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 这种恶魔就破坏掉吧

<p>根据天气预报，关东地区应该会下一整天的雪。</p>

<p>东京都内的中小学全部严阵以待，早早发出了停课通知。考虑到城市运转可能会发生停止，这个判断是正确的。</p>

<p>但是，到了晚上，冬将军的心情似乎发生了改变。就像昨天和今天说的话会两样的编辑那样，时间来到早晨已经拨云见日了。</p>

<p>地面上的积雪到午后就会融化吧。各处都能看到停课的孩子们玩雪的光景。</p>

<p>这就是所谓性情不定的家伙高兴了就来一下吧。通常来说，这种阴晴不定的编辑是很能干的，很麻烦……我在说什么来着？</p>

<p>对了对了，我是在说工作对吧？</p>

<p>就算学校听课了，黑心公司不会休息。成为一名大人真是可悲呢。特别是升学补习班方面，二月这个月份在一年里是最为特别的。这个话题容我日后在说。</p>

<p>总之，考试季的时候工作多到爆炸。</p>

<p>在去调布校区出勤处理堆积的工作之前，我一大早先去了出版社。</p>

<p>明明说了好多次没关系了，但对于我的系列被腰斩这件事编辑长方面要进行说明，所以我特地在今天空出时间。</p>

<p>我是觉得做这种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p>

<p>事到如今——什么都不会改变。</p>

<p>“没办法，因为没办法，所以没办法——”</p>

<p>嘴里不断念叨着的同时从饭田桥站走入了通往总部大楼的狭窄步道后，轮胎激烈摩擦地面的声音响了起来。</p>

<p>一辆能穿越泥泞地形的大型机车冲入我眼前的步道勉勉强强停下。</p>

<p>“呀，受不了受不了。”</p>

<p>骑手摘下头盔后，束起的长发露了出来。</p>

<p>身处冰点以下的气温中，白色的吐息飘散在空气中。</p>

<p>“这种天气里面不能勉强骑车呢——差点就得在太郎亲的葬礼上多包点奠仪了。”</p>

<p>“……你为啥认为高额赔偿金能用奠仪顶啊。”</p>

<p>“我和太郎亲可是好友哦？世界上最亲密的挚友哦。”</p>

<p>“好恶心。那么，你……嘛，看起来是平时的掘墓人啊。”</p>

<p>我叹了口气。</p>

<p>在把别人想都没想过的事情组织成语言讲出来方面他大概是业内头牌吧。为什么这个男人没有做主持人而做了作家呢。</p>

<p>“太郎亲一早上就很辛苦呢，是来磋商的？”</p>

<p>“……嘛，差不多吧。”</p>

<p>因为担心交通瘫痪我提早出门，所以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p>

<p>“不愧是正经的上班族，时间管理和家里蹲不一样呢。”</p>

<p>掘墓人把机车停在了路肩上，然后靠到了护栏上。</p>

<p>他咬着没有点的烟。这就是那种日常的无心行为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男人。真的是。</p>

<p>“我没想到会在饭田桥和你碰上。附近有哪个女人的家吗？”</p>

<p>“不是家啦——我是打算来最近引起了话题的小MF这里玩啦。”</p>

<p>望着冬日天空的掘墓人修长的眼瞳中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p>

<p>“你知道吗？我啊，现在完全没有在写原稿哦。”</p>

<p>他满不在乎地说道。</p>

<p>说起来，社长好像暗示过类似的事情。</p>

<p>“马上就要开动画碰头会了，这样很糟糕吧。责编兼朋友的追逼真的就要来了，所以我打算让小宅编辑藏我。”</p>

<p>“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是了。”</p>

<p>“你想啊，俗话说作家花心的话，两边都是编辑的话就能很好地周旋了吧？”</p>

<p>“俗话个鬼啊。不要把这种案例极少的情况当成一般知识讲啊。”</p>

<p>“但是小MF的这个编辑，不管是男是女都很难攻陷是真的吗？”</p>

<p>“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啊……”</p>

<p>这种政治正确很严厉的时代的事情就算了吧。天出太郎对所有的编辑都是想仅保持工作上的往来的。</p>

<p>“……话说回来，太郎亲。”</p>

<p>望着朝阳的掘墓人无意似地开口道。</p>

<p>“我听社长说了——恩？”</p>

<p>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p>

<p>那修长的眼睛越过我盯住了某人。我顺着视线回头。</p>

<p>“——你好——”</p>

<p>露出疑惑似地做作微笑的夜弥神大人出现了。</p>

<p>◇</p>

<p>夜弥是为了进行第二卷的作者校对来出版社的。尽管停课还依旧穿着制服的初中生戴着连指手套（mitten）提着书包。</p>

<p>不过，志边里应该会在编辑长和我谈话时列席的，应该会暂时没法管夜弥这边。</p>

<p>我侧面询问之后，</p>

<p>“——夜弥提早到了——打算在那边修改一下企划书——”</p>

<p>夜弥指了指读书咖啡厅。</p>

<p>“啊，那个啊。”</p>

<p>就是夜弥想听一听仙露文库编辑的意见那件事的。</p>

<p>有干劲是好啦。比什么都重要。比起失去斗志好多了。</p>

<p>“那个？这就是太郎亲特地陪着的家伙吗？”</p>

<p>掘墓人含动着嘴里的烟一拍手。</p>

<p>“——诶诶，嘛——时间差不多了，夜弥先告辞了——”</p>

<p>夜弥觉得不舒服似地缩了缩脑袋。慈爱的神明大人很少露出这种样子。</p>

<p>“啊不不不，饭田桥那边我才是碍事的，抱歉抱歉。”</p>

<p>说完，掘墓人啪叽啪叽拍了拍手。</p>

<p>“太郎亲，我都不得不服你啊。为了各种各样的孩子不惜自己的劳力，真是能干啊。”</p>

<p>“什么啊，你想说什么？”</p>

<p>“……果然，你有那种兴趣？”</p>

<p>“哪种啊。才没有。”</p>

<p>“还有兽控社长也是，我的同期尽是些兴趣丰富让人艳羡的家伙呢。”</p>

<p>“能别讲远在天边的人的事儿么。你还不是有喜欢玩女人又讨厌女人这种夸张的特殊性癖么。”</p>

<p>“人在异端一侧到底会改变什么又有什么不会改变我是不知道啦，但是我这边是非常正常的啦……”</p>

<p>掘墓人不可捉摸地说道。</p>

<p>那捉弄人的视线舔舐般的在夜弥的金发上动来动去。夜弥的肩膀微微一颤。什么情况。</p>

<p>“啊，那个——夜弥亲，是吧？你的得奖作品我看了哦。恭喜你出道。”</p>

<p>不过，掘墓人讲出的话语却是异常的柔和。</p>

<p>我挠了挠脸。</p>

<p>“你会去读轻小说真是少见呢。”</p>

<p>“最近被很多人甩了剩了很多时间啦。平时的话我读到一半就不读了，现在么就读着读着读完咯。”</p>

<p>“你有空就去写原稿啊……”</p>

<p>“要是写的出来就没那么辛苦啦。”</p>

<p>掘墓人在手头转着打火机。</p>

<p>这犹豫着是否要打破规则点烟的动作最后转变成了嘎叽嘎叽的有节奏感的声音。</p>

<p>“但是啊，这大概也是神明大人之类的恩宠吧——”</p>

<p>我不了解掘墓人是否知道眼前的初中生有对人用人格这件事。掘墓人在胸口夸张的画了个十字的同时，</p>

<p>“我想和夜弥亲讲讲话。”</p>

<p>当代顶级的讽刺家的嘴唇弯了起来。</p>

<p>“这是我这一年里看的书里最然我感兴趣的书。”</p>

<p>“这，谢谢——非常，感谢——”</p>

<p>“多亏此，让我想了各种其它事情啊。呀，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p>

<p>——不好。</p>

<p>我条件反射地想到。</p>

<p>掘墓人以这副样子对人，只会是在给人掘墓的时候。</p>

<p>我朝夜弥使了个眼色，但是夜弥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就跟被蛇缠住的青蛙一样，整个人畏缩了起来。</p>

<p>“喂，掘墓人—</p><p>—”</p>

<p>“嘛嘛，就算是我这种废物也算是个人啦。”</p>

<p>在我打算插嘴的时候，他挥了挥手。</p>

<p>“要怎么才能写出那种书呢。全新的品味，思考方式，写作方法。我只是想接触一下这些哦。毕竟现在我什么都没在写啊。人会想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吧？”</p>

<p>“你的说法有点……”</p>

<p>“太郎亲才是，你是不是对她过度保护了点？我可没打算当面恶语相向什么的哦。”</p>

<p>掘墓人挖股地笑道。</p>

<p>确实如此。比起对我恶语相向的时候，他现在的口气柔和了几分。</p>

<p>但是——</p>

<p>“……还不如恶语相向的好。”</p>

<p>他的这种口吻才更让人忍受不了。</p>

<p>夜弥咬着嘴唇，脸上已经一点都没有了往常的神明风表情。苍白的兴奋和对抗的畏惧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脸上。</p>

<p>“‘平时的话我读到一半就不读了’，‘让我想了各种其它事情啊’，‘人会想抓住了救命稻草’。根据夜弥的研究——这些，全都是觉得没意思时会用的措辞。”</p>

<p>“嘿，是这样吗？我学到了呢。”</p>

<p>“——不要蒙混。夜弥——夜弥也，是作家。莫名其妙的嫉妒，有根有据的批评——夜弥全都会完整接受下来。”</p>

<p>“……最近的职业作家老师还真是厉害呢。”</p>

<p>掘墓人的声音带刺。</p>

<p>他的视线再次锁定了夜弥的身体。就想在从夜弥的身上汲取她的幼稚一样。</p>

<p>“是的——夜弥已经，是职业作家了。和你们一样。”</p>

<p>相对的，夜弥紧紧抓住自己的发梢。在摘下自己的金色华丽的假发后，平凡的发色露了出来。</p>

<p>土气初中生尽管肩膀颤抖却依然紧紧回瞪着成年人。</p>

<p>“对于同行，清楚讲明白，就行了。”</p>

<p>“……哼。”</p>

<p>掘墓人觉得有趣似的咋了下嘴。</p>

<p>他把手插进了口袋里。</p>

<p>“那么，我就说了，我的感想嘛——很无聊。”</p>

<p>他像是吐出烟气一样说道。</p>

<p>“但是呢，靠我单方面的判断决定也不对，而且我也有时间，我就在网上查了一下。怎么说的来着？——‘这部投稿作品是一个壮丽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着厚重的主题。但是，登场人物只有作者一人’对吧？”</p>

<p>夜弥动了动脑袋对念出评语的掘墓人表示肯定。</p>

<p>夜弥没有眨眼，如同玻璃玉一样的眼瞳映着对方。</p>

<p>“这个，有点不对，你不觉得吗？”</p>

<p>“……不对？”</p>

<p>“不只是角色。壮丽的故事。厚重的主题。其它所有，都是一样。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只能看见你自己的脸——这是单纯想让自己受到夸奖而写下来的故事吧。”</p>

<p>“……这。”</p>

<p>“这个我懂的。我很懂。我也想被爱。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想被其他人爱。”</p>

<p>掘墓人回到了之前轻飘飘的声音。</p>

<p>但是在冬日的景色下，眼前的只有白色吐息。</p>

<p>落在柏油路上的雪花渐渐融化。</p>

<p>“但是，为了自己而写出的故事用来商业出版没有意义。哪怕是窝在地下室里拼命手写都可以的。对吧？”</p>

<p>“…………”</p>

<p>夜弥毫无表情，一动不动。</p>

<p>因为沉默的时间太久，</p>

<p>“我不这么认为。”</p>

<p>我插嘴道。</p>

<p>“就算是只为了自己写出的书也是有价值的。不把此作为一种创作手段认可，是单纯的偏见不是吗。”</p>

<p>“啊啊，太郎亲真是变温柔了呢。和刚出道那个时候的刻薄完全不一样了啊……”</p>

<p>掘墓人的修长眼瞳里露着嘲讽之色。</p>

<p>“先说好，不要误会哦？我打心底同情这孩子。因为被放去和最糟糕的货色比较了啊。”</p>

<p>我看了看夜弥的表情。夜弥没有看我。</p>

<p>——最糟糕的货色，这什么话啊。</p>

<p>含在口中的话语最后失去了意义。</p>

<p>“哎呀哎呀早上好！发生了什么吗，大家聚在一起露出就跟在雪夜看到了亡灵一样的表情——哈！？难道是在说我吗？在聊欢欣雀跃的小星花大人的事情吗！？”</p>

<p>因为，最糟糕的混蛋恶魔在最糟糕的时机出现了。</p>

<p>◇</p>

<p>“夜弥小姐也来进行第二卷的作者校对吗？我也是，我们在同一个月出版呢，一起加油吧！掘墓人老师，非常抱歉这么晚才和你打招呼！改日在为我这次得奖向您道谢！”</p>

<p>星花一看就开心的不得了。</p>

<p>虽然她有在一个个跟呆然的我们打招呼，不过看起来完全没察觉我们沉默的理由。</p>

<p>她用合上的伞在雪地上画着圆，在雪上留下了阳光的表情。</p>

<p>“啊啦，难道说夜弥小姐剪头发了？这样也很适合你！掘墓人老师换机车了吗？好帅，有机会请让我也坐一次。还有天神老师——”</p>

<p>她钻到了我的怀里，诶嘿嘿地笑了。</p>

<p>“命运这种东西是会相互吸引的呢——我们居然会在这种日子，这种地方见面。今天真是一个适合我们俩的天气呢对吧？”</p>

<p>“适合……？”</p>

<p>“因为，落下了这么美丽的雪啊！”</p>

<p>“这不是停了吗？你有病吗？”</p>

<p>“和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下雪，这种特别的氛围我很喜欢。”</p>

<p>“让胡说和妄想加起来把事情反转，这是负负得正理论么。”</p>

<p>抬着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无云的天空的星花感觉看到了什么不能看到的东西一样。</p>

<p>虽然这家伙的情绪一直很高，但是今天比往常更进一步。她眼皮上的黑眼圈非常浓厚，</p>

<p>“……你，有没有好好睡觉啊……”</p>

<p>这就是所谓熬夜之后的变得更为兴奋的现象吗。</p>

<p>“是的我连续熬了两天，为了对第二卷进行最终调整——不过也多亏此，我写出更棒的作品了！天下无敌的天神星花闪转腾挪大活跃！一个接一个封印在JC虫洞里无限分裂增殖的萝莉控老师的魔法！”</p>

<p>“你写的到底是什么题材的书啊？”</p>

<p>“读了第二卷的话，就算是天神老师也能切实认知我们的孩子了呢！抚养费就用每个礼拜的约会来支付吧！”</p>

<p>“这是新人诈骗么……不这完全不是诈骗层级的了，这到底什么鬼我完全搞不懂了。”</p>

<p>“啊啊抱歉。时间快到了，我必须走了！虽然我非常清楚天神老师不管什么时候都和我讲话的心思！”</p>

<p>“不，哦……”</p>

<p>“结束了之后必须要写特典小说啊杂志短篇啊，不过我能空出一点点时间，天神老师，继续在夜里的卿卿我我个人课程里激烈锻炼我吧！”</p>

<p>“恩，好……”</p>

<p>“总之，为了天神老师而写出的我史上最棒的杰作的第二卷还请您务必一读呢！”</p>

<p>恶魔熬夜之后如虎添翼。</p>

<p>这之后大概十分钟左右，星花不停讲自己想讲的事情，然后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p>

<p>总之……</p>

<p>虽然我并不知道以毒攻毒这个说法是否正确，但是感觉气氛变得稍微轻松了些。</p>

<p>“哎呀，还是老样子，是个就算没路也会全力以赴冲上去的孩子呢。”</p>

<p>似乎是坏心眼全部散去了一般，掘墓人露出了自然的笑容。</p>

<p>“我拿那孩子有点没办法。”</p>

<p>“……嘛，也是啊。”</p>

<p>他的感情一看就懂。从最初相遇的时候就是如此。没有注意到的，只有那个乐观向上之极致的混蛋恶魔了吧。</p>

<p>“开始觉得那样写出来的作品</p><p>大火并不是坏事的我是不是也老了呢。”</p>

<p>“——夜弥也是一样。”</p>

<p>另一边也传来了表达同意的声音。</p>

<p>面无表情的夜弥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掘墓人。</p>

<p>“同期出道的作家受人瞩目，从宏观上讲是令人欣喜的事情。从微观上讲——这事情和夜弥没有关系。”</p>

<p>“……是吗？”</p>

<p>“我明白你之前的主张了。”</p>

<p>夜弥慢慢戴着自己的金色假发同时说道。</p>

<p>通过这个动作，夜弥渐渐偏向了遗世独立的神明那一侧。</p>

<p>“至少，她是为了某人写书。为了让某人开心写书。这和夜弥不同。因为是同期出道所以区别很明显。是这个意思吧？”</p>

<p>“恩恩……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p>

<p>“感谢你的意见。之后的事情夜弥自己想。这是夜弥的问题——并不是你的问题。”</p>

<p>“也是。说来如此。我不会多话。”</p>

<p>夜弥朝明显表示出要闭嘴的掘墓人稳重地道谢。</p>

<p>“在此对你直率的忠告表示感谢——那么，失陪了。”</p>

<p>最后，夜弥重新露出了超然的微笑。</p>

<p>神明大人慢慢地朝读书咖啡厅的方向走去。</p>

<p>◇</p>

<p>“又被女人讨厌了啊……”</p>

<p>没有目送夜弥的掘墓人用毫不介意的口吻说道。</p>

<p>“选项很多的男人真是从容啊。”</p>

<p>“是吗？太郎亲不也是初中生的选项很丰富的样子么。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被这个那个缠着不放不是么？”</p>

<p>“能不要用这种充满语病的措辞么？”</p>

<p>“嘛，但是，虽然她并不了解情况——不过事到如今还来要你教，真是讽刺呢。”</p>

<p>掘墓人的脚尖轻轻敲了敲地面。似乎是在模仿在沾了泥土的雪上画表情的星花。</p>

<p>“‘擅长H’的发行数和太郎现在写的系列累计数比起来啊。”</p>

<p>“……恩，光是第一卷已经是我总和的三倍了。”</p>

<p>在我忙于原稿和上课两边的时候。</p>

<p>单纯应付眼前的事情的时候。</p>

<p>那家伙不知不觉成了火热作家。这都不是锻炼后来者的问题了。抬眼一看眼前是千丈崖壁的，是我。</p>

<p>“…………”</p>

<p>掘墓人眨了眨眼紧紧盯着我。</p>

<p>“……呐，太郎亲。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挚友对吧？”</p>

<p>“恩？你骑车撞到脑子了么？要我送你去医院吗？”</p>

<p>“考虑到我们同期出道的情谊——所以，我最后说一次。”</p>

<p>掘墓人叼了一支没有点上火的新烟，轻轻咂舌。</p>

<p>“你要绕远路到什么时候。”</p>

<p>“……又来了吗。”</p>

<p>“我是说新的事情哦。新累赘的事情。”</p>

<p>“——……”</p>

<p>无视闭口不语的我，掘墓人转开视线。</p>

<p>他看着两名女初中生走着离开的，相同又不同的道路。</p>

<p>“太郎亲也读过了吧，你想的和我想的差不多吧。因为，我和你看轻小说的方式类似。”</p>

<p>因为夜弥是一步一步慢慢踩实着走的，所以她还在声音似乎能传到的距离上。</p>

<p>看了一眼夜弥的掘墓人。</p>

<p>“那孩子不行。没有才能——很遗憾，是连我们都能看出来的程度。”</p>

<p>满带讽刺的对同期的我说道。</p>

<p>“过于温柔，对她也是可悲，你不这么觉得吗？把凡人和火爆作家并列对待，特意折腾自己，安于现状，无视现实陪她。在这种事情上花自己的时间你是要干嘛？”</p>

<p>他的话过于尖锐，过于残酷。</p>

<p>啊，果然。</p>

<p>“我们是在才能的世界中战斗的作家。去照顾混账凡人没有任何好处哦。”</p>

<p>喜欢玩女人又讨厌女人的掘墓人在面对初中生的时候真的有收敛啊——我淡然想到。</p>

<p>“仅有的才能，就跟采矿场一样，一旦挖空就结束了。虽然不知道这一天何时到来，但一定会有到来的一天。就像我这样呢。”</p>

<p>那飘飘然的耸肩方式传递出了他顶级的自虐之苦。</p>

<p>掘墓人只是在讽刺地笑着。</p>

<p>“我不知道太郎亲是不是还来得及——但是，你差不多该考虑考虑优先顺序了哦。”</p>

<p>“我有好好考虑哦。”</p>

<p>“……那你稍微。”</p>

<p>“你说的很对。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啊——”</p>

<p>我也微微笑了一下。</p>

<p>人生中的很多事情。</p>

<p>要选择什么，舍弃什么。</p>

<p>我考虑了许久这个在夏天结束时被投来的问题。</p>

<p>然后，我终于得出了答案。</p>

<p>——不对哦，掘墓人。</p>

<p>◇</p>

<p>大清早的读书咖啡厅里只有一个客人。</p>

<p>人工暖房尽管如此依旧保持这一定的温度。甚至到了让人暂时忘却凛冬的寒冷的程度。</p>

<p>点了还记得滋味的三明治之后，我坐到了唯一一个有客人的桌子对面。</p>

<p>“——不坐一起——比较好吧？”</p>

<p>稳重地叮咛的神明大人没有看向我。</p>

<p>她静静阅读者从书架上拿下的文库本。上面的标题和作者的名字我已经看了超过一百次了。</p>

<p>《关于擅长H的老师胁迫我的这件事儿！》</p>

<p>那是星花小豆老师的著作。根据责编的宣传，这是文库历史上最快销售超十万本的作品。不开玩笑的说，这个数字，只能用怪物两个字形容了。</p>

<p>“第二卷印了多少呢……”</p>

<p>“谁知道呢——唯一可以确定，肯定超出了夜弥的想象——听说这边的第二卷是个凡庸的印数。”</p>

<p>是我的错觉吗。夜弥说出凡庸的“凡”这个字的时候声音变重了。或许是因为听到了掘墓人的话的关系。</p>

<p>“……考虑到如今的市场情况，你的第一卷的销量本身并不差。不过因为是大赏作品所以印了比较多可能产生了影响。”</p>

<p>“奖项的份量——对于平凡之人负担可能是太重了——”</p>

<p>很明显，平凡的“凡”这个字声音很重。你绝对是听到了掘墓人的话了吧？</p>

<p>“……一点都不像你。这种话是宣称要相信夜弥的才能的人说的吗。”</p>

<p>“因为没有得到市场的好评——所以按照约定脱光哦。唔诶嘿嘿嘿——这种话是在这种地方把手伸到了夜弥的制服上的人说的？”</p>

<p>“前后因果存在重大的龃龉来着哦？”</p>

<p>“夜弥的心比大地更宽比大海更广——因此，没有大火就是没有大火——我有接受下来的度量。神明是不会找借口的。”</p>

<p>在柔和声音的间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我的脚边。</p>

<p>黄金的发束落到了桌下。宛如神明降世一般——当然，事实并非如此。</p>

<p>那是假发。夜弥取下了用于cos神明的假发。</p>

<p>伸手拾起假发后，我第一次注意到。</p>

<p>“所以——已经，不用管夜弥了。”</p>

<p>夜弥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慈祥之色。</p>

<p>“夜弥和天君的生意结束了。不需要在这种地方和夜弥同席的。这是为了天君好。”</p>

<p>“……难道说，你很在意掘墓人的话？”</p>

<p>“不是的。这是合理的判断。夜弥很欣赏他的话。现在的课题已经明确了。夜弥的缺点不只是角色塑造，所以，夜弥还没有抵达有资格和天君商谈的领域。”</p>

<p>尽管我把假发放到了桌上，夜弥也没有拿回去。</p>

<p>因为，她腾不出手。</p>

<p>夜弥把星花的书捧在胸前，把书当作屏风，拒绝和我发生视线交流。</p><p>“夜弥会暂时自行研究，看这本书，读透它，不断看下去。”</p>

<p>夜弥捏着书本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p>

<p>即使不假装神明也很好听的声音正无所依的颤抖着。</p>

<p>“必须细细品味才行。品味比起夜弥远远丰富的多的，同期作家的才能。”</p>

<p>大型机车从窗外开过。</p>

<p>讽刺般的排气声撼动着关紧的店门。令人冻结的寒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p>

<p>观赏植物轻轻晃动，墙上的海报随风飘动。</p>

<p>文库本受到风的吹动顺着夜弥的手掌微微下滑。</p>

<p>被“屏风”挡住的脸颊上，</p>

<p>“而夜弥——必须有朝一日，超越她。”</p>

<p>已经整个濡湿了。</p>

<p>大颗大颗的泪珠刻下新的水痕落了下去。眼前的桌上已经形成了一座小小的湖泊。</p>

<p>“你……”</p>

<p>夜弥哭个不停。</p>

<p>估计，从她转身离开后就一直在哭吧。</p>

<p>被别人当面说了无聊，没可能能左耳进右耳出的。</p>

<p>处女作被人比较，被人贬低，是不可能对此没有什么想法的。</p>

<p>“……是啊……”</p>

<p>我深深叹了口气后看向天花板。</p>

<p>我明白。八谷屋夜弥。我很清楚你的心情。</p>

<p>因为，我也不是天才。</p>

<p>因为，我也是凡庸的人类。</p>

<p>这个世界上，尽是些让人不甘心的事情。</p>

<p>出道作被腰斩让我不甘心。第三个系列被腰斩同样让我不甘心。被和同期作家相对比让我不甘心。被编辑长安慰也让我不甘心。向责编承认是我输了更是让我不甘心。</p>

<p>没有让自己写的书被读者接受，比什么都让我不甘心。</p>

<p>就算我已经这把岁数了，还是能感到心底那让人焦躁的不甘。</p>

<p>尽管如此，为了让自己不暴叫出声。</p>

<p>没办法，这是常有的事——</p>

<p>我掌握了蒙混自己的招数。</p>

<p>明明不管是初中生，大叔还是老年人，对于不甘心的事情就是会不甘心的。不甘心的程度明明没有改变的。</p>

<p>“其实，要哭的话，放开哭比较好啊。”</p>

<p>用朦胧的视线看了我之后，夜弥似乎是第一次注意到般眨了眨眼。</p>

<p>夜弥用餐巾纸擦拭着桌上的“湖泊”。用手背擦了擦澄澈的眼瞳后，夜弥淡淡说道。</p>

<p>“不是的。夜弥没有哭。”</p>

<p>“哦？”</p>

<p>“天君大概搞错了。夜弥没有感情。所以夜弥没哭。”</p>

<p>“那到底怎样啊？”</p>

<p>“只是，因为对自己生气，所以有生理性的液体流出来了而已。”</p>

<p>“你对感情的定义坏掉了啊……”</p>

<p>“夜弥很冷静。夜弥不会停步。不管发生什么，夜弥也不会受挫。夜弥不懂人心，所以没关系的。”</p>

<p>“……是啊。”</p>

<p>夜弥估计没有好好理解自己反复说出的话语的意义吧。</p>

<p>理解不了感情和从感情中独立出来并不等同。</p>

<p>正相反。</p>

<p>正因为无法理解感情，才会收到感情的牵绊。</p>

<p>因为不懂，所以就算不甘心也会逞强。</p>

<p>因为不懂，所以无法在故事中刻画人类。</p>

<p>因为不懂，所以才会披上莫名其妙的对人用人格的外衣。</p>

<p>她，只不过是有点迟钝的——普通人。</p>

<p>最初见到她的时候，我应该就感觉到了。</p>

<p>“一个沉浸在虚构故事里止步不前的家伙讲的话没有任何价值。”</p>

<p>这个初中生只是个在模仿神明角色的模制品。</p>

<p>不管在哪里，夜弥都是凡庸的凡人。</p>

<p>并不是和某处的混蛋恶魔那种平时就没有装限制器的天才仅仅一纸之隔的人。如果不假装，如果不研究，夜弥就无法接近真货。</p>

<p>而作为模仿真货的大家，夜弥身受重创。</p>

<p>这是有史以来便不断重复的，才能的世界中循环往复的因果。</p>

<p>明明应该知道这件事——却无视周围，失去了自己的标尺，陷在了无聊的虚幻里。</p>

<p>把赝品看成了真货的我，也是个赝品吧。</p>

<p>“我们彼此，都变得非常地讨厌自己了呢……”</p>

<p>“……天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夜弥不是很懂。”</p>

<p>夜弥眼睛里流出的生理性液体继续持续了一会儿。</p>

<p>◇</p>

<p>或许，是算好的时机吧。</p>

<p>我点的三明治晚了很多才被一脸抱歉的店员送了过来。</p>

<p>“吃哪个呢……”</p>

<p>这里的三明治品种丰富。味道姑且不论。</p>

<p>既没有被猛烈抨击，也没有被大力推荐的这家有些微妙的直营咖啡厅。对于出版界相关人士来说，这里是前往附近地点的时候顺带随便吃点的地方。</p>

<p>“……恩？”</p>

<p>初中生抢在我伸向盘子的手指之前抢先下手。</p>

<p>“夜弥要鸡蛋火腿三明治。”</p>

<p>生产了一座被湖水浸湿的纸巾山后，夜弥用僵硬的声音说道。</p>

<p>“那我要培根生菜土豆三明治吧。”</p>

<p>“果然夜弥还是要这边。”</p>

<p>“正好，我有点想吃炸肉排三明治了。”</p>

<p>“…………”</p>

<p>依旧残留着许多细小“河流”的夜弥的脸颊变得更为僵硬了。</p>

<p>“天君是个骗子。”</p>

<p>“我自认为在认识的成年人里算是相当正直的人了。”</p>

<p>“还不知羞耻。”</p>

<p>“你这话很过分啊……？”</p>

<p>夜弥的澄澈眼瞳紧紧盯着我。</p>

<p>“……因为，你没说。”</p>

<p>“说什么？”</p>

<p>“对夜弥的书的感想。你应该读了的。天君和他的读法应该是一样的——但是，天君一次都没说过无聊。”</p>

<p>她的视线很快落到了三明治上。</p>

<p>像是要把剩下的话吞下肚子似地，夜弥开始嚼起了三明治。</p>

<p>“……夜弥知道的。天君什么感想是天君自己的事，和夜弥没关系。天君说不说都和夜弥没关系。不知羞耻的，是夜弥。”</p>

<p>在朝着鸡蛋火腿三明治，培根生菜土豆三明治和炸肉排三明治泄愤似地咬下去后，夜弥嘀咕道。</p>

<p>“但是，出手帮助没什么前途的人，天君真是失策。”</p>

<p>“我不可能知道一个人有没有才能的吧。因为我没有才能。”</p>

<p>“……这是诡辩。”</p>

<p>“但是，我知道我和你类似。”</p>

<p>“类似？”</p>

<p>有着得奖出道的华丽开场，结果却背叛了期待。</p>

<p>相信了自己有才能这句话，却轻易就被腰斩。</p>

<p>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必须战斗下去。</p>

<p>“孩子有梦想，并不是坏事。”</p>

<p>“…………”</p>

<p>夜弥闭上了嘴。</p>

<p>她把三明治放到了盘子上，然后把盘子推向了我。</p>

<p>“仔细想想，这是天君的三明治。”</p>

<p>“恩？”</p>

<p>“夜弥会付自己吃掉的份的钱，所以——”</p>

<p>仔细一看，夜弥的嘴唇抿成了一字。</p>

<p>似乎是在用力忍受着什么一般。</p>

<p>“所以，希望你能把夜弥当作一个独当一面的人对待。”</p>

<p>“……我有哦。”</p>

<p>“并没有。天君是作家。夜弥也是作家。作家们应该是在同一个世界中战斗的。这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不要像大叔一样，保持一线距离。”</p>

<p>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公认无表情的夜弥看起来非常忧伤地皱起了眉头。</p>

<p>就像——刚才的掘墓人一样。</p><p>“……不是的。”</p>

<p>我微微笑了笑，随后摇头。</p>

<p>尽管如此——不对哦，掘墓人。</p>

<p>这不是绕远路。这，就是我的正途。</p>

<p>掘墓人，你们这些人是一名作家。</p>

<p>“守护好你这样的人，也是我人生中的一环。”</p>

<p>“……明明是个作家，却放弃了自己的工作？”</p>

<p>“这也是我的工作。”</p>

<p>但是，我既是一名作家，也是一名老师。</p>

<p>在上课的空隙写原稿，在派对前后和学生见面，守望着新人作家大展身手展翅高飞的瞬间同时给去不了学校的孩子上课。</p>

<p>我已经这么过了好多年了。</p>

<p>“……夜弥不明白天君的立场。”</p>

<p>夜弥歪了歪脑袋。</p>

<p>“哪方面的。”</p>

<p>“全部。”</p>

<p>人的作风和问题是一体两面的。</p>

<p>就像我的衬衫上沾着粉笔灰那样。</p>

<p>就像右半身和左半身不可分离那样。</p>

<p>“即使，被超过去也一样？”</p>

<p>“当然，就算被超过去也一样。”</p>

<p>就算自己的学生踏入了我另一个工作领域中。</p>

<p>即使如此——</p>

<p>“为人授物，又怎么会是比为人写书下等的事情呢？”</p>

<p>我会继续在做作家的同时做老师。</p>

<p>对此我完全没有后悔。</p>

<p>“所以，夜弥。作为一名老师，我可以说。”</p>

<p>我把桌上的三明治推了回去。</p>

<p>“你能超过星花。”</p>

<p>与此同时，我从盘子上拿起自己的三明治。</p>

<p>“因为，——我也能以一名作家的身份，打倒她。”</p>

<p>轻易就什么都能做到的神明大人什么的事不存在的。</p>

<p>有光必随影。</p>

<p>不论何时，无论何处。</p>

<p>这是，接受了自己身处照不到光的影一侧，即便如此依旧咬牙站起，继续前行的——</p>

<p>凡人向废物混蛋恶魔发起挑战的故事。</p>

<p>◇</p>

<p>在我们两个吃完全部的三明治之后。</p>

<p>夜弥一直望着窗外。</p>

<p>我顺着她的视线朝上看去，空中万里无云。这是一个分外澄澈风清云朗，没有任何特别的冬日早晨。</p>

<p>“雪好像全化了呢。”</p>

<p>“没办法，这是自然规律。天一放晴雪就会消融。因为阳光强烈。”</p>

<p>夜弥嘀咕了一句。就像是在找什么借口一样。</p>

<p>“不，等一下。云又堆起来的话会怎样就不知道了。”</p>

<p>“今天的天气预报说一整天都是晴天。太阳被云挡住的可能性是0%”</p>

<p>“是这样吗……”</p>

<p>凡庸的我们是没本事颠覆众人深信的天气预报让炫目的阳光被黑云挡住的。</p>

<p>尽管如此——</p>

<p>“只要继续走下去，景色就会发生改变。”</p>

<p>总有一天，总有某处。</p>

<p>或许在晴空下遇见雪落这事，我们也是有可能碰上的吧。</p>

<p>“…………”</p>

<p>夜弥侧了下脑袋。</p>

<p>“夜弥是打算讲天气的事情的。”</p>

<p>“……是吗。”</p>

<p>“也就是说，什么意思？”</p>

<p>“没有。没什么深意。你忘了吧。”</p>

<p>“夜弥不是很懂。因为夜弥没有感情。只是，或许。”</p>

<p>“或许？”</p>

<p>“想给年长的大叔念首奇怪的诗，就是这种感觉吧。”</p>

<p>“被你冷静地评论之后我感觉好想死。”</p>

<p>你绝对是很懂然后在玩我对吧。讲话的时候至少包层糯米纸好吧。我快要没感情了哦。（译注：包层糯米纸，含蓄的意思。）</p>

<p>“天君是个骗子，不知羞耻，浪漫主义者。”</p>

<p>夜弥淡淡地说着，同时用通透空洞的眼睛看着我。</p>

<p>“但是——夜弥觉得，和天君一起继续走下去也挺好。”</p>

<p>那双通红眼睛里的神采柔和下来，稍微平凡了那么一些。</p>