才行。</p><p>「感到困扰……?」</p><p>「是啊,因为那孩子的父亲还活著。」</p><p>「什么意思?」</p><p>父亲似乎发觉其中另有隐情,声音有些错愕。这名老妇人就某种意义来说,个性倒十分乾脆,把事情都坦白讲出来。</p><p>「那孩子会继承他父亲的遗产,可不能比他父亲先死。」</p><p>「可是,您先生去世的话,您不是也可以……」</p><p>「我没有入那个人的户籍。」</p><p>老妇人直白地说完,微勾起嫣红的唇。也就是说,她必须透过儿子,才能拿到她分不到的遗产。连当时十四岁的我听了,都觉得她这样实在自私,心中不禁犹豫。</p><p>父亲跟「客人」会面时,我会待在和室旁边的房间里,跟犀川先生一起旁听他们的对话。在没开灯的阴暗房间中,我看向身旁的犀川先生,只见他以那张如往常一样可怕的脸孔直盯著老妇人看,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p><p>「他父亲年纪大了,应该过不了几年就会死,所以,我儿子一定要……活得比他更久才行。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你们应该能帮他延长寿命吧?」</p><p>「……」</p><p>「只要那孩子能平安得到遗产,我会给出相应的谢礼。」</p><p>都已经说不要钱了,这名老妇人却好像没把话听进去。在她心中,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东西。虽然之前来过很多「客人」,每个人的要求也不尽相同,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将私欲如此表露无遗的人。</p><p>父亲会怎么做呢?应该会拒绝吧?不,希望他能拒绝。我边在心中祈祷,边注视著父亲的背影。</p><p>可惜事与愿违。<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父亲把背后的拉门带上后,我下定决心开口问他。</p><p>「爸……你打算回应那个人的请求吗?」</p><p>「这是我们家的义务。」</p><p>「可是……」</p><p>「已经晚了,快去睡吧。」</p><p>父亲常用听似体贴的话来打断我。要是我想再多说什么,他就会用极为冷淡的眼神看我。那眼神里充满对我的各种责难,让原本就怀抱巨大悔恨的我,每次看了都说不出话。</p><p>都是你的错,要是你不显现那种能力就好──父亲其实不曾当面这样责备我,所以,这也许只是我从罪恶感中衍生的被害妄想。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因为看父亲的态度就知道了。</p><p>我抱著比以前更大的迷惘和疑问,跟父亲和犀川先生一起来到老妇人指定的地方。我很想问父亲怎么看待老妇人的话、要回应她的要求到何种程度,但我知道他一定只会回「你不用担心」,所以只好唯命是从。</p><p>我很讨厌使用自己的「能力」。「客人」哭著不停鞠躬道谢的场面,我不管看几次都不觉得自己是在帮助人。因为帮忙的「客人」越多,父亲的寿命会缩得越短,我的罪孽也会跟著增加。</p><p>我甚至认为,父亲要我移转他的寿命是存心要整我,因为我拥有他憧憬的能力,又用这股能力夺去他心爱之人的生命,所以他想要报复我。</p><p>老妇人的儿子等待的地方,是市中心高级大厦里的某间套房。在装潢豪华的西式客厅里,她儿子静静地等著我们。虽然听说老妇人的儿子已年近四十,看起来却比较年轻,感觉上是个温柔又纤细的人。父亲说要帮他把脉而拿起他的手,然后把我叫去身旁,握住我的手低声唤了我的名字。</p><p>「柚琉。」</p><p>「……真的要做吗?」</p><p>「……」</p><p>我之前都会乖乖听从父亲的话,不会再次确认,这次却表现出犹豫的样子。父亲见状,露出诧异的表情,用眼神示意「听话就对了」,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p><p>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似不坏,但一想到那位老妇人是为了什么要延长他的寿命,我就无法接受。如果只是一个母亲单纯不想让儿子比自己先走的心情,那我还能理解,可是本人说得很清楚,她的目的是遗产。</p><p>我实在无法为了这种目的让父亲折寿,迟迟不肯握住父亲伸出的手。</p><p>「柚琉。」</p><p>「……我没办法。」</p><p>我小声地说,摇了摇头,但父亲还是硬拉起我的手。父亲的力道很大,让我很害怕,就看向犀川先生。虽然我下意识地向犀川先生求助,却没抱任何期待,因为我以前也说过很多次自己害怕不想做,但犀川先生就像人偶一样毫无反应,始终贯彻他身为旁观者的立场。</p><p>所以,我那时也以为犀川先生只会默默站在原地,没想到他竟然一反我的预期,朝父亲喊了声「重吾先生」。</p><p>父亲彷佛吓一跳地望向犀川先生,注视著缓缓摇头的犀川先生皱起眉,露出非常丑恶的表情,像在瞪视对方一样。然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老妇人儿子的手。</p><p>在我们三人间进行的这些互动,老妇人和他儿子都看不懂,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父亲对老妇人表示,他已经确认过她儿子的状况,改天会再联络,然后就告辞了。我们三人走出大厦后,父亲责问我为何不肯做。</p><p>「你生来有这个能力,就有必须尽到的责任。我不许你轻言放弃。」</p><p>「……可是……」</p><p>「不管是什么理由,『客人』的愿望就是我们的义务。决定好坏的是『客人』,轮不到我们来判断。」</p><p>「……够了……」</p><p>「柚琉。」</p><p>「我已经……受够了……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像妈妈那时一样,把你的性命也……」</p><p>语尾的「夺走」我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任由眼泪不停流下。虽然我已经不知害怕哭泣了多少次,不过,像这样把感情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倒还是第一次。</p><p>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说出对于夺走人命的恐惧。</p><p>「拜托……拜托你……不要再这么做……」</p><p>我边哭边不停重复这些话。父亲先是默默凝视我,接著突然转身离去。我伫立原地嚎啕大哭,犀川先生则保持沉默,在一旁陪著我。</p><p>「柚琉先生。」</p><p>「唔……」</p><p>犀川先生唤了一声,并拍一下我的肩膀,让我顿时醒过来。本来我一直到半夜都还醒著,结果不知不觉间坐在长椅上睡著了。大概是因为梦到以前的事,我不但心脏跳得很快,看向犀川先生的表情也很难看。</p><p>「您还好吧?」</p><p>犀川先生一脸诧异地对我表达关切,我默默点头,环顾四周。本来全黑的车站已经开灯,看来站务员已来上班。该不会第一班车开走了吧?我急忙要看手表,犀川先生便告诉我目前的情况。</p><p>「剪票口刚刚开了,我们去月台等吧。」</p><p>「说得也是。」</p><p>我向叫醒我的犀川先生道谢,跟他一起起身走向剪票口。即使起身走动,我还是觉得头很重,昏昏沉沉的。从有屋顶遮蔽的车站走到外面时,我发现原本直到深夜还在下的雨已经停了,蓝天从云缝中露脸,乌云飞快地流动。吹来的风是温热的,感觉跟台风来时一样湿度很高。</p><p>本来还以为第一班车在五点前发车,除了我们应该没人会搭,结果意外地乘客竟三三两两聚集过来。往高崎方向的电车准时抵达后,我跟犀川先生上了车,找到空位并肩坐下。车窗外的景物不时变换色彩,天空从夜晚转换成黎明,彷佛刚诞生的光芒正在逐渐成长一般。</p><p>「……犀川先生。」</p><p>「嗯。」</p><p>「……你知道……我跟父亲……最后见到的那对母子后来怎么了吗?」</p><p>在梦里出现的往日情景,依旧鲜明地残留在脑海里,使当时的记忆跟著一幕幕苏醒。我很努力要忘记那些痛苦的事,平常也尽可能不去回想。不过,我无法阻止自己作梦,原本沉在心底的情景就是偶尔会浮上来。</p><p>犀川先生听我突然讲起近二十年前的事,应该也觉得莫名其妙吧。不,自从知道父亲可能人在真鹤──至少把我的事告诉洼野时他还在──犀川先生应该就有想到,总有一天会出现跟父亲相关的话题。</p><p>犀川先生平静地答道:「我不知道。」</p><p>「……」</p><p>犀川先生如果知道,应该会老实告诉我,我不觉得他会说谎。我应了句:「这样吗?」企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流逝而过的景物上,无奈却事与愿违。</p><p>在那之后,我跟那位老妇人以及她儿子再也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了。父亲应该是拒绝了对方,只是什么都没跟我说。</p><p>在我哭著说自己没办法的那一天,我跟犀川先生一回到家,先行返家的父亲就对我说:「你不用再做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从真鹤到转车的大船站大概花了一小时,虽然时间满长的,但可能因为我一直在胡思乱想,感觉一下子就到站。听到广播后,我叫了犀川先生一声,起身走向车门。无意间看到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脸时,我吓了一跳。</p><p>「……」</p><p>没想到脸色竟然这么糟糕。虽然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相貌堂堂的人,但这也太糟糕了。不光是睡眠不足和疲劳造成的,想起辛酸的回忆也是原因之一。真是受够我自己。我走下电车,移动到其他月台转搭横须贺线。又要让和花担不必要的心,我为此深自反省,并在电车开往鎌仓的途中,刻意让表情恢复到平常的样子。</p><p>抵达鎌仓时还没六点,我们坐上回家的公车。昨晚出家门时已过晚上八点,结果花了一个晚上才回来。我对没搭到末班车感到懊恼,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p><p>等我们搭车到离家最近的公车站牌时,天气已变得比离开真鹤时更好。下完雨的天空很蓝,云也变少,今天应该会放晴吧。我边跟犀川先生闲聊边走在早晨宁静的回家路上,当我打开玄关的拉门,等在木头地板上的马卡龙就猛摇尾巴。</p><p>「喔喔,马卡龙,我们回来了。抱歉,晚点再带你去散步。」</p><p>我摸了摸一脸欣喜前来迎接的马卡龙,脱下鞋子走向厨房。现在时间还很早,我不忍心吵醒正在睡梦中的和花,打算自己先跟犀川先生吃早餐。</p><p>「!」</p><p>看到和花趴在厨房餐桌上睡觉,我大感意外,倒抽一口气。该不会……我也太失败了,竟然以为和花一定是睡在二楼房间里。她之所以睡在这种地方的原因,只会有一个。</p><p>「和、和花……?」</p><p>「……嗯……啊……哥!犀川先生也在!太好了……」</p><p>和花像是松了口气说完,按住自己的左手臂皱眉直喊痛。她因为睡觉的时候压住左边,结果手麻了。糟糕!没坐到末班车时,我应该先打通电话回来才对。我怎么会认为和花一定先去休息了呢?</p><p>我深切反省自己的愚蠢,向和花道歉。</p><p>「抱歉,我忘记要联络你……」</p><p>就算脑中一下子塞了太多事,也不该拿这个当藉口。和花是担心我们,为了等我们回来,才会等到在厨房里睡著。她一定是因为知道我们为了「客人」而出门,才不敢自己主动打电话。</p><p>「真是的,既然要拖到早上,至少先打通电话给我嘛。」</p><p>「很抱歉……」</p><p>「不好意思,和花小姐,我也没想到这一点。」</p><p>「讨厌,连犀川先生也道歉,我又没生气。啊,都已经是这个时间,要吃早餐吗?」</p><p>和花转动著左手臂问道,我点点头,表示由我来准备就好,站到流理台前。和花去洗脸,犀川先生则去更衣间整理洗好的衣服。昨晚因为有预先设定电锅,饭已经煮好。我从冰箱里拿出事先做好的高汤放入锅中,至于味噌汤的料,我打算简单放个豆腐和油炸豆皮,就跟味噌一起准备好。</p><p>即使正在准备早餐,我还是为一种魂不守舍、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的感觉所困。这不只是因为睡眠不足,也是受到心中新的不安所影响。虽然这种无形的不安也能说是杞人忧天,但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思考各种可能。</p><p>如果父亲回到这个餐桌旁……</p><p>「……」</p><p>……会变成怎样的情景呢?光是如此想像,我的心情就变得郁闷。事到如今,我不希望他再回来。这是真心话,不过我的道德观不容许自己承认。如果年迈的父亲回来求助,身为儿子的我应当伸出援手。再说,这里也是父亲的家,他有回来的权利。</p><p>就算这样会破坏现在的安稳生活,我也不能拒绝──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理性,似乎把某部分的我给抽离出去。</p><p>这就代表,我发呆的时间变多了。</p><p>「……哥。」</p><p>「……咦?」</p><p>「真是的。」</p><p>我一听到和花的声音就马上做出回应,但坐在对面的她还是露出傻眼的表情。我知道她一定又叫了我好几次,连忙向她道歉。</p><p>「是没关系啦……不过想太多也不好喔。」</p><p>「……我知道。」</p><p>看和花一脸担心,我回以苦笑点了点头。我实在无法把父亲可能还活著一事告诉和花。说不定是犀川先生搞错了,把延命医的事告诉洼野的其实另有他人,毕竟我们没有实际遇到父亲。</p><p>只要有任何一点不确定因素,就没必要跟和花说。她不必一起承担这份不安,全放在我心里就好。幸好犀川先生是只要不问他,他就不会多说什么,而且犀川先生应该也不想给和花带来烦恼。</p><p>我跟父亲之间有些不愉快,和花也一样。虽然不曾听和花说过她对父亲的看法,不过她对大家都很温柔,唯独对失踪的父亲只字未提,这便是最好的证据。我本来以为她是知道我跟父亲处不来而刻意不提,后来才明白,原来和花其实是有自己的理由。</p><p>对于自己在和花年幼时没帮上任何忙,我深感后悔,也希望尽量不对现在的和花造成负担。我已不想再后悔。说到后悔……对了,结果我还是没帮上洼野的忙。虽然不知道实现洼野的愿望会不会比较好,不过……</p><p>「喂!」</p><p>「……」</p><p>「喂,凑!」</p><p>「哇!」</p><p>原本视线往下的我朝上一看,眼前赫然出现津守的脸,把我吓得大叫一声。他、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按著扑通直跳的胸口,喘了几口大气,斥责吓到我的津守。</p><p>「唔……我都说过几次了?不要随便跑进别人家里……」</p><p>「你在说什么?没听到和花说的话吗?」</p><p>「咦?」</p><p>「她不是有说『津守哥来了』吗?」</p><p>啊?她什么时候说的……我觉得莫名其妙,往四周一看却没看到和花。她刚才不是还坐在我对面吗?我一脸疑惑,津守则用傻眼的眼神看著我。他手肘撑在椅背上,以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为我说明。</p><p>「听好,我来的时候看到和花很担心地看著你。她说你一直发呆,都不回应她。只见你僵在原地不动,比平常更一脸蠢样,也难怪和花会担心。我就说由我来顾著你,叫她赶快去店里。和花那么忙,你竟然还让她那么操心。」</p><p>「……」</p><p>我明明是在思考怎样才能不让和花担心,结果却又让她担心了。我对一直重复做蠢事的自己感到绝望,双手撑著脸颊陷入沮丧。津守眯起眼睛瞄著我,鼻子用力哼了一声。</p><p>「只顾著一直想,是写不出好东西的。」</p><p>「……」</p><p>写出好东西……听到这句话,我才想起自己明明应该思考短篇小说的剧情,却完全想不出来。和花大概以为我发呆是为了构思新作品,所以也对津守这么说。虽然是个误会,但为求方便,我还是表示肯定。</p><p>我随口回一句「说得也是」搪塞津守,并问他来做什么。</p><p>「肚子饿就来了……」</p><p>「等一下。」</p><p>我们家不是肚子饿时该来的地方吧?既然他收入那么高,喜欢什么就去吃啊!</p><p>当我正要重复平常的牢骚时,津守突然说「我们走吧」,接著站了起来。</p><p>「咦?」</p><p>「你来就是了。」</p><p>我不懂他的意思皱起眉头,他对我下令后则走向玄关。他不是肚子饿才来的吗?现在是要去哪里?我一头雾水,只好先跟著津守走。</p><p>津守在玄关穿好鞋,来到屋外。我追在后面,朝他叫了一声。</p><p>「喂!你要去哪里?」</p><p>津守没回答我,径自穿过大门,走向停在外面的自用车旁,打开驾驶座的门。即使我一脸诧异,</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他也没先解释就叫我上车,自己也坐进车里。我知道他要开车载我去某个地方,可是我不能出去,不但中午得帮和花跟犀川先生做午餐,还有稿子要写。别看我好像很闲,要忙的事情仍是很多。当我正要这么对他说时,副驾驶座的门开了。</p><p>「我没办法出门啦,今天还要开店……」</p><p>「距离开店还有些时间吧?」</p><p>「可是……」</p><p>「上车就是了。」</p><p>虽然津守平常就很霸道,但他今天感觉格外严肃。我轻叹口气。真拿他没办法,就稍微奉陪一下吧。我坐进副驾驶座,关上车门。等我系好安全带,津守随即发动车子。</p><p>跟前些天坐的车不同,津守的车子既没发出噪音也不会震动,跑得非常顺畅,真不愧是高级车。我一方面感到佩服,一方面仍旧在意目的地是哪里,就用比较强硬的口气问:「差不多该告诉我要去哪里了吧?」不过,他还是不肯回答。我只知道车子不是开往车站,而是朝江之岛的方向前进。</p><p>虽然那是洼野的朋友开过的道路,但大概是时间跟天候完全不一样的关系,如今看起来根本不像同一条路。那时四周一片黑暗,下著倾盆大雨;今天则是一早就晴空万里,不久后映入眼帘的海面,也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p><p>我、津守和深町就读的高中位于江之电沿线,每一天都看得到海。小时候也因为住得近,跟海有切不断的缘分。不过现在,反而是因为距离近而不去了。尤其是夏天时,来海水浴场游玩的观光客增加,让我更加不想靠近海边。</p><p>因此,我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在晴天眺望蓝色的大海。这就是所谓的丈八烛台照远不照近吧。不过,大海果然还是很漂亮。</p><p>我正为此赞叹时,车子就驶离沿海道路,往右转弯经过江之岛,继续往西前进,没多久来到鹄沼海滨公园,并在附近的停车场停下。</p><p>我原本还在奇怪他要去哪里,没想到竟然是海边。因为太出乎意料,我连抱怨的心情都没有,只是随著先下车的津守打开车门。一到车外,从海面吹来的风让我觉得非常舒畅。现在刚进入六月,距离海滩开放还有一段时间,然而鹄沼不愧是拥挤程度世界知名的海岸,不管是海上还是岸上都有大批冲浪客。</p><p>津守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两人一起踏上沙滩。我本来不想让鞋子进沙,不过要是对津守这么说,他一定会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我,而且和他争论很麻烦,所以我决定跟到他停下脚步为止。</p><p>不过……</p><p>「喂,你要走去哪里啊?」</p><p>以江之岛为起点的西侧海岸很长,夏天时会开放海水浴场的鹄沼海滩也有相当的长度。该不会是要走到另一头的辻堂吧?我觉得奇怪,出声叫住津守,他就停下脚步回头看我。</p><p>「怎样?」</p><p>「什么怎样?」</p><p>「海啊。」</p><p>「这个嘛……」</p><p>津守是问我海怎么样吗?现在才问这个干嘛?大概是因为我的惊讶都写在脸上,津守轻哼一声面海站定,深吸一大口气,用类似仰望的姿势远眺大海,一副很舒畅的样子。</p><p>津守果然是为了看海而来。虽然不太懂他的用意,我还是模仿津守,也试著看向海面。天空很蓝,海水很蓝,冲浪客很多,让我不禁佩服他们竟然不会相撞。虽然看似没什么大浪,但天气很好,的确会让人很想下水。</p><p>海面闪闪发光,十分刺眼,我用手挡在额头上遮光,眯起眼睛眺望。这时,津守的声音从身边响起。</p><p>「我以前很瞧不起那些看到海就很兴奋的观光客。」</p><p>「……」</p><p>我记得津守的确说过类似的话,而且我的想法跟他一样。尤其是在我们就读高中的三年间,每到观光季节或暑假,电车就会比平常拥挤,那些兴奋过头的观光客著实令人厌烦。一想到麻烦又要增加,我就感到忧郁,不过这是生长在观光胜地的宿命,我也只能接受。</p><p>我跟津守都对冲浪等海上活动没兴趣,因此更找不到自己生活在海岸边的意义。长大成人后,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我通常不会来这里,津守的想法也跟我一样。</p><p>「真是不可思议,看到海就觉得心情很平静。正因为太理所当然,才会看不出价值所在。这就是所谓的潜移默化吧。」</p><p>「……我也是这样吗?」</p><p>「心情比较冷静了吧?」</p><p>津守用不容分说的语气问道,我却不太同意。就算我们都是在地人,不代表感觉就会一样。我耸耸肩,在原地坐下来。津守也在我身旁坐下,继续说道:</p><p>「望著那些冲浪客也不错。居然会对那种用板子乘浪的原始娱乐如此热衷,不觉得他们傻得很有趣吗?」</p><p>「你那种说法太没礼貌了吧?那玩起来也不容易,应该别有一番乐趣。」</p><p>「那倒是。如果不好玩,应该不会像那样一直重复同样的动作。」</p><p>冲浪客中有很多连浪头都站上不去,就算被冲回海滩,还是拚命跑到海面上等浪来。水温还没完全上升,应该很冷,如果不是够好玩,应该没办法那么做。</p><p>只是不管有多好玩,我都敬谢不敏。我瞄了身旁的津守一眼,发现他一脸满足地望著海,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没想到来海边看人冲浪,居然是他的乐趣之一。</p><p>我一方面觉得意外,一方面也在意他所说的「心情会平静」。换句话说,津守是为了平复心情才来海边吗?那个总是桀傲不驯、一意孤行的津守,竟然也会这样?</p><p>我感到惊讶,却又立刻反省为此惊讶的自己。津守除了身为我朋友的那一面,当然也有身为医生的另一面。那是责任很重大的职业。直到今日,我都不曾听到津守对工作有任何抱怨。重新体认到这一点,让我更觉得自己有待反省。</p><p>津守都是什么时候来看海呢?他也会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为此满怀后悔吗?我从高中就认识津守,自以为对他很了解,结果只不过是认识时间长而已。</p><p>「……津守。」</p><p>「什么?」</p><p>「……」</p><p>我想说声谢谢,但羞于启齿。见津守在等下一句话,我却迟迟无法开口而有些焦急,只好问了无关紧要的问题。</p><p>「……你最后一次踏进海里是什么时候?」</p><p>「海吗……已经很久了,应该是上大学前吧?」</p><p>「我也是。」</p><p>「我小时候常在大矶游泳。祖父母住在大矶,暑假时我会被寄放在那里。」</p><p>我记得以前似乎听他提过在大矶有别墅,不过,这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祖父母住在那里。我跟津守上高中才认识,即使偶尔会谈起童年往事,也不会细问。尤其我跟津守都和家人交恶,自然更不用提。</p><p>「你说过你家在大矶有别墅,就是你爷爷奶奶家吗?」</p><p>「不是,我家在大矶另有别墅。住在大矶的是父亲的父母,母亲很讨厌他们。」</p><p>「……居然把孩子寄放在讨厌的人那里?」</p><p>「她就是这种人。夏天时,她就算去大矶的别墅也不会来爷爷奶奶家探望我,我也觉得这样比较轻松。」</p><p>津守跟他父母的感情之差,可说是挂保证的。听说他从上大学离家后,就一直跟父母分开生活,也很少见面。话说回来,高二时父亲就失踪的我,跟他的想法其实差不多。这时,我突然想起之前思考过的某件事,试著问他:<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一起住。」</p><p>「可是……」</p><p>「如果他们病倒,需要人照护,我会把他们送去有一定水准的照护机构。虽然他们应该不想接受我的照顾,不过身为儿子,我有责任在金钱方面随时准备好应付他们的需求。」</p><p>我很了解津守跟他父母的关系,所以他的答案我一点都不意外。不过,听到津守有为将来做足准备,倒让我相当惊讶。我还以为,他只会跟父母划清关系、撒手不管而已。</p><p>不过,对于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津守而言,或许不是说「完全不知情」便能解决的事。毕竟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只因为讨厌就逃避。要能预见未来、事先做好准备,才是已成为「大人」的证明。我想到这里,不禁叹一口气。</p><p>我身旁的津守则是再次面向大海,喃喃说道:</p><p>「束缚人类的是情感与回忆,但我对他们两者都没有。」</p><p>「……」</p><p>说得也是……我慢了半拍才附和,声音小到津守大概听不见。</p><p>感情与回忆──我心中对父亲有没有感情,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父亲留给我的都是灰暗的回忆,尤其是……在我夺走母亲的性命后。在那之前应该有些温馨的回忆,只是我想不起来。这不光是因为我当时五岁,年纪太小了,而是对后来的事情印象太强烈,便把以前的回忆抵销。</p><p>至于和花……在她心中,又留下什么样的回忆呢?</p><p>「津……」</p><p>当我正要叫津守时,突然听到肚子咕噜作响的声音。当然是津守的肚子在叫。我错愕地看向旁边,津守就垂下头去。</p><p>「……肚子饿了。」</p><p>「回去吧,我做点东西给你吃。」</p><p>听我这么说,津守立刻起身点头。</p><p>「做炒面吧,要放荷包蛋和红姜,还要洒海苔粉。」</p><p>津守一脸得意地点菜,表情已不见刚才吐露那番话的严肃。他还是这样比较好,我放下心来点了点头。</p><p>不过,冰箱里……好像没有炒面呢?</p><p>「可是家里没有材料喔。」</p><p>「买回去就好啦。快走吧!」</p><p>津守催促我一声,用迅速到不像走在沙滩上的步伐前进。我为了小跑步追上他,导致鞋子进沙,明明已经很小心走路了。见我喃喃抱怨「都是你催我才这样」,津守便回过头,用平常那副桀骜不驯的态度命令「快一点」。</p><p>我搭津守的车去超市,买好炒面的材料回家后,竟出现意想不到的客人。我一打开玄关的拉门,水泥地板上的凉鞋就映入眼帘。这是……我微微皱眉,身旁帮我提购物袋的津守则问:「是深町吗?」</p><p>「大概吧。」</p><p>会脱鞋子脱得这么豪放的人,也只有她了。深町把我们家当自家,完全不懂什么叫客气。不过,值勤时间不固定的津守就算了,深町这时不是应该在公司吗?</p><p>觉得奇怪的我把凉鞋摆好后,脱了鞋子踏上地板。我想她应该在厨房,本来要在走廊上出声叫她,却听到有人聊得正高兴。在厨房里,深町、和花和犀川先生都到齐了,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p><p>「我回来了。」</p><p>「啊,哥,你跟津守哥出去吗?」</p><p>「你们去哪里啊?」</p><p>和花和深町一脸疑惑地问我,我只回了句「出去一下」。往桌上一看,只见纸袋、包装纸及盒子乱放一通。纸袋上的「长崎」二字引起我的注意,原来深町是送土产来了。</p><p>「你去出差吗?」</p><p>「是啊,去长崎。昨天很晚才回来,没办法拿土产给你们。今天我下午才上班,想说趁上班之前拿来。」</p><p>「每次都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p><p>深町每次出去就会带土产回来,而且数量不少。这次不只有代表长崎糕点的蜂蜜蛋糕,还有很多没见过的点心,看得和花眼睛发亮。</p><p>「不管是横滨还是神户,只要是贸易繁盛的地方,当地的特产点心都不容小觑呢,就算现在看来还是很有品味,真令人佩服。一口香(注21:一口香是用揉入麦芽糖的面皮包住黑糖后送进烤箱,烤好后黑糖融化渗入饼皮,成为中间有空洞的圆饼。名字有「咬一口觉得香」的含意。)、麻花卷、cruz饼乾(注22:CRUZ是中间夹白巧克力的正方形煎饼。因煎饼上有十字架的浮雕图案(葡萄牙语的cruz)而得名。)、枇杷果冻,每个看起来都好好吃喔,这一阵子不缺点心吃了~」</p><p>喂喂,说什么不缺点心……别忘记你开的是什么店啊。</p><p>我压抑想吐嘈的冲动,把买来的食材拿到水槽拣选。话说回来,和花他们吃午餐了吗?我看到犀川先生一脸认真地检视手上的蜂蜜蛋糕盒,就询问他。</p><p>「不,还没吃。我们回来正要做午餐时,深町小姐就来了。」</p><p>「那顺便一起做吧,我有买炒面的材料。」</p><p>「啊!我要吃!给我大份的!」</p><p>听到深町马上报名加入,我没好气地回一句「知道了」。再说她会挑中午来,一定是为了在这里吃午餐。还好材料有多买一些,我立刻著手准备。</p><p>「你去长崎做什么?」</p><p>「去采访五岛列岛的教堂,有一些不错的教堂散布在各个岛上。啊,凑,我有买角煮馒头(注23:角煮馒头酷似台湾的刈包,不过中间仅包一大块红烧五花肉(即为角煮),没有其他配料。),帮我加热。」</p><p>「这种事你自己来啦。」</p><p>我忙著切高丽菜和猪肉,深町则悠闲坐在椅子上,跟同样把我家当成他家般轻松自在的津守,高兴地聊著出差的事。我边抱怨:「帮点忙会死喔?」边拿出蒸笼来蒸角煮馒头。</p><p>和花和犀川先生还要开店,得快点吃午餐,津守也饿到肚子咕噜叫。为了他们,我得尽快做好午餐。</p><p>「哥,点心吃枇杷果冻吧。这个真的很好吃喔。」</p><p>「和花小姐,果冻要冰过才好吃吧?」</p><p>「是这样没错啦,但我等不及了,先吃一个吧。」</p><p>看到和花完全迷上深町买来的点心,对饭后点心比午餐更关心,让我顿时觉得没劲。犀川先生也是,竟然提议:「还是冰一下比较好,先泡在冰水里吧。」不对,吃饭的事比较重要吧?</p><p>在炒著面的平底锅旁,蒸笼里的水已沸腾。我连忙把角煮馒头放进蒸笼,再拿起锅子,用酱料帮面调味。正要把面装盘时,才想起忘记煎荷包蛋。</p><p>「唔……」</p><p>我是觉得没有荷包蛋也无所谓,但津守和深町一定无法接受,尤其是津守还特别要求要「放荷包蛋、红姜、海苔粉」。我赶紧准备其他平底锅,打蛋进去煎荷包蛋,同时把面装进摆好的盘子里。</p><p>我一个人在流理台前忙来忙去,根本像个定食店的老板,让我不禁叹了口气。真是的,这些家伙……就在我对这四个不帮忙的人心生不满,眉头挤出皱纹时,突然察觉到一件事。</p><p>「……」</p><p>……该不会……我是……</p><p>「……做好了哦。和花,拿出筷子。犀川先生,请你拿盘子装角煮馒头。」</p><p>一听到我这么说,和花跟犀川先生就把装冰水的碗从桌上移走,准备摆餐具。我先把蒸得蓬松柔软的角煮馒头放上大盘子,摆在桌面中央,再把装炒面的盘子摆在每个人前面。</p><p>这可是上头有荷包蛋,还洒了红姜和海苔粉的正统派炒面。</p><p>「看起来好好吃~炒面就是要配荷包蛋啦!」</p><p>「没错没错,我就是想吃这样的炒面。」<span id="chapter_last"></span><p>面时,我为和花想吃的果冻准备碗和汤匙。</p><p>「炒面啊,在外面吃就不会这么好吃了,真是不可思议。」</p><p>「像这种简单的料理,就是简单为上策。如果太讲究调味,感觉就变得不一样。」</p><p>「的确呢,这跟在铁板烧店吃到的味道不同,跟小吃摊的也是。」</p><p>「炒面跟塔巴斯科辣酱味道很搭。」</p><p>我洗著用过的平底锅,感受到大家在我背后吃得津津有味就觉得很满足。即使一个人忙得要命,还留到最后才能吃,我也很满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吧。<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