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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初恋品鉴师 第一章 春日心弦

作者:初野晴 字数:30095 更新:2024-02-23 20:26:35

<p>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p><p>图源、录入:Crystal</p><p>一匹上了年纪的老马被人卖去拉磨。老马想像着自己系在磨边的身影,哀叹起悲惨的命运。它曾度过赛马场上绕圈竞跑的灿烂生活,现在却在石磨边绕圈。老马想,这种落魄的模样多悲惨啊。</p><p>——这是何时的记忆呢?家里曾经有人为我朗读这个童话。</p><p>我的家族满溢着祖父支配的严峻气氛,爸爸忙碌得一个月仅回来几天,而且总会带回一大堆跟班。但两人都对我很温柔,只要我跟他们讨玩具或衣服,几乎都会买给我……啊,总算想起来了,是妈妈念童话给我听。妈妈出生望族,在优渥环境下成长。妈妈在大学时代获选校园美女,年纪轻轻就结婚。同时,妈妈自言自语的时刻逐渐增加,我还不到十岁时就离开家……</p><p>她为什么独自朗读这种童话,又为什么讲给我这个还有大好未来的孩子听呢?虽然妈妈离开了,但家族很快恢复原状,因为爸爸再婚了,结婚对象比妈妈更年轻貌美。接着,我多了一个弟弟,家里比以前更热闹。</p><p>现在想想,我从那时候起就被诅咒了。我们每天都会长大一点,但不知人生哪一个时刻起,「长大」代表着「变老」。</p><p>我不想变得像妈妈一样,也无意变得像无法忘怀议员时代余晖的祖父,或高估自己工作实力的爸爸。若不想变成那匹拉磨的老马,只要迈向随着年龄一同成熟、精练的技术或文学、艺术相关的未来就行了——</p><p>我决定踏上音乐这条充满苦难的道路</p><p>1</p><p>各位新生:</p><p>欢迎你们来到县立清水南高中!想要清新、热诚、卖力参加社团活动的新生,这本手册刊有社团招生日程。无论是还在犹豫参加哪个社团的你,还是已经决定好心中所爱的你,我们都诚挚期待你的参加!</p><p>全体文化社团 敬上</p><p>文化社团一行人聚集在教职员办公室,像罪犯一样垂着头。</p><p>生辅组的老师拿着卷起来的手册敲着掌心,瞪向所有人。他是一位仿佛连头盖骨下方都满晃肌肉,很适合将竹刀当装饰品的老师。我忍不住怀疑,在教师甄选中是否保留生辅组专用的特别名额。换句话说,他光从外表看就很恐怖,比其他老师更恐怖。在老师面前,报刊社、硬笔画社、花艺爱好会、铁道研究会、天文观测社……等平时活动朴实又不起眼的一行人排排站着反省。</p><p>管乐社的我独自站在队伍末端,尽量远离其他人,视线投向窗外。一片轻薄透明的花瓣宛如将春天捎来的信笺,紧紧贴在窗户上。这股恍惚感是什么呢?春假真不可思议,这几日好似在学校生活中凿了一个窟窿的晴空乱流。窗外路上走着入学前采买好物品、丈量完制服尺寸的新生与家长背影。通往正门的路上种植着成排树木,樱花就不用说了,还种着梅花、大花山茱萸等会盛开花朵的树。</p><p>「没要你们跪着就该庆幸了。」老师发自丹田的破锣嗓子将我拉回现实。我以为他对东张西望的我说话,但不是。「说起来,社团招生按规定要到四月的第二周才开始。」</p><p>听到老师这句话,一名围裙染着墨渍的社员噘起唇。她是硬笔画社的小希,和我同年级。排成一列的众人也马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p><p>「怎、怎样?你们有话想反驳吗?」</p><p>希发出并非反驳,而是愤恨的声音。「……明明每年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p><p>「对啊。」现场酝酿的不满感染上她身边整排人。</p><p>「为什么唯独今天被骂?」「明明都碰到一年级减少一班的严重状况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事关存亡的问题。」「老师根本不懂。」「老师一点也不明白我们的难处。」「在这边拖拖拉拉,新生都要跑光了……」</p><p>微弱,但无止境的抵抗开始了。</p><p>学校内部有不须刻意招人,新生也会自动聚集的热门社团,也有须大肆宣传的冷门社团。前者是网球社、足球社等规模庞大的运动社团,后者是如今在场的小众文化社团,因此我们自然要卖力招生。往年有一个不成文规定,文化社团能够在新生正式入学前就展开招生,老师通常会放过一马。</p><p>生辅组老师用卷起来的手册在掌心重重一敲发出声响,然后忿忿地叹气。</p><p>「凡事都有限度。家长抗议了。」</p><p>「……抗议?」希抬着眼重复这句话,她脸上有抓伤。</p><p>「你们在体育馆走廊上搞出一堆杂音。」</p><p>「老师指的是发手册跟传单吗?我们那时的确有点亢奋。」</p><p>「亢奋过头了。像成龙的木人巷一样大闹是怎么回事?」</p><p>众人面面相觑地细语。木人巷?你们听过吗?没听过吧。</p><p>生辅组老师的喉咙深处发出呻吟。「还有其他抗议。你们那身装扮怎么搞的?」</p><p>铁道研究会成员穿着盖满印章的T恤,花艺爱好会成员戴着花环与花做的首饰。虽然夸张,但若不打扮得让人一眼就觉得有意思,社团就无法生存。大家上周末得知一年级从今年开始减少一班,因此格外对招募社员涌出危机感。接着,社团中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全身扑满白粉、穿红色兜裆布的男学生踏前一步。他是戏剧社社长,与我同年级的名越。</p><p>「您不会用服装或外表判断他人吧,老师?」</p><p>「贫困的战后另当别论,在现代,服装或外表都是贵重的情报之一!」</p><p>生辅组老师摇晃著名越的双肩,明明不该这么做,名越却抵抗起来,红色兜裆布的绑绳差点松开。队伍中传出尖叫。老师连忙绑好绳子,众人刚放下心,老师马上发出仿佛快哭出来的声音。</p><p>「还、还有第三则抗议。中途闯入大喊『男人在哪,我要男人』的女学生是谁?」</p><p>我稍稍举起手。</p><p>「穗村,你竟然……」</p><p>我用力摇头试图辩解,此时,希袒护我地站出来。</p><p>「请不要误会千夏,她不是自愿说出这种话的。要到达『男人在哪,我要男人』的境界,中间须跳过一段很长很长的过程。」</p><p>「管乐社真辛苦呢。」天文观测社的社长同情地走近我,大家也跟着聚集过来。</p><p>「不只社员少,还都是女生,对吧?」脖子挂着单眼相机的报刊社社员替我说明。</p><p>「要到达这种境界到底是跳过什么样的过程?」穿着红色兜裆布的名越加入对话。</p><p>「跳过开头跟中间以及最后就会变这样。在分秒必争的招生世界中,省略是无奈之举。」听到希的倾诉,名越回应:「……我不懂。不过算了,下次短剧好像用得到这个。」他从红色兜裆布中拿出灵感笔记本。</p><p>「说完了吗?」生辅组老师介入我们。「就算用这种说法总结你们奇特的行为,我还是很头大。拜托,变回一年前刚入学时的乖孩子,可以吗?」</p><p>再也无法变回乖孩子的我们,被老师严正训斥约三十分钟后,一个接一个离开办公室。</p><p>2</p><p>停下脚步回顾过去只是一个瞬间,瞬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快或慢。<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春假时空荡荡的校舍楼梯。法国号是种难以吹出所有音调的乐器,但这家伙刚入学就会吹出三十二拍长音的无聊特技,学长姐也大吃一惊。他能视谱吹奏,高音域也不会失准。</p><p>我在楼梯平台停下脚步,靠在墙边地侧耳倾听法国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风压拂开我的刘海。春季空气还有些冰冷。我在国中时代适合得过份的短发,现在也长到肩头了。</p><p>我回想起这一年间的事。</p><p>管乐社由于社员不足,一度站上濒临废社的悬崖。我们跨越危机的原动力,来自一位我们入学时到任,同时也是音乐科罕见的年轻男老师。他是草壁信二郎老师,二十六岁。学生时代曾在东京国际音乐比赛指挥部门中得到第二名,众人期待他未来成为闻名世界的指挥。然而海外留学归来后,他舍弃过往所有经历,消失了好几年,之后到这所学校担任教职。理由不明,他本人似乎也不愿提起。唯有一件事清楚明了,他是我们管乐社的温柔指导老师。即使拥有强大的经历,他也一点都不骄傲自满,会使用配合我们年纪的用词说话,让人非常开心。当然,管乐社社员都很仰慕老师,而我还知道很多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的草壁老师优点。</p><p>我们跟草壁老师为了招募社员而四处奔走,秋天时双簧管演奏者成岛、冬天时萨克斯风演奏者马伦,这两位优秀同伴加入了团队。成岛曾参加日本业余管乐界中的最高峰竞赛,俗称普门馆的全日本管乐竞赛全国大会,中裔美国人马伦则有一位原为职业萨克斯风演奏者的父亲。两位即战力加入,影响力大到促使听到传闻的管乐经验者在结业典礼前提交入社申请。</p><p>随着社员增加,管乐社的成员暗自希望让草壁老师再度站上公开舞台,而且是普门馆铺着黑得发亮的石制地面舞台。要是老师能以指挥的身份站上我们赌上青春的至高舞台,那该多美好、多値得骄傲啊。我光是想像就满心激动。</p><p>然而现实是,管乐社社员只有十七人。</p><p>一想到最初我们站在仅有五人的绝望起跑点,如今成长至此,内心就感慨良多,不过离通往全国大会的竞赛A部门——上限五十五人的乐团编制仍相去甚远。通常将全国大会当成目标的高中管乐社,早在二月就会准备好比赛指定曲的总谱跟分部乐谱,并且为夏季预赛开始练习。管乐社的练习刻苦得不输运动社团,在社团当中,留在学校的时间最长。我们连要参加上限三十五人的B部门都有困难,脚步完全慢了一拍。</p><p>嗡……顶楼传来的法国号演奏突然改变。音域逐渐往下扩张,变成低八度为主体的旋律。我们管乐社的低音部不足,上低音号、打击乐器跟单簧管的乐器状态破破烂烂,坏了也无法修理,就这样沉眠在音乐准备室中。顶楼传来的法国号乐音是那家伙在有限的乐团编制中,思考着自己能以什么形式做出贡献而吹出。不只是他,每个人每天都为了不知道能不能参加的大赛,在社团活动中努力。</p><p>诸如「我会努力唷」的姿态没半点用处,一旦决定要做就要一头埋进水槽不抬起头,怀着这股气势的人才会赢。这是我从国中排球社时代学到的,现在的管乐社社员也都明白。草壁老师是我们的指导老师,若一次都拿不到普门馆的挑战权就毕业,未免太令人不甘心。这件事必会让我们留下悔恨。</p><p>我不想让梦想终止于向往。</p><p>若要放弃,我想认真挑战过后再放弃。我想进入A部门的地区预赛。</p><p>我们要踏出最初的一步,这是管乐社全体成员的决心。为了大家,我也有做得到的事。</p><p>我握住通往顶楼的铁门门把。</p><p>这里平常禁止进入,若要使用就得到教职员办公室借用钥匙。但如我所料,今天门没锁。合唱社跟管乐社常在这练习,很容易找理由借到钥匙。一推开沉重的铁门,炫目的光与吹来的风包覆全身。循着法国号的音色,我在栅栏包围的顶楼寻找那人。从总是在旁聆听的我耳里听来,今天的音调好像不太柔和。</p><p>我东张西望,抬头看刚刚走出来的楼梯间。附近浮着一层铁锈粉的铁梯让我犹豫,不过靠近一看就发现有抹布擦拭的痕迹。</p><p>我抓住梯子爬上去,探头看见春太——上条春太的背影。</p><p>春太现在还叫我小千,他到六岁都住在我家隔壁,是与我在高中重逢的童年玩伴。此外,他也是让濒临废社的管乐社重振的另一位功臣。他放着右手的喇叭口朝着我。我用不输法国号的音量呼唤春太,但演奏没有停止。我再度呼喊,然而毫无反应。</p><p>他真的没听到吗?我脱下一只拖鞋,用力高举过头。</p><p>春太迅速转过身,演奏就此停止。</p><p>什么嘛,看来拖鞋尖映在擦得亮晶晶的法国号铜管上了。</p><p>「结果如何?」</p><p>春太过来朝我伸出手。他自然做出这种不像时下高中生的动作,让我满心佩服。我抓住春太的手,站上楼梯间顶。一阵风从下方吹过我们两人,也吹乱了我的头发。我一只手按住发丝。</p><p>「……小千?」</p><p>春太的声音成了耳边风。我环顾四望,屛住气息。光是登高几公尺,天空就如此靠近,令人惊叹。宁静的校舍,湛蓝的天空——我好像漂流到小小无人岛。</p><p>我回神后注视春太。「完全不行。」</p><p>「不行是哪里不行?你究竟用什么方式招人?」</p><p>我的那份失态就算撕烂嘴也说不出来。</p><p>「我说,现在加入的话,所有人都能成为比赛时正式上场的成员。这样的社团上哪找?……就这样。」</p><p>我和春太同时叹气。</p><p>「太怪了,」仿佛经过裁切的蓝天下,我咬着大拇指指甲嘀咕,「日本人口十分之一接触过管乐对吧?照理说靠我自己也能轻松招到人才对。」</p><p>「你把去年的艰辛当成什么了。」</p><p>听到他消沉的声音,我缩起肩膀垂下头。我明白,虽然我明白……</p><p>「果然还是得办那个迷你音乐会吗?」</p><p>「提议的不就是小千你吗?」</p><p>「也对。」</p><p>对我们管乐社来说,招募到本年度新生很重要,而这也是乐团编制是否壮大到有资格参加大赛A部门的紧要关头。我们事先对同学的弟弟妹妹下过工夫,也曾走访国中管乐社,但效果有限。此时想到的招募新生王牌之一,就是春太与马伦的二重奏。新学期一开始,我们会打游击般在校内举行。</p><p>我瞄向春太。</p><p>春太抱着法国号,眯起眼仰望天空。</p><p>他本人一直介意自己的娃娃脸跟不高的身形,但他天生拥有身为女生的我发自内心渴望的一切。他有柔顺发丝与细致白皙的肌肤,形状优美的眉毛、纤长睫毛与双眼皮,以及端正中性的容貌,硬笔画社的希甚至喷着兴奋的鼻息画下他的素描。,另一方面,马伦身形修长,带有一种让人联想到亚洲演员的静谧气质。就是要由这两人演出二重奏。</p><p>我抱着化身黑心推销员的心态,试着要他们在公园演奏。曲目选自当红女子乐团的流行歌,厉害的两人只看了跟轻音乐社借来的乐谱一天,就背下来又做了改编。见到跑步中的运动社团国中女生全驻足欣赏时,藏身溜滑梯后的我不由得握紧拳头,确信演出——更正,招生会成功。虽然靠过来的八成都是女生,不过聚集到一定人数就会出现可能加入的新生。<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怎么办?」</p><p>长时间仅顾着眨眼的春太轻声嘀咕:「这样小千的工作会增加吧。」</p><p>我露出苦瓜脸。学校里只有我知道春太的秘密。这一度导致春太拒绝上学,我当时出手相助。之后,我就被春太任命为他的防爆小组。</p><p>「……感觉好像用捕蛾灯引诱可爱的新生,我有罪恶感。」</p><p>「捕蛾灯?这比喻真不好听。说到底,我只对比我大的人感兴趣。」</p><p>我对这句话产生不祥之感,脸色一下发青。「我也喜欢比我大的人,不比我大十岁就不行!」忍不住吼出声后,我才惊觉自己不小心跟这家伙正面对抗了。</p><p>春太露出有些羞涩的表情,抓了抓后脑杓。「伤脑筋,这或许是童年好友的宿命,理想竟然完全相合。」</p><p>「我才不想跟你相合,我不要、不要!」我揪住春太的衣领。「你是在对我的青春挑衅吧?」</p><p>接着我猛摇他的脖子。「拜托你,跟我以外的随便哪个人交往!」</p><p>你突然说这什么话小千</p><p>「哩图难缩这什么花,小先。(你突然说这什么话,小千。)」</p><p>「女生是很棒的,女生很棒哦!」</p><p>两个单恋草壁老师的学生,在校舍最显眼的地方展开丑陋的争吵。四散操场的新生跟家长楞楞地抬头。男女朋友?情侣间的小打小闹吗?唉呀,真年轻呢。感情真好。</p><p>我们两人毫无意义地搞得上气不接下气。</p><p>「你到底来做什么的?掐我脖子吗?」春太珍重地保护着法国号,眼中含泪地问。</p><p>「才不是。」我用力推开春太,从制服口袋拿出一张相片。</p><p>那是以正下方仰望校舍的角度所拍下的相片。周围的樱树树枝从相片两侧入镜,柔软的花瓣、高大的校舍与湛蓝的天空,彼此保持着美丽的协调性。</p><p>「这是单眼相机的广角镜头。」</p><p>凝神细看的春太两眼放光,我扫兴地想,你感兴趣的是那里啊。</p><p>「我刚才在教职员办公室碰到报刊社的人,他给我的。」</p><p>「教职员办公室?你为什么去那里?」</p><p>我的脸瞬间涨红。</p><p>「这不重要。总而言之,他说这是早上八点多拍的。先说一声,这是我们练习开始之前。」</p><p>「早上八点,报刊社啊……」春太的目光从照片移开,转头望向正门,细看新生与家长的归途身影。「嗯,原来如此。」</p><p>「欸,看了这张照片,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p><p>春太总算仔细观察起来,不久,他的视线固定在一个点上。那是音乐教室的窗户。双层玻璃窗的另一头,似乎照到一道背对镜头的人影。</p><p>「怎么样?这就搞清楚了吧?最近我们到音乐教室前,果然都会有人先入侵。」</p><p>入侵的痕迹从春假第一天开始出现。</p><p>春假期间,音乐教室上午分配给管乐社,下午分配给合唱社,一位最早到的管乐社社员负责开门。音乐教室的钥匙在教职员办公室,因此要先跟当天负责看管的老师说一声,再拿钥匙开门。然而,音乐教室的钥匙数日都不见踪影。那位社员以为有人先到,前往音乐教室一看,发现门锁着进不去。社员疑惑地回到办公室,才看到钥匙放在原位。</p><p>总是一大早就到教室的管乐社社员很可怜。她以为自己耍笨,在一楼的办公室跟四楼的音乐教室间往返好几次。</p><p>「太好了,这样小千的疑惑就得到解答了。」</p><p>春太说,我连连点头。</p><p>「简单来说,就是小千一直跟前一位借用音乐教室的人擦身而过。」</p><p>我再度点头。春太呼出一口气地继续说:</p><p>「一方面是负责看管钥匙的老师疏于确认,此外,老师也不会一直监视墙上的钥匙盒,有时也会离开办公室……」</p><p>「你是说,有人不告而取?」我不太高兴。我可是乖乖遵守规定呢。</p><p>「会不会是自由进出学校的相关人士?」春太说。</p><p>「不是老师。我向校内所有老师确认了。」现在是春假,「所有」其实也没几个人。</p><p>「那就是学生了。」</p><p>「一大早?一般学生都在家里尽情睡回笼觉吧?」我不肯罢休。「说到底,管乐社以外的人比我先到音乐教室,究竟有什么事?」</p><p>「八成是比回笼觉更重要的事吧。」</p><p>春太格外干脆地带过这个话题,我发现他不太执著这件事。你这家伙给我等一下,在杳无人烟的校舍中,我很可能跟那个不知名的人物正面撞上哦?这感觉令人发毛,若那是禽兽般的男人,会伤害我怎么办?</p><p>视而不见我的不安,春太甩着那张照片,嘴边浮现微笑。这笑容真不舒服。</p><p>「什么啦……」我渐渐烦躁起来。</p><p>「不,什么事都没有。」</p><p>春太揉着鼻头地含糊带过。</p><p>什么嘛什么嘛,我找草壁老师商量前先选择找这家伙,真是笨蛋。</p><p>「算了。」我小声说完准备回家,此时春太连声抱歉地叫住我。</p><p>「没事,你完全不用担心。」他的声音平静,眼神认真。</p><p>「咦……」</p><p>「那个学生,大概——」春太闭上眼睛,准备说下去。</p><p>「……大概?」我屛息以待。</p><p>「对我们而言,那是春季的幻影。」</p><p>「啥?幻影?」</p><p>这实在太莫名其妙——但他意有所指地认真说出这句话,我满心疑惑。此时我还无从得知背后的真正意涵。</p><p>「抱歉,麻烦说得好懂一点。」</p><p>「你难道没听过格林童话〈小精灵与老鞋匠〉吗?那个学生为了贫困却虚心练习的管乐社,一大早就偷偷来打扫音乐教室,或帮忙修好坏掉的乐器。好温馨,真想说给独占预算的足球社跟棒球社听。」</p><p>是呀,真想说给文化社团的大家听呢。</p><p>「我要踹你喽,一、二——」</p><p>遭人危害之前,我决定至少要对这个笨蛋施加一点危害时,含着小小吹嘴的春太突然吹起开场号角。我不由得吓一跳,转头望去。仿佛呼应法国号的开场号角,管乐器中最宏亮的中音萨克斯风,以及人声般的双簧管音色随之响起。是成岛跟马伦。大家在这个时间四散在宽广的校内做个人练习。我知道这三人有时会在一声信号后,展开即兴合奏。</p><p>「你、你们突然搞什么?」</p><p>「多亏小千,看来可以解开另一个春假中的谜题了。」</p><p>张口松开吹嘴的春太注视着对面的旧校舍。另一个春假中的谜题?我当场眨眨眼。宛如覆盖在面前的薄雾顿时消散,我发现一件事。</p><p>为什么春太在这么高的地方练习?</p><p>今天的音调不太柔和——我刚才这么想,是因为这里是学校顶楼,而且是楼梯间顶最高的位置。周围空无一物的空间不适合练习法国号。法国号的喇叭口朝后开,若没有反射声音的墙壁或物体,声音就不够圆润。更重要的是,难保不会因为在铁梯爬上爬下时摔到重要的法国号。</p><p>我的目光移动到春太脚下。那里放着夹进资料夹的分部乐谱,以及呈圆锥状散开的活页袋。我发现一个奇妙的东西,那是折叠式望远镜,我以前在管乐演奏会用过……<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疑惑。这三个乐器的组合很罕见。虽然音域可以配合,但我有点难想像加入双簧管的三重奏乐曲。大概是比较强硬的编曲吧。</p><p>不出我所料,中音萨克斯风以加快节拍为起点,三人的乐音开始争相主张各自的强烈个性。「我不会让出主导权哦」,中音萨克斯风这么说地以积极的颤音撼动校舍,「麻烦配合一下我的音高」,双簧管带着纤细的心灵如此诉说;「重要的是平衡,我们好好配合吧」,法国号大力主张。</p><p>乐音与乐音的演奏间,仿佛听得到这些声音表情。不过,音量略显不足的双簧管在其中的确很吃力。</p><p>我出神聆听好一阵子,突然屛住气息。</p><p>旧校舍的某处出现为双簧管助阵的旋律。那是柔和的乐音。小提琴般与双簧管同样纤细的音色乘风而来。而双簧管随即反应,两道重叠的乐音有如力抗中音萨克斯风,演奏出满溢情感的颤音。操场上的棒球社社员听得入迷,停止动作,我也忘了时间的流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中途加入的乐器,但一下想不起来。这是我们管乐社没有的声音……</p><p>在春太的目光示意下,我马上捡起折叠式望远镜。寻找声音时,我脑中浮现沉眠在音乐准备室中的单簧管。不可能吧。那支单簧管已经破破烂烂,管身还有裂痕。由于没有人吹,至今都没送修。</p><p>我用望远镜扫过旧校舍。当我不耐起来地调降倍率,随即在二楼走廊看到一个短发女生身影。我试着调高倍率,她的侧面特写映入眼中。那是让人联想到猫的少女,略显狭长的眼眸也带着挑衅味道。她伫立在半敞的窗边,吹奏木管乐器。大小约与长笛相同的竖笛外型,看起来确实是单簧管。</p><p>双簧管将独奏让给她,轻盈、飞快且独特的运指在望远镜的视野中展开。我满心敬佩。运用将半音再分割成一半的音程,她展现出毫无失误的即兴演奏。</p><p>她的技巧如此高明,照道理我至少听过她的名字,然而我完全想不到。先不要说日本人口的十分之一,每年入学的学生中相当多人接触过管乐是事实。但有相关经验的人上高中后是否会继续吹奏则是另一回事。对社团活动失去兴趣、加入国中没参加的运动社团,这些案例意外很多。我们最初招募社员时,就是碰到有相关经验的人,成岛跟马伦也包括在内。</p><p>若是她这种水准的演奏者,我照理说应该听过传闻,更别提她吹的还是单簧管。</p><p>「……春假期间到校补习的学生吗?」</p><p>我将望远镜抵在双眼上轻声说。春太似乎张口离开吹嘴。</p><p>「从小千说的来推测,应该就是这样。总算能够理解了。」</p><p>这样就能明白她一早到校的理由了。我呑了呑口水。</p><p>「……现在还是补习时间吧?」</p><p>「她大概觉得无聊而溜出教室。」</p><p>「难道她脑袋不灵光?」</p><p>春太吹出的法国号泛音发出「噗」一声跑调了。</p><p>春季的幻影。</p><p>希望她一直在那里的愿望只是徒劳,总有一天会以虚幻一梦告终……她被老师逮住,在激烈抵抗中押到补习教室为止,春假校舍内的奇妙四重奏始终未歇。</p><p>3</p><p>我前往音乐教室隔壁的音乐准备室。</p><p>有音乐教室的钥匙就能从里头的门进入。我想弄清楚她这段期间究竟有何目的,一大早就借用音乐教室的钥匙。</p><p>来到走廊上,尽头的音乐教室传来合唱社的歌声。「不管是青蛙~还是兔子~」他们伴着节奏轻快的钢琴声唱流行歌组曲。选曲净是副歌最精华的段落,我猜得出他们要在社团活动说明会上表演。管乐社可不会输。</p><p>避免打扰到合唱社练习,我从走廊进入音乐准备室。空间塞满各种乐器,气味刺激着鼻腔。合唱社社员因此始终皱眉不愿接近,这里就成了管乐社的聚集处。</p><p>准备室待着一名保养小号的男学生,他是片桐社长。学长的特征是身材瘦小、脸色苍白,也是仅有的三个男社员之一。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劳碌命,他的信条是服从强者方为上策。合唱社练习结束后,管乐社就要借用音乐教室到放学。我知道他通常会先在这里等。</p><p>「……咦,穗村?」</p><p>「社长。」</p><p>遇到他正好。我将事情告诉片桐社长,接着确认充当乐器仓库的不锈钢柜。上低音号、低音管、短笛——我在因社费不足而延后修理的乐器柜中翻找。</p><p>「如果是还没送修的单单簧管,我放到别处了。」</p><p>片桐社长指向其中一个乐器袋。我弯腰拉开拉链,然后瞪大眼睛。空的。而且看得出坏掉的单簧管被拿走的痕迹。</p><p>「果然不见了。」</p><p>头上传来春太的声音。我讶然转头,同时发现成岛跟马伦,大家都弯腰细察。</p><p>「……她不告知一声就拿走了吗?」成岛侧过头。仿佛一年修剪一次的朴实长发盖住她戴着眼镜的大半张脸。</p><p>「就算她想修理,也要有技术才行。」马伦温和地说,语气中不见他吹奏中音萨克斯风时的雄壮气质。他屈指计算,继续用流畅的日文说:「更换皮垫、清洁音孔与管体、滴上按键润滑油、更换软木塞,最麻烦的是最后调整。」</p><p>「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成岛露出心里有底的神情。</p><p>「限定在这所学校的学生,就只有她了吧。」马伦表现出同样态度,环抱起胳膊。</p><p>默默倾听两人的春太轻声插嘴:</p><p>「你们说芹泽直子吧?她应该有参加春假补习,之后让小千验证看看就行了。」旧校舍的女生身影浮现脑海。原来她叫芹泽……</p><p>「等一下。」片桐社长从后方抓住春太的肩膀。「芹泽是那个一年级的芹泽吗?你们说她擅自拿走单簧管吗?」</p><p>他听起来仿佛想保持距离。一年级?既然如此,表示她和我同年级。难道只有我不认识她吗?我东张西望地环顾每人。</p><p>「我记得成岛的体育课跟她一起上?」马伦问。</p><p>「上排球跟篮球的时候,她都会大方请假。可能有点过于神经质吧。」成岛将长发撩到耳后回答。</p><p>「这么说来,我结业式前看过好几次她跟草壁老师在一起。」春太突然说。「他们好像谈了什么严肃的话题。」</p><p>「真假的,她明明至今为止完全不肯接近我们。」片桐社长不快地吐出这句话。</p><p>「暂停!拜托让我加入你们的对话。」</p><p>片桐社长叹口气。</p><p>「……你想知道芹泽哪方面的事?」</p><p>「社长,你很了解她吗?」我反问。</p><p>「芹泽家是地方仕绅,我记得她祖父是前任国会议员,父亲担任建设公司的社长。」总觉得很厉害。</p><p>「社长千金为什么读这种公立高中?」</p><p>「谁知道,我想得到的理由就是离家近。她国中也是这样。」</p><p>离家近?意思是可以早点回家吗?</p><p>「她跟社长读同一所国中吗?」</p><p>「算是。」</p><p>这是别具深意的说法。我还是先问了我最在意的事:</p><p>「那个,她似乎相当会吹单簧管……」</p><p>「你知道勇者斗恶龙这个游戏吗?就拿这个来比喻演奏能力好了。假设穗村等级一,上条跟成岛五十级,那她就是九十九级。」</p><p>我涌起一股插嘴的强烈冲动,但忍住了。我转头面向春太跟成岛,用目光向他们倾诉。我可是被说成这样哦?</p><p>「哎,说成这样也没办法,毕竟基础不同。」春太嘀咕。<span id="chapter_last"></span><p>?」</p><p>「她是以完美职业演奏者为目标的人。」春太叹气回答。「小学就获得专业教育,当然会应届考进音大,也早已着眼未来,所以不管国高中读私立还是公立都没差。」</p><p>片桐社长愤慨地下结语:</p><p>「她是彻头彻尾的反管乐社派,轻率找她攀谈可会遍体鳞伤。」</p><p>「……遍体鳞伤?」突然迸出很危险的形容词,我紧张起来。「热、热爱音乐的人不会讨厌管乐社。大概吧,肯定是这样。」我的声音颤抖。</p><p>片桐社长哼一声。「去年我母校的管乐社社员只不过是请她协助演奏,就被她骂到哭着回来。」</p><p>我无法想像被骂到哭着回去的景象。我望向春太。</p><p>「你要我从反对派的立场说明吗?」</p><p>他露出露骨的厌恶神情。在片桐社长的催促下,他带着不甘不愿的表情说:</p><p>「音乐有众人合作的一面,也有独自奋战的一面,两方想法很不同。以职业演奏者为目标的人大抵都属于后者。这种人应该不会把管乐社当成提升水准的环境,而且如果接触乐器的契机是在家庭,社团活动会让他们加倍痛苦。」</p><p>「为什么?」</p><p>「学校管乐社很多第一次接触乐器的人,以及没什么乐理素养也照样吹奏乐器的人。无论自己演奏得再怎么高明,若水准远低于自己的众人没进步,能力就不会受到认可。如果是在交响乐团,独奏技术高超也会得到好评,但管乐就不是了。我想对她来说这很难忍受。而且她或许不希望这段关键时期被社团占据,通常十五岁后半是技术能大幅增长的时期……」</p><p>自己好像受到责备,我的胸口一阵刺痛。</p><p>「怎么样,小千,热血沸腾起来了吗?」</p><p>「还、还没有。」</p><p>「目标进入职业圈特定分部的演奏者,他们对其他乐器没什么兴趣。他们不享受管乐的醍醐味之一——以棒球来说就是捕手、投手、三垒手、指定打击这种团队合作精神。他们只会冷眼相待没技术的演奏者,顾好自己而拼命练习,这样就会得到回报。」</p><p>这是我不了解的世界。</p><p>「在管乐中,众人齐奏弥补小失误很重要。管乐是由木管与铜管组成乐团,音质相似,融为一体就不会出现太大差异,可是,有些人无法忍受自己的声音融入整体。」</p><p>「大家一起提升技术不就好了。」我尝试奋力抵抗。「我也会努力,不管多别人三倍还是四倍的努力,我都愿意做,我不会扯大家后腿!」</p><p>糟糕,眼泪快掉下来了。</p><p>「如果要说这种程度的努力,她从小学就持续到现在了。」</p><p>这种程度……我的脸上血色尽失。</p><p>「说现实点,音大入学考有时也要钢琴技术,除了自己主修的乐器,也须挪出其他练习时间。」</p><p>我受到致命一击地垂下肩膀。片桐社长继续说:</p><p>「我的堂姐妹都从音大毕业,我自认对那里的严酷有一定理解。跟美术大学或语文大学等专门科系相比,音大就业选项大幅缩减。举个极端的例子,你身边的社会人士有音大出身的上班族或主管吗?抱持信念进入音大的人都抱有不同凡响的觉悟,也很难相处。啊,最后一部分你就当作讲我的堂姐妹,笑一笑就算了。」</p><p>笑不出来。</p><p>「如何,小千,热血起来了吗?」</p><p>「……要是继续听,我可能再也振作不起来。」</p><p>我吸着鼻涕,偷偷观察成岛跟马伦的神色。他们的技巧那么高明,为什么要跟我们厮混呢?不会觉得碍事吗?如果是这样就说出来吧,我承受得住。</p><p>成岛稍微别开视线。「我喜欢跟伙伴一起演奏。音乐又不是什么高尙的事物,照理说不收钱、大家一起同乐才是音乐的原点。」</p><p>「要论快乐的话,管乐才是最棒的。」马伦开朗地接口。</p><p>回过神时,我已经紧搂住他们,脑袋蹭啊蹭。我绝不会让你们后悔。我会努力,招募更多社员,让社团能参加A部门的地区预赛。</p><p>我鎭静下来,望向片桐社长跟春太。「我复原了。」</p><p>「你还真好搞定。」</p><p>不理傻眼的片桐社长,春太弯腰拿起空空的乐器袋。</p><p>「假如是她做的,现在又是吹了什么风?」</p><p>「是芹泽跟我们合奏,对吗?」马伦问春太。</p><p>「我想是这样。」</p><p>马伦支着下巴,露出思考的神态。</p><p>「怎么了,马伦?」成岛问。</p><p>「……如果是这样,她的演奏方式说不定改变了。」</p><p>「什么?」</p><p>「啊,对。成岛跟上条去年春天才搬来,不认识国中时代的她。她国三就参加职业乐团了。那个乐团曾在市内音乐厅举办音乐会,我跟爸爸听过一次。」</p><p>春太睁大眼睛。</p><p>「然后呢?」</p><p>「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现在好像往不好的方向改变了,有炫技的感觉。」</p><p>我想起望远镜另一端那谨慎细碎的运指,仿佛全心专注于指尖不要犯错。现在回想起来,她的模样或许透露出炫技的讯息。</p><p>马伦说:「这种职业演奏者不胜枚举。她国三就登上职业团体的舞台是因为丰富的声音表情,或说音乐性和艺术性。」</p><p>「这么说来,她乐句起头走音好几次。」成岛狐疑地低喃。</p><p>「大概碰到低潮了。」片桐社长想以这句话总结。</p><p>「……我不清楚她是不是低潮,」成岛露出奇妙的表情地开口,「不过,她就在隔壁班,传闻很容易过来。听说第二学期期中考那阵子起,她的成绩大幅下滑。她文科本来都是全年级前五名。」</p><p>原来她的脑袋这么好?</p><p>「她这种人不会浪费时间,平时都会专心听课。」</p><p>这好像在说成绩平平的我一直在虚度光阴。</p><p>音乐准备室的合唱社歌声中,马伦温和的声音响起:</p><p>「不过是成绩跌出前几名,她就得补习吗?」</p><p>成岛摇头。「大概是缺席日太多。她跟人谈话时好像突然变得牛头不对马嘴,开始躲避同学,自我孤立。她第三学期请了很多假。」</p><p>我抓住春太的制服拉了拉。</p><p>「欸,你看过芹泽跟草壁老师两个人单独谈话吧?」</p><p>「对,好几次看到他们走进学职涯发展辅导室。」</p><p>「学职涯发展辅导室?」片桐社长、成岛跟马伦惊讶地异口同声。</p><p>我向春太招手说「过来一下」。我们一起到音乐准备室的角落后,我小声问:</p><p>「为什么你这么碰巧遇到他们谈话?」</p><p>「因为我每天都要看到老师的脸好几次才能静下心。」</p><p>春太回答得一脸认真,我全身发毛。</p><p>「……真搞不懂,一年级就要学职涯发展辅导?那是她吗?」</p><p>听到片桐学长的声音而回过头,我猛地讶然睁大眼睛。片桐社长对面,靠走廊侧的毛玻璃门上映着一道深色人影。对方似乎一直待在走廊上,竖起耳朵偷听里头的谈话声。春太、成岛跟马伦也注意到了,全身一僵。</p><p>门「叽」的一声敞开,一名短发女孩在偷看。那是刚才在望远镜中看到的脸。她随即「砰」一声关上门,霹哩啪啦地踩着拖鞋在走廊上奔驰而去。</p><p>「等等、等等,芹泽——」<span id="chapter_last"></span><p>奏在音乐教室中停止,芹泽甩开片桐社长的手,不知为何直线走向我。她一副要我拿去似的,不发一语地递过单簧管。大家都把脸凑近。单簧管,已经修好了,恢复顺利吹奏的状态,裂开处则用快干胶固定。原来有这一招。</p><p>我正想恭恭敬敬接下时,单簧管就被她坏心眼地举高,形成吊胃口的局面。</p><p>「不是该说谢谢吗?」冰冷的声音划开序泽的唇瓣。</p><p>「拜……」我的嘴一下张一下阖。</p><p>「拜?」芹泽蹙眉。</p><p>「拜托你,请你入社吧!」</p><p>我扑进芹泽胸口,她慌乱地喊起来:「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p><p>成岛努力拉开我。「我很喜欢穗村这种没节操的一面哦。」</p><p>「刚才到现在的说明是为了什么啊。」片桐社长叹气,向芹泽道歉。「……对不起,我们在谈论你。」</p><p>芹泽稍迟做出反应,她不悦地皱起眉头,好像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然后,她下颚一扬,脸朝我凑过来。</p><p>「你就是一年B班的穗村?」</p><p>感受到蛇盯上的青蛙心境,我点头点到脖子快断掉。</p><p>「这一年间,濒死的管乐社都以你为中心旋转。」</p><p>「你观察得真仔细。」</p><p>春太跟马伦敬佩地点头,片桐社长垂头丧气。</p><p>「你曾在体育馆的舞台上跟戏剧社对决。」</p><p>「别提了!」我捣住脸。</p><p>「还跟发明社一起做诡异的事。」</p><p>「啊!」我抱住头。</p><p>「不过,我更久以前就认识穗村你了。」</p><p>「咦……」</p><p>「你不记得去年四月的事吗?」</p><p>我那么早就遇到芹泽了?骗人吧?我不停眨眼。真抱歉,我不记得了。</p><p>春太悄声耳语:</p><p>「她快迟到搭着私家悍马车到学校时,差点在正门前方碾过小千。」</p><p>那辆有如装甲车的进口车在我的记忆中复苏。</p><p>「原来是你!」</p><p>「……你这样不行啦,小千。这都是因为你拿了司机给的奶油面包就答应和解了。」</p><p>听到春太的耳语,我红着脸缩起身子。听起来很开心的嘻嘻轻笑传进我耳中。我抬头一看,原来芹泽在笑。不知道是我的模样很好笑,还是单方面说完想说的话就满足了,她屈起的食指指背贴在唇上。</p><p>「那个,谢谢你帮忙修好。」</p><p>成岛踏前一步道谢时,芹泽马上警戒地将单簧管藏到背后。她凝视着音乐教室。在钢琴的伴奏中,合唱社的练习再度开始。</p><p>「怎么了,芹泽?」</p><p>片桐社长看向同一个方向,我也沿着她的视线望。没什么奇怪之处。然而芹泽的表情一歪,摇了摇头,好像觉得有点不舒服。她转过身,似乎想离开这里。</p><p>「等一下!」马伦连忙伸长手。「今天是补习最后一天吧?难得都来了,再聊一下吧。」</p><p>「失陪了。」</p><p>马伦跟芹泽的声音重叠,她神色匆忙地离开音乐准备室,手中还牢牢握着那支单簧管。不知所措的马伦垂下手臂。</p><p>「……结果她到底来做什么的?」片桐社长探头到走廊。</p><p>春太兀自专注地望着地板。</p><p>「……大家或许多留意脚边比较好。」</p><p>这句突兀的话让音乐准备室中的众人一愣。</p><p>「她春假前几天,大概在这间准备室或音乐教室弄丢了东西。」</p><p>「弄丢东西?」片桐社长一脸讶异地转头张望。「隐形眼镜之类的吗?」</p><p>「不……不过是类似的东西。大概弄丢后很严重……」春太低喃着成谜的话语,然后,他像用抹布擦地般双手双膝地贴地跪下。「如果要趁管乐社跟合唱社练习的空档寻找,就只能用早上。但她意识到光靠自己找有极限。她偷偷拿走单簧管修好——是因为她认识社长,而且认为社长讨厌她,所以不想在麻烦我们帮忙找时欠人情。」</p><p>好像想到什么事,默默倾听的马伦侧脸一阵紧绷。</p><p>跟同学的对话突然牛头不对马嘴。成绩剧烈下滑。第三学期请很多假。演奏风格转为炫技。乐句起头好几次失去音准。将来的道路明明早已决定,却找草壁老师商量未来出路。还有刚才那副模样……</p><p>难道说——</p><p>回过神时,我的身体已经动起来,冲到走廊上。</p><p>「小千!」</p><p>春太的呼唤从背后传来。</p><p>「我去叫她回来!」我追着芹泽奔过走廊。</p><p>我回想起国中时代,我还在有如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营业日本企业般排球社的事。某次练球中,一名社员被一记强劲扣球打到耳朵。她和我同年级,一直和我竞争一军名额。结果她因此失去一军的位置,不仅如此,日常生活中听错话的情况也开始增加,难以分辨杂音与对话。</p><p>我一点都不坚韧,一点都不强焊。我一直都在紧要关头尽我所能地努力,想获得超越练习艰辛的充实感;但看到她暗自哭泣的模样,我领悟我撑不下去了。国中三年级的夏季大会就是我的终点,我逃离了排球。</p><p>春太的话在脑中浮现——音乐有众人合作的一面,也有独自奋战的一面,两方想法很不同,以职业演奏者为目标的人大抵都属于后者。</p><p>我想到一直独自战斗的芹泽,我想像到她的痛苦与悲伤。</p><p>袭向她的噩耗是重听。</p><p>别说低潮,这对十五岁就站上职业舞台的她来说,等同宣判死刑。</p><p>5</p><p>「真慢呢。」</p><p>音乐准备室前的走廊上,草壁老师等着我跟芹泽。</p><p>「老师……」</p><p>我楞楞地回了这句话,讶然看向手表。已经超过一小时了。我朝音乐准备室张望,管乐社大家的目光正扫视着地面,寻找失物。大家移动过充当乐器仓库的不锈钢柜,但似乎也没找到。隔壁音乐教室传来片桐社长分配工作的声音,看来合唱社的练习已经结束了。</p><p>「……老师,这个人全力追赶我,造成我的困扰了。」芹泽带着呕气的表情。</p><p>「快点把大小跟颜色告诉大家。」我也露出闹脾气的表情。</p><p>「……差不多小指指甲那么大,皮肤色。」</p><p>「那么小?」</p><p>「……而且会滚来滚去,踢到就糟糕了。」</p><p>「这样哪可能轻易找到。」</p><p>「毕竟这是订制的,费了一番心思做出来的东西。我跟会为奶油面包而欢天喜地的庶民可不一样。」</p><p>「庶民?你哪里来的官僚啊?」</p><p>「先说好,我可是免费帮你们修好单簧管,所以我是不会道谢的。」</p><p>「你在做人方面挺有问题,去跟发明社学学下跪道歉的方法吧。」</p><p>草壁老师凝神看着我们。他用手指捏着镜框往上一推,注视芹泽跟我拉着的物品。那两个东西用一条线连在一起。</p><p>「那两个纸杯哪来的?」</p><p>「保健室拿来的。」我小声回答。</p><p>「线呢?」</p><p>我从制服口袋拿出随身针线盒。</p><p>「原来如此,纸杯电话啊。」</p><p>草壁老师语调下沉地望向芹泽,两人视线相交。我不知道老师的话她听清楚几成,不过她僵硬的表情放松些,缓缓放下纸杯。</p><p>「……这还不错呢,我可以完成睽违一周的正常对话。」<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但她没掉下眼泪,我知道她的意志多么坚强。我焦急地转头看音乐准备室。还没好吗?</p><p>春太从门边探出头。</p><p>「总算找到了。」</p><p>「——真的吗?」</p><p>我拉起芹泽的手,想走进音乐准备室。不知道为什么,春太只放草壁老师进去,却制止我们。</p><p>「等等等等,希望你们别心急。」</p><p>「搞什么?」我扫兴地问。</p><p>「最近的技术真厉害,做得出那种小型机器,完全放进耳道中。」</p><p>「你也太欠缺体贴了,笨蛋。」我尖声耳语。「因为她是个短发女孩呀。」</p><p>「我知道。」春太看到纸杯电话,一脸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麻烦你把我接下来的话如实转达给她。」</p><p>见我不甘不愿地点头,春太往后夸张一仰地道:</p><p>「管乐社努力超过一个小时,非常非常辛苦。我认为应该可以给予我们正面评价。」</p><p>眼前这个吹法国号的家伙在说什么?</p><p>芹泽凌厉看向我,我拉拉纸杯的线告诉她:</p><p>「他说今年想参选学生会长。」</p><p>「……哦,那我就投他一票吧。」</p><p>「小千,你确实转达了吗?」</p><p>「转达了。行啦行啦,你快一点。」</p><p>春太停一个呼吸的空档,接着用夸张的语气说:</p><p>「这肯定是……不幸的事故。所以我觉得……不能责备任何人。」</p><p>「事故?」</p><p>我隔着春太的肩膀探头。众人带着严肃的表情围成一圈,草壁老师也抱着胳膊,一脸烦恼。我拉着序泽的手臂进去。片桐社长双手摊开五线谱,上头放着一小颗如碎裂的节分豆子(注:日本传统节日分别在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当天其中一个活动就是洒豆子,以及吃和年龄等数(或多一颗)的豆子以消灾除厄。)般的东西。</p><p>我看出那是在不知名人士拖鞋下壮烈牺牲的助听器。</p><p>下一刻,芹泽贫血发作般倒下,众人连忙扶住她。</p><p>躺在保健室的床上,芹泽将被子盖到头上缩成一团。</p><p>「她意外是个麻烦的家伙呢。」</p><p>片桐社长嘀咕,站在一旁的春太视线投向窗外。操场上,棒球社的练习已经进入尾声,社员扬起漫天沙尘,无精打采地拖着轮胎跑步。</p><p>好漫长的一天。</p><p>保健室的拉门静静打开,成岛走进。她拿起垂在床边的纸杯电话轻轻拉了拉,松驰的线不久便绷紧。成岛将纸杯贴到嘴边,淡淡读出制服口袋拿出的便条纸。</p><p>「刚才管乐社商量出妥协方案。大家会一点一点集资分担,分成四十季来赔偿。」芹泽裹着棉被地猛然坐起。</p><p>「你是说春、夏、秋、冬四季?要我等十年?」</p><p>「说起来,芹泽同学擅自进入音乐教室又弄丢东西,你自己不也有错吗?一部分人也提出这种单纯意见。」</p><p>芹泽将纸杯电话贴在耳边,一脸无法反驳,而成岛吐出一直闷着的气。接着,她用严肃几分的声音说:</p><p>「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p><p>芹泽一语不发。</p><p>「如果难以对我们开口,也可以跟草壁老师说呀。」</p><p>芹泽从成岛身上别开目光。</p><p>「……我没办法跟老师说。讨论未来出路,已经给老师添很多麻烦了。」</p><p>这道声音带着几分疲倦。我在保健室角落的折叠椅坐下,默默做起手工。拉门再次打开,我回过头。草壁老师跟马伦走进来。草壁老师看到成岛手中的纸杯,便伸掌接过。</p><p>「我想你不方便自己开口助听器的事,所以我联络过你家了。」</p><p>芹泽紧握纸杯,像个孩子般垂下头。「……谢谢老师。」她安心地说。</p><p>「其他人呢?」片桐社长转头看看马伦问。</p><p>「保养乐器,因为找到很多看起来还能用的乐器。」马伦回答。</p><p>「找到小号跟大号是意外收获呢。」春太开口。</p><p>「小号啊。等新生进来,应该很多人想吹吧。」片桐社长沉思。</p><p>「芹泽应该知道不花钱的修理方法吧?」马伦低语。</p><p>「不可能什么都修得好啦。」成岛小声斥责。</p><p>众人与芹泽的目光相交。她困惑地将头一侧,不明所以地点点头。</p><p>「……不好意思,一大群人一起说话,我听不太清楚。」</p><p>凝重的沉默降临。春太伸长手臂,正想从草壁老师手中接过纸杯的时候。</p><p>「完成了!」</p><p>我从折叠椅上起身。我多做了两组纸杯电话,绑到正中央。</p><p>「这样就能大家一起说话了。」</p><p>我将分成六边的纸杯分给大家,春太睁圆眼接下。你的份是要跟我共用哦。</p><p>「真厉害。」片桐社长拿起其中一个,并且表示佩服。「不擅长物理的穗村为什么知道这种事?」</p><p>竟然多嘴。</p><p>我噘起嘴嘟哝:「……不好意思,这是老师教我的。」</p><p>草壁老师回给我一个微笑。「小心不要拉松了。」</p><p>大家将纸杯放到嘴边,绷紧的线呈放射状展开。光这样就让我觉得保健室中仿佛浮现一个非日常的魔法空间。</p><p>「音乐家水嶋一江发明了一种乐器,原理就是运用纸杯电话的音乐线(stringraphy)。呈现在舞台上就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纸杯电话。」</p><p>芹泽将纸杯贴在耳边,睁大眼睛。她好像想说话,但没发出声。</p><p>「我一直在想,要是有机会跟你谈话,就要问你一件事。」</p><p>马伦马上开口。他要问在音乐准备室所说的后续。</p><p>「希望你说说吹单簧管的契机。」</p><p>「——什么?」芹泽一震,这个反应有如突然从后方被叫住的少女。</p><p>「抱歉这么突兀。我在父亲的介绍下,从小就有很多机会认识目标成为职业演奏者的人。可是,我一个单簧管演奏者也没遇过。」</p><p>芹泽默默贴着纸杯地侧耳细听,她的嘴边泛起柔和笑意。那是让人感到她放松肩头力道的微笑。</p><p>「那肯定是巧合。不过,单簧管是种移调乐器,写在乐谱上的音符跟实际发出的乐音有差,拥有绝对音感的人一开始都会搞糊涂。我就是因为这样会使竞争对手比较少,才会一头栽进去。很奇怪吧?我不是被乐音感动,也不是把哪个演奏者当成目标。」</p><p>「好稀奇的动机。」成岛有些讶异。</p><p>「……是啊,或许不够纯正。」芹泽深深闭上眼,浮现追寻记忆的表情。「我想早点在这条路上独当一面,离开家里。真的就只是这样。」</p><p>「离开那栋豪宅吗?真浪费,明明可以一辈子都当个尼特族。」充满俗人气息的片桐社长说出这种不像话的发言。</p><p>但芹泽没摆出丝毫不快的神情。</p><p>「也没那么好,我更想要爸妈都在的一般家庭。」</p><p>「我们这种有九个小孩的家庭,难道你也觉得很好吗?」</p><p>片桐社长紧抓住奇怪的问题点。</p><p>「那就伤脑筋了。社长的妹妹很烦,实际上也真的很缠人,我还把她骂哭了。」</p><p>「……的确有这回事。」</p><p>「我觉得她是很体贴哥哥的妹妹。她明年会进入这所高中吧?」</p><p>「谁知道。」</p><p>片桐社长急促扔下这句后就移开注视芹泽的视线。我们好像隐约窥探到两人之间奇妙的因缘。<span id="chapter_last"></span><p>睛。</p><p>「从你看来,我们的乐团怎么样?」</p><p>芹泽眨了好几次眼。</p><p>「……你们目前没有可供评价的成果,根本连正规乐团都算不上。」</p><p>「我知道。」春太非常认真。</p><p>大家在沉默之中过了几秒。</p><p>「我听过传闻,但你们难道真心把目标放在普门馆?」</p><p>春太颔首,我身为散播传闻的源头,也负起责任地点头。你们这份自信从哪里来的?芹泽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依序看向片桐社长、马伦跟成岛,最后停在草壁老师身上。</p><p>「……这样啊。那老师难以出口的事,现在就由我代为告诉你们。」</p><p>我屛息以待。</p><p>「最少要凑到三十人。」</p><p>「三十人?为什么?」成岛平静回应。</p><p>「高中组八部门全国大会中,三十人是有勇无谋的底线。若少于三十人,与达到上限五十五人参加的强校会差距太大。管乐是以全体演奏力决胜负吧?如果比赛是用同样曲目竞争的指定曲,人数太少会是致命伤,怎么想都很不利。」</p><p>「等一下,有弥补差距的方法。」春太加强语气反驳。</p><p>芹泽摆出一副想说「那种事我也知道」的表情回答:「更动乐谱对吧?也就是改编,而且须是出乎专业评审意料,印象深刻的改编。在这所学校里,有个做得到这件事的指导老师。而且他不是普通的指导老师,还是一时称为日本音乐会宠儿的指挥。我想,还有评审记得这个人……嗯,虽然不利的局面没变,但我想足以取得挑战强校的资格了。」</p><p>众人目光转向草壁老师。草壁老师不知为何表情暗下来,不发一语。</p><p>「还有,今年最好放弃。」</p><p>咦?我心中一惊地看身旁,春太冷静以对,片桐社长则露出有点安心的表情。</p><p>「现在管乐社要补足人数得靠新生吧?但恐怕大会当天能上场的没几人。比起人数不足而惨败,还不如报名三十五人以下、只比自选曲的B部门,我如果是指导老师就会这么做。先把目标放在B部门分部大会的金奖,借这个机会培养实力。第一次参赛就拿到金奖的高中多得是。」</p><p>「……意思是说,我这代妥善传承给上条他们就行了吧?」片桐社长压抑地道。</p><p>「顺利的话,明年报名A部门的机会就会到来。虽然今年形同放弃普门馆,不过社长的妹妹肯定能够雪耻。她有吹小号的才能。」</p><p>片桐社长露出沉思神情,不过他似乎早已做出结论。另一方面,春太频频朝芹泽投去一副有问题想问的视线。</p><p>「上条你真有意思。」</p><p>「咦……」春太回过神。</p><p>「我还以为只有穗村会在脸上毫无顾虑地表现出『拜托加入管乐社!』,结果你也一样。你们真像。」</p><p>春太眨眨眼睛,与我互望一眼。</p><p>「……不好意思,」马伦代为说出我们难以启口的提议,「……那个,你愿意加入我们吗?」</p><p>「……我也要拜托你。」成岛也低头请求。</p><p>芹泽注视我们。她的视线忽然在半空中飘移,仿佛在寻找话语般停顿片刻后,她接着转头看草壁老师。</p><p>「老师明明放弃音乐家的道路,为什么现在还在这种地方公立学校担任音乐老师,以这种形式保持跟音乐的关连呢?」</p><p>话题转变方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芹泽跟草壁老师之间,有着两人才能理解的事物。他们给我这种感觉。草壁老师默默注视她,道出没有经过矫饰与修饰、简短而震撼心灵的一句话:</p><p>「我只有这项能力,才会紧抓着不放。」</p><p>听到这句话,芹泽泛起脆弱的微笑。</p><p>「我懂,我也一样。成为职业演奏者的路还没有封闭。」</p><p>她狭长的眼眸转向我们。</p><p>「因为耳朵的缘故,长期陪伴我的指导老师离去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段时间觉得就算是管乐社也没关系,想找到一个容身之处。不过对认真努力的你们来说,这种态度很失礼。我能做的,只有在我自己决定的道路上前进到自己满意为止。」</p><p>我想反驳,但现场的气氛阻止我这么做。她的话语深处蕴含着坚固的内核,让人无法轻易碰触。</p><p>「……很抱歉,我现在没办法成为你们的伙伴。」</p><p>芹泽明明没必要说对不起,却向我们道歉。片桐社长、马伦跟成岛都无话可说,草壁老师也保持沉默。到头来,我也闭上嘴。春太不一样。他向她严词确认:</p><p>「你不会休学吧?」</p><p>芹泽微微抬起视线。</p><p>「教室座位除了一部份课程中是固定的,其他草壁老师跟教务主任都帮我安排好了,我到毕业都能跟大家待在一起。」</p><p>春太安心地叹息。</p><p>「这次的骚动中,唯有一件事我搞不懂。」</p><p>「什么事?」</p><p>「为什么你会把重要的助听器弄丢在准备室?」</p><p>「我有事到音乐准备室一趟,在那时弄丢了。」</p><p>「助听器放在耳中,而且价格昂贵,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搞丢吧。」芹泽的视线没有从春太身上移开。不久,她看向远方。</p><p>「因为我想确认小鼓跟定音鼓还能不能用。」</p><p>「——小鼓跟定音鼓?」</p><p>「对。定音鼓体积庞大,而且每个音域都有一面鼓,对吧?我在搬动鼓的时候失去平衡,连同定音鼓一起摔倒,就像猿蟹大战(注:这是日本民俗童话。描述狡猾的猴子欺骗并杀害螃蟹,螃蟹的孩子设下陷阱报仇,最后从屋顶推下臼,压死猴子。)里被臼压住的猴子那样。」</p><p>「为什么要这么做?」</p><p>「我有个已经疏远的童年好友。那个人从小就打太鼓,国中二年级前都隶属市内青少年业余乐团。我听力受损后,东想西想的时间增加,回忆他的时刻也增加了。我开始希望他回到学校。」</p><p>回到学校?芹泽断断续续说下去:</p><p>「虽然有一段空窗期,但只要给他鼓棒跟抹布,他就能有耐性一连敲两三个小时,马上就能找回手感。他的忍耐力强到我根本没办法比,也很会照顾人,对周遭十分温柔。」</p><p>「他的班级跟名字?」春太慎重地问。</p><p>「你要找他来代替我成为你们的伙伴吗?」芹泽以柔弱的声线反问。</p><p>「伙伴?不对哦,是战友。他的背后就由我守护,他的骨头会由小千捡起。」</p><p>啥?这个组合怎么回事?</p><p>芹泽正要说些什么,喉咙深处却发出一声呻吟,她最后闭上嘴。</p><p>「……对不起,我自己提起还说这种话很抱歉,不过还是请你们忘掉我刚才说的事。他好像有很多困难,大概也不喜欢受到干涉。」</p><p>「困难?有什么内情吗?」草壁老师问。</p><p>芹泽深深垂下头,纤细的肩膀绷紧。「老师,对不起。要是说得太多,他好像就不会来学校了。我不希望……变成那样……」</p><p>我们默默互看。</p><p>停一拍后,芹泽抬起头。她露出仿佛困难全被洗刷的清新表情。她放下纸杯下床,穿上拖鞋并拿起书包。依序看向我们后,她开口道谢。</p><p>「抱歉惊扰你们,我会默默为你们加油的。」</p><p>然后,芹泽打开保健室的门离开了。我们傻傻地被留在原地。</p><p>……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轻快的拖鞋声回来了。</p><p>芹泽从拉门边探出头,她望着成岛道:</p><p>「赔偿助听器的事就算了。大概赶不上新学期吧,反正我也该订做新的了。」</p><p>接着,她气喘吁吁地来到我面前。</p><p>「那个给我。」</p><p>她要我做的纸杯电话。芹泽</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不由分说地从每个人手中回收后,宝贝地抱在胸前。她嘴边泛起孩子似的微笑,接着再度跑走。这次她没再回来。</p><p>「我是不清楚她是不是天才少女,不过要我说的话,她实在是个惹祸精。」</p><p>片桐社长发着牢骚,手插进制服长裤的口袋。</p><p>我的目光落到芹泽躺的床。一片樱花花瓣从窗口飘进来,落在床单上。</p><p>对我们而言,那是春季的幻影。</p><p>啥?幻影?</p><p>对。希望她一直在那里的愿望只是徒劳,总有一天会以虚幻一梦告终。</p><p>这件事绝不会以幻影告终,也不会以虚幻的梦境告结——我现在没办法成为你们的伙伴。刚才她这么说。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实现,不过在那个时刻到来前,我要尽全力努力,成长到得到她认可。</p><p>伙伴这个词让我感受到些许希望。</p><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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